就苏宗平看来,“审理”此案的,虽是姜崇亮,但他并没有任何处置权,他现在要做的,是取信于梅长歌,而非在这里,同姜崇亮逞一时口舌之快。退一步说,若事态的发展,当真走到了他最不愿意接受的局面,他也希望,最后戴罪立功,能够侥幸活下来的那人,是他,而不是旁人。
人都是有私心的,况且苏宗平原本便不是什么好人。
“那天,我和姜崇亮,还有几个同窗一起,约好了是要出去玩的。”苏宗平顿了顿,缓缓说道,“就是喝喝花酒之类的,可是莫先说临时有课,我们便去不成了,因此大家的心情,都很糟糕。”
“苏宗平,你既然那么想去,为什么不逃学?”姜崇亮像模像样的质问道。
“我倒是想啊,可惜光有贼心,却没贼胆。”苏宗平白了姜崇亮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莫先每节课都要签到的,况且他那个人,又迂腐的很,做什么事情,都一板一眼的,好没趣。”
“梅大人,我的父亲,是莫先的同僚,一同在国子监任职,闲聊时,总会说起我在学堂里的情况。莫先木讷老实,不会撒谎,父亲一问,便什么都招了。我也不是怕别的,主要是前些日子,我逃学出去玩,被父亲抓了个正着。父亲说,若是再让他知道我又逃学,下个月的零花钱,就不要想了。因此,莫先的课,我是万万不敢逃的。”
“你不去,别人便也不去了?”姜崇亮板着张脸,神情不定的说道。
“我说我自己,我又不是旁人肚子里的蛔虫,我哪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苏宗平气急败坏的说道,“你不也没去吗,净说我作甚?”
“莫先上课的风格,和他那个人,倒是一模一样的,教条死板,毫无乐趣。我听了不大一会,就觉得无聊透顶,刚巧岳嵘闹起来了,我也就跟着闹了。后来,我们觉得闹莫先没意思,就想逗逗崔平,没成想,他已经死了。”
梅长歌见他们二人争锋相对,吵得厉害,唇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只是那笑意冰凉,丝欣喜之意也无。
姜崇亮,一个没有任何经验的办案人员,同样也是一个有着众多杀人经历的连环杀手,这样一个矛盾的集合体,在合二为一时,又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真是越来越有趣了,梅长歌突然玩心大起,毕竟,还有什么,比一位连环杀手亲自露出破绽,自己把自己给逮捕了,更火花四溅的事情呢。
“你发现崔平死后,有没有碰过他?”姜崇亮冷冰冰的说道。
“当然碰过。”对于姜崇亮的这句质问,苏宗平倒是有些不以为意,“碰过崔平尸体的人,又不是我一个,大家都碰了。”
“那崔平一碰就倒,我们当时还嘲笑他来着,我记得,文旭宁还说他装死,要我们打他呢。”苏宗平沉声说道,“后来不知是谁,好像是莫先吧,喝止住我们,跑过来查看情况,这才发现崔平已经死了。”
“你既说是莫先,又为何是好像呢?”姜崇亮不耐道。
“我不知道是谁说的这话,只是因为,莫先是第一个跑过来的,所以便觉得是他。”苏宗平的脸色,愈发难看,青着脸说道,“大家当时还不信,毕竟崔平很年轻,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谁能想到他竟然真的死了。于是好多人都凑过去,使劲拍了两下,想看看究竟。”
“你们的胆子,倒是挺大。”梅长歌在一旁插话道。
“还好吧。”苏宗平低着头,遮掩道,“只是我们都不信崔平死了,所以才会如此大胆。”
“你还记得,案发当日,你是和谁一起约好,要去喝花酒的吗?”梅长歌似乎是不经意的问道。
苏宗平指了几个,梅长歌一一看去,料想便是同伙了,心中顿时怒火更胜。
只可惜,陛下这个人,对自己的孩子,一贯残忍,但对别人家的孩子,却又慈祥亲近,他向来是不吝啬于给孩子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的。
仅凭梅长歌的几句“猜测”之言,是很难给他们定罪的,况且是在没有找到藏尸地的情况下。
京都那么大,可能的地方,也有好几处,掘地三尺这种事情,还是能不做,就不要做了吧。
梅长歌意味深长的笑意,让姜崇亮瞬间收起了玩笑之心,他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温婉可欺的梅大人,实际上,是以屡破奇案而名扬天下,传说中会读心术的那个女人。
3351第二百三十五章 凶手的行为轨迹3351
叶缺别了梅长歌,站在路口,略微想了想,终于决定,还是先去苏雪松家,探个究竟。
虽然苏家并不是第一个报案的,但从失踪日期上看,却是第一个失踪的。通常来说,一个连环凶手的第一起案子,往往是不成熟的,也是破绽最多的,追溯本源,当然是较为明智的选择。
苏家家境一般,苏父靠做泥瓦工为,整体收入还算可以,但不是很稳定,因此苏母偶尔也会接点零活,补贴家用。除了苏雪松,苏家还有一个幼子,今年刚满岁,正是活泼好玩的时候。
叶缺抵达苏家的时候,他们家正在为苏雪松办祈福的法事,他站在门口,等法事结束后,这才迈进了苏家的大门。
“你们便是苏雪松的父母吗?”叶缺沉声问道。
“是,我们就是。”苏母搓着手,局促不安的说道,“你是?”
“我是刑部的。”叶缺自报家门道,“是刑部侍郎,梅长歌大人的副手,奉命前来询问苏雪松失踪一案的情况,希望你们能够配合。”
“梅大人?”苏母喃喃自语道,“是那个梅大人吗?”
“正是。”叶缺点点头,沉声应道,心中想着,看样子,梅长歌在京中,口碑亦是不错,也不枉费她这一年多来,四处奔走,累得几近虚脱。
“梅大人昨日刚刚回京述职,晚上便开始查案了。”叶缺不遗余力的为梅长歌宣传道。
“有梅大人帮忙,我们自然是信得过的。”苏母的眼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欣喜和激动,“其实,我们早有心理准备,雪松那孩子,很可能已经不在了,我们做父母的,只是希望能尽早让孩子入土为安罢了。”
“大人屋里请。”苏母擦了擦眼角的泪痕,面上稍稍挤出一点极难看的笑意,招呼道。
叶缺边走边道,“怎么不见苏雪松的父亲?”
“哎。”苏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他打小最**雪松,见她出了事,一时心神恍惚,从屋顶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腿,如今正和雪松的弟弟,一同搬到我娘家去住了。”
叶缺闻言,神情复杂的低着头,迟疑道,“先说说案情吧。”
苏母端了杯热茶过来,放到叶缺身前,却是不坐,站着说道,“那还是去年年底的事情了,他爹老家那边,突然托人送来口信,说是我公公眼瞅着要不好了,让我们赶紧回去看看,说不定还能看上最后一眼。为人子女,不能长伴父亲左右,已是不孝,因此我们随即收拾好了行装,准备回家奔丧。”
“我雪松弟弟的时候,已经三十二岁了,大夫原本说我是不能的,可我想着,到底是一条命,既然有了,还是应该下来,是病是残,总是我身上的一块肉。他自幼身体不好,后来又得了肺痨,那阵子病情反复,经不得长途远行,我和孩子他爹商量以后,决定让雪松带着他,呆在家中,等我们回来。”
“没成想,这一去,连头带尾,大概走了将近三个月,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期。”苏母紧紧扯着衣服一角,苦笑道,“如此一来,我们留给雪松的钱,便不够用了。都是我的错,我是想着,我们这次,既是准备回家奔丧的,当然要多带点钱,所以,所以”
苏母泣不成声的说道,“要不是为了赚钱给她弟弟看病,她也不会跑出去赚钱,更不会失踪。”
“那她为什么不去找你的母亲求助?”叶缺不解道,“毕竟是亲人,你们又不是不回来了,没理由不帮忙吧。”
“我母亲,在我父亲死后,改嫁了。”苏母断断续续的说道,“我那个继父,眼里只有钱,我们一般是不来往的,这次是万不得已,才会拜托我母亲帮着照料他们父子的。就这样,那个男人,还收了我们不少银子,这两天一直暗示我,说给孩子看病,花了不少钱,让我把家里房子了给他,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们报案时说,你们回到家,发现雪松不见了,询问令郎后得知,她已经有七八天没有回家了,于是立刻去京兆尹报案,是这样的吗?”叶缺询问道。
“是的。”苏母点点头,回忆道,“我们一路上很着急,紧赶慢赶的往回走,心里怕极了,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
“我听苏安说,哦,就是苏雪松的弟弟,他说,雪松走的时候,还说晚上回来,会给他带街口的麻油鸡吃,结果便一去不回了。苏安年纪小,才八岁,身体又不好,行动不便,所以只央着左邻右舍帮着找了两天,实在没找到,便想着去京兆尹府报案了。”
说到此处,苏母明显有些义愤难平,闷闷的说道,“可是京兆尹府的那些官老爷们,说我儿胡闹,还说京中案子繁多,区区一桩失踪案,哪里有功夫帮着找人。又说什么,说苏雪松失踪才一两天,说不定是自己贪玩,不愿意回来,随意敷衍了两句,便将苏安赶了出去。”
“可怜苏安,身体本就孱弱,如此一折腾,苏雪松没找到,他自己反倒病倒了,到现在都还不能下**。”
“额。”苏母这番话,听得叶缺颇有几分汗颜,以他对京兆尹府的了解,这种情况,确实像是他们那些人的办事风格。
“那你是否知道,苏雪松到底接了什么活?”
“是替别人洗衣服,打扫卫的活计。”苏母很肯定的说道,“我以前也是在接这些活的,那时候刚好年底嘛,有些家里比较富裕,又不是特别有钱的人家,便会请我们这些人帮着打扫打扫,然后付给我们工钱,自己图个省事。”
“我不在家,所以吴妈就要苏雪松去帮忙了。”苏母沉吟片刻,解释道,“这种活,一般一天就能干完,按照正常情况,雪松是完全不需要在外过夜的。”
“苏雪松失踪以后,你没去找吴妈问问情况?”叶缺追问道。
“当然问了。”苏母皱着眉头,无奈说道,“我和吴妈认识很多年了,她刚开始听说雪松失踪的事情,还是很热心的,甚至领着我,帮着去雇主家中询问情况。可是,我后来去的次数多了,再加上雇主坚称,说苏雪松早就回去了,她见雪松干活勤快,还多给了一点钱,让我们不要再去找她麻烦。如此,吴妈的态度,也就慢慢变了,我现在再去,她都躲着不见了。”
“可是,可是我一个妇道人家,我不去问她们,我还能去找谁呢?”苏母双手紧握成拳,竭力隐忍道,“毕竟,她们很可能,是最后见过我女儿的人,我当然要向她们打听情况了。”
“大人,您说是不是?”
叶缺从苏母口中,问清了那吴妈和雇主的下落,倒并不忙着去见她们。
苏母寻女心切,有些事情,的确考虑的很不周全。
首先,苏雪松的失踪地点,便不一定是在雇主家中,若是在回家途中出了事,那雇主自然是不知道的。再有,如果苏母误打误撞,当真发现了苏雪松的确切失踪地点,那她这么一闹,岂不是打草惊蛇?
果然,问话这种事情,还是得要梅长歌亲自来办,他一个学艺不精的吊子,真的对自己测谎的水平,不是很有信心。
叶缺顺着街道,慢慢的走着,他在估算从苏家到雇主家中,可能经过的巷道和路口,以此寻找到可能的目击证人。可问题是,苏雪松相貌一般,算不得惊艳,打扮也很普通。换句话说,这样一个普普通通,毫无亮点可言的少女,即便曾经从你的眼前走过,你也不太会记得她的存在,尤其是,从案发到现在,已经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
看样子,还是得再另辟蹊径了,叶缺默默的在心中盘算道。
这一路上,途径的路口共有五个,小巷道三处,大巷道处,总用时约在个时辰以内。
已知绑架或者诱拐苏雪松的,是一位初次作案的连环凶手,那么雇主是凶手的嫌疑,是基本可以排除的。因为就目前刑部的调查情况来看,这名雇主,与其他那些失踪少女之间,并没有什么。
但凶手和这名雇主之间,又肯定会有一些千丝万缕的,比如说邻居,访客,有可能路过雇主家的陌人。
这些,都是潜在的犯罪嫌疑人。
依照大秦律法,单单知道凶手是谁,是不足以定罪的,就好比那次在平州,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凶手就是那?0 鋈耍銮倚资肿约阂惨丫献锪耍上挥惺抵市缘闹ぞ荩荒芑彝吠亮车慕址帕嘶厝ァ:迷谧詈螅蕴觳桓河行娜耍故侨妹烦じ柩暗搅似普溃沤侨松诜ā?br />“案发当日,正逢年节,大街上非常热闹,也非常拥挤。”叶缺站在街道上,目光灼灼的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透过他们,望见了当日的情景。
3489第二百三十六章 三十九具尸体3489
苏雪松行色匆匆的走在回家的路上,手中紧紧的握着刚刚拿到手的工钱,心中想着,一定要早点回去,苏安还在家中等着她回家。
冰冷的寒风吹在她的脸上,带来些许痛意,她低着头,拽着衣服,急急的走着。
人们总有一个误区,觉得热闹喧嚣的街道,会比人迹罕至的小巷要安全,苏雪松应该也不例外。
她的心情,是雀跃的,是欣喜的,因为这笔钱,她和苏安能小小的改善一下伙食,或许,她还曾想过,要不要趁着年节,多赚点钱,好为父母分担一些活的重担。
她相貌平凡,衣着朴素,没有什么过人之处,所以她很放心,觉得自己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然而,就在苏雪松回家的途中,她引起了凶手的注意。
在哪里,究竟是在哪里呢,叶缺慢慢的走着,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周围的街道。这条路,聚集了大量的小贩和商铺,即便是现在,依然非常繁华,何况案发当日,正逢年节。
年节?
想到年节,叶缺突然有了一点破案的灵感,双亲离家未归,弟弟**病榻,苏雪松整日忧愁,想来是没有那个闲情逸致,抛下年幼重病的弟弟,跑到街上来采办年货的。
大件年货,她买不起,但像春联这样的小件必备年货,苏雪松有很大的可能,在路过铺子的时候,会进去看一看,选一选。
不过,叶缺蹙着眉,随即想到,当时春联的小贩和商铺,数量应该不会太少。毕竟是春节,很多平日里不这些东西的商家,也会顺便进点货,赚点年节钱。
如此一来,莫不是线索又断了,叶缺极为哀怨的想道。
正在此时,有人在叶缺身后,出其不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若非叶缺感觉到那人身上全无杀气,他便要下意识的出手了。
“叶大人,原来真的是你啊?”那人颇为谄媚的巴结道,“我说瞧着眼熟呢。”
叶缺想了想,记起这人原是当初一同在刑部供职的同僚,打过几次交道,依稀记得那人叫刘为政,于是随口应付道,“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哪里比得上叶大人。”刘为政一脸兴奋的说道,“还是你有眼光,如今既脱了贱籍,又成了梅大人身边的红人,可比在刑部做仵作时,要风光的多了。”
刘为政小人嘴脸,但这种人,叶缺见得多了,倒也不至于和他过不去,他礼貌客气的告辞,推说自己还有事要办,就不方便陪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聊天了。
“叶大人,京城这地界,你没我熟悉,有什么事情,你交给我去办,保管给你办的服服帖帖的。”刘为政一心想借机抱上梅长歌的大腿,自然大献殷勤。
“也好。”叶缺点点头,温言问道,“你知道这条街上,哪家铺子的春联,最便宜吗?”
刘为政本以为叶缺要办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没成想,居然是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因此稍稍怔了怔神,这才说道,“我记得那段时间,有家铺子不要钱,白送春联来着,听说请的是京中有名的书法家,好多人都去领了。”
“怎么?莫非叶大人也有如此雅兴?”
叶缺心念一动,追问道,“确实有兴趣,你且说的详细一点。”
“具体哪家铺子,我实在是不记得了,我那天在刑部当值,错过了,一直觉得很可惜。”刘为政回忆道,“我是听华猛说的,好像是新开业的一家铺子。春联不要钱,白送,但是不能挑挑拣拣,也不能指定内容,只能拿他备好的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