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还是得欲擒故纵一下啊,不然她这表现的也就太淡定了,过后聂青娘和魏嬷嬷冷静下来的时候再想起来现下的事,岂非是觉得她就是有备而来的?
虽然她确实是有备而来的……
心里带着这样满满的罪恶感,简妍抬头对着魏嬷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到一旁去说话。
魏嬷嬷会意。她想着,刚刚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姑娘心中现下定然是十分忐忑不安的。可毕竟又顾念着夫人的身份和病情,不敢怎么样,所以现下才想和她单独去说话。
单独去说说话也是好的。瞧着姑娘的这模样,她仿似不晓得自己的身世有什么曲折一般。难不成是现下她的养母只将她当做亲生的女儿,并没有对她说过其他的?若真是如此,倒还要将她的养母叫过来询问一番才是。
魏嬷嬷心里打定主意,便柔声的对聂青娘说着:“夫人,老奴和姑娘去那边说两句话,很快就过来。”
聂青娘却是说什么都不愿意放开简妍的手。魏嬷嬷没有办法,只能望着简妍,无奈的摊了摊手。
于是简妍便轻柔的哄着聂青娘:“夫人放心,我和魏嬷嬷就在那边说话。不会离开这间屋子的。”
聂青娘这才迟迟疑疑的放开了她的手,却还记得叮嘱了一句:“孩子,不要再离开娘的身边。”
简妍点了点头。随后便起身走到了明间里去。
明间里的窗子虽然糊了高丽纸,但门口吊着那样厚重的夹棉门帘,所以光线依然不是很好。
简妍便寻了个稍微僻静些的地方,转头见聂青娘依然是探着头不住的往她这边望,她便对着聂青娘安抚的笑了一笑,而后低声的问着魏嬷嬷:“魏嬷嬷,方才这是怎样的一回事?夫人她,她为何会忽然如此?她可是将我错认成了什么人?还是,还是夫人她犯病了?”
魏嬷嬷静静的打量着她,见她面上不安和疑惑的神情不似有假,心里只想着,看来姑娘果真是不晓得自己的身世的。但这样大的事,该如何的告知她呢?若是直接说了出来,会不会吓到她?
魏嬷嬷很是踌躇了一会,而后方才小心翼翼的问着:“姑娘,你说你家里父亲已经仙逝了,现下只有你母亲健在,还有一位兄长?”
“是的。“简妍点了点头。
魏嬷嬷便又小心翼翼的问着:“这么些年,你的母亲可有对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比如说关于你的身世之类的?”
“我的身世?”简妍望着魏嬷嬷,奇道,“我不就是我母亲亲生的孩子?还能有什么身世呢?”
“那你的那位母亲,这些年对你如何呢?”魏嬷嬷转而这样问着,“你觉得你的那位母亲对你,可是亲生母亲对待亲生女儿那样的好?”
简妍便抿了唇没有说话。片刻之后她方才低声的说着:“大约每位母亲对自己的女儿都是不一样的。母亲便是对我严厉些应当也是为着我好。”
于是魏嬷嬷便明白了。
简妍想了想,就又说了一句:“魏嬷嬷,我来这里也有些时候了,只怕表兄还在外面等着我和锦儿呢。我和锦儿这便先告辞了罢?还劳烦您对夫人转告一声。”
言下之意就是要走了。而且是不打算向聂青娘辞行的。
魏嬷嬷就想着,看来夫人方才那样,姑娘还是受到了惊吓的。只是夫人如何会放姑娘走呢?且关于姑娘身世的事,今日自然是要弄清楚的。
于是她忙笑道:“姑娘的表兄现下和众位大人正在前院的花厅里喝茶闲聊呢,只怕还是要用了午膳的,姑娘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的就回去,就暂且留在这里陪着夫人说说话也是好的。”
见简妍又要开口说话,估摸着依然还是辞别之类的话,她又忙说着:“若是姑娘实在是怕您表兄担心您,不妨的,我这里遣个丫鬟去对您表兄说上一声,让他知晓您现下是好好儿的在夫人身边就是。”
简妍这下子真的是无话可说了。当然了,她其实也并没有真心的想离开。
关于她身世的问题,她也想今日就能搞清楚的。
于是她便点了点头,对着魏嬷嬷笑道:“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继续叼扰了。”
魏嬷嬷对着她和善一笑,随即便又引了她回到了内室里。
聂青娘此时已是从木炕上站了起来,正不安的探头望着明间里,似是随时就想冲过去。这当会见着简妍和魏嬷嬷回来了,她舒了一口气,忙又来拉简妍的手。
简妍望了望魏嬷嬷,随后在她的示意下,便温顺的由着聂青娘拉着自己的手坐到了炕上。
经过了方才这么长时间的相处,简妍也看出来了,这聂青娘其实应当就是个闺阁里娇养出来的大家闺秀,温室里的花朵似的,压根就没有经过什么风雨。且秉性又弱,性子肯定也是个良善的,做事容易没有什么主见。倒是魏嬷嬷一看就是个老辣精明,心中有城府的,只怕这些年若不是有她在聂青娘身旁护着,聂青娘便是再有个国公夫人的名头,只怕在这内宅里也是会每日受气的。
所以简妍方才没事的时候倒都会去望一望魏嬷嬷,用目光询问着她,自己该怎样办。
这样至少是会给魏嬷嬷一种感觉,她对于聂青娘忽然这样心中也是忐忑不安的,完全就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不晓得怎么办才好。可是心里又顾念着聂青娘是个病人,所以少不得就只能顺着她的意了。
魏嬷嬷方才心中就已经拿定好了主意。此时她便轻声的对聂青娘说着:“夫人,姑娘这会子也累了,老奴让丫鬟先陪了她去旁边的厢房里歇一会可好?老奴还有话要对您说呢。”
聂青娘却并不肯放开简妍的手,只说着:“我们母女两个才刚相逢,魏嬷嬷怎么倒要将我们母女两个分开?”
“夫人,”魏嬷嬷便轻声的劝着,“姑娘的事毕竟是件大事,还是要找了有关之人来问一问的才好。且若姑娘真是您的,”
说到这里她目光瞥了一眼简妍,随即便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说着:“那样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您可以日日见着姑娘的。”
聂青娘望着简妍,面上神情迟疑,像是在考虑到底要不要让简妍去旁侧厢房里歇息的事。
简妍此时就笑着轻柔的对聂青娘说着:“夫人,小女方才进来的时候,见着您院里有一株绿萼梅花开的正好,私心里想去看看,不晓得可能有这个荣幸?”
她晓得魏嬷嬷定然是有关于她身世的要紧的话要对聂青娘说,只怕是会请了郑国公过来,随后还会找了简太太过来,她现下留在这里倒确实是不大好。
听得她这样说,聂青娘方才点了点头。
魏嬷嬷这时便唤着先前屏退出去的丫鬟进来。徐妙锦随即也进来了,只目光不安的望着简妍。
简妍一脸平静的对着她点了点头。于是徐妙锦便晓得认亲的事估摸应当是成了,心中一直压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魏嬷嬷此时唤着一位名叫琴心的丫鬟上前来,嘱咐着她:“你好生的伺候着简姑娘和徐姑娘,不可怠慢了她们两个。”
琴心忙垂手应了一声是。随后便走至简妍和徐妙锦的身旁,恭敬的说着:“请两位姑娘随奴婢来。”
李信这时站在屋子里望着聂青娘,不晓得他娘为什么现下是满面泪痕,显然是刚刚哭过的。于是他便上前过去,扑在聂青娘的腿上,仰头问着她:“娘,你怎么哭了?”
聂青娘抬手摸着他眉清目秀的脸,虽然眼圈依然是红的,但一双眼中却是有了笑意的:“信儿,你还记不记得娘时常对你说起过的姐姐?”
李信点头:“信儿自然是记得的。娘说过,姐姐并没有死,终有一天会回到娘身边的。“
聂青娘闻言,便又流泪了。
她伸臂抱着李信,一双美目中泪水不停滚落:“对的。你的姐姐,现下就回到了我的身边来了。”
李信只目带疑惑的抬头望着聂青娘。但他见聂青娘只是用手绢捂着嘴流泪,便扭头问着魏嬷嬷:“魏嬷嬷,我娘这是怎么了?”
“世子放心,夫人这是高兴呢。”魏嬷嬷柔声的对他说着,随后又唤了另外一个名叫兰心的姑娘过来,吩咐着他,“你好生的带了世子出去玩耍,我和夫人有话要说。”
兰心答应着,带了李信出去。这边魏嬷嬷便同聂青娘说着:“姑娘的这事,夫人是不是应当请了国公爷过来,告知他一声?”
“告知他做什么?”聂青娘就有些赌气的说着,“当初我怎么对他说的?我只说我的孩子肯定是没死的,还好好的活着,让他遣了人在那一带一直找下去,挨家挨户的问,那样总会找到我孩子的下落。可她却听信了婉姨娘的说,只说那时候那样的兵荒马乱,又是连着旱涝了几年,饿殍遍野,我的孩子定然是死了,还找得什么?且你瞧瞧这些年,我只心心念念的念着我的孩子,可他呢?但凡我一跟他提起孩子的事,他还会不高兴,只说我魔怔了。现下又做什么要告诉他这事?”
魏嬷嬷默然了片刻。
对于夫人而言,那孩子是夫人的第一个孩子,怀胎七月的辛苦,早产下来的忐忑,第一次做母亲的悸动,这些当时远在西北追剿端王的国公爷自然是体会不到的。且当时婉姨娘生下来的李念宜已是有四岁多,李念兰和李敬兄妹两也都是有个一岁多的了,国公爷早就是体会过了做父亲的滋味,对于夫人生的那个孩子,他哪里又会有多深的感情呢?更何况都还是没有见过一面的。
“夫人,”魏嬷嬷想了想,终究还是劝着聂青娘,“这样的大事总归还是要对国公爷说上一声的。若是真的确定简姑娘是当初您生的那个孩子,她身为国公府唯一的嫡女,势必是要上李家的族谱的,国公爷不知道怎么成?且姑娘的事,虽然现下是有这银锁和后背的胎记为证,但怎么着也是得问一问姑娘现下的那位母亲当年到底是发生了怎么样的一件事。还有那位静远师太,少不得的也要请了来问一问。毕竟依姑娘来说,这只银锁是静远师太给她的。”
“何必要问呢?”聂青娘却是固执的说着,“母女连心。我见着她的第一眼我就晓得她是我生的那个孩子,绝不会错的。更何况还有银锁和胎记为证。这只银锁是我自小戴到大的,我会认错?更何况那胎记,位置,形状是一模一样的,天底下哪里会有这样的巧合?”
“总归还是要问一问的。”魏嬷嬷继续温声的劝说着,“但其实也就是走个过场罢了。也省得往后这国公府里有其他的人在背后乱嚼什么舌根子。”
聂青娘想得一想,便叹了一口气:“罢了。既如此,你亲自去前院请了国公爷过来,只说我有要紧的事要同他说,让他即刻就过来。”
魏嬷嬷答应了一声,而后出了门,转身忙忙的去了。
徐仲宣现下虽然是在前厅里同众位同僚喝着茶水,聊着一些事,但心里还是挂念着简妍这边。
也不晓得她那边现下进展的到底如何了?可有成功的见到郑国公夫人?可有给郑国公夫人看到那只银锁和身上的那块胎记?
他这边心中正自挂念,忽然就见一个管事的快步的走了进来,弯腰俯身在郑国公的耳边低语了两句,随即郑国公就站了起来,只说着暂且失陪便走了。
他透过半开的窗子望了过去,就见外面正有一个穿戴不俗的嬷嬷正等在那里。见着郑国公出来了,那嬷嬷对着郑国公屈膝行了礼,而后说了几句话,随即便见郑国公面上神情变了变,而后抬脚随着那嬷嬷就走了。
徐仲宣心里就想着,这嬷嬷应当是郑国公夫人身边的人吧?她这般着急的来找郑国公,看来简妍的事,应当是成了吧?
这时又有一个小厮从门外走了进来,走至他面前垂手恭敬的说着:“魏嬷嬷让小的来告知徐侍郎一声,您的妹妹和表妹现下都好好的在夫人那边,让您不必担心。”
徐仲宣点了点头,握着茶盅的手松得一松。
看来真的是成了。那接下来,郑国公会让人叫了简太太过来问话的吧?
昨晚他就让齐晖连夜去通州找了珍珠,只让她对沈妈妈说,他已是置办了一所小院子,又买了两个小丫鬟安置在里面。但凡当年的事她实话实说了,那这小院子的房契和那两个小丫鬟的卖身契就都会交到她的手上。这样往后她便再也不必给人为奴为婢,供人差遣的了,而是可以舒舒服服的颐养天年。自然,如若当年的事她不肯实话实说,那她会有个什么下场,她可以自己掂量掂量。
徐仲宣端了茶盅凑到唇边,慢慢的喝了一口里面温热的茶水。
这样恩威并施,沈妈妈想必是会选择实话实说的吧。
而那边郑国公到了雅安居,听完了聂青娘说的话之后,沉默了片刻,他便说着:“就有这样巧的事?我不过是觉得那位简姑娘和你长的相像,徐侍郎又在一边说了让她过来拜见你的话,我只想着长的这样的相像也是一种缘分,所以我当即便应了,。结果她一过来忽然就发现她是当年咱们在西北那里丢失的孩子?别是有心人故意为之,想要让那位姑娘前来冒充的吧?毕竟这天底下长的极其相似的人也是有的。当年你不就曾说过,你同你的那位表姐长的是很相像的么?旁人见了,倒都以为你们两个是亲姐妹呢。”
聂青娘闻言,只气的骨软筋酥,浑身都在发抖。
“我倒是要问上一问,天底下有你这样做父亲的么?不说见到自己当年丢失的孩子时欣喜若狂,倒是上来就这样的怀疑。什么叫故意为之?什么叫冒充?便是她的相貌只是偶然的同我生的相像,可这银锁和她身上的胎记难不成还能做得假?这样还不足以说明她就是我当年丢失的孩子?这样你倒都要怀疑?其实是不是你心里盼着我永远都找不回我自己的孩子?”
她一面说,一面就将手里的银锁递了过去,又说着:“我晓得,你同婉姨娘有了三个孩子,儿子女儿都有,他们又是惯会奉承你的。不像我,这些年病着,一个月倒都见不得你一面,你又嫌信儿性子懦弱,甚是不喜他。这些便也罢了,我也不想同他们争论什么,我带着信儿过我自己的安生日子便是。可是现下我的女儿好不容易的出现在我面前,你却又拿了这样那样的借口出来,难不成你要眼睁睁的看着我自己的孩子流落在外,我这个做母亲的还不能与她相认不成?”
说到这里,眼泪水又扑簌簌的自眼中滚了下来。
郑国公就有些不悦的甩了甩袖子,沉下了脸,说着:“你惯常就是这样的一个执拗性子,自己认定的事,就容不得旁人质疑半句。且又扯上别人做什么?这些年你身子不好,国公府后宅里细小琐碎的事不亏了婉姨娘打理?不见你念她的情,反倒是在背后这样的说她。且说到底宜姐儿也是跟了宁王的。若往后宁王成功的继承了大统,宜姐儿到时就是嫔妃娘娘,咱们国公府说不得不还得靠着宜姐儿?你也实在是犯不着这样说他们母女几个。”
他这番话一说完,聂青娘只气的双臂都软了。
“我才不管最后是谁继承了大统,宜姐儿会不会做了什么妃嫔娘娘呢。我只要我的孩子好好儿的在我的身边就成了。你说,我孩子的事,你到底是管不管?”
“我如何会不管?”郑国公被她这样一说,面色就越发的阴沉了下来,“你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但凡那位姑娘真的是当年我们丢失在外的那个孩子,那她就是我李翼的血脉,我又岂能让她流落在外?只不过此事不是小事,需得好好的查探一番,并不是有了这只银锁和那个胎记就能轻易的下了定论的。”
聂青娘听得他这般一说,方才略略的平息了一些自己心中的怒气。因又问着:“那该怎么查探呢?”
郑国公沉吟了下,随后便道:“徐侍郎就在前院,我先去仔细的问一问他那位姑娘的来历。且那位姑娘的母亲现下客居在通州徐宅?我现下就遣了侍卫去将她母亲唤了过来,我们好生的问一问她母亲这位姑娘的身世问题。”
聂青娘点了点头。但心中到底还是焦急的,只是催促着郑国公:“那你快去问一问徐侍郎。还有,你快遣了侍卫去通州接那位姑娘的母亲过来,我要好好的问一问她。”
郑国公答应着去了。这边聂青娘又在问着魏嬷嬷:“她现下在哪里呢?我要去见她。”
魏嬷嬷知道她说的是简妍,便安抚着她:“夫人,琴心现下正陪侍在姑娘身边呢,您但管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