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虽不喜小个子兽人的话,但和昊却有着同样的想法,他们认为这样是对汉部最好的选择,可奇怪的是,没有任何人敢直视月,离她近的人甚至忍不住挪开一些。
而月,仿佛不知道自己就是风暴的中心,依旧波澜不惊地站在原处。
杨昭看着这一幕,嘲讽地笑了:“汉部完了。”
“……什么?”昊低声问,他不是没听清,而是没明白黎的意思。
“汉部永远没有崛起的希望,既然迟早会被栖部奴役,又何必抵抗呢?想要活命还不简单,只要我们都投了栖部,也就和枭部一样受栖部庇护,同样是狗,既然在一个阵营,想必枭部也会对我们高抬贵手。”
“你说什么!?”两部人齐齐色变,黎的话简直踩在他们心上。
“我说错了吗?曾经强盛的汉部,如今只能靠牺牲雌性来换取苟且偷生。”杨昭大声斥道:“你们还好意思提到祖神?等你们回归大地,有什么脸面对汉部过往的英雄?!”
不少人脸色又白又红,他们心中憋着气想辩驳,可面对黎掷地有声的话,他们半个字都说不出,又听黎道:“阿月是我的雌性,是我最珍重的人,想带她走,除非我死了。”
“而你们,早已被恐惧磨掉了血性,我还不知道,汉部的雄性竟然都死绝了!”
“阿黎,你……”昊想说什么,可心里就像被烈火焚烧似的难受,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英勇的战士,可,百年之前,汉部的战士们,真的会牺牲雌性吗?
当然不能!
这时,队伍后方有人喊道:“阿黎说得没错,我们汉部的雄性,都死绝了。”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人竟然是昌,只见他面色苍白地靠在牛车上,嘴角轻扯,眼神中满是嘲讽。他们忽然想起来,昌的阿姐同样是兽人,但十年前被栖部来汉部收钢石的雄性看中,面对族人的压力,他的阿父阿母只得将女儿送走,听说不到两年就没了。
昊的脸色爆红,他真的错了吗?
内心的拷问鞭笞着每一个汉部的族人,犷见他们半天没动静,于是说:“怎么?还没商量好,不过一个雌性而已,还是说,你们愿意为了她去死?愿意为了一个雌性,和我们枭部为敌,挑衅栖部的权威?”
“不,我们不想开战!”小个子兽人冲上前来,对着黎吼道:“你想害死我们吗?”
说着,推了月一把,惹得俆妙君冷冷看过去。
下一刻,他整个人被黎单手拎起来,只听对方冷冷道:“你听着,你要做狗没有人拦着你,但你再敢碰阿月一根手指头,我会让你连狗都做不成。”
杨昭松手,小个子兽人摔倒在地,眼里又恨又怕。
杨昭根本不睬他,背对着众人道:“百年前枭部不过是汉部的附庸,如今汉部衰落他们便换了一个主人,过去的虫子现在也能如此轻辱你们?你们真的能忍受?我以为汉部只是沉睡,总有醒来的一天,可你们只会妥协,总是畏缩退让,汉部根本没有未来,我再问你们一遍,汉部的雄性都死了吗?!”
“没有!”昌大喊道。
“我、我也不想让阿月离开。”说话的,竟然是一个纯人,他见众人眼神望过来,害怕地低下头,浑身都在轻颤。
他感恩月的尊重,同时也意识到,汉部强盛时哪怕是纯人也不会被别的部落欺负,他们虽地位卑微,但不会?0 媸贝τ谏牢;校强梢园踩坏鼗钭牛翰恳坏┍换倜穑奕嗣腔蛐砟芰粝拢咳嗽蛞欢ɑ崴馈?br />昊见就连纯人都有胆量说不,一股热血冲上心头,如果他连自己族中的雌性都护不住,还算什么雄性?昊发狠道:“干他娘的!”
汉部百年的创伤早已腐烂,是时候将腐肉割去了。
“很好,那就站起来,像个勇士一样……杀!”
杨昭一声令下,整个队伍的人倾巢出动,一齐冲向枭部。
犷还等着汉部服软,据他所知,汉部以往遇到打劫的部落,逃跑是第一选择,他们早没了往日雄风,想想以往高高在上的王者部落,如今却被他们玩弄于鼓掌,看他们在绝望中挣扎,失去信仰,失去荣光,失去尊严,很有趣不是吗?
其实,不论汉部是否交出医,他都没打算放过,他很清楚栖部对汉部的势在必得,这些年来一直打压着汉部崛起,要不了多久,栖部的兽人大军一定会攻入汉部!
只有消失的汉部,才是最让人安心的。
而他既然依附了栖部,又怎能不为对方分忧呢?
可他万万没想到,汉部竟然敢反抗!他们竟然会主动攻击!
失了先机的枭部瞬间就被冲散了,犷的耳边响起族人的惨叫声,他浑身一震,终于醒过来,急道:“快,挡住他们,只要压下他们的气势,我们一定会赢!汉部早已不是当年的汉部!”
然而一切没有他想的那么容易。
汉部族人的眼神中充满战意,透着嗜血的红,似要将阻挡在前方的一切杀戮殆尽!
杨昭加快步伐,旁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他已经来到犷身旁,挥动匕首像上一挑,犷赶紧避过要害,胸口依然被划出深深的血痕。
犷愤怒地嘶吼,人形化作一只尖头犬,足有原本的五倍大,他抬爪踩向黎,对方立刻变身为豹,顷刻间跃出他的领域。
只听黎轻声道:“原来还真是一条狗啊。”
犷怒不可遏,他张开嘴,露出满是唾液的獠牙,纵身一跃,四爪闪着寒光,他注意到那只讨厌的豹子落地时有些不稳,似乎右前肢使不上力,心中一喜,专向对方薄弱处攻去。
果然,豹子闪避时摔倒在地上,赶紧就地一滚,尽管没有受伤但姿态颇为狼狈,犷十分得意,这一招似乎勾起了豹子的愤怒,三肢并用竟然窜上了树,又借力向他扑来,速度快得只余一道白色残影。犷也同样冲了上去,他对于力量的冲撞有绝对信心!半空中,他挥开前爪,眼看就要拍在对方身上,视线中的豹子却忽然消失,而迎接他的却是一支疾驰的利箭,他根本来不及闪躲!
“嗖——”,利箭射入他眉心,极具穿透力,箭尖从后脑钻出,犷看见不远处的树上藏着个雌性,正是他看中的医,接着他的世界变成了血红色,尖头犬从空中重重跌落……
犷死了,死在月一箭之下。
这一战再无悬念。
“我们认输!认输了!!别再杀了!”没了左掌的黑熊跪地求饶,他们枭部三十多名兽人,没想到却被汉部十多个战士以少胜多,杀得片甲不留。
望着一地残躯,满目苍夷,黑熊眼中含着泪,他要将枭部今日所受的耻辱一点一滴记在心头,总有天加倍奉还给汉部!
恨,已经牢牢地刻在他心上。
面对绝对优势,昊高声宣布:“汉部,胜了!”
这样的宣誓似乎太过遥远,汉部所有人齐齐爆发出痛快的呼喊,来之不易的胜利是那么陌生,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激荡,如此热血,如此酣畅淋漓!
众人看着刚刚不可一世的枭部如今却像一群丧家之犬,他们简直不敢相信,他们真的战胜了对方!那场战斗中勇猛的战士,真的是他们吗?族人们心中何止千愁百绪,但此时,只需要肆无忌惮地狂欢就好。
他们收缴着战利品,不论经验再丰富的战士,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大家说说笑笑,早已不把剩下的六七个败军之将放在眼中。
黑熊见状,心知汉部不会再为难他们,于是乖乖交出武器和携带的物资,对其余族人使了个眼色,准备趁着汉部人好心情先离开这里。
“等等。”杨昭道:“你们就打算这样走了?”
“那、那还要做什么?”黑熊颤巍巍地问。
汉部的人俱都看向黎,他们虽不知黎为何叫住对方,但眼中只有敬畏与信任。
杨昭又问队伍中的人:“你们也认为,他们可以走了?”
“不然呢?”昊挠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只有俆妙君会意地笑了。
“放他们回去告密吗?再让栖部找个由头来报复我们?”杨昭讶然:“汉部虽然不惧威胁,但也没有主动招惹威胁的道理。”
“我、我不会说!我可以向祖神发誓!”黑熊吓得赶紧承诺,其余几人跟着附和。
“哦……可我不相信你们,怎么办呢?”即便这几个残兵不说,他们的族人也会说,杨昭很清楚他们浸入骨血的恨意,如今两部之间,已是不死不休。
“阿黎,你的意思是……?”昌蹙着眉,似乎有些懂了。
果然,杨昭抬手轻轻一划,冷声道:“杀了。”
这一刻,他终于露出了身为帝王无情与狰狞的一面。
出剑,必求封喉。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骨子里还是挺铁血的……
第九十四章 10.7
俄尔杜山是艾河流域海拔最高的山,山顶常年积雪,岁如寒冬,巍峨雪山之下,则是一派绿意广袤的繁华景象,而强大的栖部,就矗立在那片绿色中。
当汉部一行艰辛地越过雪山,他们终于看见了迎风飞扬的血鳄旗帜。
每一年的交易会都是栖部最热闹的时候,附近各部落足有两万多人纷沓而至,集市上人来人往,大多衣着打扮各异——有些部落习惯在脖颈上戴满兽骨圈,从他们年幼期开始,一年套一个,等成人后脖子就会被勒得很长;也有些部落会给他们的幼崽剪开下唇,分离其与牙龈的连接,并在下唇与牙龈间放上一块泥土烧制的盘子,随着幼崽年纪渐长,唇内的盘子也会越放越大,最终大到下唇足以包住整张脸;还有些部落会在身体上穿刺密密麻麻的兽骨,大多是由猛兽的肋骨打磨而成,那是他们荣耀的勋章。
汉部队伍中不少第一次参加交易会的人看得啧啧称奇,俆妙君和杨昭却有如晴天霹雳,他们本来还嫌弃汉部审美杀马特,现在看来分明就是一道清流,一缕清风!
天道,我们再也不腹诽你了,跪谢手下留情之恩!
“唉,栖部真不愧是大部落。”有人感慨道,言语中满是羡慕和遗憾。
这里占地远比汉部广阔,房屋修建得整整齐齐,多是石屋,只有最边角的地方能见到几间木屋。街面也清扫得十分整洁,泥地被修补得很平整,道路两侧是排好的小摊,每个摊位铺着兽皮,上面堆积着各种货物,除却盐、矿、奴隶等需要特别兑换的物资,几乎囊括了衣食住行方方面面。
而他们身处的市集处处人声鼎沸,跟汉部的清冷比起来,一切都是那么生气勃勃。
几名初来乍到的族人,被双方巨大的落差打击得垂头丧气,就连昊这类常年来往栖部的战士都难免失落。于他们而言,每次交易会总会遭遇各种异样的眼神,毕竟汉部文明对艾河流域的影响源远流长,而曾经显赫一时的伟大部落,如今却沦为别人眼中的乡巴佬,就连一些中型部落都比不上。
昊正幽幽叹气,一路上杀灭枭部的兴奋终于被现实浇醒了,不过是解决了一支栖部的附庸而已,真正的威胁并没有消失。
“那两人是哪支部落的?那个半兽雌性的衣服真美。”
“不知道,看气度兴许是来自什么大部落吧?”
“咦,他们旁边的兽人不是汉部的么?”
昊听着这番议论终于舍得抬起头,恰好看见有人指着他。
“那两人和汉部走那么近,难道也属于汉部?”
“不可能吧,汉部早没落了,如今连咱们部落也不如了。”
两人根本不介意被昊发现,依旧淡定地说着。
“可是汉部曾经很强盛啊。”
“那是很多年前了,你看看他们。”其中一人又指向昊,“一个个畏畏缩缩的,哪里像当年的汉部?”
昊:“……”要不要这么直白?
他转头望向身侧的黎和月,他们昂首挺胸、目光坦然,面上始终带着柔和的笑意,眼神中有惊奇,却不见一丝沮丧。
昊一愣,心中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哪怕汉部今非昔比,黎和月依旧从容,依旧能得到他人的羡慕和礼遇。他一直都明白部落的尊严是靠每一个族人支撑的,但此刻却前所未有地意识到,部落庇护着他们,他们同样代表着部落,想到这里,他挺了挺胸,头抬得更高一些。
他来自艾河流域最古老又最伟大的汉部,他们的历史就像一支歌,他们的智慧就像一盏灯,他们当然可以挺立前行。
或许是黎和月的姿态实在能唬人,等汉部摆好摊子,周围已经很热闹,他们很意外汉部竟然出现了这样风光的两个人,对于其准备的物资也多了几分期待。
“这是什么?”一个身材高大的兽人走来,指着一罐揭开盖的食材问道,俆妙君注意到他胸前的挂坠,竟然同样是霜豹的图腾,她很快反应过来,对方也曾属于汉部,不过后来被分割出去了。
在艾河流域,还有十来个这样的部落。他们与汉部本是同宗同源,如今却已天各一方。
“这是腌肉,是用很多食材制成的,可以保存很长的时间,尤其在冬季。”
那人挑了挑眉,问:“腌肉?我能尝一尝吗?”
“当然。”昊突然从后方走来,殷勤地说。
他见来人身后跟着七八个奴隶,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大框,里头装满了物资,心中顿时期待起来。
腌肉还是阿黎教他们腌制的,据说方法源自于蓝。艾河流域的冬季野兽很少出没,而肉又是族人的主食,往年都是趁秋季提前攒下足够的鲜肉,再放入地窖中存着,可久冻过的肉要么太老要么有异味,实在不怎么好吃。这时候,腌肉的出现就弥足珍贵了,部落里特意准备了许多,希望这次交易会上,他们能凭这种特殊的食材换取更多物资。
这个决定很冒险,他不知道别的部落是否会喜欢,因此特别上心。
昊用骨刀轻轻割取一小块腌肉,盛放在一片青叶上,热情地递给客人,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见那人先是蹙起眉头,似乎觉得太咸,昊的心一下子提起来,而后对方又嚼了嚼,眼睛倏地发亮,表情似是享受。
果然,客人问道:“怎么换?”
昊分辨出对方是棠部的人,那里盛产一种很甜的浆果,不易腐坏,可以制成糖浆,于是想了想道:“一罐腌肉换一百枚浆果。”
“太多了。”对方摇摇头,当即讨价还价。
昊是个老实人,一听就急道:“这种腌肉制作起来很麻烦,我没有骗你!”
那人见他不松口,作势欲走。
昊心头一乱,张嘴想喊住他,或许,或许可以少一点吧?至少先换出去再说,他实在很担心……可月忽然跟他打了个手势,让他别管。
昊虽不解,但一路来他很信任月,于是住口不言,表情却还有几分遗憾。
孰料没一会儿,客人又走了回来,脸上有几分无奈道:“很好,你们赢了。”
俆妙君微微一笑,这个世界的兽人还是太单纯,什么都写在脸上,演技差得只能拿金酸梅影帝,她要是能被唬住才是该@眼科。
交易顺利完成,客人的目光在黎和月身上停留了片刻,忽然说道:“汉部看起来终于有些不一样了,我很高兴。”
说完带着奴隶走了,而整个过程昊都是懵圈的。
随着第一笔买卖的成功,汉部的腌肉很快在集市上打出名气,加上他们带来的其余货物,短短两天就筹换到超出预期数量的物资,可众人依旧愁眉不展,因为他们还没能得到最重要的物资——盐。
每年交易会上,各部落可以凭盐牌换取食盐,一张盐牌兑换十罐盐,足够一百个成人食用一年。至于盐牌的获得,需要各部落拿出栖部感兴趣的物资来筹换,今年汉部的目标是换到一百张盐牌,可栖部如今对外放出风声,说这一年盐产不高,盐牌供给有限。
然而谁都知道,艾河流域唯一的盐场就在栖部领地,连苍部都不如他们便利,他们这样说不过是为了抬价。当然,栖部也不敢得罪太多部落,不过是借此拿捏被他们看中,却又不愿依附他们的小部落罢了。
很显然,汉部多半就在其中。
“真不知他们又要出什么花招?!”昊忿忿道。
他同时感到忧心,近年来栖部势力扩张很快,作风也愈发强硬,不知他们对待汉部的耐心还有多少?
抱着这样的担忧,当听见兑换盐牌的栖部族人冷冰冰地告知:“盐牌不够,我们早已传信给汉部族老,既然你们只带了全年产量一半的钢石过来,那就只能与墟部均分一百张盐牌”,那一瞬间,昊竟然松了口气,有种莫名的踏实感,平静到他自己都觉得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