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发现屋内还有一人,是张德胜。
“唔…”萧玄珏有些痛苦的沉吟一声,揉着太阳穴,道:“现在几时了?”
“回王爷,将近午时。”
“哦。”半闭着眼,萧玄珏点了下头,疲累地挥挥手示意他去拿醒酒汤。
不多时,张德胜端了一碗浓黑的药汁回来。
接过药碗,萧玄珏眉头不皱一口气将醒酒汤喝完,在将碗重新递给张德胜的时候,不经意问道:“昨晚,本王是怎么回来的?”
昨日他从宫里出来后去了春风度,后来似乎喝醉了,之后发生了什么却丝毫没有印象。
“王爷不记得了?也对,您醉成那个样子,不记得也是应该的。”张德胜接过碗,退后一步道:“是奴才将您从醉春风接回来的。本来您可以在酒老板那里留宿一宿,等就醒了再回来,只不过现下是特殊时期,外面毕竟不安全,所以奴才就擅自做了主张,将您带回来了,求王爷恕罪。”张德胜一口气说了好多。
“怪你干什么,你做的对。”萧玄珏淡淡道,“现在父皇驾崩,江山无主…”
“王爷节哀。”
“…”萧玄珏沉默,虽然皇后已经被打入冷宫,萧惘的太子之位也形同虚设,但是朝中依然有许多他们的残余势力,而云衍的父亲云青城就是其中最大的一个。无奈现在他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和权利处置云青城,而他父皇一死,相信那些人已经蠢蠢欲动了。
所以,现在的局势更容不得萧玄珏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尽管哀痛与得知他父皇的死,但他需要以最快的速度振作起来,昨晚的醉酒,只是他最后的放纵。
翻身下床时,萧玄珏突然发现自己的中衣不是昨日那件了,于是问张德胜:“本王的衣服是你换的?”
张德胜闻言愣了一下,才急忙道:“是奴才见王爷将秽物吐了一身,怕您穿着不舒服,所以就给您将衣服换了,那些换下来的已经差人拿去洗了。”
“是这样?”
“是。”
萧玄珏皱了下眉,低头细细打量着身上的衣服。昨夜似乎不像张德胜说的这么简单,从春风度回来后自己应该还去了其他的地方…有什么重要的事被自己忘记了。
“怎么了王爷,有什么不对吗?”见萧玄珏皱着眉仔细回忆的样子,张德胜也有些奇怪,他家王爷这是怎么了?昨晚他费力将人背上马车,又背进屋内,在伺候他躺下后自己才离开,没什么不妥吧?
“昨夜…本王还有没有去其他地方?”萧玄珏道,心想,一定有什么至关重要的记忆丢失了。
张德胜想了想,道:“没去其他地方啊。昨日您回来后是奴才服侍您睡下的,还给您倒了水,见您睡安稳了,奴才才回去自己房里睡…”
蒹葭瞧瞧外面的天色,万里无云,连下了五天大雨后难得的好晴天,心情自然愉悦,说话也轻快许多,只不过想起昨晚见到的那一幕,她心中还是有些疙瘩,再看书案前如以往静静看书的清瘦男子,不觉有些怔忪。
觉察出对方落在自己身上带着研究的目光,云衍只缓缓掀过一页书,头也不抬道:“干什么呢?我有这么好看?”声音暖暖的,似乎还带了丝笑意。
“……”蒹葭怔了一下,昨晚天快亮时,云衍叫起自己让她扶醉酒未醒的王爷回去的事儿,还是不要问了罢。
“怎么,你可是有什么想问我的?”云衍又翻过一页书。
蒹葭张张嘴,终究还是没问,只道:“公子,现在将近正午了,奴婢差人传膳罢。”
云衍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其实对方想问的是什么,他岂会不知。不过蒹葭是个聪明人,懂得掌握分寸,这一点让云衍很欣赏。他笑了下,将书放在桌上,转动轮椅朝门边挪了挪道:“我还不饿,今日天晴得好,陪我出去透透气罢。”
“是,公子。”蒹葭低头应了一声,恭敬地走回来推着云衍向外走。经过昨晚,她隐约猜到云衍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身份,只不过彼此都不说破而已。
蒹葭推着云衍将欲出门,却被突然出现在门外的一个人拦住去路。
“云衍!”萧玄珏叫了一声,估计是走得急了,此时他一手撑在门框上,呼吸尚未均匀平稳,却着急道:“你的腿……”
“王爷怎么突然想起来此处了?”云衍凉凉开口,打断了对方接下来的话,“如果没有什么要事,烦请您让开些,我这就要出去了。”
“你…”视线下移落在云衍即使在夏天依然盖了一层薄毯的腿上,萧玄珏眼神暗了暗,但还是不死心道:“昨晚,我醉酒后是不是来过你这里?”
“哦?”云衍挑了下眉毛,浅笑道:“王爷是说您醉酒后管不住自己的腿,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既然如此,您以后还是不要喝酒的好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萧玄珏沉声道,此时他的呼吸已经平稳下来,递给蒹葭一个眼神示意她离开。
“别走。”云衍却叫住蒹葭,道:“等下你还要陪我出去,”然后又对萧玄珏道:“如果王爷您有什么话非说不可,就在这里说吧,蒹葭不是外人,我想…”云衍顿了顿,将目光投在萧玄珏脸上,淡笑道:“这一点,王爷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罢。”
“……”萧玄珏皱眉,看看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蒹葭,还是话风退了一步,“好,就在这里说。你对我说实话,昨日为我倒水的是不是你,你的腿是不是早就好了?”
“!”他看到了?云衍一惊,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他先是表情僵硬,随后低头笑起来:“呵呵…”
萧玄珏问:“你笑什么?”
“我笑你啊…呵呵,你是不是被我骗得怕了,怎么会无端说出这样的话来。”话毕,他转头对身后的蒹葭道:“王爷该问的已经问完了,我们应该可以走了。”
“是,公子。”蒹葭有些为难地看看自家王爷,但还是走过来推动轮椅,错身而过时却被萧玄珏拦住。
“可是我明明看到,不会有错!”他道。
“那王爷想怎样?”云衍微微仰头,目光中带着不屑,“需要我证明吗?”
“……”萧玄珏没有说话,但是也没有松手,一切似乎不言而喻了。
“好。”云衍勾起唇角,蒹葭正好奇他要怎样证明,却见云衍一把扯下盖在腿上的薄毯,竟然用手撑着轮椅的扶手站了起来。
“你!”萧玄珏望着眼前的一幕,眸中暮得聚满惊异,有兴奋,更多的则是再次被欺骗后压抑着的愤怒,似乎昨晚迷迷糊糊一瞥的那个背影格外清晰起来,“你,果然在骗我。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没错,是我一直在骗你。”云衍望着萧玄珏眼中炙热的情绪,淡笑道:“我被你玩弄了这么久,难道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吗?既然王爷不肯放我走,那么…就杀了我,或者…是您喜欢这样被我玩弄?”
“云!行!之!”眸中的墨色愈浓,萧玄珏一字一顿道:“本王不会杀你,但你要走…休想!”说着他伸手扣住云衍的手腕,要将人往屋里带。
“恩!”云衍一声闷哼,摔倒在地。手腕被人扣住,他便连支撑一下地面减少冲击都做不到就直接匍匐在地上了。
“!”萧玄珏这才发现不对,毕竟他生气归生气,却留了分寸,并没有大力将人往屋里拖,云衍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摔倒了?联想刚才云衍只是扶着扶手站起来却没有走动,难道…
“行之?”萧玄珏忙蹲下身要将趴在地上的人抱起来,“你的腿没好对不对?”
云衍显然并不领情,他一把拂开对方伸过来的手,强撑着地面要爬起来,“滚开!别碰我!”
“…”萧玄珏动作一僵,却无法目睹云衍就这样在自己面前爬来爬去,所以尽管他在反抗,萧玄珏还是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放开我!”云衍吼道,几乎红了眼睛。
萧玄珏没由着他耍脾气,只紧了紧怀抱将人往内殿送,同时对蒹葭道:“那日本王命你去传王太医为行之把脉,他怎么说?”
“回王爷,王太医说由于现在天气转暖,公子的双腿有好转的趋势,可以扶着东西站一会儿了,但是离下地行走还需些时日…”
“…”脚步一顿,还真是自己误会云衍了?萧玄珏似乎叹了口气,对蒹葭道:“行了,你出去罢。”才低头对怀里犹在挣扎的人露出个愧疚的表情,缓声道:“你啊——方才怎么不对我解释,险些弄伤了你。”
云衍又挣了下,才慢慢安静下来,自嘲地笑笑:“我解释你便听了?你一隔半年未来,我只以为你早就忘了我这个人,哪里还解释得清楚?”
他这话是说…?
“你可是气我不来看你了?”萧玄珏惊喜道,又将人搂的紧了几分,明明就站在床边,却不将人放下,“行之,你可是气我不来看你了?”
“……”云衍没有说话,只将头转向一边,耳根却漫上一层红晕。
萧玄珏似乎也没想着云衍回答他,只顾道:“本王何尝不想着来看你,可是…你这张嘴啊,怎就不能说些耐听的好话出来,哪怕是哄哄我开心也好啊。”
“那些好话我一向是不会说的,你若听不惯大可就此放我离开。”云衍闷声道。
萧玄珏无奈:“你又说这句,本王说过,不会放你走。你一日是我的妻,便这一世都要老老实实在我身边。”萧玄珏一边说一边轻轻将云衍放到床上。
“连堂都没有拜过的夫妻,也算夫妻么?”云衍喃喃,似乎是在问萧玄珏,又似乎自言自语,“而且第一日我就对你说过,我不是你的枕边妻,而且你的手中剑,这句话,你可还记得?”
“…”萧玄珏默了半晌,终于点点头,“记得,但在我心中你…”
“这个给你罢。”没等萧玄珏说完,云衍便将一块红色的玉佩递交到他手中。
“这个是…”望着突然出现在手心,还带着对方体温的玉佩,萧玄珏有些不解。
云衍微笑:“这是双结楼的号召令,楼里见过我的人只有厉千城一个,其他的人都是只认令牌,不认人的。所以,我把它交给你,以后,你就是双结楼的主人了。”
“你…为什么这么做?我不需要,王府不缺眼线,这块玉你还是好好收着吧。”
“给你你就拿着,以后我也用不到了。”傻瓜,就算你的燕卫十八骑再厉害,收集情报的本事也比不过那三百经过特殊训练的人。
自然,萧玄珏并不关心这些,他只想着云衍说的那句“以后我也用不到了”,心底生出不安来。
正当萧玄珏要将玉推回云衍手中时 ,张德胜突然跑进屋来。
“王爷,赵公公来传旨了。”
“…”
话音未落,果然见赵无极带着一队小太监进屋,他手中还拿着一道明黄的圣旨。
“王爷,咱家特奉了皇上的命令来传旨,您看……”抬抬眼皮,张德胜瞧瞧躺在床上的云衍以及站在床旁边的萧玄珏,扯出个笑来。
萧玄珏知道对方笑中的含意,于是俯身将云衍抱下地,扶他跪下,同时自己也跪在地上,垂首听命。
张开圣旨,赵无极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晏王萧玄珏德才兼备,体恤万民,为帝王才…”
赵无极每念一句,跪在地上的萧玄珏脸色便僵硬一分,垂在身侧的手隐隐有些发抖。这圣旨原来他父皇早就已经写好了,而他却因为他母妃的死而恨了他十几年。
云衍自然察觉出对方的情绪,此刻他不便说话,只是默默将手心覆在萧玄珏手背上,慢慢收紧。
萧玄珏脊背一僵,偏过头来望他一眼,却只看到他素净的侧脸和纤长微颤的睫毛,便又移开了。
此时,或许本就不需要说任何多余的话吧。
“…朕病体多衰,故命其入主东宫,待朕百年,即皇帝位。钦此——”圣旨终于念完,赵无极将圣旨折好,拱手奉上,道:“王爷…不,太子殿下,接旨吧。”
“臣——接旨。”接过那张明黄色的绢布,萧玄珏只觉那道圣旨有千斤重,压得他透不过气来。这明明是他一直想要的,如今真的不费一丝一毫力气得到了,却丝毫感觉不出兴奋来。
“太子爷,这圣旨是皇上半月前写下的,如今……”顿了顿,赵无极道:“明日早朝,您就代政吧,废太子萧惘的处置,您早朝时对众大臣要有个交代。东宫也收拾出来了,为了安全起见,您要尽快搬进宫里去才好。”
“本王,咳,本宫知道了。”萧玄珏道,站起身后又将云衍抱起来放回床上。
任人抱着,云衍用只有他和萧玄珏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恭喜王爷,得偿所愿。”
萧玄珏暮得愣住,这一声,仿佛有什么试他与怀里这人渐渐远了。
再看云衍,似乎并无反常,想来应该是自己多心了。
“太子殿下打算如何处置萧惘?”靠在床上,云衍突然发问。
萧玄珏深深望着云衍,似要望进他心里去。
“你看我做什么?”云衍不解,只下意识错开目光。
萧玄珏却没有退让的意思,又盯了会儿,才道:“我们何时要这样生分了?我若是太子,你就是太子妃,日后待我登了帝位,你就是皇…”
云衍轻笑:“呵呵,男的么?”
“没错,就是男…的。”声音到最后,竟然也不觉小了下去。是啊,别说是东莞没有男的做皇后的先例,就是周边礼仪不周的蛮夷小国也没有。
“行之。”萧玄珏也发现自己方才语气里缺少了几分底气,他怕云衍伤心,忙要解释些什么,却被云衍伸手覆在唇上制止住了。 “你不用解释,我明白。”云衍淡笑,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萧玄珏略显干燥的唇瓣。
既然旨意已经传到,赵无极就领着一众小太监回宫中了。
萧玄珏望着云衍此时的笑容,虽然清淡,却已经让他感觉如同隔世。有多久,他们之间都没有心平气和的交谈过了,哪怕仅仅是相对无言。
“行之…”将云衍的手拿下来握住他微凉的指尖,萧玄珏有些感慨:“半年了,自上次你我这般好好说话已经半年了。”
“以前是我想得太多,顾虑太多,反倒伤了你的感情…”云衍轻轻笑道。
“…”
萧玄珏瞪大了眼,却见对方低下头小声道:“对不起……”
听到这处,萧玄珏再控制不住心中翻涌的情绪,拉着云衍的手就势将人搂进怀里。
“说这些干什么,我何曾真正怪过你?”萧玄珏道,笑得有些无奈:“其实我早就觉察出你有什么心事压在心里…”
云衍在萧玄珏怀里颤了一下。
“我从不问你,只是想听你主动对我说。”萧玄珏对云衍的反应一向敏感,自然发觉怀里人的异样,将人推开半分,他缓声问道:“怎么样?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了吗?嗯?”
云衍依旧道:“对不起。”
“…”萧玄珏愣了一下,他还以为对方马上就要对自己敞开心扉了,谁知云衍只是莫名其妙的道歉,自己不是说了不怪他吗?将心头的疑虑暂且抛向一边,回头再让燕卫十八骑好好查查云衍这几年的经历,毕竟百密终有一疏。“你呀——”萧玄珏笑叹,同时伸手将云衍鬓角的发丝拨向耳后,“不想说就不说,但不要忘了,从今日起,你就欠我一个答案。”
望着对方深沉的眸子,云衍只道萧玄珏虽然笑着,那句话却说的十分认真。他点点头,笑道:“好,我记下了。”云衍知道自己许下了一个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
四目相对,一时寂静无声。
“我…”
“你…”
不知谁先想到要打破屋内的沉寂,要先开口,却是同时发声,然后同时愣住,相视一笑。
“你先说罢。”敛住笑,云衍轻声道。
萧玄珏也不再做作,执了云衍的手,认真道:“行之,我爱你。你相信我,就算我将来做了帝王,你也永远是我萧玄珏的妻,唯一的妻。”
“……”
见云衍不说话,萧玄珏忍不住皱眉:“你不信我?”
“…”云衍先是凝视了萧玄珏一会儿,见他的神情越来越严肃,才“咯咯”笑起来,直到笑得眼眶微热才轻咳一声止住笑,郑重点头:“信。”
萧玄珏这才松了口气,“既然你信我,就好好陪在我身边罢。”顿了顿,他笑道:“你刚才想对我说什么来着?”
“……”
回答他的,是云衍主动献上的一个吻。
☆、无题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