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轻鬼反倒急了:“寻疆宗主怎么了?你干嘛瞧不上啊?”
“没有瞧不上,只是你们自己家里的事情我一个外人瞎掺和什么?”
“你怎么知道你就一定是外人呢!”
左玄歌看他的目光有些奇怪,轻飘飘地反问道:“难道我不是个外人?”
“我早就把你当自己人了!”轻鬼急切地抓住左玄歌的衣袖,苍白的脸上显露出孩子一般的殷切,“你也把我当自己人呗。”
轻鬼三言两语又将话头绕开了,始终不触及那条红线,他此番来得虽然突然,不过确实也没什么坏心,只是留他在身边总像是一颗□□,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自己掳走了:“你要留下来跟在我身边没问题,咱们约法三章,不准在不经我同意的情况下掳走我胁迫我或者向寻疆族通报我的消息。”
“好!”
“现在我要跟师父说说话,你走远一些。”
“好!”
接连两个好说完,轻鬼也不废话转瞬间没了踪影,左玄歌都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离开的方向。
“师父,他在没在偷听吧?”
“没有。”
左玄歌侧过头去看师父,他接下来的话还来不及出口便被师父的柔软双唇盖住,缠绵激烈的辗转过后才稍稍松开,睁开一双敛着烈火的眼睛看他脸上的狭促。
司徒凛月眸中染上一丝笑意:“你问他有没有在偷听,难道不是想做什么吗?”
“当然不是……”左玄歌不自然地别开脸,“你不觉得轻鬼此次来得有些蹊跷吗?”
“嗯,他很矛盾。”
“对,他嘴里说着我跟寻疆族的仇人长得像,可是举止间却将我当做寻疆族的自己人。”
而这个转变就在左玄歌得知自己的母亲是风家风浅之后,无论是自己身上流着的一半风家血统还是自己与那伏彧珏之间可能有的瓜葛,似乎都该与轻鬼对自己的亲昵态度背道而驰。
不知不觉左玄歌已经牵着司徒凛月走了半里路了,他的主动并不多见,司徒凛月心里有一些高兴却并没有表露,只是突然反手回握住他,稍稍在手上加了点力度吸引他回过头来看自己:“不过,去望归宫也是势在必行。”
左玄歌明白师父的意思,他已经拿到了凤舞九式的内功心法,本就该上望归宫去找罗长老为自己疏导体内真气,他抬头望了望有些刺眼的阳光:“总觉得有些不安啊。”
进了城老远就看见雍府外两个坐立不安的少年,搓着手看见左玄歌时就跟见了救命菩萨一般扑了上来:“公子,您可回来了,京城来消息了,老爷前脚才出门,皇上立刻就拟了道旨把左……把二公子拔擢成了中军将军。”
“皇上提拔左玄商,你们跟着激动什么?这份富贵反正我也沾不上边,日后有什么纰漏大概也不至于被牵连。”
范一范二互看了一眼,更着急了:“公子,现在京城谣言传得那么凶,要真让二公子得了势……您就不怕再蹈元宵夜的覆辙?”
“散了散了,这件事跟我没关系。”左玄歌沉着脸将范一范二打发走,只剩下师徒二人才自嘲笑道,“有人拼命把我往外赶,有人又费劲要招揽我,师父,你说徒儿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你应该……”司徒凛月望着他突然眉眼带笑,“跟我回珩羽山。”
左玄歌沉默了一瞬,再抬起头来时,眸光煜煜:“突然想给左玄商找点不痛快。”
领着师父不进雍府大门反而回了枟州府衙,继续泡在架阁库里翻看卷宗档案,将枟州二十年间的地理志、典籍、信札、户籍、账簿、水利等等存档书册一一看过去。
偶然间抬起头发现师父正盯着自己,左玄歌笑了笑:“师父,你看着我干嘛?”
“你决定好了?”
“决定好了。”左玄歌托着腮语调轻松,“从前他们觉得我不配做左家的孩子,诋毁我的‘母亲’,现在他们要将我彻底赶出左家,编排我非父亲亲生,那我还真有些咽不下这口气,要是真夹着尾巴灰溜溜逃跑岂不是坐实了我非父亲亲生所以被流放的传言了?”
☆、好不要脸
纵横棋盘上,黑子白字错落有致占了大半的棋盘,到了饶是不懂棋的人也能看出来白棋已是占了绝对上风的局面。
夹在指间的一颗黑子在棋盘上摇摆不定,起起落落始终没有将棋子落定,对面布衣书生装扮的男子终于不耐烦:“你纠结什么?反正都是要输的。”
执黑子的男子对他的话不以为然:“能少输一个子也是好的。”
黑子终于落定,宋孝仁微微一笑,捏着枚白子仿佛连棋盘都没看便随意落下,又将难题抛回了左承胄。
“啧,你就不能下慢点?”
能看到堂堂大将军吃瘪,宋孝仁还是很高兴的:“听说京城那边来消息了?一个二品将军的封号,咱们这位皇帝陛下倒是挺大方的。”
“大方个屁!”左承胄恨恨地骂了句脏话,一个不小心就将棋子落在了一个绝对的死角,忙不迭将棋子捡起来,“诶等等,这是失误失误……”
以他一贯忠臣义士的做派会骂出这样一句话显然是气急,宋孝仁也就不怪他悔棋的小心眼了,只是在嘴上占了两句便宜:“瞧你这出息,落子无悔落子无悔啊,能不能有点儿棋品?你家老二无功无名何德何能受封?这还不大方,左大将军的胃口果然不小。”
左承胄对宋孝仁的反讽并不介怀,反而说出了两人共同的想法:“玄商手中无兵权,当这个劳什子中军将军岂不是讽刺?我本欲让他在武侯府锻炼锻炼,对操练兵丁统帅领兵能有些实践,现在一步登天根基不稳总不是上策。”
知道这位多年老友依旧不改本性,也没有被蒙蔽双目,宋孝仁心情舒畅,下棋的时候免不了又多让了几手:“倒也没有那么坏,武侯府屯的那二十万左家军,我相信他还是吃得下去的,至于震慑几许忠诚几许,就看你留下的余威了。”
“说的倒简单。”左承胄白了他一眼,“玄商没有兵权倒好,皇上也不至于忌惮为难他,赋闲的二品将军至少可保他此生富贵无忧,若是他执意要去争这兵权,依着他那好胜争强的性子,你觉得皇上能容他?”
“皇上若是看穿了他是草包倒是可能容他,伴君如伴虎,要么够聪明安身立命保自己全身而退,要么就够笨能让为君者有完全掌控的成就感,只可惜你这儿子不够笨呐。”
“我已经决定了,要将枟州交到玄歌的手中。”左承胄语气坚定,连着下棋也果决了起来。
“那些流言……”宋孝仁犹豫着没有说下去,他的心里确实有一个疑问,只是不知道该不该问出口。
“流言又怎么了?我儿子容不得别人来诋毁。”左承胄手指一按,棋子与棋盘相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如同他的声音一般铿锵有力。
宋孝仁点点头:“好,那另一个问题,我看玄歌跟他师父是分不开了,你看着办吧。”
“我要将枟州交给他,他就是未来的陵西王,他必须有子嗣承这世袭爵位。”
宋孝仁闲庭信步般落下一子,幽幽叹道:“先帝待你可真不薄,赐你永世相传不降爵的头等封王,可惜只能由唯一一位直系血亲继承,除却世子一人其余子孙都要降爵,如果新任陵西王无子那该如何继承?当今皇上倒是会顶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吧?”
“反正我将枟州交给他了,他得保证爵位承袭,毕竟是我大半辈子奋斗得来的家业,你找机会给他透个口风,顺便敲打一下他日后要担负的责任。”
这个男人不要脸起来也是叫人有些害怕,宋孝仁很鄙视地瞥了他一眼:“不如跟我一起解甲归田开个酒肆,好酒一半肚里藏,剩下一半看见合眼缘的才卖。”
“好啊。”左承胄大力拍了一下桌子,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不过,你舍得下你们大人吗?”
宋孝仁端着茶杯顿了顿,摇了摇头:“还真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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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架阁库里看书看得乏了,左玄歌便领着师父城里城外野地街坊地满枟州跑,倒也惬意得很。
这日探访一座荒山,行走在山谷间的嶙峋小道上,两侧峭壁挺立,走了一段便听见有车轱辘滚动的声音,师徒二人靠边避让,马车歪歪扭扭迎面而来,到了两人身前竟然缓了速度最终停了下来。
马车里一张笑脸探出来:“嘿,左公子和司徒先生,有缘有缘。”
来人竟然是号称无事不知无理不通的清晓书生李言清。
透过掀起帘子的窗口,左玄歌看见了马车里还坐着清心峰上见过的那个小童子,小孩儿的膝上放着一个麻布包裹,远离小孩的角落上还坐着一个文弱书生样的男子,稍稍侧着身让左玄歌看不真切他的样貌。
“李先生这是要出远门?”
“嗯,出去避避难。”李言清一边说一边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小书童也如法炮制,肩上挂着怀里又抱着一个包裹跳下了车。
李言清朝车夫拱手为礼:“谢谢啦,老大哥,接下来的路程我跟我朋友们一道走。”
那车夫也不多寒暄,扬着马鞭驾着空荡荡的马车很快消失在小道的尽头。
左玄歌盯着马车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避难?”
李言清一打开话匣子便停不下来:“嗯,人怕出名猪怕壮啊,清心峰早已不清净咯,那些个来问俗事的人倒还好说,就算蛮不讲理顶多少给些银子,可是连那些富贵人家的婆娘也来凑热闹,非得要我说一说她肚里怀男怀女,这不是难为人么?我是知晓万事可又不是算命先生,再说了,就算我真神通广大知道她生男生女,这种天机岂能对外泄露?就算要泄露,生男倒还好,若是被我算出来是生女,我那破道观还不被人给拆了?”
“那车夫怎么回事?”
“路上碰见的,大概是见我带着个孩子怪可怜的,后边又有穷凶极恶的家丁恶狗追赶,帮我们赶走了家丁,又特意载了一程,约定好过了这片山谷就放我们下来。”李言清朝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看了几眼,知道大概瞒不过他,“估摸着是犯了什么事的人,谨慎得很,也不太言语。”
“嗯。”左玄歌点点头,这个话题就此揭过,他还没闲到要帮官府抓人。
“你们师徒俩倒是很惬意嘛。”李言清缠上来与师徒并肩走。
左玄歌斜瞥了他一眼:“你不是忙着逃难吗?”
“有了左家五公子这张护身符我还逃什么难,我决定就跟着你了。”
身后抱着行李的书童摇头叹息,他面皮薄实在是看不下去自家先生的无赖。
出了山谷是一片烟火人家,四人在大道上没走多远果然撞见了一队抓人的捕快,领头的瞧着当先左玄歌与师父的衣着气度,倒也不敢造次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展开一张画像问道:“二位公子可有看见过这个人?在下奉徐阳县县令之命要捉拿此人归案。”
左玄歌尚未开口,李言清倒是抢在了前头:“我知道我知道!我见过这个人驾着一辆马车逃跑,车上还有个俊哥儿,瞧着跟女子一般。”
“对,这正是我们要找的人。”捕头眸光一亮,全副注意力都转到李言清身上。
李言清却只是盯着他手中的通缉令,咂嘴弄舌道:“这通缉令上可是说悬赏缉拿呢?”
“这个你放心,若是循着你给的线索,真能将人抓回来,五十两白银少不了你的。”
“好好好。”李言清拍手笑道,“你们沿着这条山谷出去,他驾着马车又载着个小娘子肯定跑不远,若是出了山谷还没有找着记着千万别朝马车轱辘的痕迹追,往枟州知府方向去。”
捕头沉默片刻咂摸了一番他话里头的深意点了点头:“好,多谢先生。”
“你等等,事情完了之后,五十两银子直接送到枟州橘子楼,我可没闲工夫再去徐阳县衙找你们领赏,你也别耍小心思将银子吞了,在这儿给我作证的可是大将军府上的五公子,你有几个脑袋敢在左公子跟前阳奉阴违你自个琢磨琢磨。”
那人大惊,顺着李言清目光的方向,朝着左玄歌便拜了下去:“小人有眼无珠竟没有认出五公子来,小人该死!”
“这些话不必多说,去吧。”
“是。”佩刀捕头躬身后退直到离左玄歌三丈开外才转身朝山谷里急奔而去。
左玄歌看李言清的目光有些不善:“李言清,你还真是一个不择手段毫无底线的无耻之徒啊。”
身后的书童猛地点头,可不是么,结果被李言清闭着眼睛踹了一脚屁股。
“嘿嘿,左公子谬赞,言清担当不起啊。“
“真可怕。”左玄歌摇了摇头,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那个车夫都是帮过他救过他的,他为了区区五十两银子就能出卖自己的恩人,这个人实在是毫无底线。
李言清打了个清脆响指,扬眉道:“左公子日后是想跟鄙人谈个人恩怨做朋友呢?还是只聊以物换物的生意?”
左玄歌无奈一笑:“谈生意。”
“那不结了?在下不才,可是论起做生意来,江湖上再没有谁能比我做得更好了,那人救我的时候可没跟我谈条件,他若是以不透露他的行踪为交换载我一程,只要我答应了哪怕被人用刀驾在脑子上也绝不会出卖他,只可惜,他没能好好利用自己手上的筹码,逃亡路上救一个无亲无故不知底细的陌生人,这是妇人之仁,有筹码而不知利用,这是愚蠢,跟着这么一个又蠢又弱的人私奔?恕我直言我这是怜香惜玉呢,这叫长痛不如短痛。”
“强词夺理。”
论起不要脸来,只怕世间再也找不到比他更甚的了吧。
☆、舍不得啊
陵西王府在枟州北角,同雍府隔了三五街区,这段日子左玄歌为着去架阁库方便基本上留宿雍府,左大将军在雍府叨扰两日之后便搬回了自家府邸,今日从徐阳县回来左玄歌就近回了家。
陵西王府要比左家在京师的宅子更大些,布局却是相当,也是当初大将军事务繁忙没心思顾及那么多,索性就照搬了将军府的格局。
左玄歌才入家门,范一范二就得了消息,等他走到听风阁近前的时候,两人已经迎了出来:“公子,您回来啦?”
“范一,别忙着给我收拾,你去一趟徐阳县,帮我办点事。”
“是。”范一打发了几个婢女去小厨准备些吃的,回头道,“宋先生在听风阁等着公子呢,还有……”
“有什么话直说。”
“来了些寻疆族的人,两位老者还有一个中年先生,带着斜阳和清月两位护法,还有一对年轻男女。”
“童长老笛长老罗长老,日月星辰四大护法,还有个打头阵的轻鬼,寻疆族这是倾巢而动了?”左玄歌冲着师父摊了摊手,这么大阵仗来对付自己,也是有些受宠若惊啊。
“徒儿不要担心,为师还是可以勉力一战的。”
左玄歌握了握师父的手,摇了摇头:“这次不用师父打架。”
当初望归宫上那一架他可还记得,怎么可能在自己的地盘上再叫师父被围攻受伤呢。
范一对自家公子与司徒先生的亲昵动作视而不见:“公子,您先见谁?”
“带我去见寻疆贵客。”
范一领着师徒俩往听风阁的待客间而去,还没到门口,屋子里就飘出一抹深蓝色的影子,轻鬼绕着左玄歌飘了几圈:“左玄歌你总算回来啦!”
屋子里,寻疆众人皆是站得笔直,隔着门槛齐刷刷朝左玄歌行了一个大礼,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最为首的童长老广袖及地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左玄歌进屋伸手扶起他。
“童长老及寻疆各位贵客如此大礼,左玄歌实在受不住。”
范一将会客间的门带上,屏退了外边候着的下人,从马厩里牵了一匹马出府去办公子一路上交代的事情了。
童易邪长久地看着左玄歌,他面上没有笑容没有悲伤,依旧是一副板着面孔不易亲近的模样,眼睛里却有些说不出的情绪翻滚:“童易邪恳请左公子随我们回炎城望归宫。”
当初这个在望归宫上不苟言笑的长老,现在居然以如此恳切的语气请求自己,左玄歌也不想太叫老人家伤心:“童长老,望归宫我是一定会再去的,只不过不是现在。”
说着看了看罗尚明:“我跟罗长老还有一个约定,不知长老是否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