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惹的是麻烦，但他的事能算是麻烦吗？？”陈嘉树似乎越说越上火，忽然猛地转过头看向言小有，又气又委屈地说：“小有，我把你当亲兄弟，你要是还跟我这么见外的话，我就、我就……”
“就怎样？”言小有问完就抿住嘴唇看着他。
“我就三天不跟你说话！”陈嘉树喘着粗气扭过了头。
而言小有却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他心里其实特别感动，为自己能交到这么推心置腹的朋友。但是陈嘉树刚刚说的那句“三天不跟你说话”却让他实在想笑，感觉这对于好脾气的陈同学来说已经是非常严重的威胁了，可是他怎么听都觉得像小学生斗嘴。
言小有不由看了眼江心，发现江心也正在憋笑，见他看过来就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哄哄陈嘉树。
言小有点点头，回过身笑着拉住好友，把声音放得格外温柔，“嘉树……你真生我的气了？”
陈嘉树浑身上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脸上有些绷不住，刻意重重咳嗽几声才硬梆梆地道：“嗯，生气了。”
“别生气嘛。”言小有把他的胳膊像跟面条似的在沙发上面揉过来推过去，讨好地说：“我错了，我不应该跟你见外……下回我肯定一有事情就立刻麻烦你！哦不，不叫麻烦，我就立刻命令你去帮我摆平好不好？好——不——好——嘛——嘉——树——”
“得得得停停停！！！”陈嘉树实在抗不住了，他觉得再抗下去就不仅仅是掉鸡皮疙瘩这么简单了，只好投降道：“哥们儿、哥们儿你别这样……你没错，是我错了……我不该生气，你可千万别再像刚才那样儿……我还想多活几年……”
“你什么意思？我对你好还折你的寿了？”言小有挑起眉毛问。
陈嘉树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上，双手合十告饶道：“没没……你对我好我特别高兴！真的！！但我现在吧，就不习惯两个人对我温柔……你一个，之予一个……”
“……陈嘉树，你这抖M究极体也是没谁了。”言小有假装无奈地摇摇头，又问：“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辞职的？”
陈嘉树一听这个问题瞬间又来了劲儿，拍拍扶手说：“我跟你讲，世界真是太小了！就昨天，我们一家还跟你那继任者一家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呢！”
“你是说颜殊？”言小有微微有些吃惊，“能跟你们家坐在一起吃饭的应该也不是普通家庭吧……等等！他该不会是那个颜——颜家？？”言小有伸出一根手指往上指了指。
陈嘉树一脸“你懂就好”的表情，高深莫测地笑着说：“颜这个姓还是挺少见的。小有，你老实跟我说你这次为什么辞职？颜殊昨天告诉我，他之所以会去G大经济中心任数量金融的教授是因为前一任教授作风有问题，自己主动申请离职，中心的陈副院长这才把他聘了去。跟你讲我当时听到这儿差点就炸了好么！什么狗屁玩意儿？！作风有问题？？说这种屁话的人脑子都应该拿出去洗洗晒晒！”
言小有眼见陈嘉树说着说着又要上火，赶紧劝住他道：“你先别急，我觉得说我作风有问题都算是轻的，他们总得给自己找个体面的理由吧，意料之内。别气，别气。”
陈嘉树不得不深深吸了口气才让自己平复下来，又认真看着言小有道：“你还没回答我呢，到底为什么。”
言小有知道瞒不住了，不禁微微叹气，接着便简单把自己离开中心的前因后果讲了出来。
而陈嘉树听完之后第一反应就俩字儿：“卧槽！”
“这他妈是要搞事情啊？！欺负人都欺负到咱头上来了！！那学生叫什么？你告诉我我去查查，我倒要看看是谁家面子这么大！”陈嘉树蹭得一下站了起来，在办公室里迅速踱着步。
言小有不由看着他无奈地笑，“你先坐定行不行，眼晕。”
“不行！”陈嘉树说完又瞪江心，“你是怎么搞的，你老婆都被人这么欺负了你还不生气？？他怂他忍气吞声也就算了，你总得告诉我呀！！”
江心笑得比言小有还要无奈，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他俩中间，双手插兜靠在自己办公桌上说：“我生气，但是我更赞成师兄的处理方式。陈师兄，这种事情一向是越管越黑，里面掺和了多少人、多少层关系根本说不清，扯出来讲道理又有几个人真的敢听？听了之后难道真就能办？办就一定是真办？这些事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陈嘉树听着撇了撇嘴，“那就得看谁说话更管用了。不就是拼关系么，谁说咱的关系就硬不过他们？”
“那不就把这件事越搞越大了。”言小有看看江心，接过话对陈嘉树说：“我是不想再为这事把学校的气氛弄得更加乌烟瘴气。颜殊应该会是位好老师，只要他继续把这课教下去，凭他的背景那些人今后应该不敢在他面前玩弄什么幺蛾子，还学校和学生一份清静，我走得就不算委屈。”
江心这时赞同地点了点头，笑道：“环境不适合，强留下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不过，如果将来能有机会对相关人员实施打击报复的话，我也不会错失。”
“……”
言小有和陈嘉树闻言默默对视一眼，俩人都从江心刚才那句话中感受到一股寒意。
言小有甚至脑补出江心一边微笑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本本，优雅地在上面写下一个个名字的画面。
而陈嘉树想的则是，江师弟能用十四年来追一个人，那他大概真的也能贯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一理念。
有点可怕……
好在江心说完之后就又恢复以往温和的语调，看着他俩笑笑，“这件事是不是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今天可是新年第一天开市，你们的关注点难道不应该放在K线上吗？”
“哦……”陈嘉树先应了一声，然后指指门口，说道：“那我先回办公室了，有什么情况咱回头再分析。”
“嗯，下午三点半所有基金经理有个讨论会，陈师兄也在邮件列表里，到时候欢迎过来指导。”江心回到座位上说。
陈嘉树点了下头就开门出去了，剩下言小有还在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江心。
江心注意到他的视线，等了一会儿才好笑地道：“师兄，就算我长得帅，可你也不用一直盯着看吧。”
“……你怎么那么臭美呢！”言小有笑了起来，走到他身后按住他的肩膀问：“心总，你刚才说要打击报复什么的，应该不是认真的吧？”
江心不禁笑了笑，给他做了个“附耳过来”的手势。
言小有看见便听话地俯下身，把耳朵凑到他嘴边，谁知江心却直接扭头在他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紧接着坏笑道：“我当然是认真的。”
“喂……”言小有用手指揉着自己越变越红的耳根，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你别胡来，这事已经过去了，以后别再惦记。”
“那怎么行。”江心看了眼办公室外，发现助理暂时不在位置上，他就拉过言小有坐在自己腿上，将他揽进怀里笑着说：“师兄，你说我老婆都让人欺负了，我要是一点表示都没有还算什么老公啊？”
言小有：“……别闹，我跟你说真的，不是开玩笑。”
“我也没开玩笑。”江心的笑容略微收敛了些，“师兄，我说要打击报复是真的，而且不需要等将来，就在现在。”
言小有不知怎的听他这话总觉得心惊肉跳，想站起来又被江心按住，他只好皱起眉头严肃地问：“你告诉我你做什么了？”
“也没做什么。只不过我有朋友在检察院工作，到了年底缺案子，正好最近上头又命他们严查贪腐，我就把知道的情况大致跟他说了一下。”江心轻描淡写地道。
言小有却已经坐不住了，他两条眉毛都快拧到一起去，“你的意思是，你让他去调查那位学生家长？你怎么能确定他一定有贪腐行为？？”
江心微微眯起眼睛，笑了笑，“这种人，一般都干净不了。还有陈明杰，他要是没收人家钱，我才不信他肯那么尽心尽力地给人办事。”
言小有：“……你刚才不是还跟陈嘉树说这事查了也没用吗？”
江心：“我说的是查他们逼你辞职这件事，真查出什么结果后果也不会很严重。但是贪污受贿就不一样了。现在国家对这方面打击这么严，公职人员谁敢踩到这条线，那就是自己要往囹圄里头钻，背景再深恐怕都不好使。”
“可是如果这样的话，学校那边……”
“师兄。”江心握住言小有的手，刻意压低的声线显得格外深沉，“我明白你是不想让这些事影响到学生，但我个人认为，毒瘤只有彻底拔除了才能真正解决问题，掩而盖之只是下策。虽然即便走一个陈明杰对整体形势也不会造成很大改变，但我想至少在短时间内，类似于‘学生收买老师来修改成绩’这种事应该能得到遏制。”
“我知道……”言小有有些纠结地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才问：“可是我们这样做真的合适吗？这样算不算在人背后……”
“算，也不算。”江心对他轻轻笑道，“如果最终调查没有结果，就算我太小人之心。但是如果真查出结果来，那无论他们即将面对什么都不算冤枉。”
言小有默默点了点头，心里还是不太确定自己是否应该认同江心的做法。
江心当然明白他的心思，思忖片刻后认真对他说道：“师兄，我知道你可能会觉得我这样做不厚道，但是就当我替自己辩解一句，检察院展开调查走的是正规司法程序，我们不用去拼关系、拼背景，调查出来的结果是什么就是什么，有或没有我都认。可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继续依靠自己的权势横行霸道、无法无天下去，尤其是他们还伤害到了我在乎的人。”
“我懂你的意思。”言小有抬起头看着他，目光仍有些凝重，“可是这样假手于人……”
“你是想说借刀杀人吧。”江心含笑对上他的视线，“师兄，你不用顾忌我的想法。其实要说借刀杀人也没什么错，只不过我自己更倾向于互惠共赢的说法。上头给检察院定下了每年的案件受理额度，少了会有惩罚。既然如此，正好朋友缺案子、我缺手段，相互帮助一下也没有违反什么纪律。况且最终要是真定了案，我还算检举有功。”
“嗯……”言小有应完就长长地叹了口气。
其实他心里何尝不明白江心说得有道理。如果那位家长和陈明杰都有贪污受贿的行为，被检举出来落实查证后接受惩处也是合情合理的事。但是一想到这个检举人是江心，又有之前辞职这档子纠纷，言小有心里难免结了个疙瘩。
为了报复而检举他人，目的就不再单纯了。
即便最终证明对方真的有错，可自己的这种行为就是正确的吗？
他怎么想都觉得难以释怀。
而江心这时忽然又开口道：“师兄，善良是好事，可是过分善良会让你活得很累的。”
言小有：“……你是说我善良过度了吗？”
江心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道：“我希望你能活得轻松一些。类似于之前你父亲那样的事，我不想你再经历一次。”
“这根本是两码事！”言小有猛地从江心腿上站了起来。
“师兄，”江心抓住他的手腕，眼神有几分较真，“你难道要为一件我没有做错的事生我的气吗？”
“你还有理了？？”言小有一下子没忍住提高了音量，虽然他很快压了下来，但江心的表情还是有一瞬间凝滞。
言小有一时没再说话，江心却也站了起来目光直对着他，语气颇为坚定地说：“师兄，或许你不喜欢我的做法，但我确实有我的理由。我没有办法说服你，可我也不会向你认错。”
言小有：“……江心，还记得当初我有事瞒着你的时候你是什么反应吗？你不高兴，那你现在反过来瞒着我以为我就会高兴吗？！”
江心听到他这句话眼神微微有些动摇，等了几秒才说：“我瞒着你，是因为知道你肯定不会同意我这么做。”
“所以你是在明知我不会同意的情况下还毅然决然地做了这件事？你还说你没错，那难道是我错了？就因为我过分善良所以我他妈活该被瞒着、活该在知道之后给自己找气受是吗？！”言小有刚说完这几句忽然感觉胃里面猛地抽搐了一下。
他下意识紧紧咬住嘴唇，手也死死地抓在桌子边缘，只觉得眼前明一下暗一下的，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身体在微微晃动。
“师兄……师兄？！”江心没想到他会忽然之间脸色煞白，连忙抱住他，将他扶到沙发上坐下后又握住他的手紧张地问：“师兄你怎么样？你没事吧？要不要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言小有脱力地趴在扶手上，极轻地摇了摇头，半晌没再出声。
而江心脸上已经写满了自责。
他半蹲在言小有身旁，等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师兄，对不起。”
“……只是对不起？”言小有仍趴着问。
江心嗯了一声，又缓缓说道：“对不起，我态度不该那么强硬。”
“……”
言小有又趴了几分钟，终于感觉好点了，就坐了起来，眼神有些疲惫地看着江心说：“你去工作吧，不是还要看股市么。”
江心隔了两秒后点点头，“那你呢？”
“我也看。”言小有用目光指了下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好。”江心站了起来，又接了杯热水放在他手边，这才默默回到自己椅子那儿坐下。
电脑屏幕将他的脸完全挡住，也使得他跟言小有之间互相都看不到对方的表情。
可是看不到，还要猜。
猜他是不是跟自己一样，也有些难过呢。

第73章

这一天到后来江心一直很忙，一个接一个的电话会议，跟不同人见面，临下班前还接到通知说晚上有一个应酬必须得去。
“师兄……”放下电话后，江心转动椅子从屏幕后面探出头来，叫了言小有一声。
“你去吧，我等会儿自己回去。”言小有头也不抬地说。
江心嗯了一声，又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将椅子转回去。
算上刚才这两句，他俩从上午争执完到现在，总共只说了不到十句话。
江心知道言小有心里是别不过那股劲儿，也知道只要自己服个软、主动认个错这事也就过去了，不至于让两人继续这么僵下去。
可他实在是不愿意认错。
他觉得自己没错。
为什么他明明做了对的事，还是为了他，最后却要受到指责呢？
仅仅因为两个人的某些理念不同他就要无条件妥协吗？这未免太不公平了。
可是如果他一直不肯服软，他又担心言小有会自己生闷气气到胃疼，就像早上那样……而一旦看到他难受，自己一定会心疼。
江心第一次有种进退两难的感觉。
“对了师兄，”江心还是忍不住又多说一句，“家里牛奶快喝完了，你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再去超市买一瓶吧，我怕你万一晚上饿了没得喝。”
“嗯，我会去的。”言小有回答时依然没有看他。
江心心里觉得憋得慌，可是正要再劝时他手下一个产品经理却出现在门口，敲敲门道：“江经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一起过去吧。”
“好。”江心对他点了下头，“给我两分钟，我马上下去。”
“行，那我先下楼。”那个产品经理说完又朝言小有笑笑，“言教授回见！”
“回见。”言小有跟他打完招呼，看他走了自己也合上电脑站起来，对江心说：“那我也走了。”
江心在心底默叹一声，走过来替他取下大衣，帮他穿好后又道：“路上注意安全，开慢一点。”
“我知道，走了。”言小有说完就直接提上电脑包走出办公室，江心望着他的背影迅速消失，不禁又是一声长叹。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回头，还是应该好好谈一谈。
***
言小有心里也不好受。
他其实并不想把气氛搞得这么尴尬，也知道江心做事有他自己的考虑、也有他一定的道理，但他就是觉得不舒服。
明知道是他不会赞同的事，他却还是要做。
做也就做了，他还瞒着他。
瞒也就瞒了吧，被他发现之后居然还嘴硬地不肯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