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走向他，当着所有学生的面朝他伸出手，笑道：“言教授，今天不要答疑了，现在就跟我回家好吗？”
言小有略微一怔，随即就在四周此起彼伏的掌声和起哄声中轻轻攥住他的手，点头嗯了一声。
“好，现在就回家。”
身边还有围上来想问他问题的人，言小有认真向他们道了歉，并且定下了下回答疑的时间，然后就被江心紧紧牵着从一群想要上前“套磁”的学生中走了出去。
直到身后空气变得安静，江心才放缓脚步，松开他的手搂住了他，低声地笑了起来。
言小有也忍不住笑了，靠在他怀里上气不接下气。
毫无疑问，他热爱教师这个职业，也爱他的学生们。
但他更爱此时此刻陪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
哪怕会被人说自私，被人说不负责任，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职业诚可贵，学生价更高，若为江心故，二者皆可抛。
言小有想到这里禁不住回身将江心牢牢抱住，埋在他胸前笑得愈发厉害。
一直以来都很敬业，以后也会继续努力，所以……
就让他任性这一次吧。

第56章

“曝光门”事件算是告一段落，但在言小有心里，这件事还没有彻底结束。
因为那个发帖子的人，让他感到非常不理解，也有些寒心。
昨天上课的时候他什么都没说，也让大家不要再去猜测这个人的身份，可他自己确实还是在意的。
因为他想不通，他不明白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言小有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心事重重。
他到办公室调出裴然之前给他的他跟萧禾两个人的课程表，发现他们今早正好没课，他就给萧禾发了条信息：抽空来我办公室一趟，别告诉裴然。
萧禾应该是意识到了什么，来得很快，进门后又一言不发。
言小有默默看着这个在他眼中一向安静懂事的学生，微微叹了口气，给他指指桌前的椅子道：“坐下吧。”
萧禾摇了摇头，依旧站着。
言小有见状也不强求，双手相扣置于身前，静静打量了他一会儿又道：“萧禾，你用电脑很熟练，我教给你和裴然的编程任务，你掌握得比他要快很多。对这方面感兴趣？”
萧禾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
言小有嗯了一声，对他说：“我也对编程很感兴趣，想当初差点就再修一个计算机科学的学位。不过后来感觉我的兴趣主要还是在数量金融上，就没有修，但平时没事的时候还是喜欢自己瞎琢磨，像那些黑客喜欢干的事我基本都研究过一点。”
萧禾抿住了嘴唇，不吭声。
言小有又定定看了他快半分钟，忽然道：“代理IP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是安全的，但前提是没有比使用者更厉害的人去追踪。而且我个人认为，在自己的宿舍里面用自己的电脑来做这种事，实在很不聪明。”
萧禾听到这里双手猛地攥了起来，将一侧的衣角都捏在手心里，死死地揪住。
言小有不禁轻叹了一声，淡淡看着他，“我给你一个主动承认的机会，跟我说实话。”
萧禾垂着头不吱声，纤细的血管蜿蜒在他有些苍白的手背上，泛着幽幽的青色。
言小有发现自己还是不忍心将他逼得太紧，于是换了种方式问：“萧禾，我有什么地方做得让你不满意吗？”
萧禾闻言愣了一下，抬眼看看他复又垂下，摇摇头。
跟这种性子的孩子说话就会觉得特别心累，言小有不得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有气势了些，再次问道：“真的没有？如果你对我没有意见的话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现在并不是在兴师问罪，我只想知道原因。”
萧禾沉默着没有任何回应。
言小有已经不单单是心累了，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萧禾不肯说话他就只好自己说，挖空心思地猜测道：“难道你是觉得我平时布置给你们的任务太多了？觉得压力太大所以想把我换掉？但我不是说过如果你们感觉受不了可以随时来告诉我么，我们完全可以采取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解决办法。”
“或者说你是觉得我偏心了？觉得我对裴然更好？”言小有说着忍不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来回踱着步道：“我平时可能确实跟裴然的沟通更多，但那仅仅是因为他跟你相比起来更加外向一些，但在我心里对你们两个人向来都是一视同仁的。”
“老师……”萧禾这时终于把头抬了起来，眼神复杂地看向他，“您真的……看不出来吗？”
“看出来什么？”言小有心里急得上火，偏偏面对着萧禾他还不忍心发作，只得耐着性子道：“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这样我们彼此都能轻松一点。”
萧禾默默地看了他几秒，似乎是在确认他这话的真实性。
然后萧禾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声，苦笑着轻声说道：“原来您真的不知道……您不知道他喜欢您，就像他不知道我喜欢他一样……”
言小有：……？？？
“你说谁喜欢谁？？”言小有震惊地问。
萧禾的表情像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停顿片刻后下巴又勾了回去，“老师，裴然喜欢您，而我喜欢他。”
“……”
言小有就像是冷不丁被人隔空打了一拳，虽然哪哪儿都不疼但脑袋却有些发懵。
他强迫自己花了将近一分钟时间来消化萧禾这句话。
有些零碎的记忆片段忽然在脑海中串了起来，而一些曾经令他感到费解的事也忽然间有了解释。
裴然喜欢他？？哦我的妈呀天啦撸……
言小有的内心正在经受着强烈冲击，而他此时此刻突然又想到，裴然喜欢他和萧禾喜欢裴然这两件事，跟萧禾在论坛上爆他是同性恋有什么关系？他们仨不都是吗？？萧禾没道理反感同性恋啊……
除非……
“……啊。”
言小有总算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朝萧禾有些尴尬地看了两眼，试探地问：“你该不会是因为吃醋吧？”
“……”
萧禾一脸生无可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真是因为吃醋？！”言小有感觉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都出现了问题，哭笑不得地说：“不至于吧，就为了这种原因？你以为自己还是小学生吗？单纯因为吃醋就不计后果地去做可能伤害到别人的事，你认为这样做正确吗？”
“不正确……”萧禾的声音很小，“但是我……我只是想赌一把……如果您走了，说不定……说不定他就能看到我了……”
“真想让他眼里有你就更不应该使用这种方法。”言小有忽然严厉起来，紧盯着萧禾道：“你希望他看到你，难道你希望他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你吗？如果被他知道这件事是你做的，你以为他会怎么想？他会怎么看待你？那是你想要的吗？”
言小有的这几个问题让萧禾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波澜不惊的瞳孔里蓦然浮起几缕慌乱和害怕，他下意识攥紧衣角，嘴唇轻微翕动着，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道：“老师，是我做错了……您想怎么惩罚我都行……但是……但是请您不要告诉他好吗？”
“我还惩罚你？”言小有又气又无奈，“我要是真的惩罚了你裴然可能想不到原因吗？”
“那……您想怎么做……”萧禾的手指紧紧绞着衣服下摆，眼圈又红了起来，眼中分不清是后悔还是恐惧。
言小有看他这副模样禁不住轻轻叹息一声，“萧禾，你是个男人，是男人就别这么唯唯诺诺，要敢做敢当。我看你当初在写那篇帖子和回复别人评论的时候言辞都相当犀利，堪称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怎么轮到面对面说话的时候就怂了呢？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把那些话当面对我说出来，我不仅不会生气，反而会尊重你，但是现在……”
萧禾咬紧了嘴唇，凝重而忐忑的神色仿佛在等待言小有对自己命运的最终宣判。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言小有终于走到他身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对这个已经被自己当成自家孩子的学生说：“第一个选择，你主动去把这件事告诉裴然，跟他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求得他的理解和原谅，然后我们就把这一页彻底翻篇儿，以后再也不提了。”
萧禾的瞳孔顿时一紧，下意识问：“那第二个选择呢？”
“第二个就是我帮你保守这个秘密，只要你不提，我这里也半句不会漏出去。但是同时，你也不能再继续留在我这儿了。我会帮你找个理由把你调给别的教授，至于裴然是留是走，让他自己决定。”
“老师……”萧禾的两眼变得通红，脸上终于显露出后悔的神色，怯怯望着言小有低声问：“您能不能让我留下来，但是不要告诉裴然……”
“不行。”言小有十分果断地拒绝。“人犯了错就要付出代价。我希望你从今往后都要牢牢记住这一点，永远不要心存侥幸，以为自己做错事之后还能免于责罚，这种想法既懦弱又可耻。”
萧禾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言小有看到他眼底浮起的那一层水光，知道自己话说重了，心里也不落忍，但他还是狠了狠心继续说道：“这件事没有妥协的余地，你只能二选一。现在选吧。”
萧禾紧咬着牙关，他的表情看上去十分纠结压抑，言小有的五脏六腑也紧紧地揪成一团。
直到他听见萧禾声音发颤地说：“我选……第二个……”
言小有感觉心头好像瞬间空了一下。
他沉默地望着萧禾，良久才轻轻地吐出一个字：“好。”
萧禾的头完全垂了下去，手指绞在一起，以眼观地，“老师……您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没有。”言小有看着他，向后靠坐在办公桌边缘，隔了好一会儿才又淡淡地说：“萧禾，我很难过。”
萧禾闻言身体一僵，“老师……”
“萧禾，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不算长，可我总觉得我们之间应该不仅仅局限于简单的师生关系。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看待我的，但我一直以来都把你和裴然当成是自己的弟弟一样。”言小有目光很轻地落在他身上，萧禾却觉得自己被那目光压得抬不起头来。
言小有停顿了一会儿，继续道：“我以为你至少会对我有点信心，对裴然也有点信心。即便这事是你做的，只要你肯坦诚我就不会责怪你，我相信裴然也不会。”
萧禾不敢看他，仍低着头：“老师，我不能冒险……我不能让他知道……”
“现在怕他知道，当初做事的时候为什么不多想想？”言小有严肃地看着他，“把头抬起来。”
萧禾下意识抬起了头。
言小有定定看着他，沉下声道：“我还是那句话，男人要敢做敢当。如果你现在还做不到，我自然不会去勉强你。但是萧禾你要记住，这种不敢担责任的性子你一定要改，否则将来很可能在这上面吃大亏。”
“老师……”
“老师？现在方便吗？”
萧禾刚一开口门外却忽然传来裴然的声音。
萧禾的脸色霎时变白了，乞求似的望向言小有，言小有心里沉重，但还是对他略微点了点头。
“进来吧。”言小有对门口说。
“老师——”裴然笑着推门而入，没想到打开后竟然看到萧禾，瞬间有些惊讶，“原来你在这儿，我还想你早上去哪儿了，打你电话也不接。”
萧禾躲闪着他的目光，斜斜看着地面道：“我可能开了静音……”
“你怎么了？”裴然这时察觉出他神态不对，有些担心地看看他又看看言小有，忽然一脸了然地问：“你是不是被老师批评了？因为上周文献没读完？”
问完裴然又转过来对言小有说：“老师，他上周感冒了，所以任务有些落下，您别生气。”
言小有点点头，默认了这个说法，对裴然笑笑：“我知道，是他自己心里过意不去，你回头安慰安慰。对了，你找我什么事？”
“哦，我来是为了下周习题课的事。”裴然拿出一份课程表，指着上面的空当说：“今天看论坛上有很多同学说下周我们习题课的时间有法律经济学的正课，因为白老师之前出国了，少了两个课时，就安排在下周那个时间补。所以同学们问能不能把习题课的时间调整一下？”
“可以，这事你安排就行，找个大多数人能接受的时间，还有来不了的可以回头上网下课件。”
言小有说完又看看萧禾，“要是没别的事你们俩就一起回去吧，我看你们下午还有课，早点去吃饭。”
“嗯，您要不跟我们一起去？”裴然问。
言小有看着他，心里想到萧禾刚才说裴然喜欢自己，不由默叹一声，摇头说道：“我还有点事，晚一些再去吃，你们去吧。”
裴然似乎有些失落，但也没再说什么，拍了拍萧禾就拉着他一起出去了。
而言小有却一直在回想方才跟萧禾所说的那番话，心里就像笼罩了一层阴霾，让人格外压抑。
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教书育人者，在育人这方面已经惨遭滑铁卢了。

第57章

言小有当天下午就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告诉他病理检查结果出来了，让他抽空去医院看一趟。
言小有想了想，感觉自己要是一个人去的话，回头让江心知道了肯定会介意，而他也答应过他以后不再有所隐瞒，于是言小有还是先把这件事告诉了江心，江心听后果然说要陪他一同去。
正好下午没什么事，江心就说等三点闭盘后去接他。
言小有答应了，算着时间，快三点半他就走到校门口，又等了大约五分钟江心的车也到了，他坐上去后不禁重重叹了口气。
“怎么了？”江心担心地看着他。
“心累。”言小有又叹了一声，然后把萧禾的事大致跟他说了，江心听着也微微蹙眉。
“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失败啊？”言小有讲完后十分挫败地问。
“不是。”江心干脆地回答，“这不是你的问题。”
“这当然有我的问题！”言小有反驳他，“我还一直觉得自己这个教授当得挺得心应手，可是我竟然连自己的研究生都带不好……也怪我太迟钝了，居然一直都没看出来那些事……在我眼里他俩还是两个小屁孩儿呢，我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过……”
江心心底微叹，想到上回裴然送言小有杯子的事，不禁觉得在迟钝这一点上他还是赞同的。
不过当下他肯定不能再打击言小有，于是安慰他道：“师兄，这个世界上暗恋他人又求而不得的人实在太多了，谁都不应该以此为理由去伤害别人。裴然要喜欢谁是他的自由，萧禾想喜欢谁也是他的自由。试图以偏激的手段去左右个人喜好通常不会有好结果，他的出发点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如果我能早点察觉的话，也许就能在事情发生之前好好开导开导他了……”言小有抬起胳膊压在自己的额头上，似乎非常疲惫。
江心心疼地看了他一眼，腾出一只手在他头顶揉了揉，轻声劝道：“师兄，已经发生的就别再想了。人总要慢慢成长，他犯过一次错，以后就长教训了。”
“嗯……”言小有闷闷地点了点头，“你说说这些学生，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江心一听不由笑了，“别光说别人，你也不让我省心。”
“……我怎么了？”言小有委屈地看了过来。
江心给他指指路前方，“看看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儿。”
“医院啊……”言小有撇撇嘴。
“那你说自己让人省心吗？”江心的笑容里隐隐有一丝沉重。
言小有捕捉到了，有些窝心，就伸手按在他大腿上说：“行行，我知道自己让心总担心了，我的错，咱不说这个了。”
江心单手放下来握住他，“师兄，我现在只担心一会儿的结果。”
“……没事的，”言小有对他笑了笑，“我听医生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声音特别正常，那绝对不是对身患绝症的人说话的语气，所以你——”
“师兄。”江心颇为无奈地瞥他一眼，“别开玩笑。”
“……哦。”言小有感觉得到江心此刻的紧张，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的。
“检查报告”这几个字本身就带给人一种难以名状的震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