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奶奶的遗体送去殡仪馆,邵航才对陈凯翔提起了被吊销了行医资格的事情。
本来邵航因为这件事情几乎六神无主了,但是经历了奶奶的事情,邵航反而平静了不少。本来是那么急于寻找陈凯翔帮助,这个时候却宁可自己来解决。
“奶奶的后事总是要办的,你是长孙,好好的给奶奶守灵吧。这种事情我可以自己去解决。”邵航劝着陈凯翔,但是陈凯翔却坚持要陪着邵航一起去。
医院里依旧人来人往,大家来去匆匆,并不会因为少了谁而变成什么样。邵航并没有回科里,而是直接往副院长办公室去了。
医院里几个行政部门的办公室、后勤部门基本都在一个地方。因为是上班时间,偶尔会有几个人行色匆匆的在走廊里穿过。邵航在医院里并不高调,认识他的人不多,特别是这些搞行政方面的人,更是不知道见过面没有,所以并没有人打招呼。
路过人事科的时候,一个人从门里冲了出来,脚下生风似的,几乎跟邵航撞了个满怀。多亏陈凯翔眼疾手快的把邵航互在怀里,这才避免了这次冲撞。没想到那个人倒是认出了邵航。
“邵航?你怎么来医院了?”
邵航一愣,抬头细看才发现眼前的人居然是陈栋。此时的陈栋跟之前几个月比起来真是有大大的不同,之前在医院总看到的是陈栋穿的白大褂的样子,而今天居然穿的鸡心领毛背心,打的领带,衣服都很显气质,看起来精神极了。邵航有点疑惑的看着眼前这个人:“陈栋?你在这里做什么?”
“啊,我现在在人事上工作啊。”陈栋微笑着,拖了拖自己的眼镜:“啊,你肯定不知道,你都好久没上班了嘛。”陈栋仿佛故意似的,拖长了声调:“我来人事工作都有一个多月了,对了,你的那件事怎么样?”
邵航心里一跳,眼神沉了下来。
“你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陈栋嗤笑一声:“只能怪你命不好,总不可能拉赵主任下水吧。我本来以为你上面也是有点儿人的,没想到却是真草根,那就没办法了。这就是社会嘛……不过赔偿款是我掏的,好歹也算同事一场。”
“你这种对病人不负责任,你觉得赔点钱就够了么!”
“我知道啊,所以我现在这不是转了人事了么。”陈栋摊开手作无辜状:“别那么伤心,其实大不了就是多奋斗几年而已。你要是真没人,我也可以帮你找找关系把行医资格再弄回来。只要过了这个风头就行,20万不贵吧,这可是友情价了。”
邵航简直要被这无耻言论气炸了,陈凯翔却半搂着邵航的肩膀把他拉后了一步,扫视着嚣张的陈栋,怒极反笑。
“看来你卫生局的关系很硬了。”
“好说,副厅长的关系而已。”
“不过是个副厅长的关系,送你一句话。”陈凯翔一字一顿的说道:“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好自为之。”说完陈凯翔扭头,拉起邵航就走:“走吧,航航。这种地方没什么必要再留恋了,能让这种人作威作福,这地方也就到这种程度了。”
“说的真嚣张,你以为我就不能把你弄走么?你不也就是个小小的主治医嘛。”陈栋扬声说道。
“那你可以试试看。”陈凯翔扭头,怜悯的看过去:“我手上的技术就是真功夫,不像你,离开了这种能让你狐假虎威的地方就再也活不下去了。”
“不过是跟同性恋,说的真高尚,哈!邵航,你以为你那点儿破事儿能瞒着啊,我实话告诉你,你这次被开有一半就是这个原因!你以为有个同性恋来给你撑场子就有胆量了?哈哈!”
邵航炸一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僵硬了。他跟陈凯翔确立关系并不久,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突然之间就关系曝光。陈凯翔自然感觉到了邵航的震惊和僵硬,只能握紧邵航的手给予他安慰,另一面毫不避讳的对上了陈栋的眼睛:“说话请拿出来证据,而且就我个人而言,同性恋也比罔顾别人性命,没有医德要好上千倍。人在做,天在看,我等着看你摔下来的那天。”
说完不再回头,拉着邵航离开。
虽然行政这块儿人不多,这么一会儿的争锋相对却也吸引来了三三两两几个围观的,对着三个人指指点点。陈凯翔坦然而对,昂首拉着邵航离开,陈栋却气的几乎把牙咬碎了。
邵航从医院回来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突然被当众揭穿了和陈凯翔的关系让邵航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空前的恐慌里。陈凯翔看着恍恍惚惚的邵航,却以为他是对于身上发生的不平的事情而伤心。心里更是多了一层怜惜,但是这种事情却无从劝起,所以只能想着让邵航转移注意力。
于是本来打算很简单的陈凯翔拉着邵航开始布置灵堂。灵堂就安排在奶奶曾经睡过的那间卧室,黑白照片里奶奶依旧那么慈祥,两个人把灵堂布置起来以后分别给奶奶上了香,就只能安静的坐在那里。
奶奶在这里是没什么认识的人的,陈凯翔的父母也打过来电话说不会过来了,只是在家里也设了灵堂。陈凯翔最后决定让奶奶在这面火化,但是灵堂要一直摆到头七过了,然后送奶奶的骨灰回家,把奶奶的骨灰葬在老家,这也是奶奶的愿望。
晚上邵航陪着陈凯翔一起守夜,不知道是灵堂的关系还是少了一个人的缘故,总觉得屋子里格外的冷。陈凯翔和邵航依偎在一起,邵航到了后半夜就开始迷糊起来,陈凯翔只能无奈的推推邵航让他回去睡。邵航从睡梦中惊醒,抬头就看到奶奶的遗像,恍惚间仿佛奶奶在锐利的看着他们,邵航突然被刺中了似的,从陈凯翔身边跳开来。
“怎么了?”
“没什么。”邵航还惊魂未定,只觉得照片里的老人家还在锐利的看着他,让他如坐针毡。
陈凯翔仔细打量着邵航,但是已经无力再追究邵航的反常了,只是归为邵航突然被叫醒吓了一跳的缘故,“邵航,你困了就去睡吧。今天晚上我来守,明天早上你来替我。”
邵航想了想,主要是身后那张照片总有一种让他难受的感觉,他觉的自己跟陈凯翔在一起真是愧对了老人的信赖,心里真是五味陈杂,实在不愿再多呆一秒。最终邵航点头同意了。孤孤单单的灵堂,陈凯翔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对着奶奶的遗像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第二天,家里迎来了第一个来悼念奶奶的访客。
本来前一天邵航就该例行的去给王老头复诊,王老头的老毛病基本已经养好了,也就是冬天还需要邵航去操心多看着。因为风雨无阻的邵航没去,王老头反而担心,打过电话来才知道奶奶过世了。
然后王老头就前来悼念了,一同前来的还有他的老邻居赵老。
其实奶奶在世的时候也并没有同王老有什么交集。一方面奶奶的病并不允许她来回奔波,另一方面也是生活圈子不同。邵航也没想到两个老人家会来悼念,赶快给端茶倒水,陪两个老人说说话。
“节哀顺变。”两个老人安慰邵航,邵航也只是点点头。
“恩,奶奶走的其实挺平静的,没遭罪。”邵航点头回答着。两个老人对视一眼纷纷表示那就好。
直到这个时候在补觉的陈凯翔才出来——他其实才睡了四个小时,满脸的憔悴,脸上却表情得体。
“劳烦您们两位还挂念着了。”陈凯翔一出来就道谢,与两个老人一一握手:“跑这么一趟,王叔叔你的身体不好还跑这么远,要是出问题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死者为大,人在的时候身体不好就没来看望,人走了总是要送一程的。”王老说着,有点惆怅的感叹:“小陈,看开点儿啊。你奶奶最后没怎么遭罪走了,其实也是好事儿。老人家也有75了吧?”
“83了。”陈凯翔回答道。
“那其实就算是喜葬了,其实是好事儿。”
“恩。”
“对了,火化的时候定了么?最后这后事打算怎么做?”
“在这面也没什么亲戚,而且火化场那面也不允许,明天早上去火化吧……”陈凯翔叹气:“然后在这面把头七过了再送奶奶的骨灰回老家。奶奶一辈子都不肯离开老家,直到查出来这病才被我接过来,其实心里还是觉得老家安静的。”
“落叶肯定要归根。”王老头点头,又问:“明天早上几点?”
“王叔,您可千万别来了,来这么一趟已经很好了。”
“出门在外总是得互相帮忙的。”在一旁的赵老笑着道:“我让我家那个臭小子去帮帮你的忙,你别推脱,真那么客气反而让我们觉得过意不去。邵航治病这么久可没收过治疗费,你要再这么生分,老王非得把那些钱都补上不可。”
最后陈凯翔无可奈何,只能点头同意。
☆、八十一
迎来第一个访客以后,再有第二个访客就不显得那么稀奇了。可是这第二个访客实在太让人惊讶。
“怎么?看到我好像很惊讶的样子,不会不认识我了吧。”陈凯翔看着门口清瘦的女人,臂弯里还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良久无语。有那么一瞬间陈凯翔真的有一种对方走错门的错觉,直到这个清瘦的女人眉眼弯弯笑着说出这句话陈凯翔才恍然从眉目间找到了一点儿记忆。
“甄慕锦?”陈凯翔恍然的喊着对方的名字,又看看她臂弯里熟睡着的小小婴儿,露出了一个微笑:“真是好久不见,差点儿没认出来你,你变化真大。”
“是啊,挺久没见了。”甄慕锦微笑着,陈凯翔注意到她真的瘦的有些过分,并不是宽松的款式穿在身上都显得晃荡。曾经的青春张扬已经在那张脸上褪了干净,现在看起来更多的是一种沉静,脸上打着厚厚的粉,却能隐约看出来脸色并不十分健康,看来对方这些年经历了远比他能想象的多的东西。
“虽然来的挺冒昧的。”甄慕锦把垂下来的碎发别到耳后,露出一个笑容:“但是听说了总觉得应该来看看,节哀顺变。”
“谢谢。”陈凯翔点头,把人让了进来。
邵航看到甄慕锦也愣了几秒,甄慕锦微笑的打了招呼才反应过来,忙去倒茶,一边有点儿疑惑的打量着这个有段时间没联系的女孩子。当然他还记得,这个女孩儿曾经喜欢过陈凯翔,甚至那个时候他还乐见其成,时过境迁他终于和陈凯翔走在了一起,心里难免就多了一层隔阂,也就多了一层打量。
“真抱歉还带了孩子来,但是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在家里。”甄慕锦拍打着怀里的小孩儿。
“这是……你的孩子?”邵航试探的问着:“几个月了?”
“五个月了。”甄慕锦把小婴儿给两个人看,邵航和陈凯翔仔细看,小丫头虽然白白的,但是却细弱的很,看起来只像是一个三个月的孩子。
“恭喜,没想到你居然结婚了,都没通知我们。”邵航说着,陈凯翔张了张嘴,却没说神马。果然甄慕锦张了张嘴,却怅然的笑了:“说实话,不怕你们笑话,我并没有结婚。”
邵航呆愣的看着,半晌才蹦出来一句“对不起”。陈凯翔搂住邵航的肩膀,态度依旧得体文雅:“慕锦,你是不是有什么困难?有困难可以跟我们说,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朋友,在一个城市真有困难当然要互相帮忙。”
“也没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做了些傻事儿而已。放心,真有困难我肯定会跟你们开口的,现在也没什么人肯认我这个朋友了。”甄慕锦微微摇头,视线在陈凯翔搂的邵航的胳膊上转了一圈:“看来你们是在一起了?我曾经也猜测过,没想到真的是这样。”
“不,不是……”邵航脸微红,窘迫的要辩解,没想到陈凯翔先他一步,一脸镇定而坦然的微笑:“是,终于在一起了。”
“看来他就是你一直喜欢的那个人了。”甄慕锦羡慕的看着两个人,却并无阴霾:“真好,修成正果了,真是一件好事。恭喜你们。”
“谢谢。”陈凯翔坦然接受,邵航疑惑的看着甄慕锦,显然没想到居然有人能够这么平平静静的就接受了这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之后甄慕锦又坐了一会儿,但是没过多久就要告辞。
“明天出殡我来不了了,要去上班,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对了,你工作的话,孩子怎么办?”陈凯翔问道
“托楼下一个老奶奶带一下,她也无依无靠的,我每月给她点钱,让她帮我看下孩子。”甄慕锦无奈的说:“没办法,保姆太贵了。”
陈凯翔和邵航只能默然以对,目送甄慕锦的离去。
出殡那天邵航和陈凯翔都起的很早,虽然前一天晚上两个人都睡的很晚。
早上六点多,城市里还静悄悄的,大部分人依旧处于酣睡之中,只能零星看到几个老人牵着狗缓慢的走过。邵航呼出口中的浊气,在天空中形成了一团白雾,冬天的城市显得意外萧瑟,倒是符合现在的意境。
赵老把小儿子赵普捷派来开车送他们去殡仪馆,赵普捷是个挺精干的小伙子,看起来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开来了一辆吉普。
“节哀。”赵普捷跟两个人握手,然后就让两个人上车。
这一天两个人都过的恍恍惚惚的,奶奶的遗体从冷库里拿出来,就如同那天一样,一点儿都看不出来生命迹象已经消失,仿佛老人只是安静地睡着了,随时都会再醒过来。陈凯翔和邵航都没有哭,只是帮老人最后一次整理了撒乱的头发,沉默的跟奶奶做最后一次告别。
旁边还有一大家子人也在跟亲人送行,一个女人几乎哭倒在遗体前面,显得陈凯翔他们这里更加的冷静却苍凉。
然后就被推送了进去,一把火过后,尘归尘土归土,明明前一眼还仿佛睡着似的人,此时已经成为了小小盒子里的一把骨灰。
邵航觉得他大概永远不能理解这种现代的下葬方式。那么好好地一个人,只是仿佛睡着了一样,却这么一把火烧成了怎么也辨别不出来的骨灰,让人莫名的难过。
收好骨灰,又烧了邵航做了整整一整天的纸钱、纸房子纸衣服之类的东西,也不过是八点多。北方的冬天,太阳刚刚升起,穿过暮霭,仿佛一种新生。
但是三个年轻人,却相顾无言,仿佛没有什么语言可以表达此时的心情。
把骨灰送回家,一盆水一把菜刀,洗过手就是彻底的阴阳两隔了。
这些惯常的形式之后,陈凯翔留赵普捷吃饭,推脱半天最后结果是陈凯翔最后选了一个离王老住的地方不远的饭店,把两个老人也叫出来一起吃一顿饭。
“世事无常啊,接下来是打算把骨灰送回去了吧?”席间王老问两个人:“你们这是请了多长时间的假?”
邵航听到请假这一说,手一顿,低下头。之前纷纷乱乱也没那么多心力去想那个冤枉的让人气愤的事情,这次闲下来被人又提起,那件让人愤愤不平的26 事情又开始在胸中积聚而起。陈凯翔不着痕迹看了邵航一眼,很体贴的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请了半个月。这下可是把年假什么的都用光光了。就算这样也觉得不够。”
“是啊。”王老感叹着,却依然没忘记自己疼的跟亲儿子似的邵航:“那邵航呢?这次也是请假跟着一起回去?”
“我已经不用请假了。”陈凯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邵航已经最快的说道:“出了点儿事,医院把我辞退了。”
“怎么回事?”王老和赵老听了都一惊:“也没听你说出事儿,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