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灵珊原本静静在听她打电话,与她目光一交会,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视线。半晌,坐起身来,掀开被子下床。
动作是同往常一样灵便了,可声音却更有气无力低不可闻了:“薛菲,回家吧。”
“好。”薛菲答道,“回去给你煮粥。”
灵珊嗯了一声。大约是嫌病了一回口气不新鲜,去洗手间漱了漱口,回来又把止痛药吃了一粒,见薛菲还没动静,瘪了瘪嘴问:“干嘛?喜欢上这里的消毒水味儿了?”
薛菲一脸卧槽,勉力动了几下,终究宽面条泪:“不是的灵珊。我腿麻啦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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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麻还是轻的,一万字检查写得薛菲几乎没有手瘸。为了充字数,甚至不惜借用上世纪电视剧的经典狗血桥段。
“考试君!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老师,没能参加昨天上午的考试,我心里真的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我也知道老师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好痛苦好痛苦…”
“语文老师和同学们在课堂上从诗词歌赋谈到了人生哲学,我和我姐姐在医院打点滴,都没有办法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错过了一场怎样的知识盛宴啊!?我好难过好难过好难过…好忧伤好忧伤好忧伤…”
好痛苦X1000,好难过X1000,好忧伤X1000。
周铮捧着读了一遍,笑得喷饭,“薛菲,你这写的啥玩意?我妹妹要是读到你的这篇大作,说不定可以对你脱饭了呢。”顿一顿,深情道:“但是,你要记住,哥哥我,咳咳,对你的真情是永远都不会变滴。”
薛菲做个呕吐的表情,探手抢过来,打着哈欠往老师办公室去交差。
出门发现阳成悦在门外,薛菲本打算当他透明,却被他抬手拦住。
“为什么无视我?”阳成悦挑挑眉头。
薛菲飞了个眼刀:“我和你有什么交情吗请问?”
灵珊痛到进医院的账,她大部分都算在眼前这个人身上,若不是他提议吃什么麻辣烫,灵珊即便有症状,何至于昏倒那么严重?
虽说不知者不罪,但,过失杀人也是要负刑事责任的!
阳成悦点头,似乎气笑了:“好好好,我只负责传话,”咳嗽一声,把一串钥匙递给她,“灵珊说你既然忘记带钥匙,那她就把自己的给你,我们几个今天依然要训练到很晚,你自己先回去。”见她不接,又斟酌着补充了句,“我会送她到家门口,她的安全你不必担心。”
薛菲愣怔怔的,苦笑渐渐漫上嘴角。灵珊灵珊,你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那天出院时,上了的士,薛菲就发现不对了。她还在唧唧歪歪问回家的粥是熬甜的还是咸的,是加瘦肉煮还是白粥加红糖,一股兴头,害怕灵珊仍然不舒服不高兴,灵珊却一直看窗外的风景,回答问题都是简单的一个“嗯”字。后来干脆和薛菲说“我睡会儿”。
薛菲听了赶紧把肩膀准备好。
结果人家离得远远的,宁愿靠着车窗睡,也不靠她的肩膀。
薛菲很受打击。可考虑到女孩子在特殊时期,脾性总是有些古怪。也就没有多想。
可是,一连串的打击接二连三地来了。
先是,到家不久,薛菲还在淘米,门铃响,灵珊去开门,竟然是邓家大宅子里的阿姨,陈阿姨。
灵珊眼睛看着她手里的锅说:“薛菲你辛苦了,放着让陈姨做吧。”仿佛那口锅才是薛菲。
然后陈阿姨就开始负责她俩的饮食起居,做好饭,灵珊打包带去学校,据说要为逼近的全国中学生英语口语大赛做最后冲刺的准备。这个薛菲知道不假,灵珊和阳成悦都是榜上有名的选手,由三年级英语教研组选送。
这里陈姨带着薛菲吃饭,待灵珊回来,两个小女孩分别睡觉了再离开(两天都是灵珊进屋就洗澡,洗完澡就睡,半句废话都没说)。而据薛菲两只竖直了的耳朵听去,是由司机杨叔叔接送陈姨的,早上起床,她已经做好热气腾腾的早餐在桌上,灵珊不在,早去了学校。
陈阿姨人很好,厨艺也棒。但薛菲的心里正是李白说的,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的状态。耐不住陈阿姨又一个劲儿地劝,“小妹妹这么瘦,和我们小姐差不多,一定要多吃点,长胖个十来斤,才好看。”盛情难却,她只好食不知味地勉强塞些东西下肚。两天下来,薛菲仿佛吃下一吨炸药在胸口,感觉自己随时可以炸成烟花。
即使是头猪,也悟到灵珊在躲自己了。
今天上第三节课时,薛菲试着给她发条消息,看她回不回,也好知道目前是个什么状况。
“灵珊,我忘记带钥匙啦。下午可以等你一起回家吗?”
倒是秒回:“别等,排练,用我的。”
薛菲心里暗喜,心想幸亏你还肯理我,赶紧趁热打铁补一条:“那我们中午一起吃饭,我去找你。”
认识时间也不长。振华的学生中午几乎都是吃食堂。班上同学三三两两约好了去打饭菜。奢侈一点的,上二楼小炒部。薛菲已经脑补过每天跟灵珊一起吃午餐的美好画面了。平素,差不多都是她一个人吃。有伴,还是灵珊,很让人期待。
结果她依然回得很快:“不了,送去给你。”
薛菲略微有些失望,不过能见到灵珊,怎么都还是很开心。
谁知,却原来是省略了主语。
汉语言文化真是博大精深啊。薛菲挑了挑嘴角。
阳成悦拿钥匙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傻了?”
薛菲捞过来,淡淡说了句:“谢了。”木着一张脸,看也不看他便走。
走廊上的这段插曲,被薛菲的两个熟人看到了,引发了不同效果的误会。
作者有话要说:
乾坤大挪移 2016.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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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这里很久了,像鬼打墙。
第7章 不要走
薛菲走到办公室门口,恭恭敬敬地喊了声报告才进去,双手奉上水分十足的万字检查,一脸纯良说了声:“老师,我检查写完了,请您验收!”
老班推推眼镜,接过那叠纸,都没看一眼,就放桌上了。咳嗽一声,“薛菲啊,你和三年级的阳成悦,关系很好?”
薛菲愣了一下,咬牙道:“不好,我和他有深仇大恨。”
老班擦了下汗,似乎在组织语言,组织了半天,难产,只说了句:“我都看见了。”
薛菲黑人问号脸:“您看到什么了?”
老班长叹一口气:“早恋呢,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不能影响学习,如果能化恋爱的甜蜜为学习的动力,向阳成悦看齐,把优秀的习惯保持三年,那就好了,梁老师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薛菲一阵恶寒:“老师你在说什么?”什么,恋爱的甜蜜?薛菲扫一眼老班傲人的啤酒肚和地中海,觉得恋爱这种东西离他已经很遥远了,再说什么甜蜜不甜蜜,实在有点微妙的猥琐。
班主任点了支烟,深深吸了两口,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把烟灰掸掉,又一把摁熄了那支烟,低声说:“薛菲啊,听老师一句劝,你年纪还小,前途无量,不要随随便便和人同居。”
薛菲大惊失色,老班怎么知道自己和灵珊同居了?结结巴巴道:“老、老师,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咳咳,话说,我写的检查合格了吗?”
老班摇头:“更不要为了约会就请假,高中很关键,到了大学再谈恋爱。”
薛菲揣着一颗狂跳的心,发现自己真是低估自己的师长了。自己那点龌龊的小心思,竟然没能瞒过他近视眼镜下精光四溢的小眼睛!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在自己和灵珊的故事里,老班不就是那敬业的吃瓜群众!
大意了,大意了啊薛菲!薛菲抢过那叠检查,“老师对不起,我错了,我重写,马上重写。”
目送她小跑离开,梁老师脱下眼镜,捂着眼睛喃喃自语:“猪是头好猪。怎么偏偏就拱我地里这棵最好的大白菜呢?唉……”
另一边,阳成悦去洗手间洗手,不期然遭遇了一个恶霸。
周铮一拳啪地打在墙上,正好给了他一个强势壁咚,将他圈在臂弯内。
“小子,我认识你。”周铮逼近阳成悦,鼻尖几乎抵着对方的鼻尖,“你就是那个斯文败类,整天酸文假醋的学生会长吧?”
阳成悦丝毫不被他的架势所吓倒,回敬道:“我也认识你。你就是那个明明比我们早一届进高中,却因为考试睡觉考了零分而留级两次的周铮,学长。”
周铮的脸抽了抽,恨声说:“别以为听了些不入流的八卦就可以伤到老子!老子告诉你,我们班薛菲,不是你碰得起的,她是老子看……”一句话没说完,突然被阳成悦提着领口一手掀翻,反而被压制在他臂弯内。整个人有点懵。
阳成悦右手撑墙笑了笑,盯着他眼睛,左手挑起他下巴,“碰不起?我阳成悦看上的,迟早弄到手。”
说完,再一笑,站直了,做个请的姿势:“学长是要小便?”
周铮看他大摇大摆就走了,气得浑身乱抖,可是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觉得自己方才某些意义上讲受到了深深的侮辱。等他想起来应该先喊他站住,那败类早走得不见人影了。
周铮叹口气,妈的,来都来了,干脆进去小个便。
“靠。”周铮望天泪流,见了鬼了,他努力了很久,“竟然尿不出来。”
薛菲回到教室,且不忙重写检查。只盯着手里两串一模一样的钥匙发呆。
陈阿姨来了信息,问今天晚饭想吃什么。
薛菲掀了掀手指,“都可以,您随便做。”
从小到大,连老妈都很少管她,可以说是头一次被长辈管手管脚,哪怕是实打实的照顾,对自由惯了的薛菲来说,也无异于坐牢。可是看灵珊的意思,自己怕是要牢底坐穿呢。
今天无论如何,这冷战都要有个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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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戏完别人的阳成悦,心情愉悦,清清嗓子才接起电话,对方问:“钥匙,给了吧?她…有没有说什么?”
“给了。”阳成悦摇头,揉了揉眉心,“我说,你们女孩子的关系还真是奇怪,给个东西还要我转交,又不像闹矛盾,她啥也没说,但那副神不守舍的样子,我看着挺危险。”
站在天台吹晚风的灵珊,挂了电话,默然看向楼下。
今个中秋,法定假日,其他机关单位教育机构统统放假,唯有振华匠心独运,只休一个晚自习。正是放晚学时间,挤挤挨挨的走读生中间,有个熟悉的纤长身影。挎着耽美文库,两手插在裤袋里,头发很随意地绑了个高马尾,低头走着。夕阳打下来,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那身影渐渐的越来越小,最后在某个拐角处,转个弯不见了。
素来讨厌节日,这种团圆之日更甚。别人家都说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有个小女孩在家守着一桌子菜等父母回家,馋得慌了也只是吞吞口水,最后往往只能等来两个电话。然后保姆阿姨为了让她高兴,会给她讲嫦娥奔月的故事。
灵珊道:“嫦娥很笨。只有最笨的人,才会跑到那么冷清的地方一个人呆着。”
现在,她也变得这么笨。
下午放学,薛菲没有在像以往两天那样,在校园里徘徊再徘徊,幻想能有一场不期而遇。一定要干脆一点。如果被灵珊讨厌了,自己也要做到,让她眼不见心不烦。
陈阿姨给她开的门:“妹妹今天回来得挺早,今天中秋了,我会做几个拿手菜,你和你姐姐多吃一点。”
薛菲放下耽美文库,撸袖子帮她洗菜,笑了笑:“好。”
陈姨正色道:“哎,妹妹,你温书去吧,别弄了,让小姐看见可不好。”
“不会。”走了下神,“她大概暂时也不会回来。”沉默洗了会儿菜,薛菲又开口了:“陈阿姨,灵珊身体寒,您以后给她做饭不要做海鲜,别放太辣,煲汤一定搁块姜,多煮红枣水给她喝,注意别让她吃凉了的饭菜,还有,冰箱里也不要放冷饮。”
陈姨答应着,切了几刀菜,回过味儿来:“你这咋和交代后事一样的,妹妹要去哪里?”
薛菲干笑:“有可能还回宿舍住,我姐,拜托你多费心。”
陈姨哦了一声,滋啦一声,将菜下了热油锅。
薛菲咬着下唇,看看窗外,一派夕阳无限好的霞光,磨蹭半天回房间收拾行李。每收一件,心情就沉重一分。
真不知道这突如其来排山倒海的依恋是从何说起。
那边陈姨接了个电话,神色惶惶,过来搓着手和薛菲说:“妹妹啊,是这样的,我女儿孩子早产,要生了,你等下和小姐讲,我要请几天假。”
“…好。”薛菲答应,心里恻然,看来自己和灵珊,都是永世孤鸾的命。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里,有钥匙转动的声音。
邓灵珊打开门,又顺手开了玄关的灯,要弯腰换鞋的时候,顿住了。
薛菲斜坐在沙发的扶手上,修长的双腿交叠,手里是她来时的行李箱。
“你要去哪里?”她忘了换鞋,踩着球鞋进了屋。
薛菲看进她眼睛里。
“陈姨呢?”她眼波流转,逃避对视。
“又来了,灵珊。”薛菲微笑,“这和张阿姨陈阿姨有一丁点关系吗。”
“我……”
“灵珊,你可能对我了解还很少,那我告诉你,我做人直来直去,最讨厌藏头露尾的事,你讨厌我了,和我明说,让我走,我也不会赖着。你把陈阿姨叫过来,然后一句话也不和我说…灵珊,当时信誓旦旦对邓叔叔说,阿姨人老了,看看房子就够了,要和我两个人独立生活的,到底是谁啊?”
灵珊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握紧了手里的纸袋子。
“也对。毕竟你是闺秀小姐,资本家的后裔,我是胡打海摔的穷孩子野孩子,如果我们成了好朋
友真的不得了,还是把友谊扼杀在摇篮之中来得好。”薛菲点点头,“我同意你的任何决定,你既然不想和我见面,很简单,这房子是叔叔买给你的,我走就是。”拖了行李箱,开门就走。
电梯还停在本楼,薛菲一鼓作气,拉了行李箱进去,实则她整个头都在嗡嗡响,有脚步声,她也不明就里。
灵珊的手伸进来握住了行李箱拉杆。
薛菲抬眼看着她:“钥匙我都放在桌上。”
邓灵珊红了一双眼,艰难吐出几个字,“不要走。”
薛菲不作声。
“不要走。”她又说了一次。眼泪落了下来。
电梯门到时间,合上,碰到灵珊的手,叮当一声又立刻打开。
薛菲着了慌,抢上前握住,纤弱的手臂上有两道红痕,她皱着眉头揉那痕迹,“邓灵珊,你是不是傻?”
“不要走。”她哭得气噎喉堵。
薛菲脑子一热,把她拥入怀中。
啊,柔软的,小小的灵珊。
心里竟然是满是酸楚的惆怅,和感动。
就这样,一直抱着,其他的任何东西,都不需要了。
她像只小猫咪一样,伏在她肩头哭得浑身震颤,泪水把薛菲的脖子和肩窝弄得濡湿。
薛菲太难过了。刚才如果她的话不说那么重,灵珊也不会伤成这样。她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能一下一下用手抚着她柔顺的长发和单薄的后背,渐渐的也湿了眼眶。
“灵珊,不要哭了,等下邻居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薛菲缓缓说,“好歹你还是姐姐啊,在我这个妹妹面前,哭成这样,好意思吗?”
邓灵珊听了,这次居然没中激将法,一双手攀上薛菲脖子,哭得更厉害了。
“我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女孩子哦。”良久,薛菲云淡风轻的补了一句。
灵珊浑身定住,推开她,拉了那箱子就进屋。
薛菲跟着进去,站在等灵珊洗了脸回来,去厨房给她倒了杯热水。
邓灵珊接过,撇撇嘴:“本来就是你在欺负我啊,难道我有冤枉你吗?”
薛菲举双手投降:“是,是我,是我欺负你。”
“这算什么?”她把纸袋砸过去,“你明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却一口一个资本家后代,说得无比顺口,可见你平时就这样想,没把我当家人。”
薛菲接稳了纸袋,委屈不已:“姐姐,你可是半句理由都没讲,就开始冷暴力我诶,我才是最莫名其妙的那个人好吧。”
“……我,不好意思嘛…从小到大,连我妈妈都没有见过我…那样…怎么偏偏就被你…”嘟了一下嘴,“我的心情也变得好奇怪。可能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完全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才会有后面这些脑子短路的举动啦。薛菲,不要再生我气了。”指指她手里端着的那个纸袋子,“人家为了给你赔罪,特意去排队两小时,给你买了月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