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班教室在四楼,连廊和教学楼连接的出口在三楼。从四楼到三楼这段儿楼梯的声控灯前段时间坏了,学校也一直没修。聂原摸着黑下楼,刚走到三楼楼梯口,黑暗的角落里忽然冒出来两个人影。
“聂原?”其中一个人影问。
聂原应了一声,却没认出来是谁,便向前走了一步。
那两人却猛地扑上来,一个绕到聂原身后死死捂住聂原的嘴,一个双手勒住住聂原的胳膊不让他挣扎,两人迅速把聂原往楼道暗处拖。
聂原反应过来就开始死命挣扎,右脚往后一蹬,蹬在勒着他的那人的大腿上。那人“嘶”地抽了口气,抬起膝盖往聂原腰侧狠狠一拱,显然也是被惹急了。聂原趁他抬膝盖时放松了双手,屈起自己的胳膊肘往身后顶去,撞开了那人的禁锢,自己却也摔在了地上。
两人又迅速扑上来,这次他俩也不把聂原再往暗处拖了,趁着没人经过,拳脚迅速招呼在了聂原身上。聂原被打得满眼烟花,晕头转向。
聂原想爬起来,又迅速被踹在了地上。真他妈疼。
……
“我操!”其中一人捂着肋骨叫了一声。是被聂原一脚踢的,这一脚聂原拼尽了全力。
“走吧别打了!”另一个人说。
被踢的那人又打了聂原几拳,被聂原挡了不少,于是也不再墨迹,和另一人狂奔而去。
聂原躺在地上,看两人跑走了,慢慢站起来。腰上被拱的那里一阵阵钝痛。
他还是懵的。刚刚光顾着玩命反抗了,也没注意那两人什么样——不过是在黑暗中,就算注意了估计也看不清。
只记得都很高。
聂原拍了拍校服上蹭的灰,微微佝着腰走回了寝室。
刚推开寝室门就被撞了个满怀,是陈骏驰正急匆匆地往外走。
“聂原,你怎么了?”陈骏驰指着聂原青色的眼眶问。
“……摔了一跤,先让我进去吧,我这一身灰。”陈骏驰恰恰好撞在聂原腰上,疼得聂原声音都变了。
乌天原本坐在床上看小说,听见陈骏驰那声疑问时就“唰”地抬起了头。
聂原走进屋,身上太脏也不敢往床上坐,只好匆匆拿了睡觉穿的短袖短裤去阳台上换衣服。
乌天走到阳台门前,敲了敲:“聂原,我进来收下衣服。”
说完也不等聂原回答,径自拧开了门。
聂原刚脱下校服外套和毛衣,赤着上半身,他迅速转了个身,把腰上被膝盖拱了的那里冲着墙。然后若无其事地接着脱裤子。
聂原低着头不看乌天,竖起耳朵听乌天的声音,没听见乌天收衣服啊?
聂原把灰扑扑的校服裤子脱下来扔在地上,终于忍不住看向乌天。
啊,对视了。
“聂原,”乌天迎着聂原的目光走向他,半蹲下身,脸冲着聂原的腰,“是不是4班那个打的?”
“我不知道,”聂原低声说,“黑乎乎的看不清,是两个人,打了几下就走了。他们也被我打了,不吃亏。”
“你打他们哪儿了?能留下痕迹么?”乌天站起来看着聂原问。
“其中有个人被我使劲儿踢到肚子上了——你要去找4班那个人?你别去,也不能确定是他。”
“是不是他扒了上衣一看就知道了。”乌天沉声说。
“不行,如果不是他呢?而且……是我被打的。”还有后半句“你去找他算怎么回事”聂原没说出口。
其实聂原在回寝室的路上就猜是4班那个高个子了,除了他,还有谁和自己有仇?不,准确地说是他和乌天有仇,但他不敢去打乌天不是么……所以就找了个人来埋伏聂原了。
只是,他不想让乌天去给自己出头。
不想再让乌天惹麻烦了——他也想保护乌天啊。
乌天双手搭上了聂原的肩膀。
“他敢打我的人——我带你去打回来,十倍。”
作者有话要说: 聂原不是弱受噢噢噢!会慢慢变强的,甚至以后会……
☆、当时(十六)
“打什么打,”聂原叹了口气,“要是再被老范知道了,更麻烦。”
乌天沉默。
“我不是说你麻烦,乌天,我是说……会给你惹麻烦。”聂原连忙补充道。
“聂原,我知道我一直在给你惹麻烦,我……以后我干什么事儿,会把你撇干净的,你放心。”
聂远无语。
“上次你膝盖受伤开的药还没用完吧,一会儿冲完澡了记得抹点儿。”乌天说完,转身走出了阳台。
聂原独自站在阳台上,从他们宿舍楼望出去,是一大片荒芜的野地,野地的另一端,是城市的灯光。从地理位置上说,甘城七中和监狱的确是类似的。都在城市的边缘。聂原盯着远处的一小团灯光,想,乌天如果不来七中,他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呢。
在职高,每天很开心地玩儿,有一堆朋友,打游戏,也打架,可能还会谈恋爱……好像挺不错的。
乌天来了七中,那么他就要在这儿上学,考大学——如果能考上的话。再然后呢?不好说吧。
他有很多很多选择,他那么自由。
而自己呢,聂原想,七中就是唯一的出路了。在这里上学,然后考大学,上大学,上班,在某个城市里,把爸妈带在身边——实现聂美荣离开丘西村的愿望。还有呢?没有了。
这一刻聂原非常、非常清晰地感觉到他和乌天的不同:乌天的路有很多条,而自己的路只有一条;这也是为什么乌天选择“打回去”,而自己只想息事宁人——怪不得乌天说“会把你撇干净的”。
聂原想,我可能永远不能变成他那样的人。不是不想,是不能。
乌天说,聂原,我知道我一直在给你惹麻烦,我……以后我干什么事儿,会把你撇干净的,你放心。
“聂原!”阳台门又被推开了。
“对不起,聂原,”乌天那双斜飞入鬓的眉毛都拧在了一起,“我刚刚说浑话了,你别放心里。”
聂原:“……”
“我就是受不了看你受欺负,而且还是因为我……这事儿都听你的行不行?不过你答应我不能就这么过了,你想去告诉老范也可以,你就实话实说,是我先说了那些话,他才来对付你,你一点错也没有。这样行不行?聂原,你生气了吗——”乌天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话,最后一句“你别生我的气”却活生生咽回去了。
因为聂原忽然双手用力环住了乌天,问乌天:“你是不是一定得打回去才解气?”
乌天没说话,也没动,片刻后,用力点了点头。
“那就打回去,以后再想怎么和老范说,先打死那傻逼再说。”
聂原比乌天矮半头,说话呼出的热气喷在乌天脖子上,暖烘烘的。
乌天“噗嗤”一声笑了:“不怕我惹麻烦吗?”
聂原放开乌天,也笑了:“打痛快再说,那俩傻逼打得我可疼了。到时候你给我抓着人,让我来打。”
乌天忍不住伸手在聂原脸上拧了一把:“我们家聂原好厉害好霸气哦,以后就跟聂原混了。”
聂原拍开乌天的手,不甘示弱地拧回去:“你这什么毛病,动手动脚的。”
乌天被聂原拧着脸,不反抗,反而挑眉笑着问:“手感好不好?”
聂原收回手,转身就往屋里走去。
乌天跟在聂原身后笑着问:“捏也捏了,不生气哈?”
聂原没回答,拎起暖壶打水冲澡去了。
乌天没看见的是,聂原脸红了。
第二天晚上,快要下晚自习的时候,乌天带着聂原溜出教室,跑到了4班门口。聂原问了申鹏,知道那高个子叫赵峰豪。
乌天直接推开了4班的门:“赵峰豪,出来一下。”安静的自习课上,乌天的声音显得尤其响亮。
乌天说完就关上了门,和聂原等在4班门口。
过了一小会儿,赵峰豪出来了,绷着脸。
“我不跟你废话了,你去把昨天和你一起打聂原的那个人叫出来,咱们打一架。”乌天说。
赵峰豪瞪着乌天:“你傻逼啊?我为什么要和你们打架?”
乌天:“我再说一遍,把另外那个人叫出来。你要是想接着装,我今天不把你打断条腿我不姓乌。”
赵峰豪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回了教室。
片刻后,赵峰豪又出来了,身后跟着个比他还高的男生。
“走吧,”乌天声音很平静,“去操场上。”
赵峰豪和那男生互相看了一眼 ,跟着乌天和聂原向操场走去。
从教学楼到操场的路上,四个人都不说话。
只是黑暗中,乌天轻轻捏住了聂原的手心。触到一手的汗。
乌天张开手掌包住了聂原的手背。
到了操场上,乌天冲那两人说:“你们俩昨天的帐,今天打完就结了,是你们玩阴的在先,今天被打残了,就别再耍不要脸。”
赵峰豪骂了句什么,聂原没听清,但紧接着就见赵峰豪和那男生一起朝自己和乌天扑了过来。
然后自己就被乌天狠狠推了一把。
那两人也不管聂原,和乌天打成一团。
聂原向一边的草地里跑去,捡起提前放好的木棍。今天中午乌天去买了两个拖布,把头上的布条拆了,剩下两根又粗又直的棍子。
聂原手里紧紧攥着棍子,看准了赵峰豪的腰,按乌天说的,猛地砸了上去。
赵峰豪一声闷哼,另一人也吓了一跳,停了手。
趁着这空当,聂原把棍子递给了乌天。两人一人一根棍子,并肩而立。
“我靠你俩怎么了这是?!”何磊正坐在床上吃干脆面,见乌天和聂原一前一后走进寝室,两人都是灰头土脸的,乌天校服上还有几块儿血迹。
梁德浩和陈骏驰也盯着他俩,眼都不眨。
“为民除害,别说出去了。”聂原抹了把头上的汗。
乌天听聂原这么说,抿着嘴笑了笑。
乌天冲完澡出来的时候聂原已经坐在床上擦头发了,乌天看了眼表,还有两分钟熄灯。他在柜子里翻找一阵,又快步走出了寝室。
寝室的灯倏然熄灭时,乌天端着桶泡面走了进来。
“是不是饿了。”乌天坐到聂原床上,轻声问聂原。
“上来吧,别被宿管看见了。”聂原往里挪了一点。
乌天把泡面递给聂原,脱了鞋爬上聂原的床。
“你们太残忍了……”梁德浩悠悠道,“我也饿着呢。”
聂原笑了笑。
“真的,虽然你们还没开始吃,但我已经想象到一会儿你们吃面的声音了,还有喝汤的声音,还有面条的弹性,还有……”
“打住打住,”聂原觉得梁德浩再说下去就要哭出来了,“我们一会儿捂被子里吃,不让你听见声音。”
梁德浩更幽怨了:“我以为你会说‘我们一会儿给你留点’。”
何磊“噗”地一声笑出来:“浩哥你刚刚吃了那么多火腿肠,喝点汤就行。”
何磊话音刚落,寝室的门被“咚咚”敲了两声,门外传来宿管的声音:“别说话了!”
聂原怕宿管透过小玻璃看见乌天在自己床上,赶快举起被子,把自己和乌天盖住了。一床被子勉强能遮住两个坐着的人,更何况乌天还那么高。聂原只好摸着黑往乌天面前凑了凑,过了几秒,听见头顶传来乌天的声音:“你……稍往后点,我脖子好痒。”
聂原没反应过来自己往后点和乌天脖子痒有什么关系,说:“那? 乌天:“……算了,吃面吧。”
乌天把手电打开,小小的被窝里亮了起来。聂原才发现自己的脸就和聂原的脖子隔了几厘米。自己的呼吸……喷在他脖子上。
聂原赶紧往后挪,被乌天一只手揽住了腰:“你别动了,好不容易才裹紧,一动就漏光,要被宿管看见。你快吃。”
聂原把上面那层纸揭开,红烧牛肉的味道瞬间弥漫在被子里。一瞬间,就饿得要死了。
“你不吃吗?”聂原问乌天。
“吃,你先吃吧。”乌天的手还放在聂原腰上。
“啊?你,你先吃吧。”聂原有点不好意思,面是乌天的,也是他泡的。
“别墨迹了,快吃,”乌天的食指在聂原凸起的脊梁骨上刮了一下,“你怎么这么瘦?”
聂原感觉自己脸发烫,心想可能是面的热气扑在脸上的缘故。
最终这桶面聂原吃了一大半,乌天只吃了几口,外加喝了一肚子汤。
两人擦了嘴,聂原探出头去,把空了的面桶放在地上,然后又钻回被子里。
“还饿不?”乌天关了手电,轻声问。
“都撑了。”聂原刚说完,打了个嗝。
“知道了。”乌天笑着说。
黑暗中,聂原感觉到乌天的呼吸吹在自己的头顶。
那句到了嘴边的“明天要是老范找咱俩怎么办”就说不出口了。这一刻什么都不想说——大概是吃饱了就不想说话的缘故吧?
倒是乌天开口了:“我估计那俩傻逼要告老师,老范来问了,你就说被打了之后就想告诉他的,是我非要拉上你去打架,知道么?”
聂原:“不知道。”
乌天疑惑:“嗯?我的意思就是——”
“凭什么把事儿都推给你,”聂原打断乌天,“我和你一起决定去打他们的,也是一起打的,就这样。”
乌天沉默几秒,伸手摸了摸聂原的头顶:“没必要这样,你实话实说老范该觉得你故意惹事了,反正他也知道我什么德性,就直接让我担着吧。对我没影响的。”
聂原握住乌天摸他头的那只手的手腕:“……不行。”
乌天收回手,不说话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过了一会儿,乌天捏了捏聂原的脸:“那好吧,听你的。”然后凑得更近,轻轻搂了聂原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11分钟24:00,嗯,日更哟……
☆、当时(十七)
第二天上午,语文课上着一半,老范推开了班门,面色极其阴沉:“聂原,乌天,出来。”六个字,两个两个从牙缝里挤出来,听着就让人毛骨悚然。
聂原和乌天一起从后门走了出去。
然而老范并没将他俩带到办公室,而是走到了一个僻静的拐角。
“你们两个,说说昨天的事儿吧。”老范叹了口气,摸出打火机来点了根烟。
“之前运动会的时候咱们班第一4班第二,然后4班的人找过来,说我跑1500的时候乌天陪跑犯规,然后就吵起来了。昨晚那两个4班的,就在我下晚自习回宿舍的路上把我打了,就是前天晚上。然后……然后就找乌天帮我打回来……就是这样。”聂原说。
老范显然不知道聂原挨了打:“什么?他们俩先打你的?”
“嗯,前天晚上下晚自习我走得晚,当时走廊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我走到……”
“他腰上还有一大块青,就是被他俩打的。”乌天忽然开口。
老范吸了口烟,掸掸烟灰,目光在乌天和聂原的脸上转来转去。
“聂原,你先回班吧,我单独和乌天谈谈。”老范说。
聂原转身要走,刚迈出一步,就被乌天攥住了手腕。
“老师,他刚刚说的,只是一部分,”乌天与老范对视:“我俩一起吧,要不然您再像上次那样诈聂原说我已经把他供出来了,我俩真反应不过来。”
乌天此话一出,老范就笑了:“行,那你说说是怎么回事儿。”
“运动会之后4班的人过来找事儿,我跟赵峰豪说你想打架就来找我,要么就滚。他不敢,就把聂原堵了。我出的主意,提前在操场上放了两根棍子,然后和聂原去把他俩叫到操场上打了一架。就这样了。”
“你俩还挺团结的,行吧,要是你俩说的是真话,那确实是4班那俩小子有错在先,不过乌天,4班那个,哦,赵峰豪,被你们打得骨裂了,家长刚到学校。”
聂原本来还是挺镇定的,但一听到“骨裂”“家长刚到学校”,就心里“咯噔”一下,想,完了,要赔钱了。
“乌校长这两天去省城开会了,我直接通知你爸了,乌天。至于聂原,我以为这事儿你没怎么参与,”老范看着聂原,“现在看来也得通知一下你家长,你家长手机号多少?”
聂美荣没有手机,杨忠国因为要上班的缘故,多年前买了个小灵通。
聂原报出杨忠国的小灵通号码,老范拨了过去,那头响了很久,没有人接。
“这是你爸的号码?没人接。我打你妈的号码吧,多少?”老范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