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时光,会是和他在一起。
他闭上眼睛。真的很累。
他再次醒来,他听到压抑的哭声,那是一种极度的自我厌弃与绝望的哭声。被压的很细碎,象是牙缝里漏出来的。
小孩儿在哭。
巫恒想告诉他,这个世界其实没有任何事情值得你为之掉眼泪。有的只是你为之要付出的行动。在他的记忆中,他从没有过眼泪这种东西。他不清楚,一个人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需要眼泪这种东西。
他没杀了自己,看到奄奄一息的自己忽然下不了手了?那些眼泪为自己的懦弱而不甘心。那个小孩儿就这样,如同只野兽一样,带着受伤的声音,哭了很久。
毕竟还是个孩子。有着如此流泪的激情8 和冲动。
他再度模糊地睡去。他不知道这一睡已过了三日。这短短的三天,在他漫长的岁月,轻微的可以忽略不记。
“别死。”
他听到小孩低低地的声音。那声音已没有了眼泪的味道。
“我不许你死。”
“我不许你死。”他喃喃地重复着。
一只温热的捏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把嘴张开。紧接着,一股滚烫的,带着甜腥味的液体注入了他的口里。那滚烫的液体如此新鲜强烈,他贪婪地大口大口吞咽。如同一只缺氧的鱼。
三日。
这种状况持续了三天。
他恢复了神智。那个小孩儿蹲坐在一角,抱着火咏,目光涣散。他的手腕上被自己用碎衣服包扎好,但新鲜的血液仍不能地渗了出来。
他走到他面前,小孩儿抬起眼,看了他一眼。忽然虚弱地一笑。纵然九死一生,纵然充满不甘与悔恨,他还是露出了微笑。
这个能够如此发狠,如此流泪,却有着如此微笑的人……巫恒那一刻,忽然十分羡慕这个只有12岁的孩子。自己的一生岁月加起来,都没有他所拥有如此丰沛的情感。
他在他面前跪坐下来。他有个冲动,在这漫长的岁月,他已不想再孤身一人。他需要象他那样滚烫灼人的热量与强大的情感,他没有,却如此渴求。经历过这热度的温暖,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忍受那以后漫长冰冷的慢长岁月。
他伸手抱住这孩子,让自己的头抵在他的肩膀上。
感觉很温暖。
☆、第三十章 奇怪的他
这是川部最南端凉州县一个原始森林。海拔3000米的位置,天空湛蓝,如在头顶。这里离最近的村落也有很长的距离,加之山路崎岖,只能步行通过。纵然是资深驴友,亦很少驻足。
前两年,这个不为人知的森林曾经有些来客。因为有迷路的游客在这里拍到大片高寒杜鹃,这让有些户外团体不惜涉险前来。但随着失踪人员的越来越多,这个地方再次冷落下来。
李文天喜欢这种感觉,每当夕阳西下,众鸟高飞,他一个人站在这片被原始森林包围的这所封闭的研究所门前,看着群山的光影变化,觉得整座森林都属于自己。
他才30岁,心里充满了对大自然的敬畏与生活的诗意。否则,根本无法度过这单调,日复一日的守门生活。与他一起的还有两个人。他们三人一起,看守着这间占地近千平米的地质研究所。那两个人忠实地履行自己守门的职责,而他则喜欢收集些矿石,采集些标本。这所研究院里闲置着大量地质矿石所需的快速分析仪、取样机、切割机等仪器。刚好可供他打发时间。
这所研究院自15年被火破坏以来,已被周家半封闭起来。而他作为周家聘用的工作人员,日常工作就是守护这所房子,不被人所发现。
他不明白,这所房子有什么秘密。只知道当年周氏家族的老大,在这里搞地质开采,因为失火而命丧于此。至此,这个地方被周氏家族在外周安上电线,完完全全封闭起来。
这天,不是他当值,他走的离研究所有点远的一个坡上,扎下了帐篷。
这里的日出是无上的美景。
这时,他看到一个20出头的年青人,在溪边用手掬水喝。11月的深秋,他穿着件黑色的棉衣,背着背包。看这样子,象是个大学生。
那个年青人喝完水,便坐在溪水边的石头上发呆。李天文已很久没有和外人说过话,在这里每半年才能回家一次。
“喂,你怎么在这儿?”
那人回头看他一眼。他愣了愣,是个十分好看的年青人。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觉得英俊、俊朗这类词都不太适合他,所以,他只能用“好看。”
那人并不回答他,他也只好做罢。直到夕阳落下,整个天空被渲染成一片橙黄,他发现那人与他一样,在仰望夕阳。
他开始以为他是自由摄影者,但发现他并没有拍摄工具。
“天晚了,你还不下山?”他善意地提醒。这个没有任何过夜工具,如果再不下山,将会十分危险。
那人看他一眼,只是摇摇头。
“你为什么不下山?”那个青年人终于说。
李文天一笑:“这里的日出特别好看。我要在这儿呆到明天早上。”
那人想了想:“我也要看日出。”
不知为什么,李文天看他的样子,有种心疼的感觉。他象是受到生活挫折一个学生,到这个无人区,寻找心灵的归宿。
是失恋吗?
但那人的目光落到他手里的一块石头上。这是一块十分丑陋的石头,外表漆黑,凸凹不平,是他在溪水边捡到的。别人没经验,但以他三年的浸淫,不用仪器测量,他只掂量掂量,就知道里面是块金子。
捡到块宝贝,自然急于想向人炫耀。一看到青年的目光,李天文来了兴质。
“你猜,这块石头里面是什么。”
那青年摇摇头。李天文索性把石头丢了过去,青年一把接住。幸好,青年露出了求知的神情。
李文天呵呵笑起来:“这里还有很多宝贝,你想知道,明天我们一起去开采。”
晚上,李文天把自己带的罐头粮食分了一部分人那个青年人。他已知道他的名字叫巫恒。他顺口就叫他做“阿恒。”
吃完了饭,他把自己的帐篷留出了一半,给了巫恒。
第二天一早,他一睁眼,巫恒已不在身边,他撩开帐帘,看到巫恒已坐在外面。外面还只是麻麻的亮。他坐在那里,45度角看天,象是天空都郁忧地滴下了水。他又一阵感慨。他也从20多岁走过来了,清楚那个年龄的敏感与忧伤。
他起身,默默地坐在他身边。心里充满了对巫恒的怜惜。
十分钟后,天空开始出现红霞,太阳一点点探出了头,天空越来越亮,那红色也越来越亮,直到太阳完全露了出来,天地一片璀璨。
看完了日出,他收拾帐篷,“我要走了,我也下山了。”
但他收拾完所以的东西,巫恒并没有离开的样子。
不会是想不开,殉情自杀?
“阿恒,你不走。”
巫恒摇摇头。
他叹了口气:“象昨天那种石头,我还有很多。我曾捡到过一块几百斤的石矿,你要不要去看看。”
巫恒点点头。
李文天把巫恒带进了地质研究所。这里是两层楼建筑。第一层主是要用于研究人员的日常作息,二楼主要放置一些大型设备与矿石标本。但因那一场大火,楼房大半的房间已成断垣颓壁。李文天与另外两个人,收拾了几间房子出来,供日常生活。
与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叫刘大奎,一个叫陈志方。
当李文天把巫恒带到研究所,刘大奎把李文天叫到一边:“你这是演的那一出?你是不是单的久了,魔怔了,领一大男人到这儿。这里是能领回人的吗?”
李文天笑笑摇了摇手:“10年了,我呆在这儿也快5年了,能有啥事。这里面没狼没鬼,没凶杀案。我都没明白,咱们为什么要守在这儿。”
刘大奎直摇头:“我说不过你龟儿子。但你尽快把他给我打发走。这说不定上面就会来人查岗。这每个月的工资也不是这么好领的。”
“知道知道。”李文天不当一回事地说。
那个叫巫恒的年青,在这儿一呆就呆了十来天。李文天给他收拾了一个房间。他每天起床,帮他们把整个院子的卫生做一遍后,就在各个角落发呆。
为了避免他胡思乱思,李文天给他讲解各式各样的原石成份,还给他看自己收集的一些形态各异的奇石。在李文天的感染下,巫恒开始对这些不起眼的石头发生了兴趣,流连起那些大大小小的标本,甚至开始阅读一些相关的书籍。
直到有一天,巫恒闯进了最南面的那间房子。
那间房子,是不允许据任何人进去的,周家的大公子生前就在这里作息。大楼的北面已烧的不成样子,但这间房间倒保存的十分完好。都是逝者生前的样子,没有任何挪动。
李文天就要阻止,但看到坐在窗台下,静静翻看书籍的巫恒,却没有出声。
黄昏的余辉,金子般落满了窗台,巫恒微微低着头,整个人笼罩在这静默的光线里。李文天虽然是条粗汗子,可对美有着异常的敏锐,那一刻,他有些不忍心去打扰他。到了嘴连的话又咽了下去。
算了,总算有个事让他分分心也是好的。而且周大公子的房间,无非就是一些地质专业书籍和一些考察笔记。他也曾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在里面做过片刻的窥探,但确实里面没有什么值得让人需要留心的东西。
他们三个并不是什么善类,都是犯过事的人,被人摆平后到这儿替人看门。自己的屋子里除了罗盘,地质锤,还有两把枪。但不知是不是自己在这儿呆久了,每日目都这山河壮丽的日升日落,一颗心变得平静起来。
他希望,永远不要有用到这件暴力武器的时候。
☆、三十一、相见争如不见
又过了几日。连刘大奎都习惯了巫恒的存在。他太安静,任何人都没有被打扰的感觉。但刘大奎还是提醒李天文:这里不是收容院,也不是能正儿八经的研究院,不是外人随随便便能进来的地方。
李文天嘴里应着说是是,但巫恒自己没提出来,他也不好意思请他走。当初是自己托大,让人家过来,现在又让人家走,他面子拉不下来。
这一天也是午后四、五点的样子。李文天照便拿出他的反单,刚架好支架,就见一批人涌现了出现,三四个人的模样。
李文天赶忙迎了上去,如果这些人忽然对这所废弃的研究所发生兴趣,他的职责就是费尽口舌把他们劝回去。
如果劝不管用,他摸摸屁股上的枪。
但只一会儿,他变的轻松起来。他们的头,姚大安也在里面。
这该不是每年一两次的例行查职加年终考核吧。
话说回来,这也快到12月了吧。
这个季节的森林最好看。颜色象是画上去的。
走在他们的头儿姚大安旁边的是个年青人,穿着中长毛呢外套,长相还是身材都出类拔萃,让同为男人的姚大安羡慕不已。姚大安一直陪着笑,在向他介绍着什么,而他则显得心不正焉。
走到跟前,姚大安对李天文说:“那哥儿几个呢,老板今天过来瞧瞧,还不快去把屋子打扫打扫。”
这就是上面的老板,没想到这么年青。如果不介绍,还以为到这拍戏的电视明星呢。
年青人没说话,倒是身边一人说:“别折腾了,我们爷就是过来拿点东西,拿完就走。”
看来这人是秘书。
姚大安把他们一伙让进了院子里,上台阶,到了一楼。
年青人停了下来,看向姚大安。
姚大安放低了声音,带着神秘的表情说:“周大公子的房间就最南边,靠里面的那一间。”
看来是周家的直系过来了。李天文从姚大安的态度以及年青人的目的这样得出结论。只是不知道这年青人与周大公子什么关系。
姚大安在前面带路,李文天也跟了上去,但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阿恒还在里面。
他猛的出了一身冷汗,紧走几步,就想赶在他们面前。
但姚大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意识在说:你他娘的滚远点。
他心一横,心里已有了打算,不再说话,只跟着他们向里走去。
姚大安在门口站住。那是一扇极其普通的大门,门被虚掩着。姚大安要来可以直接把门推开,把年青人让进去。但他显然没这个打算,反而有着让年青人自己推门进去的意识。
年青人站在门口,几秒的犹豫,伸手推门。门被无声地地打开。
“老板,那是我一个远房亲戚,他……”
李天文的话堵在嗓子里,说不出来。
巫恒依然坐在窗台下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笔记之类的东西,听到动静,抬起头,淡然地向这边看来。
李天文咽下唾沫:“他这几天到这儿转转,不懂规矩,还请老板别见怪。”这段话说完他似乎用尽了全力。
姚大安急了:“你他娘的,这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吗?大当家的……”
他转而看向年轻人。
年轻人似乎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对面的人。
倒是他身边的秘书摆摆手:“没事。”
年轻人勾了勾嘴角,从李天文的角度来看,是个魅力四射的微笑,但似乎有些勉强。
“他娘的,到哪儿都能遇到你。你是不是故意的。”年青人说。
李天文一愣,一颗心已到了嗓子眼,他们早就认识?
但听这并不算友好的语气,李天文的手心开始出汗。
“要走,你他娘的也给老子走远点呀,不要让老子看到你。”年青人说。
李天文忽然发现,自这个年青人一进来,巫恒的眼里已没了别人。他的目光一向很少在人身上停留,但现在,他的眼睛象是定在了那人的脸上。
李天文觉得似乎应该解释点什么,为巫恒的出现。但他忽然觉得这屋里的空气紧绷而逼仄,以致于让他呼吸有些困难。他觉得自己一刻都无法在这屋子再呆下去。
有他这种感觉的人,一定不止他一人。姚大安都似乎不安地咽了口唾沫。
就在这时,那个秘书忽然冲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都出去。李天文有种如临大赦的感觉,几步跨出门外。
一扭头,那个秘书也跟着出来。
现在,那个屋间里只剩那个年青的大当家的与阿恒。
周天觉得老天爷是不停地在对他开玩笑。他好不容易熬过了那段时间。如同一个失恋的少年,把自己关在屋里,任由自己下沉,无法得到拯救。明明是心被掏空的感觉,却觉得痛到骨髓。痛到难以忍受,他拿烟头烫自己。他坚实漂亮的肉身,已为那人伤痛累累,他不在乎再多一个两伤口。只有肉体的疼痛,似乎才能让自己的神经得到片刻休息。
他给了那个人太多的感情,以至于一旦离开,他整个人都变得虚脱。
王泽在门外,一遍遍哀求他开门。他象是没有听到。他只是受伤的野兽,只能自己舔嗜自己的伤口。
一个星期后,他从屋里出来,整个人都脱了一层皮。那个人,终将属于过去。他把他和那个过去的自己准备一起封存。
现在,巫恒就在自己的对面。那个让自己生生死死的人,正以一惯的恣态淡淡地看着他,周天想笑,嘴角却只是抽了抽,最终失败。
巫恒终于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想说什么,却终于只是目光一闪,眼睛微微地垂了下去。如此熟悉的表情。
他伸手一把抓住巫恒的肩膀,力量过大,巫恒忍不住皱了眉头。他伸出另一只手,紧紧地把他抱住,如同泄愤一样,咬他的嘴唇。
他在之前所有对自己保护性的暗示,在这一刻都全线崩溃。在他触碰到他的那一刻,所有的豁达,所有的放手,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假象。他是如此的需要他,如同需要一颗心脏。他的心已给了他,只有他在身边,自己才有活着的感觉。
巫恒想推开他,他的手在碰到他身体的那一刻,却变成环抱,手指紧紧地扣他的背部。他只是紧贴着周天,让自己全身的力量碰撞在他身体上。最终,两人如野兽般的嘶咬变成口齿缠绵,两人纠缠在一起,彼此需要,如同一对真正的恋人。
☆、三十二、陨石
当王泽闯起去的时候,屋里只有周天一人,他安静地躺在地上。巫恒已不知去向。姚大安的脸瞬间刹白,毫无血色。周天要是在他这儿出了事,别说他的命,这儿的几条命都算是要喂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