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属下遵命。”
刘彻没再追究下去，杀手一等了一阵子才敢重新继续手中的动作，表情专心致志。
“卡！”
导演反复拍了几次这个镜头，最后将叶棠叫到了一边说戏。
总导演茂奇顶着一头金毛狮王一般的花白长发，两眼下深深两道青黑色的泪沟。
他抱着双臂，说道：“你的眼神还不够，我还要更多，再浓烈一点，你能做到吗？”
叶棠看着回放的画面，揣摩着导演口中的浓烈到底还要多浓。
电影的画面不像舞台剧，往往不需要夸张的情绪表达方式，更讲究一个拿捏的尺度，否则在一张特写镜头放大到电影巨幕上后，会显得用力过猛，反到过犹不及，通常十分的情绪演到七分就好，可这套理论在茂奇这里却不作数了。
“你看这里，你的眼神里有挣扎，但都太克制，太冷静。”茂奇问道：“你有爱人吗？”
叶棠一愣，眼睛看到了导演背后不远处的厉明川。
茂奇自问自答：“别告诉我没有，现在没有，以前也有。我要你回忆你爱的最深最激烈的那一次，想着你看到那个令你迷恋到不能自拔的人，是什么样的感受。”
茂奇继续带动着叶棠的情绪，说道：“杀手一对刘彻就是这样的感情，他迷恋刘彻，疯狂的迷恋着，但是刘彻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他只不过是一介奴才，身为男子，他这种感情是不被认可的，甚至想一想都是对天子的亵渎，他永远得不到那个站在云端上的人，他是自卑的，他对自己龌龊的感情自我厌弃，他痛苦，他彷徨，所有的情绪堆积在一起，他快要被折磨疯了。”
茂奇：“我要在你的眼睛里看到那种情绪，我要看到你快要压制不住自己的神经，濒临决堤的样子，快要崩溃又没有崩溃的样子，懂我的意思吗？”
叶棠点了点头，心里始终想着一个人的影子，在明白了茂奇心中所追求的画面之后，再抬眼，已然变了一个眼神。
茂奇看到自己的引导起了效果，很快让各工种各就各位，再度开拍。
叶棠重新在厉明川的背后跪好，在厉明川看不到的地方默默注视着他。
他脑海中带入的画面，无一不是关于厉明川的。
那年他12岁，刚刚来到厉家，对着陌生的大人不知所措，叶树海将他领到厉扬面前，叫他认人，然后告诉他，今后这里将是他的住处。他表面上装出懂事的样子，但心里其实怕的要死，总是能保护他的母亲已经不在了，如今父亲也要离开他的生活，他怕他爸就这么不要他了，那么他将失去唯一的依靠。
然后厉明川出现了。其实当时才12岁的男孩，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同龄人玩在一起，很快熟络了起来，将他初到厉家的焦虑打散了不少。后来，他们一起上学放学，自然而然成了要好的朋友，从学校的教室到家里那个有着巨大草坪的后院，打打闹闹说说笑笑，每天过的很快，又好像都充满了意义。
跟别人介绍自己的时候，厉明川会搂着他的膀子说“这是我的好哥们”，让他心里暖融融的，好像母亲的离世、叶树海的离开，都不再是心中不敢触碰的痛。
接着是叶树海再婚那一天的情景。
他就坐在台下，看着自己的父亲搂着另外一个女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看起来那么的陌生。
他眼眶酸涨，他想嘶喊，他想质问叶树海，为什么他转眼就能娶了别的女人？他的妈妈呢？是不是再也不会想起了？
厉扬也来了，带着厉明川一起，厉明川坐在他身边，静静的握住了他的手。
他说：“你还有我，别难过了。”
14岁，自己偷拍厉明川的照片被发现，厉明川把自己看成变态，在学校里避之不及，再没有看过他一眼。
16岁，他们升入同一所高中，厉明川穿着白色校服衬衫，卷着袖子在操场上打球的样子，帅气到不行，他只能躲在人群后面，远远看着。
20岁，他在别的城市上大学，许久才回到厉家，再见到厉明川，两个人已经成了懂得互相客气的年轻人，他的牵挂，他的想念，在终于碰面的一刻，全部被隐藏到了心底。
回忆像开了闸的洪水，不用涌入叶棠的脑海，无数厉明川的画面，像是经过了蒙太奇的处理手法，过电影一般的在眼前呈现。
这是他自己平日里不敢随意去触碰的记忆，始终被封存在心底，怕的是自己长久历来练就的控制力和钝感力，会因此失了控。
此刻，却像是找到了合理的借口，借由“杀手一”的故事，全部倾巢而出。
总导演茂奇凝视着监视屏，他身边的工作人员也全部屏息凝神，现场的两位男演员，像是在演着一出默剧，空气里是化不开的浓稠情绪，强大而压抑的感情经由杀手一的眼神传递出来，无人不为之动容。
直到茂奇一声“卡”喊出口，大家才似乎都喘过来一口气，随后，不知是谁带的头，片场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厉明川起身，一直等在场边的柴丙很快上前，给大明星披上了浴袍。
厉明川见叶棠始终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起身，便伸手去将人扶起。
“叶棠……”厉明川轻声唤道。
他知道有的时候演员入戏太深，一时间情绪会收不回来，不想惊扰了叶棠。
叶棠身上微微一颤，猛地抬起了头，望向厉明川。
“……”
厉明川骤然看到叶棠眼中还来不及掩饰的情绪，心中一惊。
他从不曾在叶棠眼中看到过那样哀恸的目光，像是经历了一场肝肠寸断的事件，如此绝望，叫人揪心。
然而叶棠很快从自己的回忆里抽身出来，垂下眼睛，就着厉明川的搀扶起了身，跪的太久，居然腿都麻了。
“谢谢。”叶棠说道。
只一刻间，转瞬即逝的脆弱已经消失不见。
厉明川已然在叶棠的眼中看不到了之前令人心惊的目光，竟觉得有些可惜。他突然很想知道，叶棠方才是想到了什么，才会露出那样的神色，是想到了“杀手一”这个角色的故事吗？还是别的什么？
叶棠却什么也没再想，揉了揉发麻的腿，一瘸一拐的走远，收工了。

第19章 尴尬症

叶棠在《武皇》的最后一场戏，是他用肉身替刘彻挡箭，最后被壮烈炮灰的情节。
厉明川妆发完毕，走出化妆间，正看到叶棠背上被道具箭插成了筛子，顶着一脸糖浆血，坐在小马扎上扒盒饭。
厉明川一脸嫌弃的看着那张小马扎，问道：“怎么坐在这？”
叶棠抬起头，那一脸特效妆简直惨绝人寰，唯有眼神清亮亮的，看的厉明川心里一动。
叶棠：“背后都是箭，坐不了有靠背的椅子。”
厉明川看了叶棠后背一眼，感叹道：“道具组可真没偷懒，这是要把人扎成刺猬？”
叶棠以为厉明川来是要找他对戏，便加快了速度想要把饭赶紧吃完，好挤出些时间。
“好吃吗？”厉明川居高临下的问道。
他看叶棠那下箸如飞的样子，像是那盒饭有多好吃，想他当初亲自下厨给叶棠做菜的时候，也没见叶棠吃的这样津津有味过，心里就不大平衡。
叶棠敷衍的点了点头。
厉明川拉过来一张椅子，坐到叶棠身边，又问：“比我做的还好吃？”
叶棠埋头继续对付盒饭。
厉明川干脆凑近了叶棠耳边，再接再励：“比我，还好吃？”
“咳咳……”叶棠一口饭噎在喉咙里，差点没上来气。
厉明川一副得逞的笑容，赶紧递上一杯水。
他本来想借势给叶棠顺顺背，奈何看到叶棠那后背已经被扎成刺猬，实在没地方下手，嘴里才念叨了一句：“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似的，吃饭也能被噎着，护食啊？”
周围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叶棠把那杯水一口气喝了，看了厉明川一眼，没明白厉明川这种屡屡在公开场合挑战两人的极限，到底乐趣何在。
这一眼看在厉明川眼里，简直是既嗔怪又羞赧，可爱的不得了，但心里这样想，脸上却还是摆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愣是旁若无人的盯着叶棠把盒饭吃完了。
等真正开机拍摄的时候，却轮到了厉明川吃瘪。
本是一场气氛悲怆的戏，厉明川愣是一直鬼打墙的想到叶棠顶着一个刺猬壳扒盒饭的场景，一直笑场。
好在他地位够高，笑个几次场，也没有人敢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只是害苦了叶棠，要一遍一遍的陪演“倒地而亡”的戏码。
叶棠着实没想到他居然会被厉明川坑了，之前的打戏都没有受伤，反而是到了最后一幕蹬腿咽气的戏，把他折腾的够呛。
但厉明川到底还是专业的演员，虽然这个场景多拍了几次，但最终还是高质量的完成了，叶棠在《武皇》剧组的戏份也正式杀青。
当天收工后，廖展十分体贴的带头张罗了几桌酒菜，就在剧组下榻的宾馆里，为叶棠送行。
工作人员们连续拍摄了一个月，紧绷的情绪终于借着这个机会有了释放，大家收工后，陆陆续续到场，没过多久就喝开了。
柴丙因为要仔细着伺候厉明川，所以一直没敢沾酒，在大家开始撒酒疯的时候，还掏出手机发着邮件，为厉明川处理着工作。
“叮咚”一声，娱乐头条推送出来了一条新闻。
柴丙看了那标题，眼角一跳，赶紧把新闻点开了。
那标题赫然写着：“厉明川大尺度出镜，或引争议？”
柴丙向下滑了滑那边报道，正是在说《武皇》这一步戏的拍摄工作，配图里有一张厉明川裸背出浴的照片。
下面的几个小标题分别写着：“厉明川演艺事业遇瓶颈，大尺度出镜找突破”，“厉明川首触禁忌题材，演绎同性之恋”，“片场危机不断，主要出演人员闹不合”。
柴丙头皮一紧，好死不死的，厉明川正好投射过来一道凌厉的目光，柴丙缩了缩头，赶紧把眼神挪走，假装没事。
“阿丙啊，过来。”
柴丙自认倒霉，小步上前，在厉明川身边半蹲下来，“厉哥？”
“出什么事了么？一直看手机？”
柴丙不得不感叹厉明川要命的洞察力，组织措辞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武皇》的新闻稿发出来了。”
厉明川勾了勾手指，“给我看看。”
柴丙推脱道：“大家正喝的开心，您老好久没放松一下了，工作的时候等过后再说吧。”
厉明川眼角一挑，“手机拿来。”
柴丙没撤，最后献上了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正好是刚才看的那篇报道。
厉明川低着头看了一阵，一双俊眉越皱越紧。
柴丙小声说道：“厉哥您先别动怒，我先打听一下，是谁放的消息，万一是制片方爆料给媒体的，那又得另当别论。”
厉明川看着最后一段小标题，显然很是不悦，低声问道：“爆料？是谁说叶棠和廖展闹不和的？”
柴丙看了看那段新闻的配图，那是一张不太清晰的合照，镜头距离有些远，但还是能看出是叶棠和廖展的样子，两个人坐在一起，表情都没有笑容，叶棠和廖展的脸部都被各自放大，画面有些失真，但看叶棠仰着头的样子，似乎很是傲慢。
那配图下面有一行小字：廖展、叶棠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武皇》片场勾心斗角。
这一段新闻里更是将廖展和叶棠如何结怨的前因后果都拎了出来，讲道叶棠因为不满自己在《撒跑》真人秀里的角色被廖展替代，而对新人心怀芥蒂，在《武皇》里嫌自己的戏份不如廖展的戏份重，心中更是不满，在片场处处与人作对。
新闻里还插了一张叶棠之前拍摄《撒跑》的照片，那是一张叶棠兴冲冲撕扯名牌的照片6 ，因为角度的问题，叶棠的表情显得有些凶狠。实际上，叶棠录的那段《撒跑》从来没有在电视上播放过，他的画面全部被剪了个干干静静，其他的演员的画面做了保留，后面加入的廖展，有的环节是单独补拍了一些画面，最后用了特殊剪辑的手法和原来的画面剪在了一起，有的环节实在没法这样处理，就又花大价钱让各位主演重新回来拍摄。
最后，笔者接着借由叶棠拍摄《撒跑》这件事情，顺理成章的引出了当时和“冰上王子”沈翔也闹出不和的新闻，再度将叶棠黑成了一个无良的戏霸，为了搏出镜搏眼球不择手段，之后华丽丽收尾。
厉明川抬起头来，扫视了一圈酒席上的人，廖展坐在他身边，正在和别人说话，叶棠坐在廖展另一边隔了几个人的位子，中间主位上坐着导演、副导演几人。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新闻引导的缘故，他发觉周围的人看叶棠和廖展时，是有些眼神不大对劲。
席间也有那么些保持着清醒的，掏出手机看看，不知是不是看到了那侧新闻，还窃窃私语起来。
但新闻的两位主角到似乎是对这怪异的气氛全然不知。
廖展像个进退有度十分有礼貌的后辈，活跃着桌上的气氛，言行举止又不失风度，叶棠虽然没有加入大家的谈话，却也没有什么不自在，吃东西的时候还不忘喝上几杯，眼角笑的弯弯的，一向没什么血色的脸颊上飞起了两抹红霞。
廖展突然站起了身，举杯说道：“叶前辈，这杯我敬你，一起拍摄的日子虽然短暂，但我在你的身上学到了很多，我非常喜欢你的戏，希望以后我们有机会再合作！”
廖展一仰头，干了一杯白酒，有人跟着起了两声哄。
大家都看向叶棠，等着他说点什么，谁料叶棠什么也没说，只是满含酒意的看了廖展一眼，然后也举起了一杯酒，咚咚下肚后，把酒杯“啪”的往桌上一放，然后接着夹了一口松鼠桂鱼，继续吃了起来。
厉明川知道叶棠这时候已经喝多了，完全是懒得搭理旁人，倒不是针对廖展，可饭桌上的人却不这么认为，大家面面相觑了一刻，很快有人把场面接了过去，“来来来，大家都吃菜，别光顾着喝！大家都辛苦了啊！多吃点！”
廖展对众人大度的笑了笑，然后坐回到位置里，和厉明川说道：“叶前辈好像对我有些意见呢。”
厉明川眼睛盯着叶棠，一双眉头皱的很紧，“是吗？”
“可能是之前《撒跑》的事让他有点介意了，我本来想和他把事情说开来着，可是效果不太好，你和叶前辈挺熟的，帮我说说好话吧？”廖展诚恳的说道。
厉明川：“你听谁说我跟他很熟？”
廖展看了看厉明川，没再多话，眼里却带着笑意，给人夹了一块青笋放到了碟子里，小声甜腻的说道：“多吃点菜。”
《武皇》小分队微信群里：
“艾玛，看到刚才叶棠怎么扫廖展的面子了么！”
“不就男演员闹不和吗，你大惊小怪什么，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可是当着大家的面这样，也太不给人面子了吧！”
“是啊，我尴尬症都犯了！亏着廖展没有发飙！”
“再怎么样，叶棠也是前辈呀，当着大家的面，廖展想彪也彪不了啊，这口瘪吃的真是闷！”
10分钟后，某八卦论坛上，已经有“匿名网友”把廖展和叶棠酒桌上的这段交锋发了上去，描述的绘声绘色，好似他亲身经历。
下面很快又网友回帖：“看来两人不合的报道不是空**来风！”
“这一定是剧组人员的爆料！可信度高！求加精！”
“那个叶棠既没有廖展年轻，长的也没有廖展帅，是凭什么在那倚老卖老啊！”
“心疼廖展！”
“叶棠这个人渣滚出娱乐圈吧！”
……
这个帖子在短短时间内迅速成了热门，被顶上了首页。紧跟着，其他平台也都相继出现了这则事件，众人七嘴八舌，对自己不了解的人和事发表着评论，全然不在乎后果。
以前声讨叶棠的那些黑们，又都站了出来，很快“叶棠滚出娱乐圈”这几个字又再度登上了热门。
叶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他喝多了。
在黑他的大军以山洪之势淹没互联网的时候，他只觉得身下一软，已经躺到了床上。
他很快抱着枕头，舒服的蹭了一下。
厉明川看着叶棠喝醉的样子，心里竟然痒痒的。
“要不要洗个澡再睡？”厉明川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