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现在再去问问他，他究竟愿不愿意与我见面。”
黛西已经完全愣住了，不知道应该做何反应，只能把这段对话原原本本的转换成文书，发送给特纳少校。
切断通讯之后，黛西迷茫的看向阿曼达：“他真的不是少校的朋友吗？他好像确实非常了解少校……”
第二天，尤金就接到来自卡利连的联络。
“尤金·格兰特先生？请问我们能够见个面吗？”
见面的地点是在凯斯图里奇星，离圣里尼罗学院不远，铁则咖啡厅。
当尤金到达的时候，卡利连已经到达了，他和一名高大的银发蓝眼青年并肩坐在沙发里，桌上摆着两杯咖啡。
尤金深吸一口气，推门走进去。
从他进门开始，少校的视线就落在他身上。
同记忆中的那人并无差别，依旧是一头浅栗色的头发，依旧是淡琥珀色的眼眸，当他聚精会神看向你的时候，会有种流光溢彩的错觉。
尤金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坐到了少校对面。
而少校也一直以一种审视的眼光看着这个已经迟到的，陌生而高大的红发青年，犹疑了一会儿，开口问道，“请问你是尤金·格兰特先生吗？”
尤金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激动，淡定的回答，“是的，我就是。”
少校一直专注的看着他，好半晌，才迟疑的问道，“请问我认识你吗？”
那一瞬间，尤金有些恍惚，他好像回到了很久之前的里连三空间站，在匆匆的人流中，压抑怒火的特纳少校也曾问过同样的问题。
“我想应该不认识吧……”尤金只能这样回答。
“你调查过我？”卡利连环抱双臂，向后靠近沙发里，顺便翘起一条腿，“你有什么目的？”
这个画面也很熟悉。
尤金再次深吸一口气，“塞拉利昂很可能发生大抛射，我希望你可以注意一下。”
卡利连微微一笑，“是谁让你来告诉我这件事？是谁想阻止我的计划？”
尤金怒火中烧，他猛的站起来一把抓住少校的衣领将他扯向自己，“永远不要以为自己是绝对正确的，永远不要忽视别人给出的意见！这种自负迟早会让你付出代价！”
尤金的无礼令卡利连十分不悦，班克罗也站了起来，试图拉开尤金和卡利连。然后尤金一把挥开了他，而无意中露出的金属手臂令那两人愣了一下。
“是一个朋友。”尤金平静了一下情绪，接着往下说，“是因为一个朋友，他陷入了别人精心设计的陷阱，所以失去了一切，我不过是不希望这样的悲剧再度上演。他一心只想着自己的理想，很多次走入了歧途，看不清重要的事。而因为他的一意孤行与毫无防备，他遭遇了最大的失败，从此只能生活在追悔与悲伤之中，相信我，没有人想经历那样的悲剧。”
卡利连静静的看着他，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沉声道，“我想你需要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
尤金这才惊觉自己已经流下眼泪，他放开卡利连，颓然的坐回沙发里，伸手捂住自己的脸。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深切的体会到，面前这个人，并不是他所熟悉的卡利连·特纳。
面前这人，不是那个在空间站里大声呵斥的他，不是那个在里连星上感慨的他，不是疯狂偷走飞船在蒙德利朗强降的他，不是在蒙德利朗的星空下为挚友离世而黯然神伤的他，不是在卡梅伦3式上试图阻止他离开的他。
尤金所做的这一切，只不过为了让眼前的少校，不要变成他而已。
只是不想他重新回到那样绝望的生活里而已。
尤金花费了一些时间才终于平静下来，一旦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并不是少校，他的心情渐渐平复，态度也转变过来，就像面对一个普通朋友。
“失礼了，事实上，我的朋友就曾因为疏忽，所以酿成了大祸，同样是因为恒星抛射。”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我不知道天体监测室有没有向你们发出通知，曾经，他就因为没有及时确认收到的邮件，所以错过了最佳的撤离时间。”
卡利连闻言皱眉，“邮件？为什么会是邮件？这种重要消息应该口头通知吧。”
尤金笑了笑，“当时他所从事的研究，正被另一个极有权势的大家族所忌惮，所以，他们要想让一个不喜欢的人消失，并不是太困难。”
卡利连听了，若有所思。
“总之，我只是想当面告诉你，让你提高警惕而已。”说完，尤金显得有些疲惫，将视线转向了窗外。
卡利连迟疑的看着他，“我们真的不认识吗？”
“不认识。”
“想来一杯咖啡吗？”
“谢谢，给我来一杯血与砂吧。”18
卡利连困惑的看向尤金，“那是什么？这里没有那样的咖啡。”
尤金一愣，回过神来，苦笑了一下，“那么请我喝一杯蓝山吧。”
之后，卡利连与班克罗匆匆离开了，尤金知道，谨慎的少校大概会认真监测星体变化，也会重新确认自己收到的邮件。
尤金只是点点头，目送两人离开。
他看着班克罗高大的背影，努力将他和记忆中那个面目都看不清楚的青年重合起来。真是难以置信，在这个世界里有如陌路的青年，在另一个宇宙里却安排了他的一段人生。
不过，这样一来，也许就不会再诞生另一个神明一般的班克罗了。
而卡利连，也不会再尝到失去挚友的滋味。他们可以一起并肩作战，一起从事更多有意义的研究，在面对强大的敌人时，至少能有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战友。
他是少校，他也不是少校。虽然我们的确是分开了，但在不同的维度里，我们都还好好活着。而活着，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最后，尤金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大约又过了28天，尤金接到了卡利连的通讯。
少校对他表示了诚挚的谢意，因为尤金的提醒，他们成功监测到了塞拉利昂的异动，避开了一场恐怖的灾难。虽然建成的轨道被毁坏了，但他的团队还在，他们还能挑选另一颗恒星继续研究。
最后，少校忍不住又问了一次，“我们真的不认识吗？中尉？”
尤金知道，他已经去查过了自己的身份，当然，他也能够轻易查出自己与他从前确无交集。
“是的，我想我们并不认识。”
☆、六、内心的声音
关于尤金·格兰特。
诞生于新纪元1860年，莱文星系塔斯克旋臂，丹尔特利尔星团德科罗勒星，帝国第一银行执行董事赖恩·格兰特第八个孩子，红发蓝眼。
曾就读于斯派兰社会学院古文化研究系，因成绩不合格在大一退学，加入军队，此时是新纪元1878年。
入伍后，因新兵体能测试成绩为S而震惊了军方，并很快接受改造编入星船空降兵后备役接受训练。
于新纪元1881年正式编入陆军第九团第三连，直属长官为特利尔·道格拉斯少校。
参加过217次战斗，63场战役，获得二等功13次，一等功7次，并在艾尔法战役后以27岁年纪晋升中尉。
此后，因身体残缺无法驾驶机甲与动力装甲而退伍。
在返回萨尔迈星办理退伍手续的时候，遭遇了数百年一遇的瓦尔那扰动恒星风。
以此，作为他生命中奇遇的开端。
在蒙德利朗星，面对铺天盖地的虫族，只有短短数分钟思考的情况下，他选择了班克罗·肖恩为他指定的命运——这个选择完全出自内心。
尤金进入了能源炉。
尽管在那个时候，他并不相信塞班的说法，他抱着必死的觉悟。
死亡早已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尤金接受随时都会死去这一命运，因此，他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愚蠢而遗憾的。
只要可以换得他的长官安全离开。
也许是9年的军旅生涯将他训练成长官优先的思考模式，也许并不是。
他记得在最后那短短的数分钟时间里，他曾头脑发热的将那个冷面长官按在墙壁上，近距离逼视他琥珀色的双眸，试探着问过一句话：“即使是这样，你也还是希望我留下来？”
而他的长官给他的回答更是让他非去不可。
尤金以为他的生命就到那一刻为止了。
可是他没有死。
他真的如同塞班预言的一样，回到了原来那个属于他的宇宙里。
尤金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他从另一个世界里回来，而这个世界里，对他而言如此重要的那个人，并不认识他。
尽管是这样，尤金也不可能看着他重蹈覆辙而什么也不做，他想方设法见到了卡利连，赶在塞拉利昂星风前告知他这一消息，并避免了同样的悲剧再次上演。
此后，两人的生活几乎没有交集，而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新纪元1890年，退伍3年后。
尤金成功进入圣里尼罗学院担任单人对抗类教官，并过着平静而稳定的生活。
新纪元1894年，赖恩·格兰特意外离世，尤金继承了属于他的一部分遗产——一条通商航线，一片半径17光年的星域，以及三个跨星系级宇宙公司的部分股权。
在赖恩·格兰特的葬礼上，兄长罗伦斯·格兰特对他说，从此以后，他将为自己的每个决定负责，希望他能够更加理智一点，再不要做出轻易上战场的傻事。
他希望尤金在这个没有和平的世界里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
尤金没有说话，他想罗伦斯并不知道他已经舍弃过一次自己的性命。
这段期间，帝国与联邦的战争并未停止，双方为了争夺能源依旧处于你死我活的状态。
新纪元1895年，军方试制的戴森球项目获得成功，相隔2000年后，人类再次启用恒星能源，准备进行第二次星际迁徙。
尤金看见这个消息的时候，由衷的笑了，继而有些惆怅。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有没有实现他的心愿。
不知道那个人究竟过的怎样，他还好吗？
如果那个宇宙是真实的，那个人一定是最可怜的人，因为，他一直身处孤独深渊。
直到新纪元1903年，那个时候，尤金·格兰特将再一次见识到宇宙的奇妙。
再次见到改变他生命的奇迹。
关于卡利连·特纳。
1887年末，卡利连迎回了自己的研究室。
他一直记得自己最想做的事是什么，为了重新启动自己的研究室，卡利连放弃了军部给予的升迁机会，他想完成自己的理想。
1898年，最后一条轨道试制成功，将德蒙那卡星球完全封闭，吞没了最后一丝光线，变成了漂浮在太空中的巨型反应炉。
戴森球完成之后，转化率达到惊人82%，第一次试验输出，6个小时，就提供给附近的昂科雷星全星球整整三天的全部能量，减少了能量损耗，将使用效率提升了2000多倍。
那段时间，卡利连·特纳上校炙手可热，成为了帝国最受欢迎的名人。
而他始终慷慨，为自己的部下都争取了很好的发展机会，却没有为自己做进一步打算。
世人只知道，卡利连·特纳因为经历过两次恒星抛射，辐射对身体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令他的身体很差，极可能活不了多久。
1899年初，研究室被移交给他的部下卡薇拉·兰斯上尉，卡利连逐渐退出了军部的新研究。
当他提出退伍的打算时，上面没有批准，但是给他批了整整两年的休假。
1900年中，卡利连终于摆脱了军部的监管，独自来到了前蒙德利朗星的残骸星域。
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年，但它并未能修复因为人类的愚昧和自负而带来的创伤。原本美丽的淡紫色星球，至今仍然像一堆散沙，孤独的漂浮在空寂的宇宙之中，犹如一个巨大的漩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旋转着。
卡利连默默的看着舷窗外的星球残骸出神。
时间过去了30分钟，一艘改装过的卡梅伦3式悄无声息结束跃迁，出现在卡利连的飞船旁边。
卡利连接到了来自卡梅伦3式的通讯。
在通讯线路那一头的，是眼神依旧锐利的加利昂，十年的光阴磨平他多疑与好斗的性格，让他变得更加沉静内敛。
银色的头发留长了，此刻正整齐的梳在脑后，气质也变得温和起来，令卡利连有种错觉，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挚友。
“你来了。”加利昂的声音很平静，似乎对卡利连此时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我收到了塞班的邮件，”卡利连开门见山，“听说他终于成功了，所以我立刻赶来了。”
“你知道的，就算成功，那也是理论上的，我们没有任何试验品。”加利昂冷静的提醒到。
“嗯，可是已经过了10年，我和他都验算过很多次，我愿意相信我们。”
“那么准备对接吧。”
半小时后，卡利连登上了卡梅伦3式，在飞船上见了不少熟人，和每个人打过招呼之后，他终于走到了塞班身边。
塞班依旧习惯性的推了推眼镜，“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最后的结果只有你知道。”
“我明白。”卡利连淡然的点了点头，“我早已做好准备。”
“我不太明白，”加利昂忍不住插话道，“现在这样到底有什么不好，你对现在的生活还有什么不满意？”
“你放心，与你的协议仍然会继续生效，我已转交给卡薇拉·兰斯上尉。”
“我不是这个意思。”加利昂打断了卡利连，“你非要赌上生命去验证一个概率吗？”
卡利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他知道，他必须这么做，也只有这么做，才能让内心的声音平静下来，这十年来他一直听见那个声音，在每个午夜。
加利昂终于忍不住问道，“如果那个中尉，他，他并没有成功呢？”
卡利连又沉默了一阵，才回答加利昂，“在这里，我一无所有，如果他没有成功，想必我也不会成功的，所以没有什么关系。”
加利昂没有再劝，十年来，他已经劝过很多次，因为他不再恨卡利连，抛开一切来看每一个人都是受害者。而且，随着时间过去得越久，他越能意识到当年的卡利连究竟逼自己做出了一个怎样残酷的决定。
“那只能祝你成功了。”加利昂说完，拍了拍卡利连的肩，“后面的事你都安排好了吗？”
“嗯，特纳上校的飞船在蒙德利朗废墟中坠毁，上校身亡。”
“真是简单粗暴。”加利昂很无奈，“塞班，带上校去看看你的机器吧。”
闻言，沉默的塞班从加利昂身后走出来。虽然只是半路加入加利昂的队伍，但那次死里逃生之后，塞班就没有再离开，时间久了，他也自然的变成了加利昂他们的同伴。
塞班将卡利连带到飞船尾部，进入了密封舱。
那里有一台小型的能源炉。
如果单纯只看外型的话，那的确是在帝国随处可见的通用型能源炉，但卡利连知道，为了改造成现在这样，塞班已经努力了三年。毕竟卡利连大部分时间都得待在德蒙那卡，根本不可能常常投入这边的研究工作，这边大部分工作，都是塞班独自完成的。
“两天前我完成了最后一次测试，投入了100k铠金属，使用这个能量炉进行分解，在预定时间到达的时候，发现它已经完全转化成了鍄金属，释放的能量与我们测算的结果完全一致。”塞班解释道。
卡利连点点头，“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你第十一次试验成功了。连最难转化的铠金属都达到了预定的效果，我认为我已经可以一试。”
“但还有两种假设并没有验证，我一直认为你还是太仓促，完全可以等那两次试验成功。”
“那要多久？又一个三年？还是十年？”
塞班于是不说话了。
卡利连看着那台能量炉，“我一直觉得你的思路有某种问题，这台能量炉只能证明可以完成不完全转化，甚至改变物质性质，但是，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它可以跨越维度。”
塞班挑眉，“你的意思是消失的黑铬？”
“是的，”卡利连看向塞班，“我们没有手段监测整个宇宙的质量，所以无法确认消失的黑铬到底是被分解殆尽还是跨越了维度，但那次试验的条件比较特殊，是在蒙德利朗的残骸附近，你认为这里有什么不同？”
塞班愣了愣，“黑洞的引力？”
卡利连点点头，没有否认，“我要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