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完本[古耽]—— by:陈灯
陈灯  发于:2016年1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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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低低道:“我刚才过来想给您请安,看到您不在,他们说弟弟在后头玩消食,我就去看了看,看他玩好了,便带到暖阁来歇息,看着他睡了,没想到您和舅母在说话,就不好出来了,是孩儿冒撞失礼了。”
王皇后沉默了一会儿才勉强笑道:“你都听到了?”
楚昭道:“是,母后为了孩儿殚精竭虑,孩儿深感愧疚不安,今后唯有发愤图强,方能回报母后这一番苦心。”
王皇后动了动,双林只听到那袍袖窸窸窣窣动的声音,然后便听到王皇后稍微有些哽咽的声音:“昭儿,你莫要如此,是母后对不住你,为了争一口气,非要将你带到这世界上,又因为早产,你的身体一向有些不好,都是母后的错,你也莫要对你父皇有甚么看法,皇帝称孤道寡,本就不是常人做得来的,他在那个位子上,少不得要打算许多,也许他有他自己的打算,无论如何总是为你好的。你莫要就为了母后这一面之词,就对你爹爹生了怨怼之心,他……他待你是十分好的。”
楚昭沉默许久,才回话:“母后放心,儿臣知道怎么做的。”
王皇后似乎十分伤心地抽泣了一声:“我的儿……总之一切,都是做娘的自私了……”

第11章 雪石

双林后来真的睡着了,没办法,他听到太多不该听到的东西了,只能强迫自己睡着,好在毕竟是孩童的身体,放松下来,调整呼吸,真的睡着了。
醒过来是被楚煦捏着鼻子弄醒的,他睁开眼睛便看到楚煦趴在他的胸前,笑嘻嘻地说他:“是谁赖床不起床呀。”正是平日里王皇后逗弄他的口气,他连忙扶着楚煦,撑着坐起来,看到楚昭坐在一旁仍是拿着本书不疾不徐地看着,冬日淡淡的阳光照进来,他睫毛纤长地半垂着,侧脸平静,看到他起来他微微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目光澄定,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那就好,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他也什么都没听到。许多人都不防备孩童,但是双林一直觉得,比起他这个孩童身成人心的他来说,太子楚昭的孩童时代似乎就短促得仿佛没有一般,他被自己最亲的亲人,放在了一个不该有童年的位置上。
帝后之间的冷战并没有持续太久,如王皇后所说,她其实心里自有分寸,一日清晨,王皇后忽然呕吐不止,请了御医来看,原来皇后又已有身孕一月有余。
元狩帝喜出望外,立刻驾临坤和宫,当晚便宿在了坤和宫。没多久太子正式入主东宫,东宫长史等一应属官皆是朝中英萃,甚至有朝中重臣直接担任东宫官属,虽然只是兼职,却已让朝中侧目了。元狩帝又专门选了一批德行高雅的端人正士,作太子宾客和太子谕德,精心挑选才俊青年为太子伴读,全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而更令人瞩目的是隐在野却名声的大儒刘澄任了太子太傅一职,亲自给太子授课,之前听说刘澄是为诸王们授课讲学的流言被证实果然只是流言。而刚被刘澄教导的楚昭,也被他亲口夸奖:“太子聪慧稳重,孝友仁慈,可堪大任。”
东宫之势鼎盛一时,中宫所受之荣宠前代未有,大获全胜的王皇后并没有露出得意的情状,而是忙着打点东宫诸事,元狩帝心疼她身怀有孕,并不许她太过辛苦,命女官太监们多加留意,但王皇后如何肯将此事交给别人?衣食住行,无不一一过问,尤其是随太子迁入东宫的内侍、宫女,都一一又筛查过一次,更是亲自敲打震慑了一次。
这些双林都是听薛早福和李君说的,他们也会跟随太子过去,脸上都或多或少地洋溢着憧憬和骄傲,薛早福还十分细心地留了些脸盆什么的给双林:“东宫那边一应用具都是新配的,这东西我也用不上了,留给你洗脚也成。”又叮嘱他:“我们走后若是安排新人进来和你住,若是欺负你,你只管叫人去告诉我,我来给你出气。”
双林心里十分感动,他这些日子和他们住在一起,说话少,却被他们看着自己年纪小而分外照顾,不是不感激这份情谊的,只是如今他人微力小,也回报不了他们什么,只有把这份情记在心里罢了。
薛早福和李君搬走后,他屋里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却一直没有新人调入,听说他们这一批新人基本都分完了,宫里暂不进人了,双林能一个人住一间房,心里也是十分满足的,至少不必太遮掩着自己,每日的瑜伽也可以放松地施展,关上门便是一个人的天地了。
而太子虽然迁去东宫,但每日依然会来坤和宫看王皇后和楚煦,薛早福经常跟着他过来,看太子在屋里一时半会出不来,就会主动去原来的院子找双林聊天,双林才知道李君如今都是在太子书房里头伺候,薛早福有些感慨道:“当时只以为他遭了大罪,如今看来才真是因祸得福呢,书房那可是真正心腹人儿才敢用的,我虽然如今每天和太子跟进跟出的,其实不过是看我伶俐罢了,真正要入了太子的心,让他放心用,那还得慢慢看呢。”
双林对这种上赶着做奴才还要做到最好的心态有些不能适应,只好笑着安慰他:“真金不怕火炼,薛哥哥待太子殿下忠心赤胆,太子自然会看到。”
薛早福摇了摇头,轻声道:“太子受那些大儒教养着,不喜欢亲近内侍,真正信重的都是那些伴读,比如顾家公子,还有几家……唉……”
双林看薛早福这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回想了下自己前世对宦官的观感,心里暗叹正常人哪里会喜欢亲近宦官呢……更何况都是下奴,太子虽然年幼,却也不是容易受人摆布的。他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好拿了碟玫瑰枣糕道:“吃碟枣糕么?这是今儿上头赏下来的,还没动过,才热过。”
薛早福哪里还看得上这点子糕,只是笑道:“你吃,你还小呢,多吃点儿,我们那边什么都有,殿下也从来不在吃食上苛待我们,时常自己吃不了的都赏了我们了。”一边又打量他上下:“好像真的长高了些,脸上也白胖些了,不像从前瘦巴巴的眼睛都抠下去了。”一边又教他:“身子一定要注意,该吃吃该睡睡,有人生了病可千万别接近过了病气就不好了,如果是小伤风感冒,一定得掩饰好了,千万别到贵人面前招眼,你伺候的是小主子,一旦被发现,若是主子仁慈,只让你在院子里养病都还好,若是一不小心被人下了眼药,被挪到北安门那边的安乐堂去,去那里可就没什么安乐好说了,那边都是生病的人扎堆的,又是冷衣冷枕的,小病过去,反倒要变成大病,多少人小病进去,结果最后去净乐堂一把火烧了的,唉……幸好我从前底子好,进宫来还没生过病。”
双林听他这老成持重仿佛亲身经历过一般的话语,忍不住笑了下,他确实这段时间胖了不少,加上勤练瑜伽,身子变得好多了,在这地方,病不得他是知道的,不过看薛早福一个小学生罢了,也知道这些东西,不由不有些感慨唏嘘。
老话说得好,不要说自己幸好没生病,说这话的经常就要现打嘴,没多久薛早福就生了一场大病,几乎生死线上走了一遭。
话还要回到太子身上,那日太子傍晚来坤和宫问安,王皇后身子不适,没让太子进门,只让他回东宫。太子却不知为何也不回去,径直跪在了前殿檐下,正好是薛早福跟着他的,太子跪下了,他能不跪么?虽然已开了春,仍是春寒料峭,太子殿下身上倒是貂皮大毛穿着的,坤和宫侍卫也断不敢让殿下在冰冷青砖上跪着,早拿了蒲团来,他们这些跟着的内侍们却不过是一套棉袄跪在青砖地板上,哪里顶得住,太子足足跪了一个时辰皇后也未见他。
双林知道这事,是因为那日他正和三皇子都在皇后寝宫内,皇后正拿了刻了字的骨牌一个字一个字耐心教着三皇子,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剪云来禀太子求见。和平日里立刻便叫进不同,王皇后眉尖微动,只淡淡道:“就说我身子不适已睡下了,请太子回东宫去吧。”
结果过了一会儿剪云来禀道太子跪在了檐下,王皇后眉心蹙了起来,微微有些恼地扔了手里的骨牌,却又很快平息了气息,淡淡道:“让他跪着吧,我倒要看看他如何糟践我拼了命给他调养好的身子。”
过了一个时辰后,想是到底心疼太子,王皇后虽然一直在教楚煦,却有些神思不属地问:“还在么?”
剪云慌忙出去,顷刻便回来道:“还在跪着,侍卫们拿了蒲团给他垫着,只是脸上有些白,想是风吹着了。”
王皇后叹了口气道:“罢罢罢,都是前世的冤孽,叫他进来吧,前边先让人替他揉揉膝盖活血。”一边叫人拿点心来给三皇子用。
不多时楚昭进来,进了门便又直接跪下,垂眸低头,一言不发。楚煦一旁好奇地看着哥哥,双林连忙用筷子夹了只玫瑰搽穰卷儿引他吃,楚煦果然被那热腾腾的点心吸引了注意力不再看楚昭。
只看上头王皇后面如寒霜:“你当年早产,身子骨一向不好,我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在你身上,你如今为了个伴读,倒是要将你亲娘这些年一番心血都白白糟蹋了?”
她意有所指,似乎是说身子,似乎又是再说别的,楚昭雪白一张脸上眼睛黑漆漆的:“母后,雪石和别人不同,自幼伴在儿身边一同识字读书,情分和别人不同。他这般年幼,顾家的事他也不懂,如今牵连下狱问罪,何其无辜!您现在身怀有孕,父皇十分看重您,若是给父皇说说情,他年纪小又无辜,父皇一定会答应您的。”
王皇后微微叹了口气,却没有说别的,只是起身亲手扶起楚昭,眉心轻蹙:“你是个面冷心热的,和你父皇一样……只是后宫不得干政,我如今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却是在一个极险的位子上,哪一日不是如履薄冰,我跟着你父皇这么多年,一直深得他心,就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越过他心里的那根线。你父皇他……自幼诸事不能自主,谨慎3 忍耐多年,登基后便分外在意,不喜人掣肘干涉于他。顾相这次被问罪,绝不冤枉,这是三司定的罪议的刑,国法在前,我为后宫之主,妄动一步,便是授人以柄。如今东宫局面,不是轻易得来。昭儿,我知你和顾雪石一同长大,情谊甚笃,只是这次命该如此,我能做的,只是知会大理寺刑责司那边,小心施刑,多加看护,待到进宫后,将他安置在东宫内,仍让他伺候你,到时候你再怎么照应他,也都由你了,后宫事务我能主持无人敢置喙,前朝,我却是万万不能了。”
楚昭眼圈忽然红了,嘴唇微微颤抖了下:“他一贯心高气傲自负才情……若是受了那奇耻大辱,只怕不肯苟活……”

第12章 堕落尘埃

王皇后轻轻叹了口气,忽然指了指一旁正伺候楚煦吃点心的双林道:“你看那孩子,比你还小几岁,就已入宫来伺候人,他又有甚么选择了?顾雪石生在宰执之家,锦衣玉食这些年,自然也要承受大厦倾覆之时的命运。他如今尚有你我照拂性命,将来应当不致太难过。自你会说话起,我就时时给你说史书上的故事,你当知道这其中的道理。若是一着不慎,将来满盘皆输的时候,却不知有谁能照应我们?”王皇后说到后头,语调已转为凄然。从她嫁给元狩帝开始,就没有一日不在小心计算揣测,如今儿子年纪尚幼,却也要和自己过一样的日子,她想到不是不心软的,然而她却不能不硬起心肠来拒绝儿子,让难得开口求自己一次的儿子,残酷地明白这花团锦簇背后的刀光剑影。她顿了下,又反问了楚昭一句:“你父皇难道不知道你与他感情深厚?他为什么还是许了刑部的折子?你应该也去见过你父皇吧?你父皇没见你是不是?这个时候,不知多少人在盯着你我——包括你父皇,昭儿,你明白吗?你父皇登基以来,我从未为了前朝之事出过一言,从未为了自己娘家求过一次好处,你想清楚,你确定是要让为娘的,第一次行此干政之事吗?”
楚昭苍白着一张脸,双眼只是在双林面上扫过一眼,又望向了王皇后,大抵他也知道无望了,若是救这个人的代价是让王皇后失宠于皇帝。双林看他仿佛大受打击一般整个人都抑郁着,心里也暗自掂量了一下,设身处地,自己若是在皇后的处境,大概也不会伸手,因为她们的荣宠,都不过寄于一人之身,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难测君心的一次试探,这个险,谁都不敢冒。
王皇后后来命人将楚昭好生送回去了,又特意传了御医去给太子诊脉,命御膳房好生给东宫送上驱寒汤,然而即便这样,太子当夜还是发起热来,坤和宫闹得人仰马翻,甚至也惊动了皇上亲自移驾东宫探病。
太子生病,王皇后自是十分重视,日日都亲去东宫探看太子,心情难免有些不好。大家都吊着心伺候,一丝儿差池都不敢犯,人人脸上多了谨慎严肃,双林每日也只是小心陪着楚煦玩耍,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做的事不做。
一直到春暖花开,草木萌动,梅萼争妍,宫里发下了夹棉春衣衫裤鞋下来,楚昭才算身子完全恢复了,王皇后的肚子也渐渐大了起来,不再亲自去东宫探视。楚昭又恢复了来坤和宫请安的规矩,但跟从的人,却变成了李君,数月不见李君,他又长高了些,人也比从前更谨慎仔细了些,行走间总随时看着楚昭的动向,眉目低敛,屏息静气。
楚昭看了王皇后,王皇后又专门传了楚煦进去母子三人一起亲亲热热地让御膳房送了春日新割的青韭制的满馅包,紫藤馅饼送上来。因着里头自有王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和内监伺候,李君和双林这种小内侍只能在耳房里侯着。
跟着的人都在了外头的耳房里头等着,双林这才笑着问李君:“如何今儿是您跟来了?不是听说您十分得殿下器重,在书房伺候吗?早福哥哥呢?”
李君脸色暗了暗,看了看旁边别人,先纠正道:“我已得了殿下赐名,叫冰原。”
双林连忙改口道:“恭喜冰原哥了。”
冰原脸上并无喜色,只是道:“早福生了病,已是挪到安乐堂调养约有半月了。”
双林吃了一惊,忙问:“不知病情如何?可严重?我也该去看看才是。”
冰原摇头黯然道:“你我都是贴身伺候小主子的,安乐堂那边看到我们是万不会让我们进去的,过了病气又过给主子不是好耍的,我托人送过一两回东西,听说病势十分沉重,有些不太好,迟迟没法子伺候。”
双林心里一抽,看冰原脸上神色,忙问道:“我这里也有些存下来的月钱,不知哥哥可有路子替我送进去给他尽尽心?”
冰原脸上微微缓和道:“看你年纪小小,倒有心了。”一边悄悄拉了他到一旁低声道:“银子就不必了,倒是换成实在些的药或是用的东西,大概还能到了他手里,若是送钱,就白白便宜了别个了。”说到此处不免眼圈一红,又怕被人看到,忙忙拭泪道:“竟是不如宫女们,若是染了时疫,还能遣送出宫,发还家人调治,我们这等人,连回去的地方都没了。”
双林心里也十分难过,只是对他道:“若是有什么能帮得上的,只管开口,我这边也不识得人,只是前儿我看他还好,怎么忽然病势如此沉重?”
冰原脸上一沉,低低道:“别提了,前儿不是陪着殿下跪在寒地里么,回去殿下发热,他又忙乱强撑着着伺候了一夜,晚上便自己病得人事不知了,只是发热说胡话,病势凶猛。太医看了立刻便让挪出去了,那日出去,便再没回来过。我使人去探了两次,只说不好,听说咳嗽见了红了,竟是成了个凶险的大症候。”
双林心里沉重,只得面前宽慰他道:“薛哥哥一贯与人为善,又广结善缘的,定能化险为夷,痊愈回来的,冰原按了按眼圈,沉沉道:“希望如你所说了——咱们在主子面前,还得装着笑脸,不许露出苦相来,如今也只有在你面前才好说两句心里话了,也不知哪一日到我也到那等田地,还有哪个人能念着我。”
双林勉强笑道:“哥哥您如今得了太子赐名,显见得很受太子宠幸,还是不要说这灰心话了。”
冰原摇头道:“殿下待我们优厚,无非是因为我们是皇后娘娘赐下来的人,这是贵人知礼持重之处,却不是我们能恃宠而骄的,更何况如今太子身边更是来了得用知心的人,我们算得上什么呢……”说到这里,脸上已是难掩出现了一丝怨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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