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事跟博远没关系,”李淑君说,“你想做什么可以随便冲我来,但是不要动你的三位兄妹,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也从来没有参与过任何事。”
闻言,陆研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事,眸底的笑意不觉加深,声音也倏而漫上一层讥讽的意味,淡淡道:“您也太天真了,就没想过,您找人把我往山崖下撞的时候,我又参与过什么?”
李淑君不置可否,盯着陆研静了几秒,道:“陆研,你到底想要什么?说出来,我尽可能满足你,只要要保证不再对我的孩子动手。”
“谈条件?”陆研眼神冰冷,眉眼低垂着看向李淑君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您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妈妈,您必须明白,你我之间是要命的血仇,我要您死,这条件您给得起么?”
李淑君脸色苍白,隐忍的嗓音再也压抑不住怒意:“你别太过分!”
陆研心平气和地说:“过分的事您已经做过了,我只是原封不动地还给您而已。”
“陆研——!”李淑君怒道。
陆研说:“我手上有陆博远的亲子鉴定结果,现在就等着遗嘱公布那天出示,这样一来博远哥哥会因为非亲生丧失继承权,您也会因为婚内出轨而影响作为配偶的分成,这些是最基础的。”
话说至此,他蓦地顿住,然后来到李淑君所在的沙发后,附身在她耳侧,低声又道:“妈妈,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我要你死,却不会愚蠢到脏了自己的手。”
李淑君身体猛然一僵,片刻后侧头看向陆研,却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陆研居高临下地与她对视,笑道:“我知道您在想什么。”
“您想的是——这人是陆研?他被这个家排斥了十六年,在外面连句话都不敢说,像老鼠一样躲在人为铺好的管道里,让往东就绝不会往西。他那么听话,那么懦弱,怎么可能会做出这些事?又怎么可能站在这里说出‘我要你死’这种话?”
李淑君霍然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陆研,她忽然意识到了症结所在——十六年了,她对陆研的印象却停留在那年陆宅门前,躲在陆承瑞身后,尚不足他胯高的小孩子形象,她记得的还是被陆博远欺负却连哭都不敢哭的陆研。
而现在时过境迁,他羽翼日渐丰满,早已经完成了脱胎换骨的改变!
“妈妈,您必须明白一点——”
陆研站直身子,轻声道:“我和被您养在身边的孩子不一样,他们身上的棱角再锐利,也是被您和父亲宠爱出来的,不会伤人。而我的都是被别人伤害留下的疤,对方越狠,我的印象就越深刻,都是被您逼出来的。”
“说到这个,我还得谢谢您。”陆研说,“这次我不光要拿走属于我的东西,还要抢走您本来可以拥有的一切。妈妈,说到底我不过是独身一人,可您在意的人就太多了。我相信,车祸发生在大哥身上,恐怕远比您亲自遭遇要更疼吧?”
也不知道是出于愤怒还是恐惧,李淑君浑身颤抖,捏紧的右手手背青筋毕露,终于忍无可忍地厉声道:“你给我滚出去!”
陆研颇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淡淡道:“作为受法律保护的继承人,还希望父亲遗嘱公布那天,妈妈不要忘记通知我。”他朝李淑君的背影恭敬欠身,“告辞了,我有空再来探望您。”
说完,陆研转身扬长而去,才走出去没几步,那只盛了红茶的白瓷杯子在他脚边不远处摔得粉碎。然而他连垂眸驻足的兴趣都没有,兀自穿过客厅,打开玄关的大门,提起来时带来的黑伞走了出去。
别墅后停车场,陆云桓撑伞站在车旁抽烟,见陆研来了,便很自觉地扔了烟蒂,举步迎上去,忍不住埋怨道:“真不是二哥说,你看在客厅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快装不下去了。”
“怕什么?”陆研无所谓地说,“李淑君狠归狠,可待亲生孩子还是不错的,她也知道杀人灭口的勾当有风险,所以做这些会刻意瞒着你们。只要有这层心理,不管我说得多过分,她都不可能当着你的面跟我翻脸。”
听他说完,陆云桓轻笑着摇摇头,无奈道:“你呀,不装乖的时候,这小爪子张牙舞爪,真是一点都不知道收敛。”
陆研冷笑:“二哥说得轻巧,李淑君想要我的命,站在她面前,我能忍住不动手,心平气和的跟她说话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还想要求什么?”
陆云桓没着急开口,主动拉开副驾驶一侧的门,陆研收了伞乖乖上车,陆云桓给他关门,然后绕到另一边坐进驾驶位。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件事我确实能理解你。”陆云桓发动车子,给油起步,缓缓驶离停车场,“不过在时机成熟以前,该忍的还是要忍。”
陆研侧头看他,总觉得这番话虽然听起来确实有那么点感同身受的味道,可细想陆云桓生活在陆家的庇护下,从小衣食无忧,又怎么可能谈得上“感同身受”?
陆研只当他旁观者清,对自身有好处的自然是会听进去的,也就没做反驳。
入夜后郊区的路更加难走,等两人返回使馆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这个区域配套的都是跟各大使馆有合作的餐厅和娱乐会所,不管生意如何都需要提前预约才能进入,所以到了晚上也不会特别繁华,跟几条街区外人来人往的购物广场完全是两个世界。
陆云桓把车开进餐厅的停车位,示意陆研可以下车了。
东城的雨没有西山那边那么大,下到现在已经变成蒙蒙松松的雨丝,正好降了盛夏的暑气,被夜风一吹体感温度倒是非常舒服。
陆研抬起雨伞看了眼餐厅招牌,发现是一家格调还不错法式餐厅,不过法国菜的选料不太符合陆研的喜好,所以他一向很少去吃。
餐厅隔壁是一家高档娱乐会所,看样子是被什么人包场了,停车位满是豪车,陆陆续续有打扮时髦的年轻男女进去。
陆研看了一会儿便收回目光,等陆云桓停好车过来,两人便一起进了餐厅。再核对过预约信息后,他们被服务员引着一路往里,带到了一间相对僻静的包间门前。
那名服务员推开门,然后自觉站到旁边把门让开,礼貌道:“陆先生请进,被您邀请的客人已经请候多时了。”
陆云恒一怔,微带讶异地看了陆研一样,继而又看向那名服务员,不解道:“什么客人?我并没有邀请别人……”
他话音没落,包间里脚步声响起,待那人走到门前,陆云桓看清面容不禁微微拧紧眉心,而跟在后面的陆研则直接惊呆了。
顾璟霖戴了副墨镜,身上是不太正式的衬衣西裤,单手托了支盛了酒的高脚杯,他完全没看反应各异的两人,只是对服务员说:“没你的事了,先下去吧。”
女服务员朝他欠了欠身,依言先离开了。
待她走后,顾璟霖转身返回包间,头也不回道:“两位陆少爷,请进来吧,这顿饭算我的。”
Chapter 66
见顾璟霖等在包间里,陆研心里的震惊无以复加,愣是久久没回过神来,心说这是什么情况?之前根本没提过三人会一起吃饭的事,他怎么会过来?这要是让二哥知道了,不就等于——
这念头刚一闪过大脑,陆研倏然一怔,继而下意识瞥了眼身边的陆云桓,见他脸上也有异色,便不动声色的否定了有关“这两人事先约好”的猜想,看样子应该是顾璟霖临时做的决定,只不过没来得及告诉他。
可……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云桓确实是表明了立场,而且明显有意合作,但这人的目的和身份实在太相悖了,就算他和李淑君没有血缘关系,可毕竟二十多年的恩养摆在那儿,他有什么理由非要连同别人一起致她与死地?
这一点至关重要,也是陆研无法信任陆云桓最大的原因。他原本想借今天晚餐的机会再套些话出来,以便于重新审视双方合作的可能性,然而现在顾璟霖突然来了,陆研不清楚他的目的,整个人都有点措手不及。快速权衡之后,他决定暂时先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再根据情况随机应变。
打定主意后,陆研佯作茫然地看向陆云桓,给了对方一个询问的眼神。
要说陆研跟顾璟霖毕竟亲近,还能默默揣测对方的来因。而陆云桓跟顾璟霖顶多也就是点头之交,彼此在正式场合有过那么几次照面,能记得样貌名字,除此之外再没有半点交集,所以比起陆研,陆云桓心里的讶异更是只多不少,不过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注意到陆研在看自己,陆云桓收回目光,垂眸与他对视,莞尔一笑却没有开口。他伸手把包间门彻底推开,朝陆研微微一扬下巴,示意进去再说。
陆研乖乖点了点头,心里想的却是这位二哥虽然年纪不大,但应变能力也太老道了!要是换了别人,到现在肯定会误以为这俩人是事先约好了在这儿见面的,根本看不出陆云桓其实是在演一场临危不乱的戏。
待他走进包间,陆云桓跟着进去,顺手关门。
随着“咔哒”一声落锁声响,没来由的,陆研胸腔里那颗心脏沉了沉,总觉得在场的另外两个都有各自的打算,只有他一个不知情的,就像装盘上桌的小白兔,旁边坐了两只准备吃肉的大尾巴狼。
陆研:“……”
陆研被脑补的比喻弄得有点无语,再一抬头,发现沙发那边,某顾姓的大尾巴狼先生正心不在焉地晃着高脚杯,含笑目光斜睨过来,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
这到底是在演哪一出?陆研不自在地抿了抿唇瓣,脚下一顿也不知该不该走过去,当即整个人都不好了。见他停下,陆云桓只当三弟社恐认生,忙快走两步到他身边,伸手揽住他肩膀,把人带到一组单人沙发旁让他落座,末了还安抚性地拍了拍陆研脊背。
顾璟霖全程盯着那只落在陆研肩头的手,直到抽离,才不动声色地低头抿了口高脚杯内的酒。
陆云桓绕过茶几,在陆研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朝顾璟霖礼貌道:“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刚从美国回来的三弟,名叫陆研。顾先生可能有印象,慈善晚会那天是研研代替博远上台致辞的。”
顾璟霖抬眸看了陆研一眼,意味深长地重复道:“研研?”
陆研:“……”
陆研冒了一身冷汗,心说不会吧,兄弟之间用个昵称很正常的,这又不受他控制,难道也要计较?
然而明显计较了的影帝先生旋即一哂,像是猜中了他的心思,有意无意地说了句:“印象深刻。”
陆云桓眉心浅蹙,隐隐察觉到有什么不对,静了几秒,却像什么也没发生那样,开门见山道:“今晚本来是我约研研吃个便饭,那么多年没见也顺便叙叙旧,没想到会遇见顾先生,也不知道顾先生特意过来是为了公事还是私事?”
“有什么差别?”顾璟霖说。
陆云桓笑道:“我从不经手陆家的任何生意往来,要是公事,顾先生就找错人了,因为我肯定帮不上忙。可如果是私事的话——”话说至此,他不由得略微一顿,注意到对方虽然是在听他说话,可目光却一直落在陆研身上。
陆云桓顺势看向陆研,从这边只能看见他在低头用手机,既不看他,也不看顾璟霖,像是完全不想参与到对话中来一样。考虑到陆研从小的性格问题,陆云桓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心里那股说不出来的异样感却比之前还要更强了。
“如果是私事,那还希望顾先生提示一二,”陆云桓淡淡道,“有必要的话,我可以让研研先回避。”
顾璟霖说:“不需要,他在正好。”
陆云桓怔住,心里是一点也猜不出来顾璟霖此番过来的用意了。
在他对面,陆研竖着耳朵听两人说话,手上快速编辑短信,点击发送。
与此同时,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兀自振动。
顾璟霖拿过手机划开查看——
陆研发的是:
顾璟霖回:
陆研:“……”
陆研简直哭笑不得,埋头打字:【不要闹啦!陆云桓很聪28 明,现在恐怕已经看出来我们认识了。】
顾璟霖:
陆研:
顾璟霖:
陆研一愣,猜测顾璟霖难道真是过来跟二哥摊牌的?虽然说他也有点等不及了,但这种做法不管怎么说都太冲动也太不理智了些,除非还有什么其他原因,或者是顾璟霖有把握能处理好今晚可能出现的各种突发状况。
毕竟一旦所有事都谈开了,那么他们至少可能面临两种结果,陆云桓如果真的可以合作倒还好,万一不可以,却又被他知道了那个在帮陆研的人是顾璟霖,这样一来就太得不偿失了。
陆研深深缓了口气,心思已经不再另外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兜圈子上了。
顾璟霖仿佛在等到一个时机,在这个时机到来以前似乎并没有把目的暴露出来的打算,而陆云桓则是明理闲谈,实际上每一次开口都在旁敲侧击地询问缘由。陆研百思不得其解,总感觉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点在被这两个心知肚明的人刻意维护,又刻意避开,以至于两人都不得不话里有话地相互试探着。
静了半晌,陆研终于忍不住瞄了顾璟霖一眼,又发短信问:
那边,顾璟霖垂眸看了看手机屏幕,继续一边跟陆云桓聊天,一边回复:
陆研简直惊呆了,心说就算要摊牌也不用这么……明目张胆的吧 ?!
然而回完最后一条,顾璟霖故意把手机放到旁边,任凭怎么振都不再碰了。陆研商量未果,只好把手机收回口袋,又纠结了一会儿后最终硬着头皮站起来。
他一动,那边陆云桓立刻止住话头,十分关切地询问道:“怎么了研研?”
陆研也不说话,低头快步走到顾璟霖所在的沙发旁边,坐下来,不动了。
陆云桓:“……”
顾璟霖侧头看他,眉梢微微一挑,道:“不听话了?”
陆研窘得脸颊泛红,轻声说:“别太过分了……”
“好,不为难你。”顾璟霖笑道,“那我亲了?”
陆研:“……”
陆研拿他一点脾气都没有,倾身过去,在他脸侧很敷衍地亲了一口。
陆云桓:“………………”
顾璟霖心满意足,伸手摸了摸陆研的头,然后放下酒杯,重新看向陆云桓。顾璟霖对待外人的态度向来很冷,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可这一次却难得笑了笑:“研研说你很聪明,可能早就猜出来了。”
陆云桓按住额角,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说:“你我不熟,想必主动上门是不可能因为我,所以确实是猜出来可能跟研研有关,但没猜到这么深的地步。”说罢,他看想陆研,忍不住笑了,“这就是你的‘因为睡了’?”
陆研:“……”
陆研掩饰性地咳了一声,没理会对方的问题,而是说:“反正就是二哥看见的这样,至于璟霖今晚为什么会过来,我就真不知道了。”
陆云桓了然地点了点头,用仿若自语的声音淡淡道:“难怪你这个在国内没有一点裙带关系的小家伙能那么顺利的进入宴会厅,掌握晚会流程,原来是有顾先生帮忙,之前一直觉得奇怪,现在总算是想明白了。”
“现在二少是没有其他疑问了,那就该换你来为我们解释。”顾璟霖直言道,“为什么要帮陆研?你针对李淑君的理由又是什么?不要在我面前扯那套遗产分配的说辞,也不用提你和陆家的血缘关系,你既然是个聪明人,就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了。”
待他说完,陆云桓刹那静了,过了几秒,倏然笑道:“在回答这个问题以前,我很想知道你们了解到什么程度了?”
闻言,陆研和顾璟霖对视一眼,陆研说:“我去找过中心医院为你们做DNA鉴定的孙教授,从他那里得到了陆博远非亲生的证据,但同时我也发现了除了父亲和李淑君意外,还有第三个人和他接触过,并且要求他把‘有人非亲生’这件事借陆思琪的口传播出去。”
“所以我想,假如父亲葬礼那天我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而是直接死在了山下,只要有这么一套安排下来,就算没有‘陆研’这个角色的插手,陆家的丑闻恐怕依然会以某种方式公布于众。那样的话,陆博远和李淑君都会出局,而合法继承人只剩下了你和陆思琪。”
“你很细心。”陆云桓意味深长地评价道。
陆研想了想,复又谨慎开口:“二哥那晚有意暗示我父亲的死因,其实就是为了告诉我他是死于李淑君的安排。站在这个女人的角度,父亲死后,陆氏集团大局不稳,再解决掉我这个碍眼的麻烦,正好可以让自己的孩子不同程度上承接遗产,到此为止是对她来说最完美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