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应嘉匆匆地进入了妩园,然后便来侍奉他这位祖母。
前几日天神降临之事一下让这位身体素来康健的老太太病倒了,许是因为心病的缘故,名医请了不少,药方换了再换,都没什么用。他这些天早就心事重重,还要亲自来侍奉这位老太太,让他多少有些苦不堪言。
只是这老太太乃是全家寄托所在,怎能怠慢?因而他这天便减少了公务。
“见过老爷,老爷万福。”丫鬟们在见到甄应嘉后就小声行礼,个个都是江南女儿的娇美。
甄应嘉冷着脸点了点头,没有直接进入老太太那间药味环绕的屋子,先是细细地问了一番她今日的用药膳食情况,知道还是没吃几口饭后,他就叹了一声。
这老太太怎么就不明白呢?就算是三皇子和娘娘那边没任何指望了,有她在,他们甄家还能撑些日子。
此时他甚至有些后悔没有听三皇子前些天的话,扫干净首尾,而后……
甄母比贾母大了一倍,已年过古稀,已经没有几年的熬头了。她见甄应嘉进来,一眼瞧过去就看到她这孙儿眉宇间还带着几丝愁意,心里不禁叹了下,对他道:“嘉儿,你上请罪折子吧。”
甄应嘉不禁懵了,真到了这种程度了?
“你现在不写,过些天也能收到娘娘和殿下的信,殿下之前就有了退意,就不用说现在了。现在只盼着圣人还能对咱家有些体恤之心,高拿轻放,以后再细细图谋吧。”
老太太说着一行热泪就滚了下来。
她过了几十年的舒坦日子,可没想到老了老了,还要面临这样的窘境。
“老太太!”甄应嘉连忙拿了帕子要给她擦眼泪。甄母却是自己接了帕子在脸上擦了擦道:“通知下家里的人吧,这种事总要都知晓才好。”
甄应嘉闷闷地点了点头,他想起了贾赦,上次他苦心在他来金陵的时候鞍前马后,照顾地体贴无比,也不知道到时那人能不能给说上一句好话。
他没敢跟甄母说这个,怕刺激着她。等甄母好容易情绪平静了些后,她又吩咐道:“那些银子,早早转移了吧。”
亏空是怎么都填补不上的,既然要请罪,甄应嘉以及家里其他爷们可能都要被牵连其中,这银子还能不要?甄母才不会这样蠢笨。她甚至能想到,过不了多久她还能收到圣人的秘旨。
甄应嘉应了。
这事他的确是早有准备,可是那么些银子放在哪里才是安全的,且将来还能回到他们手上?三皇子那儿定然是不成的,万一被人发现了,他还要被牵连进去。
他也没问甄母这个,何至于让老太太还要操这个心呢?
他没说,甄母却道:“等会儿我休书一封,给贾史氏送过去吧,我觉得如今敢接受咱家银子的也没几个了。”
贾家?那贾家老太太?甄应嘉刚想反驳,甄母却道:“我意已决,你怎么想的我也知道,不就是怕贾赦从中作梗?你之前在金陵陪他好吃好喝好玩,我们也不图其他,就留点银子给一家人将来过日子,想来我活着圣人便是知道也只当不知,就这样吧。”
甄应嘉无言应对,只得伺候着她戴上了眼镜,亲自写了信。
他立刻让人赶忙送往京城,只等着京中的消息。
北静王太妃有心和贾赦结亲家。
如果有的选,她当然希望贾赦还有个嫡女,可他有吗?就只有迎春一个庶女罢了。而且还是养在邢氏膝下的。
说真的,这样的她真看不上。毕竟邢氏虽然被她夸过,那也是天下当婆婆的看谁家的儿媳妇都比自家的强,不然用什么来敲打儿媳?可贾赦就这么一个闺女,她还有什么能挑的?
且迎春还小,要是定下了这桩亲事,贾母怎么着也要将她带到自己的膝下教养,如此倒也使得。
贾母心中热切,只是她如今也琢磨不懂贾赦对迎春是个什么安排,因为他瞧上去对这个女儿还是有着几分喜爱的,便道:“虽然是这样说,可两个孩子的年纪还是小了点,这事儿缓缓再议吧。”
太妃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笑道:“好好好,你瞧瞧你那儿媳妇刚刚看我的眼神都紧张极了,这姑娘的婚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贾母这才回身看了一眼邢氏,就见她双颊酡红地低着头,不敢言语。
贾母这才叹道:“你瞧瞧,这虽然不是她自己生的,可也宝贝着呢。”
太妃跟着笑了。
因贾母是“有病”在身,太妃没有久坐就带着玩宝玉玩的很是开心的水溶回城。
路上她越琢磨越觉得这迎春是个宝贝,就打算回家跟她的儿媳说一声,不然的话,她怕是选来选去最后只选了娘家的侄女儿进门。
不过——
太妃对水溶道:“溶儿,你觉得贾史氏是不是年轻了许多?”
水溶想了想笑道:“的确是这样。”他一反常态地没有给太妃灌迷魂汤,道:“瞧上去年轻了十几岁呢。”
太妃当下就叹道:“这人和人比,真是比不得。原本我还以为我这事事都比她强,可没想到……罢了罢了,这也是命。”
只是心里就想起了儿子跟自己提的那瓶东西。
儿子给了殿下,她当然没有任何不满,甚至还觉得儿子做的对极了。可眼看着贾母年轻了十几岁,女人的天性还是让她对那瓶宝贝念念不忘。
这老太太又看了一眼水溶,她还真少见水溶跟谁一起玩那么开心,不禁道:“你喜欢宝玉?不过那孩子的确喜庆,看上去就想让人捏捏抱抱。”
水溶笑道:“的确是瞧见了就觉得喜欢。”
太妃瞧着他那笑模样,心里却叹息着,怕也是有些寂寞吧?毕竟水家这血脉,也忒单薄了。比起林家,又好到哪儿去了?只是林家那是求而不得,他家这是……不提也罢!
待刚到了府里就看到王妃来迎。
太妃因为子嗣的事对她虽有不满,但其他的事情上,不得不说王妃还是甚得她心的。待水溶去了自己的书房温习功课,她就对扶着她的王妃道:“有一事我要跟你商量商量。”
王妃心里咯噔了下,这老太太什么时候跟她商量过什么事儿?“母妃您有什么事但管吩咐。”
“是溶儿的婚事。我觉得荣国公的长女不错,你觉得如何?”太妃也不跟她兜圈子,道。
王妃一琢磨,这长女不就是那个庶出的吗?立刻欢欢喜喜道:“我记得是叫迎春的?好,这亲事好。只是不知道那贾家又是个什么心思,万一将来想将她嫁给安信郡王……”
这反应先是让太妃一愣,等她后边一说,她就回味了过来了。
她终究还是老了,脑子没那么好用了。就凭着贾赦和太子之间的关系,这倒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想起殿下告诉她的密辛她便道:“只要我说动了贾史氏,自然不会有问题。”
王妃听了这话就笑了,道:“不说别的,只您和那贾史氏的交情在那儿放着,只要那荣国公没有其他的心思,这事定然能成。”
太妃颔首道:“正是如此。我只是想问问你的意思,毕竟你才是溶儿他娘。将来这儿媳妇要是不得你的心,反而不美。”
“母妃我就跟您说实话吧,要是放了之前我肯定不满,但是如今,这多少人家想攀贾家的门路都没机会呢。就连向阁老都被人讥笑,可那贾政才是个五品员外郎,荣国公和他除了是兄弟外,又有什么干系?将来一分家,就什么也不剩了。我之前倒是和荣国公夫人邢氏打过交道,您也知道的,她虽然谈吐一般,人却不错。我曾听她说荣国公对这个女儿也很是上心。荣国公都这把年纪了,将来就算再有女儿,也和咱溶儿年纪上不般配。”
就这个,其实也差了几岁呢,不过倒也等得起。
王妃想起那天的诸位天神出现的情形就心有余悸。幸而她北静王府因早年在战场上积累下的杀虐太多,这些年一直都在行善事,做善举,不然她怕是日日都不得安眠。
能和贾赦攀交情,那是巴不得的!谁不知道贾赦和太子之间交情莫逆还……
有了这层关系,将来做什么都方便。
这边婆媳两人谈妥,那边贾母却在问邢氏道:“今日太妃的话,你觉得如何?”
邢氏立刻吓得不轻,加上刚被发落过,立刻跪下道:“老太太,她虽然是我养着的,我也是真心待她,只是她的婚事我怕是做不了主,还要您跟老爷商量。”
贾母见她这怯懦的样子既是怒其不争,又是无可奈何。
关于迎春她也是举棋不定呢。
“罢了,总之以后你每天都将迎春送到我这来,晚上再带她走。琮儿也一起带来也可。”
邢氏听了这话倒也没有不满,连连应声。
之前她就将孩子经常往贾母身边凑,说白了还是她自己出身问题,尤其是迎春,并不想耽误了她。这如果能让老太太跟前养着,将来婆家也不能说她家因此没有家教,被人看轻。
见她心里明白,贾母这才满意地应了一声。
贾母又在清虚观住了几天才回了家,毕竟养病也不能只病个一两天吧?所以才装足了样子。
不过关于宝玉的抓周她是盘算已久,见王氏上次被她责骂了一番后连头也不敢出,回到院子里只晨昏定省的时候露个面,她心里就冷笑了。
贾母先将王氏丢在一边,专心致志地亲自带着邢氏给宝玉操办起了抓周。
只是王氏虽然知道了其中的“缘由”,可瞧着贾母和贾政写好的那一堆帖子,她心里还是有些吃味。
倒是贾敏收到帖子之后抱着孩子过来了一趟,对贾母道:“之前琮儿办得甚是低调,怎么到了宝玉这里,母亲如此大张旗鼓?”
贾母就将太妃的说辞给搬了出来。
贾敏心中觉得有些不妥,可贾母的帖子都已经写了,她也不好再劝,只是将女儿抱给贾母看。
她其实刚进来的时候就瞧见贾母年轻了许多,一边看贾母逗弄女儿,一边夸了一番。贾母这几天被别人吹捧的多了,倒也不像一开始那样欢喜。可女儿的夸赞和别人自然是不同的,不禁用手抚脸道:“当真年轻了那么多?”
“自然呢!怕是过两天大家见了您,个个都要吃惊呢。”贾敏说着就低声道:“兄长也往我们林府送了东西,我不知道是不是母亲您用的那个,就是玉瓶子的。”
贾母听到贾敏此言,就给了鸳鸯一个眼色,鸳鸯也悄声退下。
“你要说玉瓶子,我琢磨着是一样的,老大给了你多少?”贾母关切道。
“三瓶,说是一人一瓶,多了也没有。兄长还说这东西给多少,也是看自家的福分和气运的。要是用了自己不该用的,到时候命是长了,气运却是败了。”贾敏细细地看着贾母脸上的表情,见她脸上有丝愕然,不禁道:“母亲这是怎么了?”
贾史氏摇头道:“老大他怕是还记恨着你二哥呢。”
当初给圣人的,她已经打听出来了,是从邢氏俩孩子那儿弄到手的三瓶,也是一人一瓶。
现在她琢磨贾赦就算没有再给邢氏,怕也是留了他们的那份儿。她的这份也得了,而且已经喝了,那老二家呢?这林家都给了,还记恨着自己的兄弟?
贾敏听了她这话立刻不语。
就她看来,她这大哥脾性够好的了,给不给她二哥,那是贾赦自己的事,他们林家得了好处那是贾赦将她放在心上,她还能为贾政抱不平?
她凭什么?
素来聪慧的她也不是没看出来贾母心中的想法,她这母亲怕是被贾赦捧着一两年,又开始伸手太过了。
又三日,整个荣国府都是张灯结彩,贾政今日也请假在家,顺带厚着脸皮去请了贾敬帮忙待客,并借了宁府才能装下大部分的宾客。
只是不请自来的多不胜数,哪怕贾家早有布置,这些人还是将荣宁街上堵的水泄不通,就连五皇子都派人送来了东西。当然了,也没少了贾琮那份儿。
不少人精都是如此——
人家荣国公当初想要低调嘛,大家懂就好。可现在贾政的儿子大家都送了厚礼,荣国公要是误会了怎么办?
这对邢氏来说倒是一个意外之喜!
“太太,您瞧着吧,今后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老太太再怎么吓唬您,不还有老爷在吗?我冷眼瞧着只觉得老爷对您越来越好呢。您再想想,老爷要是没将您放心上,又怎么会在那时候就给您准备了宝贝?”
听王善保家的这样一说,邢氏深以为然,再加上她昨天出府去请教了柳嬷嬷,那柳老太太也只让她宽心,并道:“那贾史氏看来是安生日子过太久了,心又大了,放心,她自然有她的教训。只是你也万万不可学她,否则悔之晚矣!”
贾母这次果然是大办,不但请了自己相熟的勋贵命妇们,像刘阁老和向阁老家的老太太也在受邀之列,再加上林母等,算是两个圈子里都来了不少人,当然还少不了催侍郎夫人。
崔夫人已经听林母透了口风,她自己是满意的——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那贾珠她也偷偷地让娘家侄儿给打探了下,长的俊着呢,身量也足,光这容貌上还真配得上她闺女。
只是她家老爷有些顾虑,因此今天她虽然被盛情款待,也只装着糊涂。
一群人乐乐呵呵地等到了抓周,王氏今天冷漠寡言,在奶娘将宝玉抱过来的时候才神情激动了起来,双眸紧紧地盯着他,生怕错过了他的每一个反应。
玉,肯定是玉,她想。
除了玉还有什么配的上他儿子呢?允文允武那肯定不在话下!
宝玉生得极好,众人一见就连连夸赞,那南安太妃更是道:“瞧瞧瞧瞧,这天上的金童和玉女可都在你们贾家和林家了!”
众人不禁大笑了起来,只是贾敏嘴角的笑容极为浅淡,笑意未及眼底。
等宝玉开始爬起来后,贾母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倒是比王氏还多了几分激动。只是这样被娇养着的哥儿都有些懒散,宝玉爬了几步就开始吸吮起了手指,一脸无辜地看着这屋子里看着他的众人。
这反应让夫人们都笑了起来。
在这个看脸的世界里,贾宝玉这样的还真是吸人眼球。
不过等他再爬了下,这次一手抓到了一个胭脂的时候,众人都脸色一变——这谁把胭脂放在抓周礼上的?要是小姑娘家自然是要有的,抓到之后谁不贺上一句将来貌美如花?
可被他一个男孩子抓在了手里,不说别人,贾母都冷下了脸,立刻对鸳鸯吩咐了两句。
她本有意把那胭脂从宝玉的手里拿回来,俩奶娘轮流上阵,可宝玉就是死抓着不放,被奶娘催促的厉害了,还哭了出来。
那模样,可怜见地,一下子就让众位命妇心疼了起来。可大家还劝不得——
这怎么劝?跟人家说你家孩子抓了个胭脂也没事儿,孩子将来肯定有个好前程?人家面上笑笑,背地里肯定呸一声说不是你家孩子,难怪不上心。
贾母正无奈的时候,贾敏道:“母亲,怕是其中有些个缘故,不然这场上怎么会有胭脂呢?怕是这胭脂盒子花哨又有点香味,宝玉就不想撒手。还是等兄长回来之后掐算一番吧。”
贾母有了这台阶立刻道:“是极!还是让算一算的好。”
北静王太妃笑道:“小孩子家家哪个不喜欢颜色鲜艳的?这一周里面就这么一个红色的,也难怪被他一把抓住了。这荣国公的侄子,将来还愁什么前程?自然是有福的。”
“自是如此!能托生在这样人家的孩子哪个不是上辈子积德行善才能有的机缘?”刘老太太也帮着打了个圆场,毕竟是未来孙媳妇的弟弟嘛。
其实她老太太还真是这样想的,不过在心里还是腹诽贾母不会管家,不然怎么会出了这样的漏子?
其他命妇们在这个时候也都纷纷说着好话给贾母解着套,贾母面上笑着,却是说不出的窝心!要是让她知道是谁把那东西放上去的,定要把他一家子全给发卖了不可!
等抓周结束,宝玉也终于抓着那个胭脂被他奶娘抱走了,众人吃吃喝喝一番,而后就跟主人家告辞。
男客那边倒是结束的还早一些,毕竟没女人那么喜欢闲聊攀交情,他们留下自己的夫人们进行外交,自己借口饮酒过量,回家呼呼大睡去了。
不过没过多久儿子抓了胭脂的消息还是传到了贾政的耳朵里。
自从“太子天神转世”那日后,政老爷就在心里琢磨起了贾宝玉的来历,他这儿子,同样生而不凡,会不会也是天上的神仙,能庇佑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