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牵着那只手,贴上了自己的脸颊,笑着说道:“怎会如此不耐寒,好在我脸是热的,便帮你暖暖吧。”
那只手僵了片刻,随即放松下来,软软地贴在南怀慕的脸上。
南怀慕与她聊天,问这位姑娘的名字。
那人沉默了许久以后,说道:“春宝。”
南怀慕咧嘴大笑:“真是极可爱的,我叫南怀慕,但这也是后来被赐的名,未改名前,和你的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春宝的语气柔和了些:“我知道。”
“你怎会知道我的俗名?”南怀慕当春宝是顺口接的话,继续说着,“我如今落难,大约是没多少年月。你若不嫌弃,我便住在你这,当个打杂的可行?”
春宝同意了。
南怀慕的手心贴上春宝的手背,闭着眼说:“你若不负我,我是会掏心掏肺对你好的。”
深沉一语,带了来自胸腔的闷闷悲愤。
这话,对过去的人说,也对现在的人讲。南怀慕知道自己是个不要脸的,能回报给别人的,也只有真心而已。
第57章 修真界4
南怀慕在春宝的屋子里住了下来。
她推演自己的命盘,发现命盘依旧是灰成一片的惨样,便放了手,专心的过自己余下的日子。
春宝每日都会给她煮上一锅白粥,配些淡而无味的白菜叶,递给南怀慕。
如此接连着吃了两月有余,南怀慕实在忍不住,便提出了自己想吃肉的意愿来。
春宝听了,沉声出了门,未过多久,又走了回来,空气中隐约散发出一股什么东西烧焦的气息。
她将一整只鸡递在了南怀慕的嘴下,让南怀慕吃。
南怀慕张嘴咬了一口,觉得吃进去的全是黑炭,于是咳了两声,婉转道:“春姑娘,这东西,以后还是我来烤吧。”
春宝应了一声。
南怀慕又问:“你以前没吃过肉吗?”
“……”春宝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很久没吃了。”
南怀慕说:“我入了辟谷之后也鲜少吃肉,可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说到这停顿了下,问道,“你多大年纪?”
春宝说:“二十余岁。”
“那怎么还未嫁人。”
“没人娶。”
南怀慕开怀笑:“定是嫌弃你不会烤鸡。”
春宝走过来坐到床上,掰下一只鸡腿,塞进了南怀慕的嘴里。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相安无事地过着日子。
虽说二人并无血缘关联,也并非亲密无间,可邻里周围却无什么说闲话的人。
南怀慕一直尝试着修复自己的灵根,灵根难造,她花费了大把力气,不过是堪堪成了正常人的水平。
眼前逐渐能够看到光亮。
南怀慕并未将这事告诉春宝,而是期待着某一天,能够给春宝一个惊喜。
她已经不太回忆得起青龙山上的事情,如今占据她满脑子的,只有春宝而已。春宝的细微动作她都有感受到,这可爱的姑娘是不会烤鸡的,平日走路都能摔跤,最爱干的事情,便是找一处空地坐下发呆。
如此模样的春宝是可爱且令人怜惜的,和她那位高冷的师尊截然不同。
南怀慕心头涌现暖意,她想着,若是春宝长久的独身,两人如此相守一世,也是极好的。
于是她看准了时机,与春宝坦明了自己的心意。
这一次,春宝沉默的时间更加漫长,长到南怀慕险些以为身前的人已经睡着了。沉默令南怀慕无比紧张,手心堪堪的出了汗水。
若说以前闭关突破时的紧张,更多的带了兴奋,现在的紧张则令她恐惧。
她生怕春宝觉得她是个怪物,因而再也不理睬她。
南怀慕心生悔意,却仍坚持着,她坐在床上说:“我既说出了这番话来,便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
春宝问:“什么准备?”
“堕入地狱,被判不得入人道,亦无所畏惧。”
春宝颤了双层,她闭了眼:“一份说不清的情感,值得你付出这么多吗?”
南怀慕笑道:“这情感,大约是世界唯一留恋我的东西。”
她能够得到的情感向来很少,因此总是渴望着得不到的。小时候渴望父母的疼爱,修道后期待师尊的夸奖,现今想的则是,能与这有着救命之恩的姑娘家长相厮守。
只是春宝看起来,并无此意。
南怀慕等了一会儿,未能等到回复,总算产生了退意:“若是不愿,只当我——”是开玩笑罢。
“我是愿的。”
然而在南怀慕准备放弃的时候,却听到了这声应答。
南怀慕不确信地问道:“你说得愿,是什么。”
春宝将南怀慕说的四字挑出来,道:“携手共老。”
南怀慕反应了好一会儿,有热血涌上脑门,她激动的脸色发烫:“你说的可是真的。”
春宝道:“真的。”
南怀慕释然笑,她胡乱去摸春宝的手,摸来了后,将自己的脸贴上那冰冷的掌心。
她欣喜地说不出话来,憋了很久,才缓缓道:“我定不离不弃。”
接下来,她将自己这些年的过往说与春宝听,谈及入了修真道时,她停顿了一会儿,思索着自言自语般问道:“师尊怎会挑选我呢?”
是啊,浔阳的性子如此高冷,当时若是不理睬她,她不出几日便饿死在了山崖下。
可浔阳偏偏就是给了她一个馒头。
南怀慕原本到未觉得什么,现在想来,怎么都想不明白。
春宝见她纠结,在旁淡淡说道:“一时兴起吧。”
南怀慕摇摇头:“师尊并不像那种随意起兴之人,也许是当时已经探出了我的灵根来,觉得我是有些作用的吧。”
春宝道:“人心没有你想的那么险恶。”
南怀慕是不赞同的,她笑着没回答这句话,而是接着说自己之后的经历,讲到了日前刚发生的,又说了其他的。
“我曾对师尊心生爱慕,现在想来,不过更多的是敬畏而已。”南怀慕说着,她的眼前透过了一道光,似乎浮现了春宝怔然的表情,她赶忙补充道,“年轻时的妄念罢了,往后我心中只会念你一人。”
春宝的声音轻柔舒适,她说:“好啊。”已是全然应下了这段缘。
两人的日子过的不温不火。
要说什么不同的,只有两人从同睡一张床,到了同盖一条被。春宝不耐寒,夜深的时候,常常独自将整条被子卷了去,让南怀慕在外头瑟瑟吹冷风。
南怀慕只得抱紧春宝,以防自己又受虐待。
之后抱着抱着,便成了玩闹,一方是迷途知返,一方是有心成全,两人就这么缩在一张棉被之下纾解情|欲。
南怀慕总觉得自己是能看见的,她能感受到春宝身上的柔嫩,能嗅到春宝散发的甜蜜。
春宝亦是全然的无所谓,她似是发现了南怀慕的好,到了夜里便腿尽衣衫地缩在被窝里,等待南怀慕赠与她灼热体温。
两人活了几十年,方才等到大限。
春宝先行一步,呼吸变缓慢,而南怀慕,则因常年修道的养护,仍有几十年可以蹉跎。
春宝倒在床上的时候,可怜兮兮地叫了几声“南怀慕”。
南怀慕爬上床,和以往一样,用自己的身子裹住了春宝,亲吻她的后脑,亲吻脸颊,一寸寸的,细细密密地吻着。岁月在她们的身上留下的痕迹,却无法摧毁心中的坚守。
春宝愈发的呼不出气了,拽着南怀慕的衣角,一会儿喊冷,一会儿又喊难受,又过了会儿,春宝感受到了后脖子上烫的伤人的湿意。
是南怀慕在哭。
春宝的手瞬时就松开了,她努力的喘了几口大气,对南怀慕说道:“我不想的。”说完以后,便独自离去了。
南怀慕忍痛悲咽,最后是泣不成声。
她脑里反复晃过春宝的那句话,那句“不想”。究竟是不想什么,她想了很久,觉得只可能是自己曾经的求缘。
原来春宝,竟是不愿的。
只是看在自己可怜的份上,才拖着她活了这么久。
南怀慕猜测此情后,毫无半点怨恨,内心只有心疼与苦楚。
她怎么都放心不下春宝,靠着自己最后的修为,寻了几名修道好友,询问春宝的元神如今在何处,是否安好。
那好友都说:“约是地府上层,只是更详细的,需大乘真人方可知晓。”
地府管制严格,普通的修真者能够感知灵魂,已经不易,若是想要去翻阅那些生死簿,只有即将化神登仙的大道之人。
南怀慕埋怨自己无用,即便是修道之时,也没能达到大乘的境界。
随即又想,认识的人之中,能做到大乘的,的确有这么一个人。
她迅速地起身去了青龙山,花了半月有余才到了山脚。此时青龙山已是破败无比,山门邋遢,连个清扫地面的小道童都没有。
南怀慕未曾多想,直接爬着阶梯,登上了山顶处,在后山绕了一圈,找到了自己的师尊浔阳。
浔阳当时依旧是冰霜满脸模样,甚至比以前更加没有人气。
南怀慕喊了她一声师尊。
浔阳回头瞥了眼,问道:“何人,何事。”
南怀慕苦笑,几十年功夫,在修道之人眼中区区须臾,师尊竟眨眼便将她忘得一干二净,果真是大道之人,极其会斩断尘缘的。
她不敢多说废话,直接道明自己的来意:“你我师徒一场,我只望师尊能帮我那凡尘妻子,寻个好轮回。”
第58章 修真界5
浔阳垂着眸子,说道:“那是何人。”
南怀慕道:“是个名为春宝的姑娘家,师尊……只需搜她生辰便可。”
浔阳默然道:“且说来。”
南怀慕心中一喜,赶忙说了春宝的生辰。
浔阳抛出意念,过了会儿,她冷淡道:“地府并无这人。”
南怀慕愣怔片刻,不敢置信地说:“不可能,那是我结发多年的妻子,前几日刚没的阳寿。”
浔阳别开眼去,道:“若是不信,何必求我。”
南怀慕呆了许久,在某一刻,她忽的涨红了双眼,扑过去抓住了浔阳的肩膀,定要浔阳再找一次。
浔阳起身挥了袖,言语中浮现不耐烦,她斥责南怀慕道:“哭哭啼啼,哪有修道之人如你这般的。”
南怀慕原本还未哭,现下听了这话,当真哭了出来,她对着浔阳低声哀求般说道:“那人,定是真实存在的。”
她又说了一遍:“是真的。”
浔阳这才明白,南怀慕害怕的是什么。
——她怕的是,所有一切是她幻想,春宝只是一场梦,梦醒以后,虚幻成烟,更别谈什么梦中人能有好归属。
南怀慕想要的,不过是春宝的世世安宁,现在若是达不成这个愿望,便是拿刀劈了她的心,要她日夜痛苦。
浔阳冷然道:“不过是个凡人罢了,存不存在又有何两样。”
南怀慕双手撑在地上,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落。
她说:“你不懂,你这种人……怎么会懂。她是春宝,是我的春宝。”她喊了几十年的春姑娘,那个成日懒散散的不愿多动的好姑娘。
那种真实的触感,难道真的是梦吗。
南怀慕不信,她捶着地,几乎要嘶吼出声:“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她喃喃的喊着春宝的名字,捏紧了地上的泥土,细小的砂石嵌入她的皮肉,流出了暗红的血。
浔阳忽的觉得心烦无比,她静心多年,狂躁的次数屈指可数。
可现在,她竟因南怀慕的几声哭喊而心情烦乱。
南怀慕一直说着浔阳不懂,不知,然而,浔阳是知晓这一切的。
即便南怀慕没有哭着喊出来,她也是知晓的,并且比任何人都深刻地明白。
因为她便是那春宝。
她共救了南怀慕两次,现下想来,这两次,她都是后悔的。
第一次是天地饥荒之际,她于杂草丛生的深巷之处,见了一孩童肆意聪慧,戏耍心生恶念的人贩子。
那孩童被淤泥糊了满脸,唯独一双眼浅淡柔和,散发出明亮的光,占了便宜后便爽朗而笑,露出一口白牙,当真是极其张狂的。
浔阳被那张扬迷了眼,在原地站了许久,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赶忙离去了。
只是她没想到,二人会如此有缘,甚至还结成了八百年的师徒。
八百年间,浔阳对南怀慕愈发的上心,她总是想看到南怀慕笑脸的模样,恨不得将自己会的剑道口诀全部赠予南怀慕,只愿这人能开开心心的。
她的另两名弟子发觉了这点,觉得好处竟让南怀慕占了去,便总是欺负南怀慕。
南怀慕不自知,以为是别人故意挑刺。可事实就是那样,——人心总是偏颇,浔阳常常想着,如果可以,最好将一切好用的都给了南怀慕。
她知道自己对南怀慕,喜爱的有些过分了。
几次三番的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以后,浔阳摆放出器灵阵,测了自己的命数。
命数之中显示她仍有一场情劫,渡劫以后方可成道。
那一劫,不需多想,定然是南怀慕了。
浔阳内心恍然,觉得往日种种有了解释,同时也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道劫难。
往日的通天道者们,都是果断的毁了会引起自己劫难之人,从而达到迅速飞升。
那些犹豫不决,下不了狠手的,最终都是落得元神聚散的结局。
可要她毁了南怀慕,真是万万做不到的。
浔阳在青龙山的藏书阁之中翻阅了好几日,希望能寻到一个两全的办法。
还未等她得到理想的方法,此事已被青龙山的掌门得知,掌门将她寻了去,问她准备如何抉择。
浔阳低垂着眉目,说是一切听掌门的意思。
掌门之人哪能不知道浔阳的心思,她叹了口气,与浔阳说道:“若实在无法割舍,便和她在尘世了结缘分吧。”
此番说法也是常常存在的,凡世历劫,只要能安然度过,便可直接领悟大道。顿悟之后,便是飞升。
一名修道之人,毕生所求的,就是如此境界。
浔阳听了后,抬眼瞧了掌门,说道:“南怀慕已非普通凡人。”
那所谓的尘世断缘,通常是用在一方是凡世人时。修道的便同样化作普通人,与那人共度凡间一世,算是了断缘分。
可南怀慕入了道,已经享有长久性命,亦有通天入地的本领。
对付凡人的法子,是不适用的。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掌门缓缓道:“毁她灵根,逼回凡人,便可。”
浔阳猛地瞪大了眼。
“莫要担心,我已经想好,只待你二人21 都得了果,她便可重归修道之途。”掌门盘腿而坐,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她缓缓地讲述了此种法子如何实践,又掏出了一件器灵来,说道,“此物用于她身,便可保证她活的比你长久。”
浔阳听了,不敢言语。
掌门接着说道:“若是不断尘缘,且不说你,就连你那徒弟,也只会被你拖累,成了山间一抔土,永远无法登仙。”
如此再不答应,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浔阳已被说服,她点了头,说是绝不辜负掌门的好心。
于是有了第二次的拯救。
只是这一次,南怀慕的惨,因浔阳而起,浔阳想着,自己合该要还的。
她努力的完成所想的一切,南怀慕想吃肉,她便去捉,南怀慕想与她结缘,她便应下,南怀慕的眼睛从未恢复光亮,于是她充当南怀慕的眼,在那晦暗世间,替南怀慕瞧那无趣的事物,之后讲给南怀慕听,引之灿然一笑。
浔阳是满足的,她甚至想着,若是两人真能结成道侣,这样相安无事的度日子,也是极好的。
这种泰然,一直维持到了她阳寿耗尽之日。那个时候,南怀慕将她抱在怀里哭,当眼泪打湿自己的脖子时,浔阳后悔了。
悔意来的汹涌无比。
她的心境从未被触动到如此地步,她想告诉南怀慕一切,让南怀慕不要伤心,也不要害怕,所有的都会好起来的,可是她给自己设定的时限,未能将那句想说的话,说出口。
事后,她懊悔过,也想过重新去寻找南怀慕。
理智阻止了她。
短暂的冲动怎么可能带来幸福,唯有不灭的灵魂才可以大大方方地存于天地。
既然当时错过了,那便继续下去吧。
浔阳重新定心,在青龙山上当她的大乘道祖。
青龙山的掌门半年之前闭了关,门派之中,又没几个元婴以上的,因而比之其他的豪门,日子过得并不如凡世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