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实却总是超出周容瑾的想象，毫不犹豫地给了他当头一击。
办事人员领着周容瑾来到了一个空旷的冷室，里面的超低温让他不自觉一哆嗦。
而更让周容瑾愕然地，却是那一排排摆放整齐的U型舱。
它们像一个个水晶棺材一样，被依次放置在冷室中，每一个U型舱里都躺着一个安安静静的人，他们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死去了一般，无论外界做了什么都毫无反应。
办事人员领着周容瑾走进去看，周容瑾越靠近里面越觉得冷，等再往里走了几步，他一脚踩上去，竟像是踩到了碎冰之上，发出“咯吱”的碎响。
办事人员走到一个U型舱前停了下来，示意他往这边看。周容瑾喉结滚动了一下，缓缓的迈着步子，走到了那个U型舱旁边。
U型舱表面上结了些白色霜花，周容瑾伸手抹去，不出所料得看到了vivi那张熟悉的面容。
vivi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面，神色平静，仿佛当真就是在这“水晶棺材”里面睡着了一样。
然而少年身上插满了管子，导管里还有液体不断地输送过去，旁边的仪器显示着起伏的曲线……
周容瑾就算不太懂医学，也知道vivi的情况并不太好。
周容瑾嘴唇轻颤道：“这……怎么回事？”
办事人员叹了口气，道：“我们的科学家们……陷入虚拟世界出不来了。”
原来，他们这帮为了早日结束战争，竟铤而走险进入了现在并不成熟的虚拟世界来工作。
因为虚拟世界里最大的两个特点是在太过有利，让人把持不住。
虚拟世界的一个特点是能模拟情景，可以供科学家们反复试验；另一个则是可以压缩时间，现实世界里一天，虚拟世界里可以变成一年，甚至更长时间……
因而尽管这个项目风险很大，他们还是做了这般选择。
可惜就在不久前，在外面接应的研究员发现许多进入虚拟世界的科学家们只能静静沉睡，对外界刺激毫无反应了。
办事人员跟周容瑾讲了大概情况，道：“我们现在已经有了一些拯救方案，但需要您的配合，还请周先生能够同意。”
周容瑾脸色惨白，难以接受上次还在他面前活蹦乱跳的少年，就将这么如活死人一般沉睡着。
周容瑾终于听到了“拯救方案”这四个字，不禁攥紧了拳头，却听办事人员说了这样一句话。
周容瑾迟疑道：“我？”
办事人员点了点头，道：“是的，我们现在已经有了几个成功案例，只要周先生能配合，V博士肯定可以醒过来的。”
“我当然……”
“不行！”
周容瑾想要答应的话还没有说完，门“砰”得一声被推开了。
两人齐齐回头看去，却见唐可急匆匆得冲了进来。
“您不能进去！”
唐可身穿研究员的工作服，手上还拿着些数据资料，面容也不怎么整洁。她是正巧听说了周容瑾过来，便急得什么也顾不得了，立即跑了过来。
“跟我走！”
后面似乎还有人想要拦住唐可，但唐可不管不顾地跑向周容瑾，喊了一句就拉着他的手往外跑。
周容瑾仅迟疑了一瞬，便选择跟着唐可走，毕竟他对这边的人不认不识，唯一能信任的就只有唐可了。
唐可到底是在这里工作了不少年，对大楼的结构很熟悉，拉着周容瑾跑了一会儿就找到了一个无人之处。
唐可喘了会儿气，第一句话就是对周容瑾道：“你不要答应！”
周容瑾轻轻蹙了蹙眉头，道：“别急，到底怎么回事你的慢慢说。”
虚拟世界这个项目原本是战争开始以前，vivi领着他们正在攻克的难题，这个虚拟世界主要由人的大脑来支撑构架，目前来说会对进入虚拟世界的人的脑域产生极大的压力。
若是人体大脑本身的空闲被用完，那些虚拟废物便会挤压原本活跃的脑域部分，造成各种不良影响，陷入虚拟世界而无法感知外界刺激，就是其中之一。
vivi他们多次进入，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在走钢丝，这次意外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不能算是完全出人所料。
唐可心里难受，叹了口气道：“本来vivi组长是反对这么快就进去的，他要求大家必须要休息，可军队不久前失利，已经快顶不住了……”
后面的事情，vivi再次进入虚拟世界，有几分是被强迫，又有几分是自愿地就不得而知了。
周容瑾沉默了一下道：“那你说的不让我进去，又是怎么回事？”
周容瑾觉得，现在追究到底事情怎么发生的已经没有意义，重点是vivi能够平安出来。
说到这件事，唐可紧张地抓住了周容瑾的手，认真道：“容瑾，你千万不要进去。他们都是骗你的！你进入了就出不来了，这不过是在以命换命罢了。”
周容瑾顿了一下，他回忆起刚刚那个办事人员的话，或许人家并没有骗他。
“只要周先生配合，V博士肯定可以醒过来的。”
至于他会怎么样，那人并没有做出保证。
唐可接着道：“他们所谓的解救方案就是进行脑域压力转嫁，我见过所谓的‘成功案例’，且不说那些醒过来的科学家如何，替代他们进入的人就死亡了好几个。
你要知道我们的脑域控制着全身，压力一旦转嫁，你本身的身体机能就会受到损害。轻则失忆、弱智，重则瘫痪、死亡……加上vivi本身脑域空闲就小，你去了多半出不来的。
容瑾你答应我，千万不要去换vivi！你不去，他们总会找到其他人，其他法子的对不对？！”
唐可其实隐秘了一件事没有说，其实这个世界上能换出vivi的估计只有周容瑾了。
因为脑域的压力分担，通常只有血亲才可以做。vivi身为人造人，生来就是孤孤单单的一个，若不是vivi早前跟周容瑾通过智脑连接过脑波频率，vivi早就跟其他人造人一样被送进培养皿中重塑了。
之所以拖到现在，不过是因为vivi在虚拟世界里研究的资料还没有传出来，就这么让他死掉太可惜了。
至于周容瑾，在这种战争时期，他的性命别说跟vivi的生命无法相比，就连vivi做得资料都比不上。
尽管这说法如此无情，可在上层眼里就是这么个价值代换。
而这件事，周容瑾也想的很明白。
所以周容瑾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一下，他反问唐可道：“我的意愿重要吗？就算我说不愿意，他们都找上门来了，还会放我走吗？”
唐可怔怔望着他，似乎想要反驳，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周容瑾淡淡笑着，带着一些不慌不忙地坦然，他拍了拍唐可的肩道：“多谢你了唐可，以后我爸爸和vivi都拜托你多照顾一下了。”

第91章

这句话说得太像是在嘱托后事，唐可听完之后脸色瞬间白了。
唐可挣扎了半晌，才看着周容瑾道：“你要是不想进去，我们仔细想一想，总会有别的法子的。”
周容瑾那么聪明，唐可不并相信他会就这么认了。
周容瑾摇了摇头，一时并没有说话。
周容瑾一路上走过哭泣的人群，已然察觉到了这些人大多都是里面科学家的直系血亲。他们旁边都陪同着一个类似的办事人员，看起来似乎也在做着劝说工作。
周容瑾听唐可说完这事情的原理，觉得唐可说的那个“别人也可以”的事情多半是骗他的。
只怕能救出困在虚拟世界的科学家们的，最好的选择是血亲，再其次才是基因类似的人……就跟配型一样。
vivi身为人造人，多半没什么选择，要不是他早前跟自己连接过脑波频率，现在也早死掉了吧？
不过转瞬，周容瑾就把唐可没说的话猜了个七七八八，只等她一个点头而已。
唐可见周容瑾竟真得猜到了事实，只能怔怔地看着他，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眼睛却一下子流出泪来。
不，他既然猜到了，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她看着周容瑾的表情，便知道这件事情只怕是无法挽回了——周容瑾竟是当真想去换vivi出来。
唐可抹了抹眼角，哽咽着道：“你到底是有多喜欢vivi啊……”
为了他放弃一切？
值得吗？
事业梦想、父母亲朋……乃至生命，你都不要了吗？
周容瑾叹了口气，一边给唐可擦眼泪一边道：“你别哭了。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周容瑾确实舍不下vivi，但也同样舍不得自己的父亲。没了他，父亲也就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了。
周容瑾觉得唐可说的没错，事情不见的没有转机。而这个转机，并不在现在。
周容瑾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个想法，但他还需要仔细琢磨，细细布局。
他怎么舍得就这么放弃了呢？
刚刚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又刚刚才结了婚，好日子还没开始过，怎么就能这么放弃了呢？！
周容瑾摸着唐可的头发，温柔对她道：“唐可，别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过我需要你的帮助，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唐可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用力的点了点头。
周容瑾想了想，在唐可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交代她了不少事情。
唐可的手紧张地握着衣角，看了看他道：“当真，能行吗？”
周容瑾道：“值得一试。”
唐可犹豫了一下，便点了点头，毕竟现在他们没得选择。
两人的商议刚刚告一段路，实验室那边的人就过来找周容瑾了。
与刚才不同，现在一下子竟来了十几个人，他们神色严肃，不做声地就把周容瑾和唐可包围了。
周容瑾瞥了一眼那帮人的架势，觉得或许说“找”还不太恰当，用“抓”更合适一点。
果然，即便是没能把周容瑾骗进去，他们也是打算硬生生压着周容瑾进去，把vivi换出来的。
可周容瑾面色不变，还微笑着劝说他们放轻松，他道：“这事怎么了？这么兴师动众的，我只是跟自己的老朋友聊一下天罢了。”
“周先生，实验室中危险器具很多，您还是不要乱跑比较好。”
刚刚引领着周容瑾过来的办事人员开了口，他狐疑地看了看周容瑾和唐可，显然不信他们这个聊天很单纯。
毕竟唐可算是“涣冰”任务的知情人之一。
他之前虽然知道周容瑾和唐可认识，但没想到他们还有这么深的联系，唐可拼着被处分也要告知周容瑾这件事。
是他犯了严重的错误。
“周先生，请您跟我回去吧。我再跟您详细说一下V博士的事情。”
办事人员脸色严峻，心里显然在想要如何才能挽回损失。
然而没想到，周容瑾却先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他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也愿意换vivi出来，那么……”
他顿了顿，看着办事人员道：“你能认认真真告诉我全部的信息吗？”
办事人员愣了一下，迟疑道：“你知道了？”
周容瑾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也知道。我愿意换vivi出来，所以希望你不要再骗我了。”
办事人员大概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他都被周容瑾的坦然弄得懵了，难以置信道：“你真愿意？”
办事人员见了这么多人，多半是被骗进去的，自私是人的天性，除了少数父母愿意换孩子出来，很少有人会去做这赔本买卖。
周容瑾“嗯”了一声，他别有意味地扫过那十几个壮汉，摊开手带着几分玩笑道：“我也没的选择不是吗？”
办事人员撇了一眼唐可，发现这姑娘虽然也眸中含泪，却并没有再次出手阻拦，他心中虽然有些不解，但周容瑾愿意配合对实验室来说到底是个好事。
办事人员道：“周先生，请跟我来。”
后来的事情出乎办事人员意料的顺利，周容瑾在他们的监督下跟父亲说了几句话，便拿着一堆资料进入了虚拟世界，当真没有反抗。
周容瑾按照要求躺进了U型舱里，他伸手摸着233的脑袋，闭上了眼睛。
周容瑾再次睁开眼的一瞬间，以为自己刚刚不过是在做梦。
他又一次从自己的床上醒了过来。
是的，自己的床上。
周围的一切都熟悉的可怕，周容瑾伸出手抓着被子，那柔软的触感太过真实了。
然而他习惯性的打开通讯仪器，才确信这里确实是虚拟世界——里面没有vivi的号码，也同样没有自己父亲、亲朋好友的号码。
周容瑾还搜索了一下周家的企业，这倒是有，甚至还不断地在赚钱，但他想要联系和指挥却下面的企业却没什么办法。
周容瑾想起那人之前说的：“这个世界只具有一个雏形，物理上的事物都和现实世界无二，但人事却只以世界的支撑者，现在也就是以vivi为中心来运转。”
也就是说，只有事关vivi的东西才会有变化。
vivi……
周容瑾心里一紧，他想到唐可说的那些副作用，心里很担心vivi的状况。
周容瑾清算了一下手上的筹码，立即动身去找vivi。按照外面人的说法，他需要多跟vivi接触才能进行压力转移。
幸好这个世界并没有战乱，完全是为了研究而创立的平安世界。
周容瑾顺利地找到了研究室，打听到了vivi仍然在这里工作，便放下了心。
周容瑾逮到一个研究员，问了问vivi的科室位置，那人却说vivi不在。
“你找V博士啊？他出门吃午餐去了，你要不要去咖啡厅找一找他？”
咖啡厅？
周容瑾有些失笑，vivi自从有了他日日送餐之后，再也没去过咖啡厅了。
没想到在虚拟世界里又要过这种“苦日子”了。
周容瑾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那家初遇的咖啡厅，说来也巧，现实世界中是这么遇到的，虚拟世界里竟也要如此相遇，冥冥之中或许真的有缘分可言。
周容瑾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咖啡厅前面，对着菜单苦恼的少年。
vivi抿着嘴，盯着那一排三明治菜单看了半天，显然是想从一堆不好吃的东西里挑出来一个还算好吃的。
然而vivi站了半天，最后闭着眼睛点了一个，视死如归道：“就它了！”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
周容瑾一下子就笑出了声。
好久不见，我家vivi还是这么可爱。
周容瑾想，上苍对他已经很好了，起码在跟vivi告别之前，还能跟他再度过一些时光。从另一种角度想，以后他就要什么也记不得了，就算失去vivi也无关紧要了。
这样想来，其实周容瑾所有有意识的人生都可以算是幸福的。
就是有些遗憾，幸福的时光太短了一点罢了。
周容瑾静静看了vivi好久，才上前去对店员道：“跟刚刚的少年点一样的。”
生活在vivi附近的店员就灵动的很多，她看着周容瑾有些面生又英俊，还偷偷多看了他几眼。
店员姑娘这行为最后被周容瑾发现，周容瑾笑了一下，她却一下子脸红了，磕磕绊绊道：“您的套餐！请、请拿好！”
周容瑾应了，转头去看vivi。
周容瑾本想着他都离vivi这么近了，还故意点了跟他一样的套餐，vivi总该发现他了吧？
周容瑾心里还计划着自己要跟vivi怎么说这事，谁知少年竟像是没看到他一般，端着自己的盘子就走了。
周容瑾愣了一下，马上就追着vivi走，甚至坐到了vivi对面的位置上。然而待到vivi撕开包装开始吃东西，他还是一眼都没看周容瑾。
周容瑾怔怔看着vivi，这才发现少年的脸上带着唐可以往常说的那种“漠然之色”。
vivi对研究以外的一切都不关心，哪怕是坐在他对面，他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周容瑾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他嘴里渐渐泛着苦涩，心里也隐隐带着痛。
周容瑾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来晚了，副作用已经开始在vivi身上体现了。
vivi已经把自己忘掉了。

第92章

vivi把自己忘了，可周容瑾却不能允许他忘了，他得想方设法的让少年想起来。
周容瑾默默地站起身来换了一个位置，他打量了一下这个咖啡厅中跟唐可相似的姑娘，轻声耳语了几句。
很快vivi又迎来了一次“无妄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