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解忧虽不是第一次看见下雪,但却是在夜里第一次赏雪,月光撒的温柔,衬托着一片片的雪花,颇有一番意境,伸出手去接住飘落的雪花,任它美丽,任它融化“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王妃好意境啊。”
突然传来的一声嘶哑,让李解忧心头一怔。
“奴婢参见王爷。”青芽见是霍允肆就想到了今日怜儿的事情,心里顿时暗叫不好,这王爷该不是为难公主来的吧?
霍允肆看着飘落的雪花,低声道:“北齐的雪就是这样,总是喜欢趁你没有防备的时候才下起来,南楚也是这样吗?”
李解忧摇了摇头,扯着自己披风“南楚从未下过这么大的雪,偶尔飘上一些也都是还没成型便就已经融化了。”
霍允肆低身拂去石凳上的落雪,坐了上去“这么晚了王妃还不睡,可是有什么心事?”
李解忧瞧着霍允肆一副寡淡的样子,不用说也能猜得到,今日自己惩治怜儿的事情她定是知道了,不禁在心里冷笑一声,这就忍不住来兴师问罪了?
“妾身有什么心事,难道王爷不知道吗?”
霍允肆微微一愣,转脸又看到站在一旁的青芽,轻咳了几声“你先退下。”
青芽一步三回头的看向李解忧,一双眼里全是担忧,趁着夜色黑找了个不远的隐蔽处躲了起来,心里想着要是出了什么事情自己也好尽快的赶过去。
见青芽走远了,霍允肆这才起身走到李解忧身边,伸手掸去落在她肩上的白雪,道:“外头冷,先回屋去吧。”
“冷就冷着吧,反正回了屋子也不见得怎么暖和。”
霍允肆就着微弱的月光望着那充满防备的人,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在你眼里本王就真的这么可恨?”
“王爷怎么会可恨?是妾身自不量力而已,不得宠的女人,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不得宠?王妃也会在意这种事情吗?”
李解忧抬眼看向霍允肆,紧紧地咬住嘴唇,心里的怒气止不住的升腾“妾身虽不得宠爱,但至少也是秦江王妃,区区一个奴婢有算得上什么。”
霍允肆摇了摇头,又贴近了几步,伸手将眼前的人揽在怀里,又将她的手指包在掌心,柔声道:“本王知道王妃大度,只是现在天色已晚,这雪也越下越大,若还是呆在这里,只怕咱们两人都要冻僵了。”
李解忧用力的抽出被她紧握在掌心的手,欠了欠身子有些赌气的道:“王爷又打趣妾身了,进不进屋还不都是王爷一句话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妾身做主了。”
第十六章
床已经被青芽铺好了,被褥还是大红色的,说起来这还是回王府后头一回她们在一起。
“睡吧。”
霍允肆熄灭了烛台,拉过被子给两人盖上,又将腿贴上李解忧的脚底。
感受到脚边袭来的热源,李解忧下意识的往回缩去,一想到上一次霍允肆的野蛮,顿时心里又紧张了起来。
“别怕。”低沉的声音传来,霍允肆紧了紧被子,又将怀里的人强势的拦在怀里“本王说了不动你就不会动你,只是屋里的炉火刚升起来,你又在外面站了那么久,本王不想你受凉,回头要是再传了出去,只怕要说是本王苛待了王妃。”
“王爷有心了,臣妾感激不尽。”
这话一听就是面上的,霍允肆望着那依旧不肯看向自己的人,弯起了嘴角“若是王妃还这样,到真让本王觉得你这是吃醋了。”
李解忧被霍允肆的这句话给噎住了,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她,半天竟也说不出来一句话。
这回轮到霍允肆转过了头去,打了打呵欠“今儿个一天都没好好休息,真是乏的不行了。”说完便合上了眼皮,也不理身边那有些灼人的目光,没一会儿呼吸便均匀了起来。
若不是这人手上不曾松下的力道,李解忧也差点要以为她真的是睡过去了,默默地叹了口去,似是有些不甘,但却也无可奈何的认了命。稍稍的将头往那人的肩头上靠了过去,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本以为会有些寻常男子的汗臭味,可没想到的是竟迎面扑来一股青草的清香,止不住的叫人心安。
黑夜中一双明亮的眸子凝视身旁这张棱角分明的脸,顿时思绪满头。不得不承认李解忧再怎么倔强也只是个平常的女人,她也需要被人疼爱关心呵护,在她冷的时候也能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可她的身份多年来的教育却容不得她放低姿态,即使再不得宠,她也无法像其他女子一般的摇尾乞怜,为的只是渴求那一点点的关怀,她做不到。李解忧不禁暗自苦笑,夫妻本应同体同心,可她们别说是心,就算是偶尔对上的眼神都是针锋相对的,躺在同一张床上,却做着不同的梦,没心没情,于她们二人来说都算是一种折磨。
一个晚上被窝里都是暖烘烘的,鼻尖上还冒出了一丝的薄汗,以往就算是炉火烧的再旺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景。
霍允肆望着还在熟睡中的人,抿了抿嘴角,然后轻手轻脚的慢慢的将自己的身子往外移动,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惊扰了佳人的美梦。
李解忧本就浅眠,平常夜里就算是青芽在门口走动她都能醒过来,更何况一个大活人在自己身边移动,霍允肆刚一动她便转醒了,只是眼角还残存着一丝朦胧,有些不太清明。
“妾身去唤下人打水进来。”李解忧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就要坐起身来。
“外头冷,小心着凉。”霍允肆按着她要起来的身子,又将滑下去了的被子重新给她掖好。
被她这么一个温柔的动作下来,反而弄得李解忧没了困意,四目相对平静了片刻,硬是将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脸微微侧过一边“王爷要是在这么看着下去,恐怕是就要过了早朝的时辰了。”
霍允肆闻言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还牢牢的压在李解忧的被子上,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是近的可以,这姿势无论是从外面还是从里面看去都多少的难免让人遐想。
赶忙将手拿开,可两人之间的尴尬却也没有化解多少,霍允肆端个身子直直坐在床沿,眉头平展,时不时的轻咳两声,背后还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李解忧身着白色里衣,又拿了件小外衣披在了身上,挽好床帏,瞧也不瞧一眼在床边直坐的人,径直向房门走去,对着门口的丫鬟就是一通吩咐。
“嘶——”
李解忧刚走到床榻边,就听见霍允肆倒抽了口气“怎么了?”
霍允肆弯了弯手指,红色的血液便从指尖冒了出来。
“怎么还出血了?”李解忧快步走了过去,拿出自己的白色绢帕,小心翼翼的在上面擦拭着。
霍允肆刚想抽回手指说没事,就觉的手上一紧,低头看去李解忧整个人都蹲了下去,倚在自己的腿边,捧着自己的手指,那神情认真的有些让霍允肆感到拘束。
“没——”事。
“别动。”李解忧皱着眉头,外衣因着胳膊的抖动从肩上滑了下来“有根木刺,现在好了。”又对着手指轻吹了几口气。
霍允肆的目光有些怔松,呆愣了许久,片刻后才缓缓的回过神来,眉头微微隆起“没想到一根小小的木刺竟能让本王看到王妃如此温柔的一面,这血也算是没有白流。”
李解忧闻言不禁在心里一声轻笑,缓缓站起身来,将额前的碎发捋至耳后“天下温柔之人多了去了,妾身又算得了什么,出了这个门便有比妾身更加温柔的人过来,到时候王爷再怜香惜玉也不迟。”
出了这个门?霍允肆收起眉头,嘴角向上一弯,似是一副看穿心思的摸样“本王还道王妃不是寻常女子呢,没成想这吃醋的劲儿也不比外头的女人弱多少。”
“那王爷以为妾身是什么样的女子?”李解忧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霍允肆,一双杏目睁圆胜似千言万语。
霍允肆微微张动双唇,浅浅的吸了口气,弯腰将掉在地下的外衣捡了起来,一股女儿香扑鼻而来“本王以为,王妃最起码应该大度宽容。”
李解忧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那表情就像是听到了天下最可笑的事情一般“那依王爷的意思妾身就该先让了夫君,再让了颜面,最后就连这个王妃之位都该一并让了才对,若是王爷意下如此,那还不如趁早休了臣妾,也好不碍王爷的眼。”
“唉~”霍允肆一把拉住想要转身的李解忧,用力一拉,眼前的人便掉进了她的怀里“要去哪?”
李解忧被一双强有力的手箍在怀里不得动弹,挣扎不过索性放弃,别过头不去理她。
“你这人怎么这么大的气性。”霍允肆硬将她的头扳了过来,捏着那尖尖的下巴“不就是个丫鬟嘛,就能让你气成这样?再说你不也处罚她了吗?”
李解忧抿嘴不作声,但心中的委屈却没有丝毫的减少“王爷要是心疼,那就也处罚妾身好了。”
“你——”
霍允肆还没说话,门口就传来了青芽的声音。
“热水打来了,妾身去取。”
李解忧推开霍允肆,重新将外衣套在身上,迈着莲步就走了过去。
“女人就是麻烦。”霍允肆捏了捏额头的两侧,微微的叹了口气。
浸湿了布子先是擦了擦脸,随后又将双手泡在水中,片刻,又将李解忧手上的茶水接了过来,小抿一口,顿时整个人都清爽了。
“不错。”霍允肆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腰带,又走到铜镜前照了照,一时间俊朗无比。
李解忧跟着也走到铜镜前,又将后颈处的衣褶展平,仔细查看了一番才放心了。
霍允肆转头瞧着一旁的李解忧,虽然没有怎么梳妆,但也是极美的,长及腰间的秀发,高挺的鼻梁,水润的双眼以及那两片粉薄的双唇,每一处都生的恰到好处,只是这样一个女子嫁与自己,就注定了不能拥有寻常人家的生活,一想到这里霍允肆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目光深邃犹如夜里的寒光,嘴唇微微颤抖,却始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妾身恭送王爷。”
第十七章
霍郑啪的一声将手里的奏折合上,也不顾满朝的文武百官,眯着一双眼睛愤然的望向一旁的允继,厉声道:“这就是这些天你追查下来的事情?”
允继心中也知道自己办事不利,数九寒天的汗水顺着脸颊的两侧流了下来,声音颤颤巍巍的也不敢抬头“启,启禀父皇,儿臣这些天来一直都在追查此事,没有一天是敢松懈的,正在过几日一定会有结果的。”
“再过几日?”霍郑紧咬着牙齿,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着“如今整个望江的百姓因为雪灾每天都在死人,你却连救济粮款的去向都查不到?现在竟然还敢叫朕再等!朕看你这个太子也是当到头了!”
此话一出朝中百官皆是一震,看来皇上想要废储的言论并非空穴来风,允继更是一抖,即刻跪倒在地,他不敢想象若是自己没了这个太子之位将会是一幅怎样的光景“父皇恕罪,儿臣——”
还没等允继说完,霍郑冲他伸出来三个指头,冷声道:“三日,朕再给你三日,若还是查不出救济款的踪迹,那就按官员失职处罚,直接交与吏部接管。”
“父皇——”允继拱起手还想为自己辩驳,衣袖就被身后的李义甫拉住了,摇了摇头,意思是不可,允继只好将心头的委屈暂时压了下来,硬着头皮领了旨。
“等等。”霍郑眉头紧锁的将目光又投到了霍允肆的身上,捋了几下胡子,又若有所思道:“秦江王允肆听旨,望江救济款粮款一事,由你辅佐太子一并追查,三日之内若不能调查清楚,也同官员失职处置,朕绝不偏袒!”
看来这趟浑水是躲不掉了“允肆接旨。”
退朝后,霍允肆甩着宽袖缓缓地向殿外走去,身后一道阴毒的目光狠狠地刺着她,不用转过头去就知道是谁。
“刚刚回京没有多久,就得父皇重用,十三弟果然好手段啊。”允继的眼神阵阵阴冷,早就知道她不是个省油的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自己言重了“不过就算父皇再怎么重用你,你也还是个王爷,有些事始终是没有你的份,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就不用本太子给你一一说明了吧。”
霍允肆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眼前的兄长“父皇重不重用我处不处罚我都不要紧,只不过三日之后若此事再没个结果,只怕四哥也要陪着允肆一同处罚了。”
“就算是要处罚,本太子也不愿与你为伍!”
“四哥若有时间,不妨先去想想望江的百姓,他们才是太子赢得父皇欢心的利器。”
“霍允肆!”允继一把挡在了允肆的身前,他的个头要高一些,身材也颇为魁梧,一下就将霍允肆挡了个严实。
“太子,有话好好说。”李义甫看这情况不对,急忙过来劝阻,压低了声音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让开!”允继推开拉着自己的李义甫,直直的看向霍允肆,怒声道:“你的那些个心思我都知道,不过本太子也不是吃素的,耀武扬威也得分人!这个太子的位置不是你能觊觎的!”
霍允肆的眸子闪过一丝不屑“四哥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隔墙有耳万一被有心人听了去,难免又要掀起一番波澜,于你于我都不好。”转头又看向旁边的李义甫“这一点相信李太师比咱们都要清楚。”话罢便默默地绕过允继,掸了掸胸前的衣襟,迈着步子离开了大殿。
李义甫正视着霍允肆的背影,以前光知道谢昭荣是个狠角色,现在连她的儿子也成了这样,如果事态在这么发展下去,他也不敢保证允继这个太子还能当多久,或者是现在已经危险了。
“这里不用你们了,都下去吧。”霍允肆的表情透着些凝重甚至是严肃,推开门又吩咐道:“不管是谁,都不准进来打扰,否则小心你们的脑袋!”说完啪的一声就将门阖上了,还上了闩,惊得外头的丫鬟小厮赶忙逃离了此地,生怕惹怒了王爷。
拉开椅子落了座,闭眼凝神了好久才复又睁开了双眼,原本那深邃的目光没有了,反而露出了一丝黯淡,一丝哀伤。
·天色渐渐的暗了,屋里的人陆续的点起了烛火,只剩霍允肆所在的那个书房还暗着,没有光线的照射,漆黑的屋子里一片死寂。
“姑娘不能进去。”退下去的小厮,远远地就看见怜儿朝着书房这边走过来,急忙跑去拦下。
怜儿望着突然挡在自己身前的手臂,屏起了眉头“王爷不在里面?”
“在。”
“那为什么我不能进去?”
小厮知道怜儿平时在府里很得王爷的宠爱,不然也不敢就这么公然的在书房门口叫嚣“这——”
“让开!”怜儿推开身前的手就要向前走。
“不行。”小厮有些为难“王爷有吩咐,不管是谁都不能进去,不然我们这些人的脑袋就不保了,还请姑娘不要为难咱们。”
怜儿看着前方紧闭的房门,心里也打起了退堂鼓,霍允肆的脾气她也是摸不准的,若真强行进去了,万一惹怒了里面的人,自己也是担不住的,片刻功夫就思前想后了一番,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道:“那行,我就先回去,有劳了。”
“哪儿的话啊。”小厮一听她要走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单手往前一伸做了个送客的姿势“姑娘好走。”
另一边瞧着这一幕的青芽,急的直跺脚,赶忙跑进屋里,望着自家公主急声道:“那个狐狸精又跑去找王爷了!怎么这么不知羞!公主您还不也赶紧过去瞧瞧。”
李解忧一手端着青花茶杯,一手捡起一块软糕,悠闲的不得了,就好像这事跟她毫无关系一般。
“公主!您听没听奴婢说啊!”
“慌什么,都多大的姑娘了,还这么大喊大叫的。”说着拿起软糕又对着青芽招手“来尝尝看,本宫记得你在南楚最爱的就是这个了。”
青芽不情不愿的接过李解忧手上的软糕,嘴上嘟囔着“您呀就是心大!”
李解忧笑而不语,突然话锋一转“她见着王爷了?”
嘴里还包着软糕,鼓着一张小脸摇头道:“没有,就是看着她在门口,不知道跟小厮说了什么,然后就走了。”
“连面都没有见上也值得你这么着急?”李解忧伸手又给自己续了一杯茶水,眉眼泄出一丝笑容“王爷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
霍允肆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满屋子飘的都是酒气,如此放肆的豪饮还是在攻打北荒的那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