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柔 完结+番外完本[耽美]—— by:蟋蟀
蟋蟀  发于:2016年11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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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晚安。”他握了握拳,尽可能平静地回道。

三十三、
第二天一早,天色阴惨。风停歇了下去,温度也降回到冰点以下。
程显睁开眼的时候,钟上的时针已经移过了八点,只因外面光线昏暗,叫他以为时间还早。昏头昏脑着,他伸手想要提那小笨犬到身边抱一抱,不料手刚碰上肩膀,手下的身子就猛地一缩,躲避瘟疫似地让了开去。
程显的手僵在那个姿势上,他的人也彻底醒了。他慢慢地把手撤回来,目中晃过一丝狞厉。随即他闭一闭眼,将体内瞬间翻涌的怒气强压下去,再睁开眼时又恢复到寻常的模样。
他侧脸去瞧岳骏声。
岳骏声本来就在暗自提防,冷不丁见他望过来,再次受惊似地往墙根子上贴。
程显一眼望过,再不多看,被子一掀下了地,草草地穿上衣裤,“你感觉怎么样?还在烧么?今天你别去文具店帮忙了,我自己一个人去,你在家歇着!”
说这话的时候,他没看岳骏声,却能感到岳骏声整个人松了口气。岳骏声松了口气,他心下一处却是越来越紧。
程显动作麻利地收拾洗漱,给自己热了两个烧卖当早饭。他又用锅装了水,取了昨夜的剩饭倒进去,把锅炖在灶上慢慢地煮。几口吞下烧卖,那边的锅也慢慢地滚了,昨晚没用完的肉末、菜叶和胡萝卜丁一股脑儿洒进去,大勺儿顺水搅动。片刻,放调料,放少少的油盐味精。又片刻,拧小了火头,张眼见外头的天色好歹敞亮了一些。
不冷不热的烧卖梗在胃里,程显倒了杯水喝过,大步走到卧室,“粥炖在灶头上,肚子饿了的话自己弄些吃。我去文具店看看还有什么要帮忙,很快回来,还是说——我不去了,请假在家陪你?”
问这话的程显没抱任何希望。换了往常,他根本不需要问这个话,换了往常岳骏声便是跟他分开十来分钟也要嘟起腮帮子,用眼睛盈盈委屈地瞅着他,乖巧又执着地追问:“程程要去哪里?”“去做什么?”“我不能陪你一起吗?”就连偶尔程显洗澡耽搁的时候稍长,这小笨犬都会拿手拍门,叫他:“程程,程程,你在里面没事吧?”而即使程显回了“没事”,不放心的小笨犬也总是恋恋不能自已地把门推开一道缝,探头进来,对着热气茫茫中程显的裸`体猛瞧。然后,小笨犬还会没话找话地遮掩,“程程,你今天洗澡洗了好长时间……”或者是,“程程,你的睡衣拿了没有?”蒸腾的雾气得体地遮挡住小笨犬绯红的脸蛋儿和黑亮的眼睛。好几次,程显故意说道:“嗯,骏骏也脱光了,跟我一起洗,好不好?”说的岳骏声脸上更红,眼睛更亮,嘴里却非常不诚实地退却,“不、不用了……”借口怕程显着凉,忙乱地把门带上,落荒而逃。
“不、不用了……”
岳骏声在床上坐起,穿了一件毛衣。他听见程显要留下的意思,赶紧谢绝,语声短促脆快,没有半点往日的乖柔。他像是抱着很沉重的心事,好几股情绪在他脸上交战,而他被这些情绪扰乱的十分茫然。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已经决定避开程显,减少两人之间的接触。每次程显一接近他或是一跟他讲话,他就明显变得紧张而畏缩。程显瞧出这一点来,便也不来自讨没趣。
得到了意料之中拒绝的话,程显点点头,转身准备出门,却在临关门前冲卧室的方向叮嘱一声,“别忘了锅里的粥,饿了自己弄着吃!”一甩钥匙,“啪嗒”锁上门去了。
他没有看见,卧室里岳骏声两只手紧扯住被褥,肩膀慢慢地垮塌下去。程显靠近他时他固然紧张,但一旦程显真的离开了,他身上又像是被抽去了什么,说不出得空虚,空虚的难以承受——怎么会这样呢?
程显一轰小轻摩,顶风开到街口的文具店,一言不发锁车进门。
那边周阿姨正裹了条厚围巾,对着收银的机子噼里啪啦一通敲打。看见程显进来,她下意识地往门边望,指望能看见岳骏声。等到发现只有程显一个人时,她忍不住问:“你弟弟怎么没来?你们不是一向同进同出的吗?”
程显进了门就开始上货,反正他都知道哪些货该摆在什么位置。昨天走的时候周阿姨还说什么剩下的货她会来上,今天来了一看,那些货还是原封不动地堆在地上,可见这老娘儿们尽是嘴上客气。程显不说什么,放开膀子干活,对周阿姨的问话不理不睬。可是他低估了周阿姨这般妇女的不屈不挠的精神,只见周阿姨的围巾下摆尽在他脑袋附近晃荡,呱呱的声音在他头顶上飘,“骏骏他没出什么事吧?昨儿还好好的来着……他还好吧?”
程显“哗”地用刀裁开一箱草稿本,把刀子往架上一丢,“他赖床在家,天冷起不来。”埋头上货,不看周阿姨一眼。
“哦——”周阿姨对这简单明了的答案颇为失望,可同时她也知道再难从程显嘴里挖出更多的东西来。这只悍兽显然来了只为干活,对别的都没兴趣。
周阿姨悻悻地回到柜台里面继续敲机子,程显依旧在货架前飞快地拆包上货。他戴着纱布手套,两手轮番码得利落,一本本纸本、一管管笔芯经他的手飞上货架。他倒腾着这些原本毫不起眼的东西,原本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与之打交道的东西。这些东西太过雅致斯文,跟他一身粗野的兽气太不相合。
然而这些东西却是小笨犬的梦想,那只小笨犬曾那么多次地对他述说,他要开一家属于他们两人的文具店,因为他不希望程程太辛苦,因为他想要时时同程程在一起。这些纸笔画本寄托了岳骏声的希望,寄托了岳骏声心目中他们两个人的未来。在那小草包温柔的坚持之下,程显就算对开店再怎么不以为然也不由地助他一臂之力,陪他一起尝试,一道努力。昨日的柔语犹然在耳,今日的情谊就已面目全非。当初将他引向文具店的人本来是他,如今却只有他独自一个在这里拆包上货,在大冬天里挥汗成雨。
最后一箱货也上了货架,程显刮刮杂杂地用脚踩扁空箱子,当作垃圾丢到店门外。干完了这些,他回转来,冲周阿姨一扬手,“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说完就走,也不管周阿姨应他不应。
周阿姨其实也说不了什么,半声“哦”字卡在喉咙口,那边程显已经骑在小轻摩上掉了头,开到了街对面。等人影都看不见了,周阿姨才一翻白眼,慢慢地掏出剪子,修起指甲来。
程显把小轻摩一脚轰到楼底下,锁了车,三步并作两步蹬蹬蹬地上楼。他的心脏跳得又轻又疾,每一下都跳出更多的恐惧。这恐惧不是没有来由的就是了。
一气奔上四楼,程显乱拨着钥匙开门,——他希望他回来的不算太晚,他想至少能让他再看他的小笨犬最后一眼。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念头紧紧地扼住喉咙,手里猛地一旋钥匙,“咣”地撞进门去!——岳骏声正俯身坐在桌子边,见他进来一惊,手中的笔摔到桌上!
程显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压着眉头,不声不响地看着岳骏声,慢慢地又从岳骏声身上看到旁边地上一个整理好的背包上。背包鼓鼓的,看样子装了不少东西,而这只画着猫和老鼠卡通图案的背包,也正是早前程显带岳骏声逛商场时买的。
程显鼻孔里冷冷地喷气,突然他一个箭步跨到桌前,劈手打开岳骏声捂在桌面上的手,一把抢过被小笨犬死命捂住的纸。
白炽光洒落的光线下,只见纸上端端正正地写了这几个字:“?2 坛蹋易吡耍愣啾V亍N也皇腔校膊幌胱龌校摇薄拔摇弊趾竺婢兔挥辛耍徽疟慵憔投显谡饫铩?br /> 脑子里仿佛懵住了,程显看着那两行字出了神。直到岳骏声站起来,试探地叫了他两声“程程,程程”,他才慢而又慢地抬起头来,瞧着岳骏声。
岳骏声见他直勾勾地瞧着自己,心中惴惴,但他已经不是那个只有六七岁心智的小笨犬了。六七岁的骏骏把程显视为最重要的、最亲爱的、最不可或缺的,二十岁的岳骏声不应该这么认为。如今,二十岁的岳骏声就这样直面着程显,手指头神经质地揪着裤子边。内心里他不情愿这么做,可是理智又告诉他必须这么做,——自己不想做基佬的,对不对?
程显始终望着岳骏声的眼睛,他想一切都很明白了。面前的这双眼睛虽然形貌未变,可确然不会是那个满心依恋他的小考拉所会有的眼睛了。那只小考拉瞧着他的眼神中有多少柔情,面前的年青人望过来的目光中就有多少不安和防备。
程显半掀着眼皮,跟这样的目光静静地对峙了一会儿,然后他手掌一动,将那张纸团成一团往桌上一扔,“你已经恢复了吧?以前那些事你都想起来了?”语气甚是平淡。
听到这话,岳骏声好像更加的不安。他蹙一蹙眉,神色复杂地瞅了程显一眼,轻轻地“嗯”了一声。
听到这声“嗯”,程显反而松了口气。这声“嗯”将他的所有希望和后路一齐碾断,反而使他无所顾忌了。所以——岳骏声一烧又烧回到二十岁,正如他当初一烧烧回到六七岁一样。这种事情听起来荒谬绝伦,但此刻的程显没有时间去大惊小怪,查根究底。没什么好惊奇的,这种不能以常理度之的事,也许真,也许假,也许就跟电视上出车祸的人一撞撞出了失忆症,过段日子记忆又回来;又也许这大半年来的种种种种都不过是岳骏声的伪装,到如今,人家玩腻了不愿再继续装下去而已——
“呵!”程显在心底里嗤笑。倘若这大半年来的种种情状皆是伪装,那岳骏声的本事未免太大了点儿,连他这个老江湖都给骗过去了。倘若那些全都是伪装,——程显的目色沉了下来,他暗暗地打量岳骏声。
岳骏声被他的目光戳着,整个人又是一惊,差点没从地上跳起来。
程显用手抹脸,把脑子里那些荒谬的念头都抹出去。他深吸口气,尽可能平静地问岳骏声,“你都想起来了?所有的事都想起来了?包括以前在Y城,我带你过来之前的事,你全都想起来了?”
岳骏声瞧瞧他,眼睛里突然起了一阵波动,“是的,我都记得,特别记得你跟我哥在我哥的车上……”
程显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脱口叫道:“骏骏!”
岳骏声的嘴唇扭来扭去,他艰难地说:“我记得,我哥看你的眼神很暧昧,你看他也很暧昧。你们俩还在前面的座位上摸来摸去,后来你、你还亲了我哥……”
程显冲上来抓住他,“骏骏!”
岳骏声跟他别扭着,不让他抓住,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薄薄的泪花在他眼里闪烁。
“我、我还记我哥提到什么录像的事,说你不想让我看到那个录像。”他的声音越说越轻微,上下眼睫一眨,两滴泪扑簌落下。他扁着嘴,脸色通红地望定程显,只等他的回答。
程显看着他,对着岳骏声的说话,他心底的恐惧也开始潮水般飙涨。潮头飙到高处,一个反旋,化作无数恶浪打跌下来,一波`波冲击着底下丑陋的礁岩。转眼间,潮水互相冲撞着退去,退的干净而彻底,留下那些丑陋的礁岩,触目地排布在滩头,如同那些他不愿回首的往事,静静地冲他发出狞笑。
程显的目光从岳骏声泪眼朦胧的脸落到地上,他的口中又干又涩。他盯着地上颜色发暗的瓷砖,半天,他才听见自己用一种干巴巴的语气说:“我跟你哥上过床,在你哥上高中那会儿,你哥说的录像指的就是我们上床的录像……你也知道男人和男人上床是怎么回事吧?那可不只我跟你之间做的‘舒服的事’那么简单。”
说着,程显飞快地瞟岳骏声一眼,他不无恶意地看到岳骏声眼泪越流越凶,张着嘴无声地抽泣。他看了几秒,忽然抬手捧住岳骏声的脸,用拇指由里到外,替他揩抹眼泪。谁知他的手刚碰上岳骏声的脸,突然被岳骏声扬手一挡,“啪”地打了他一下。
打完了,整个人往后退,岳骏声恨恨地瞅程显一眼,用胳膊轮番擦着眼泪。

三十四、
程显垂手站着,冷眼瞧了岳骏声一会儿,看他一边擦眼泪一边肩膀抽得一耸一耸,噎个不住,高挑的个子这下愈发显得伶仃可怜。
程显手上刚被打得余痛未消,他脚下挪动步子,嘴里慢悠悠地道:“你哭个什么劲儿?你不是不要当基佬么?都不是基佬了,我跟别人上床,你又有什么好哭的?”
岳骏声肩膀一颤,睁着双哭红的眼睛呆愣愣地望着他,目中闪过一抹凄惶,“是呐,我不是基佬,也不要做基佬。我不要难过,没什么好难过的。我本来就准备走的……”一眼望到放在地上的背包,忙走过去,提包在手,闷头往门边走,口中犹喃喃地念着什么。
眼见这小笨犬的手碰上了门把,程显眉毛一凛,上去两步搭上他的肩,截手夺下他的包,“你准备上哪儿去?”不待岳骏声挣扎,几下推挡,把人围堵到墙根,两臂跟着撑在墙上。
岳骏声呆了一呆,急喘着气,赤红着眼睛道:“放开我!”一面就去格程显的手,脚底下也跟着踹过去。
程显哪将他这两下三脚猫功夫看在眼里,大掌一抓,抓住了小草包上面,张腿一扭,扭住了小草包下面,还腾出一只手掌制住他的头,身体一压,把岳骏声按紧在墙上,张口吻住他。
岳骏声浑身一僵,起初还勉强挣动一下,过不上片刻就老老实实地落在程显的制服中,直被吻得神情恍惚,身体绵软。又过上一会儿,他糊里糊涂地略略回应起程显。程显感知到这一点,神色不动,照旧将岳骏声的唇舌吸`吮碾咬,用上七八成的力。只有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眷恋这份青涩香软,这份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可爱的稚气。只要再努把力,他是能将这小笨犬留下的吧?只要再加把劲,这只小考拉应该就不会那样坚决地说“我不要做基佬,我要走”了吧?
程显又将岳骏声压在墙上亲吻了一会儿,随着一声轻啵,他依依地离开岳骏声的嘴唇。他跟岳骏声之间隔着两指宽的距离,相对着喘息。程显的脸色平定,目光锐利依旧,只是在看向岳骏声的时候,才会掺进一抹淡淡的柔情。与他相比,岳骏声两颊酡红,眼上哭痕未干,这会儿更失神般地平添一层朦胧,像是刚从梦中醒来,尚不知该怎样面对这不如意的世间。
两人均默不作声。半晌,程显问他:“你还是要走么?”
岳骏声眼中原本跃动着些星光,这星光是程显的吻带给他的。等到一吻结束,他眼里的星光也慢慢地消失,直到程显问出这句话来,那些星光忽得熄灭,一齐淹没在那失神的瞳仁里。
他愣愣地看着程显,嘴唇翕动,有气无力地问道:“你……跟我哥到底怎么回事?”
程显好一会儿答不上来,他左看看右看看,好像要找什么东西来做借口,却是找不到。
岳骏声幽幽地盯着程显看,注意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他自己的眉心则像小时候那样打着小小的忧郁的结。
程显抬眼见到他眉心上的结,不用自主地抚上他的脸,用拇指擦过他之前哭过的泪痕,然后一点点往下,来到他的唇边,从左至右加重了力道地抚摸岳骏声的嘴唇。这样来来回回地抚摸着,程显说:“我跟你哥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不快不慢地走,窗外寒风细细,阳光微微。程显和岳骏声各坐一张椅子,由程显将那妖红腥气的过往用言语一一再现。那段多年前的过往就像是一块烂疮,平日里结了一层完好的痂,看上去不疼不痒,只有程显自己知道他有多么不愿去碰这块疮疤。他至今不愿提起那件事、那个人、那个名字,仿佛一提起来会有鞭子抽打到身上,叫人无形地流血无形地痛。而今他自裂疮疤,把平生最不堪之事剜剖开来递给岳骏声过目,让他的小笨犬看清楚里面的那些脓血、腐肉以及支离破碎的痂。
对往事,程显尽可能述说得简明扼要,他没有生动描述事物的天分,他也不可能有意将这样一件事描述的生动。实际情况是怎样,他便怎样说,说他怎样迷恋岳文龙的肉`体,岳文龙怎样消遣他,后来他们两个又是怎样滚到了一起——岳文龙的强`暴在先,以及他自己的配合在后。
程显一边述说,一边像是被抽去了什么似地瘫靠在椅子上。多少年了,尽管他有意将事情的经过描述的平淡,可那些画面却还是幻化在他眼前,像被注入了妖力似得栩栩如生。对着那些画面,他看清楚了那时的自己,看清楚那时的自己有多么的异想天开、寡廉鲜耻,面对岳文龙的淫威是多么软弱,面对岳文龙的引诱他又是多么的不堪一试。在他看来,岳文龙就是一个魔鬼般的存在,以前是,现在依旧如此。这个魔鬼十年前就扰乱并煎熬他的心神,十年后的今天,这同样的一个魔鬼又来离间他和他的小笨犬,来断送他玫瑰色的梦。而他这个世人眼里的匪徒,这曾在真正的丛林中厮杀过的悍兽,从头至尾都被那尊魔鬼玩弄于股掌之上,而且岳文龙的影响竟能穿越时光,如影随形,一至于今时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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