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相信以程寂的为人不会做陷害他人之事,但如今听他说有事相求,不免就怀疑是不是另有隐情。
"都统领查云筝儿之时,可否帮忙查一下她与穆白之死有何牵扯。"程寂直言道。
都迟蔚怔了怔,皱紧了眉头,严肃地问道:"三殿下从何听说的此事?穆小将军的死和大皇子妃有何干系?此事关系重大,三殿下可要慎言!"
韩青衣解释道:"这个我们需要确切的证据,目前我们所知道的就是云筝儿与穆白之死有关。如你所见,我被要求禁足,三殿下也不许插手此事。思来想去,能信任的也只有都统领你,故而才敢将此事告诉都统领。"
都迟蔚道:"我出身于穆家军,又蒙穆小将军提携,小将军的事,刀山火海我也去得!只是,三殿下你们得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韩青衣与程寂对视了一眼,韩青衣便将那晚神秘人相救之事说了,又道:"此事我没有告诉皇上,是因为此人身份特殊,而且我们空口无凭,拿不出证据。"
"那个人是在城郊的拂云观中?"都迟蔚问道。
韩青衣点了点头,道:"你若要去找他,不妨问问观中的晏虚道长。"
"好。若穆小将军之死真与大皇子妃有关,我定会竭力找出她的罪证,以慰小将军在天之灵!"都迟蔚一拍桌子,大声说道。
"有劳都统领了!"程寂认真地向都迟蔚拱手道。
都迟蔚面色凝重地出了朱雀宫,原本要去罪庭审问云筝儿,略一思索,先去了凤麟宫,查收了云筝儿的一概物品,才去了罪庭审问。
一贯脸上带笑的程锦这会儿也敛了笑容,面色阴沉地看着都迟蔚离去。吩咐身边的人:"去打听一下,都迟蔚在太子和三皇子处都问了些什么,盯紧都迟蔚,有什么情况立即告诉我。"
手下垂头应了一声。
☆、青青子衿
罪庭是专门惩罚后宫之人的地方,阴暗湿冷,墙上的油灯闪着豆大的火光,将影子拖得老长,看上去有几分恐怖。
云筝儿尚未定罪,待遇倒也不会太差,床褥还算整洁,狭窄的小房间内只有一扇高高的小窗,透进几缕阳光。
卸下浓妆首饰的她披散着一头长发,坐在床头仰首望着那扇小窗,倒显得十分娴静。
门被打开,看管罪庭的嬷嬷对她说道:"都统领要问话,您请吧。"
云筝儿起身走出去,昂首挺胸,一派端庄悠闲的模样。
都迟蔚见了她,还是照常行了礼:"末将见过大皇子妃。"
云筝儿撩起裙摆在椅子上坐下,轻扬嘴角5 笑了笑:"都统领还真是客气。"
都迟蔚面无表情地道:"请大皇子妃说说除夕之夜事情发生的经过。"
"宴席上太闷了,我便邀太子妃出去透透气,不过走了没多久便觉得十分不舒服,就让丫鬟去请太医,太子妃说要扶我去偏殿休息。后来......"云筝儿忽地顿住了。
都迟蔚盯着她追问道:"后来怎么了?"她前面所说的倒是和沐梨所说差不多。
云筝儿盯着墙上一盏油灯,悠悠说道:"后来我便觉得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好似做梦一般,等清醒过来,已经跪在浮光殿偏殿内,听他们说我欲加害太子妃和三皇子妃。"
都迟蔚深深地皱起眉头,很是不满地看着云筝儿:"大皇子妃难道想说那些事都不是你做的,还是想说你做了你自己却不知道?"
云筝儿却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听说,天越有人擅长巫蛊之术。我总觉得,当晚除了我们几人,还有其他人在场。"
"那你怎么解释你身上带的度春?"都迟蔚双手环胸,用一副完全不相信她言语的态度问道。
"你们都知道我蛮族之人擅长用药,我身上带着的又何止是度春这一种?何况......"云筝儿娇媚地挑了挑眉,笑道,"度春也不是什么□□,用对了地方也是个好东西呢!"
都迟蔚黑了脸,沉声问道:"那图伦又怎么会出现那里?"
"他一直都在暗中保护我,若是发现我出了事,自然会出现。"云筝儿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
"这么说,大皇子妃的意思是太子妃和三皇子妃利用巫术陷害于你了?"
"也说不定,都统领不如去查查后宫之中有谁和这些巫蛊之术有关联。"
都迟蔚差点脱口而出"荒谬"二字,但终究还是忍住了,紧握着拳头,没好气地道:"大皇子妃是要末将用此话回复皇上?你觉得皇上会相信吗?"
"信不信是皇上的事,我所说的就是如此。"云筝儿坦然与他对视。
都迟蔚甩袖离去。若不是因为听说云筝儿与穆白之死有关联,都迟蔚兴许还不至于对云筝儿这个态度。他几次忍不住想问关于穆白的事情,然而看着周围的宫女,还是把话咽回肚子里。
"大皇子妃,请回吧。"嬷嬷上前说道。
云筝儿慢慢地起身,看了眼罪庭的大门,忽然问道:"嬷嬷你在这儿这么久了,可见过进了罪庭还能出去的么?"
嬷嬷低垂着头,回道:"大皇子妃真是被冤枉的,自然能出去的。"
"呵。"云筝儿冷笑了一声,转身回了那间小房间。
门重新关上,云筝儿脱下自己手上的指环,指环上嵌着一颗红宝石。她轻轻一拧,指环上的红宝石弹起,里面是空心的,塞着一颗暗红色的小药丸。
在都迟蔚来之前,熹贵妃抱着皇孙来看她,将看守的人谴走后给了她这个。话说得直白得很,一如她对待图伦那般。
云筝儿并不觉得心寒,只是忽然很想念蛮族。不知她的王兄听说了她的死讯会作何反应,大概也不会太伤心吧。
云筝儿苦笑了一下,将药丸吞下,指环戴在手上。那药丸是蛮族最强的□□,服用之人,会从五脏六腑开始腐烂,最后化为一滩血水。
云筝儿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开始哼歌,哼唱的是蛮族的歌谣。
"蓝湄河上有美人~美人性子烈如火~腰间弯刀似月牙~千金珠宝换不来~"
那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完全听不见了。墙上的油灯边有飞蛾绕着飞舞,扑进火里,坠落在地,挣扎了一下翅膀便静止了。
云筝儿的死来得太过突然,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死状过于惨烈,连死因都无从查起。
熹贵妃抱着皇孙跪在皇上宫外一顿哭诉,皇上招来都迟蔚问他审问的情况,都迟蔚只得将云筝儿所说的一五一十转述给皇上。
"云筝儿死得那么惨,定是被巫蛊之术害的!皇上,云筝儿是蛮族到天越和亲的公主,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蛮族可会善罢甘休?"熹贵妃说着便又哭起来,"可怜我的小皇孙,这么小就没了娘亲。"
"给我彻查宫中有何人与巫蛊之术有关联!但凡有牵连者,统统抓起来严审!"皇上厉声道。
这一查,查出一个朱雀宫的小宫女,枕头下塞着个纸片人。那小宫女吓得抖如筛糠,匍匐在地上尖声道:"皇上饶命啊!奴婢!奴婢绝对没有害大皇子妃!这纸人只是用来保奴婢自己能事事顺利!不是害人之术啊!"
"这个纸人你从哪里来的?"皇上问道。
"是......是一个高人。"小宫女答道。
"这宫里哪里来的高人?"
小宫女似是有些惶恐,踌躇着不敢说出口。皇上一拍桌案,厉声道:"你胆敢包庇,立即拉出去杖毙!"
"皇上饶命!"小宫女又趴到了地上,哆嗦着道,"其实......是......是三皇子妃出事之时,我正好路过,见到一个陌生人在三皇子旁边,他给我这个纸片人,让我别将看见他的事说出去,这样我就能平安无事且事事顺利。我见他是在救三皇子妃,且三皇子妃之后确实痊愈了,便没将这事说出去!"
"那个人在宫中?"
"不......不清楚。当时他转眼就消失不见了,奴婢也不知他来自何处!"
"皇上,三皇子妃原有痴傻之症,受了伤,竟然还能恢复如常人,仔细想想,确实可疑啊。"熹贵妃蹙着眉头对皇上说道。
皇上沉思了一会儿,吩咐道:"宣当初给三皇子妃医治的太医!"
☆、青青子衿
拂云观内,正在打座的晏虚忽地睁开眼睛,长叹了一声。他出了屋门,走到桃花树下,树干上,绯红衣衫的少年赤足坐着。
"你怎么总是给我惹是生非,叫你别去管凡尘之事,你怎么就是不听呢?"晏虚用无奈的口吻斥责道。
少年不服气地回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无情!那个人上一世还是你的徒弟,你眼睁睁看着他这一世早早死了就算了,连帮他报仇也不肯吗?"
"他自有他的命数,我们不宜干涉太多。"晏虚道。
"反正我看不过!不做点什么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少年赌气道。
晏虚缓缓开口对他说道:"陶华,人的一生是很短的,转世过后前世种种都再无联系。你无需执着于此。"
陶华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看着他,问道:"若有一日你转世了,我也不能接近?"
晏虚没有答话。陶华从树上跳下来,如蜻蜓点水般落地,他望着晏虚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若是你转世了,我一定会去找你,下一世,下下世,下下下世,都去!"
晏虚轻叹一声,转头望向远处云雾翻腾的天际。"既已如此,总归要平息此事,走吧。"
手上拂尘轻甩,拨开眼前云雾,人影转瞬消失在风里。
老太医年过六旬,头发胡子都已花白,步履蹒跚。得了传召而来,还以为皇上龙体不适,心中忐忑不已。他年事已高,眼神不好,记性也大不如前,原想着是时候该告老还乡了。皇上的身体也一向是其他几位太医照料,怎么今天会突然传召他呢?若是行医问药稍有差池,那可是掉脑袋的死罪啊!
如此惴惴不安地到了宝华殿,刚颤颤巍巍地跪下行了礼,便听见上头皇上问话:"当初三皇子妃受伤,是你主治的?"
"啊?"老太医茫然地抬起脑袋,而后反应过来,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正是下官。"
"当初三皇子妃的伤势究竟如何?为何会突然恢复得与常人无异?"皇上表情严肃地问道。
"三皇子妃当初不慎从树上跌落,撞到石块上,后脑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本是命悬一线,不过好在三皇子妃福大命大,不仅转危为安,还因祸得福,恢复如常。" 老太医回话道。
皇上听到答案,脸色却更黑了,显得十分不满意。老太医见状又把身子伏低了些,心中暗暗思索自己方才说的话有哪里不对。
熹贵妃在一旁说道:"皇上,连太医也不清楚他究竟是怎么恢复的,而且太医方才也说了,他本是命悬一线,生机渺茫,可之后却奇迹般地好了,恐怕真是有什么人在帮他。"
见皇上还是不完全相信,熹贵妃又继续道:"皇上想想看,韩毓痴傻多年,即便是他福泽深厚得以康复,又怎么会一恢复就如此聪明伶俐能说会道?他的心智本如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任他再聪明好学,也不会这么快就与同龄人无异。"
"来人,宣三皇子妃韩毓!"皇上吩咐道。
云筝儿死的讯息原本是被压下来的,也不知程麟是怎么知道的,托人将此事秘密转告给了程寂。
程麟作为太子,在宫中自有他的人脉和手段。不过他肯将此事转告给程寂,程寂还是心生感激的。他二人虽为同胞兄弟,但实际关系也不亲密。
提前得了消息,宝华殿的公公前来传召之时,二人都很平静。程寂拿过吟诗手上的披风,亲自为韩青衣系好,说道:"我与你一同前去。"
传话公公愣了愣道:"皇上只宣了三皇子妃一人,三殿下可不必前去。"
程寂牵住韩青衣的手,道:"父皇的旨意里也不曾说不许我一同前往。"
"这......"传话公公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程寂却是直接越过他,拉着韩青衣出了宫门,上了轿辇。
熹贵妃见程寂也一同前来,微微蹙眉,脸上露出不满的表情。
程寂和韩青衣照例行礼问安,然而等了一会儿也没听见皇上让他们平身,便只能继续跪着。
"韩毓,你可知朕为何召见你?"良久,高坐龙椅之上的皇上才开口问了一句。
"韩毓不知。但猜想,大约是为了除夕之夜的事。"韩青衣回答道。
皇上眯了眯眼睛,说道:"不错。云筝儿说她当时是被人用巫蛊之术操控,并非自愿加害你与太子妃。你认为,她所说的可能相信?这世上真有如此厉害的巫蛊之术?"
"儿臣不信。"韩青衣果断地回道。
"为何?"
"宫中若真有人擅长控制人心的巫蛊之术,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地陷害我等?"
"你的意思是,你不信有这样的巫蛊之术?"熹贵妃开口问道。
"巫蛊之术本是由苗疆引入,天越甚少有人懂得,何况这宫中并无苗疆之人。操控人心这样的蛊术,向来只在话本里看过,儿臣见识浅陋,却是从未见过,究竟是真是假,儿臣也不好说。"韩青衣淡淡地回答道。
"有宫女亲眼看见当初你受伤时,曾有高手在旁相救,而这位高人正通术法,你可别说你不知这人是谁!"熹贵妃走下台阶,表情有些狰狞地望着他。
韩青衣抬着头,镇定自若地回道:"儿臣确实不知,若真有此事,儿臣该对他道谢才是,谢他出手相救,否则韩毓早已与世长辞。"
"好端端地别人会突然出现在宫中又正好救了你吗?分明就是相识之人!当着皇上的面,你还敢有所欺瞒!"熹贵妃瞪着他,拔高语调说道。
一直沉默的程寂忽然出声道:"贵妃娘娘究竟为何一口咬定青衣与那人有关?仅凭那个小宫女的一面之词?"
☆、青青子衿
程寂向来是温和谦逊的,默默无闻,甚至很容易让人忽视他的存在。然而此刻,被他用那样锐利的目光看着,熹贵妃竟无端生出几分寒意来。
不过也只是一瞬,熹贵妃很快便恢复自己盛气凌人的模样,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二人,说道:"云筝儿被人用巫蛊之术加害,惨死在罪庭之中,尸骨无存。皇上彻查后宫上下,也只有韩毓有所关联,本宫也不得不怀疑到他头上。倘若真是清白无辜,皇上圣明,也绝不会冤枉于他。你如此介怀,莫不是心虚?"
"我们问心无愧,只不过是儿臣不喜被人猜度怀疑罢了。"程寂坦然回道。
"你自然是处处护着他了,你问心无愧,可不代表他。说起来,你自从韩毓恢复正常之后,便对他十分宠爱。当初还觉得这是件好事,现在想想,若是他对你施了什么术法令你迷恋于他,这可如何是好?"熹贵妃眼角瞥着韩青衣,凉凉地说道。
程寂闻言,不顾皇上没有让他平身,直接站了起来,面带三分怒气。"我因何而喜欢青衣,这个我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绝不是贵妃娘娘口中所说的什么术法!倒是娘娘您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处处针对青衣,一口咬定他会什么巫蛊之术,究竟是何居心?若只是怀疑他与大皇子妃之死有关,尽可派人去查!尚无证据,即便是贵妃,也不得如此出言污蔑于他人!"
"你!......"熹贵妃气得涨红了脸,碍于皇上在一旁不好发作,只能暗暗咬牙。
皇上沉着脸拍了下龙椅,呵斥道:"程寂!不得无礼!"
程寂这才重新跪下,态度却没有半点服软的意思,不卑不亢地说道:"父皇若是要罚儿臣顶撞贵妃之罪,儿臣自愿认罚。只是青衣与巫蛊之术并无关联,还望父皇明鉴!"
皇上看了韩青衣一眼,问道:"你当真不认识那时救你之人?"
"韩毓当时尚处于昏迷之中,并未亲眼所见,不知究竟是何人所为。"韩青衣答道。
皇上思虑良久,看他二人笔直地跪着,正欲开口叫他们平身,一个侍卫匆匆进殿,禀报道:"启禀皇上,除夕之夜行凶的那个侍卫刚刚招供说,当时还有一个会法术的男子在场,而他是正被那名男子所伤。"
熹贵妃闻言望向程寂和韩青衣,见他二人表情微有异样,便道:"这个倒是没听三皇子妃提到过,莫不是那侍卫在撒谎?若真是那样,又是何人将他打伤的?"
韩青衣背上微微渗出冷汗,沉默了一会儿,才叩首回道:"皇上恕罪!当时确实有另一个人在场,若不是他出手相救,我与太子妃性命堪忧。之所以隐瞒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