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不怕?”
“这世上唯一能让我害怕的就是被蒙在鼓里。”
何在风终于让步,严肃的表情微微放松下来,露出轻微的笑意:“以前你说你天不怕地不怕,原来是在说大话。”
“……又没让你作诗,押什么韵。”的确如此自吹自擂过的人虚弱吐槽还击。
“好了,接下来我尽量不押韵,我们开始吧。”
这一次,何在风使用了更保守的方式。
“……当你听到击掌的声音,就会立即从催眠状态中醒过来……继续深呼吸,放松全身……你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黑暗的山洞……”
……林钝列了一张清单。
第一项:找一个人好好谈恋爱,并且要一辈子在一起的那种。
这张清单挺长的,还有去普吉岛一次,吃遍天下所有的甜食,逛遍天下所有的Gay吧,买一间浴室很多的公寓,他要有一台按摩浴缸……
林钝在第一项上划了双划线。他还记得自己中学时,老师给考试范围的时候,他都没那么认真划过重点……
“……现在,你往清单的最后一行看。那行字解释了为什么你会忘记杨应,你看看,那行字写的是什么?”
林钝遵照着指令往清单的最后看去。
好几行的空白之后,那里有一行黑色的字。林钝正准备仔细去看,大脑忽然一阵尖锐的刺痛。
林钝惊醒过来。
这次,身体的反应倒是挺正常的,他希望一切很顺利。
“我有想起答案吗?”
然而,何在风皱眉摇头,“不。”他思索着继续,“这不是单纯的催眠失败,我怀疑……”
久久没等到对方说下去,林钝忍不住追问:“你怀疑什么?”
“我怀疑你曾经接受过类似催眠的程序。”
“……你当这是在演谍战电影吗?”林钝忍不住感叹。
他的这一说辞让何在风又是好一会儿没能说出话来。
林钝转而认真地考虑下去:“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也的确怀疑我的记忆有问题,会不会,真的曾经有人催眠我,篡改了我的记忆?催眠能做到这种事吗?”
“单纯催眠很难实施有效生动的‘篡改记忆’,不过,配合药物什么的,应该也是可行的。”何在风说,“如果真的是催眠的话,那个催眠指令里应该包含了禁止你探究这段催眠记忆的指令,所以,刚才我的问题一触及这个,你就立即从催眠状态中醒了过来。”
“你有办法击败那道指令吗?”
林钝努力沉住气,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若无其事。然而,真心认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这一刻内心异常恐惧。这个世界在于他来说,竟然是如此不可靠的虚假的存在。他的过去可能都是假的,这意味着他的人生可能都是假的。林钝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些什么,还能依靠相信什么东西来生存下去。因为,无论他经历什么,选择什么,或许,只要幕后有一个人因为不满意,随便动动嘴,他的人生就会再一次被彻底推翻……
林钝的手在这时被何在风握住。
“我都说了,林钝,不该多想的时候,就不要想出一个迷宫来。这世界又不是真的在电影里面。”何在风蹲在林钝的面前,凝视后者的眼睛说。
“……你还是真正的何在风吗?”话一脱口,林钝就唾弃自己这是在问什么傻问题,就好像要寻求安慰一样。
“我不知道杨恩是谁,殷一沐是谁,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对你,但我知道,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即便我是个诸如未来战士之类的机器人?”
何在风无言以对地睨了林钝好半天。
“……不管怎么说,你又会开玩笑了就好。”
老实说,他其实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开玩笑,内心深处,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担心自己是个机器人,不过,林钝多少能感觉到自己安心了些许。毕竟,何在风握着他的手是再真实不过的力度。
何在风慢慢取过一边的手机。“尽管你回忆的内容不多,但我觉得有些东西还是很值得推敲,尤其你曾经写过一张计划清单,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林钝是做事从来不需要计划的人,他想不通自己列清单是有多无聊。“什么清单?上面有什么?”
播放录音前,他随口先打听。
何在风被问住似的顿了下,随即神色平静地挑选列出:“例如你说要去普吉岛。”
林钝两年前车祸后,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实施这趟旅行。那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血来潮,他是连健身都宁愿在自己家就着简单器械或家具变通进行的宅男,除了喜欢泡吧,平时很少出门,就更不要说出远门了。现在想来,有些真想已经昭然若揭——
“甚至两年前的车祸可能都是假的,我就是在那时接受了催眠,”说到这里,他有些疑惑,“但那催眠是我自己同意的?所以我事先列了清单,而那变成了催眠指令的一部分。可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录音在这时被播放出来。
“……清单上写了些什么?”
“一、找一个人好好谈恋爱,并且要一辈子在一起的那种;二、去普吉岛一次;? ⒊员樘煜滤械奶鹗常凰摹⒐浔樘煜滤械腉ay吧;五、买一间浴室很多的公寓,浴室里要有一台按摩浴缸……”
林钝默默听着自己的清单。这张清单上所有的事,后来他都做到,或者是正卖力在做……包括第一条。
那时他遇到何在风,那么想要与何在风在一起,会不会就是因为,他的清单第一条是这件事?
☆、第 20 章
如果林钝的清单第一条不是要谈恋爱,如果林钝没有在清单的第一条划了加重线,是不是,那时他就不会看上何在风?不会那么努力想要与何在风在一起?
“……清单上写了些什么?”
“一、找一个人好好谈恋爱,并且要一辈子在一起的那种;二、去普吉岛一次;三、吃遍天下所有的甜食;四、逛遍天下所有的Gay吧;五、买一间浴室很多的公寓,浴室里要有一台按摩浴缸……”
何在风默默听着录音,这些他已经得到过的回答。
林钝的公寓有一台很大的按摩浴缸,林钝曾经炫耀过,还笑着邀请何在风来试试。那时林钝的笑容那么灿烂,却让何在风本能抗拒地拒绝了。他曾以为林钝是为了自己才买那个浴缸的,以便两个人能在浴缸里做些什么。
……可原来,连林钝想要和他在一起,或许都不是为了他。
床沿边,低头聆听录音的林钝侧脸阴影层叠。何在风不确定对方是否正和自己想着同一件事,不确定察觉真相的对方是否后悔,或者觉得自己愚蠢,他只是继续握着对方的手,安静守在对方的身边。
录音播完后,林钝重新抬起头。
“清单至少证明了我很可能是配合接受催眠的。也就是说,是我自己愿意忘记某些事,然后用其他的记忆来替代。”他分析说。
何在风想了想,“所以,如今你是否会放弃追究真相,如果那是你自己想忘的?”话虽如此,他认识的林钝绝对会追根究底的。
不出所料,林钝相当肯定:“做了后悔至少好过不做每天睡不着。”
“你放心,任何时候你都吃得香睡得好。”何在风由衷地说。这是他最佩服的林钝,也是他最喜爱的林钝。
林钝在琢磨后赞同的点了点头,“我天赋异常。”说着回到正题,“但不管怎么说,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果后悔,大不了到时候再消除记忆。”
每次听着林钝使用“大不了”这个词,总会让人情不自禁有“这世上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的安心感。何在风不觉微微笑了笑:“你的记忆已经从照相记忆升级到录像带了,洗带子什么的果然不在话下。”
“现在就要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恢复我这盘带子了。”林钝顺着何在风的逻辑说,接着,他总是把人往“坏”里想的思路活跃起来,这让他怀疑地睨了何在风一眼,“你把我说成录像带这种东西,就是为了报复我曾经说你不是东西吗?”
何在风被“冤枉”得忍不住笑出声:“你还让Andy别幼稚,你可比他幼稚多了。”
“……比什么我都赢。”林钝硬着头皮顶回来。他比何在风可能更受自己这随口一句台词的触动,正专注正事的人神情恍惚了一下,可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要说什么,“那个时候,你觉得Andy哪些地方比我好?”
何在风说不出自己身体的哪里疼了一下,声音哽在喉咙让他说不出话。
林钝率先回过神,若无其事地假装开玩笑:“考倒你了吧!就说我这个人身上简直挑不出缺点。”
何在风看得出,林钝不想谈这个话题,但他也感觉得出,林钝想要知道这个答案。
这个他后知后觉找到的答案。这个大概说出来林钝也不愿相信的答案。
“那时候,Andy的优势是,我一点不害怕他离开我。”
林钝沉默良久,最终轻描淡写揶揄:“你倒不害怕他不肯离开你。”
“我不怕这个,唯一让我害怕的只有你离开。”
何在风还想再说些什么,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说辞听起来就像最虚假的情话,他想解释这辈子他都说不出情话,敲门声在这时响起。
“一定是Andy。”林钝大概很欢迎这一打扰,他心情不错地积极起身去开门,还顺便调侃何在风,“你不怕Andy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劲,我都有些怕了。”
何在风只能放弃继续这个话题的机会。他安静看着林钝的背影,觉得自己此刻的位置真是巧妙的隐喻。林钝这个人特别擅长将烦恼抛诸脑后。就好像现在他对何在风做的。
何在风已经失去了让林钝愿意为他烦恼的权利。
被林钝打开的门后,站着的果然是Andy。不管殷一沐——或者说杨恩——对林钝有什么企图,至少在昨晚的大打出手后,他也不至于厚着脸皮来敲何在风也入住的房间门。
门外的Andy手里拿着一袋餐盒,他很自觉在林钝让开身子后不请而入。
“我在自助餐厅没见到你们,猜想你们还没用餐,担心在风是不是伤还没好,所以打包了早餐来看你们。”
经过检讨,最近在感情方面特别谨慎和小心的人收敛全部自己不喜欢Andy出现的情绪,但他还是首次使用了最明确的态度:“Andy,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但我能请你放手吗?这是我和林钝的错,一开始我们就不该邀请你一起邮轮游,我希望你自己在船上玩得尽兴。”
Andy愣了下,就好像没想明白:“为什么?”
“因为林钝说他有些怕你。”何在风回答,不出意外地接收到林钝讶异之后愤愤的怒瞪,就好像生气何在风无赖自己,也不想想自己两分钟前的确说了类似的话。
何在风知道林钝实际当然不怕Andy,但是,从林钝刚才的表现来看,每次见到Andy,他心里显然并不舒服。
“Andy,告诉我要怎样你能答应我这个请求。”
Andy阴晴不定地犹豫了一下,“我也可以不答应吧?林钝要求你离开,你会离开吗?”他像是豁出去了说。
何在风从来没有被任何一句话噎得如此毫无招架之力。这是他的死穴。他说希望Andy不要再一厢情愿——可为什么就不能那么劝自己呢?如果这时候林钝顺势附和Andy,向何在风提出同样的要求,何在风将……何在风不能想象那将会使自己有多绝望。
几乎瑟缩了一下,遭遇提问的人无法加以防备地愣愣望向一旁的林钝。
不过,林钝什么也没有说。被何在风和Andy同时观察的他只是低垂着眼帘,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这是让何在风莫名感受到温暖的安静。
Andy似乎从中得到了某种答案,他并没有再等何在风说些什么,而是平静地耸了耸肩:“我也不是真的那么死皮赖脸的,要我答应很简单,告诉我,林钝撞破的那天,为什么你会同意我过去找你?”
何在风没有迟疑,之前正是因为他不愿坦率面对自己而犯下很多错,现在,终于学会了坦率面对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那时我以为是林钝发来的消息,我一直在等,结果不是,我很失望生气,所以才会同意。”
“那后来没两天的交往是怎么回事?”
何在风微微愣了下,他没想到Andy会那么和他翻旧账,至今他都没敢明确向林钝交代自己还曾与Andy有过极其短暂的一段“交往”关系,结果就被Andy那么剧透了。他下意识不着痕迹观察向林钝。始终假装自己不存在的人这会儿倒是用略带玩味的目光睨了何在风一眼。
“林钝离开后我很寂寞,所以想要一段新的关系。但之后发现我依旧寂寞,所以结束了那段关系。”
这简直像是一场审讯,只是,何在风老实交代的对象并不是提问的那个人。
短暂的沉默后,Andy最终放弃,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早餐,犹豫了一下还是递出去:“放心,打包早餐的时候我没这先见之明加辣椒酱,我带回去也是浪费了,给你们吧。”
何在风都忘了自己昨晚没吃晚餐,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这让他并不真的很感激这顿早餐,但Andy愿意放手,他不得不认真感谢,“谢谢你,Andy。”说着接过早餐,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之前的事,抱歉。”
Andy迟疑地看了何在风一会儿,期间目光还飞快扫了林钝一眼。他看起来还想说些什么,不过,开口的时候,只是无关紧要的一句“就让以前的事都一笔勾销吧。”他的眼里多少有失落和类似伤感的情绪,下意识地舒展了一下身体,“我走了——话说回来,在船上不小心遇到我可别怪我,邮轮那么小,肯定不是我故意的。要知道,我才是想眼不见心不烦的。”
何在风点头,认真配合地说:“我会尽量避开你的。”
Andy没在说什么,在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了何在风一眼后,直接转身离开。
Andy离开房间关上房门后,一直默不作声的林钝终于按捺不住。
“何在风,你知道吗,有时候你还真是挺能气死人的。”
何在风觉得自己很无辜:“我做什么了?”
“Andy说什么眼不见心不烦,不过就是给自撑撑场面,结果你立即回答一句会避开他,就好像他是蛇蝎你避之唯恐不及似的。这太刻薄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何在风发现自己真是有理说不清。他不计较别人误解他,但必须得让林钝明白他绝对不是坏人。正努力想着要怎么分析清楚自己这句话的意思,一旁的林钝柔和下语调率先说下去:“我知道,你的确是想避开Andy免得他心烦,只是想说,你这个人相当不擅长语言艺术。”
的确不擅长语言艺术的人又花了好一会儿的时间才找到自己的台词——
“只要你明白我想表达的就好。”
林钝顿了下才回答:“我就是那么聪明。”
每次这种时刻,何在风都能清晰体会到“不寂寞”究竟是什么东西,而它又是一种多么神奇的满足感。
袋子里打包的食物很快让有些狭小的房间充满了香味。何在风打开袋子:“我们先吃点东西吧?”
林钝稍稍犹豫,颇为心动地看了眼餐盒里的西式甜点,却进行了其他选择,“我还是去看看Andy。”他为自己的行为进行解释,“不管怎么说,我也算过来人,也许能和他聊上两句。”
林钝一直是个很有同情心的人,可遭遇失恋这种小事,如果不是感同身受,他也不会那么在意。何在风默默听着对方使用“过来人”这个说辞,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看着林钝转身往门外而去。在对方走出房门口的时候,不自觉叫住对方。
“林钝——”
“怎么了?”
“你是过来人没关系,等我,我会过去找你。”
☆、第 21 章
林钝敢肯定何在风是真不会说话,这语文水平还不如他一个中学没毕业的。
要知道,林钝口中的“过来人”是指被人甩过,如果何在风真要“过去”,那就意味着他也要被人甩。如果林钝甩了何在风,何在风这个新“过来人”还怎么陪林钝呢?而如果何在风胆敢被别人甩,林钝怎么也都不会再要这个没眼光的人的。所以,你看,这件事从逻辑上来说,完全就不通。
……但林钝依旧觉得这句逻辑不对的话那么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