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天下就是这样的感觉吗?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人向往?”他倏忽之间产生了一个疑问。
但这个问题先人已经探索了几百年了,也没探出个究竟——也许今后几百年里还要继续探索。
因此陆纡说注定是无法得到答案了,城楼之下,一个小兵为他牵了马来,询问着他,陆纡说下了楼上了马,继续前进,冲往皇宫。
然而此时皇宫却处在极静之间,皇帝躺在宫寝生死不知,而诸臣肃穆站在朝堂上,武将不知所踪,只有文官坐镇朝廷,而此时龙椅上空无一人,他们摆着的俨然就是新帝登基的阵势,然而该来继承大位的却还没来。在这一片寂静之中,有一小将浑身是血、一瘸一拐冲了进来,气力不足的他刹不住脚,直接踩着靴下的血滑到在地,惨叫道:“敌军……敌军已经杀至宫前……诸位大人请……请……”
他一句话没说完,却已经失了气息,死不瞑目。
朝堂之上,一片混乱。
在宫内外的拉锯战持续了一日,宫内补给终究不足,只能像乌龟一样,任凭翻壳也不敢出去,而这消耗战最终以溜进宫内的内应打开宫门而结束,青纹国一军拿下了宫内的所有人,一旦反抗,当即斩首,而诚心投靠的,全家大敛,至于“诚心”的标准,恐怕就要受人摆布了。
在此之前,他先找到了在过去内昏昏大睡的老皇帝,割下了他那劳累过度而沟壑纵横的脑袋,挂在城门示威,陆陆续续斩了一等皇亲国戚,却独独不见林寰并,寝宫都血洗了一遍,也许是逃走了。
零零碎碎收拾了这儿的残军,寻过了牢中的一等人后,陆纡说布下了士兵,将雾离国变成了封地,留下几名官员治理,斥退了余下的军马,对他们笑道:“虽说我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皇帝,但那不过是因为皇兄不在朝上,愚弟代管罢了,事后这个皇位还是要还给皇兄的,皇兄不久前被抓来这儿,我想寻逸几日,若他真的不知所踪,我也就只好腆着脸继续当着无意而来的皇上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漂亮,之前得知他在皇宫围剿时对陆尚温说下那么一番话的士兵都几乎要被他糊弄过去了。然而清醒过来时,背后却泛起了凉,这“寻逸不着”究竟是个什么情况,细想一番都感到可怕,却也没什么人敢说什么,长歌善舞的文官都坐镇在朝堂之上,这里只有“不许谈论上级否则军令处罚”的士兵,只能从现为“封凤”的雾离国退离。
而陆纡说的笑脸在他们离开后立即消退,负手离开。
牢房没有陆尚温唐豫书一等人,其它地方也没有……陆纡说却突然想起了同样无踪无际的林寰并,神游一般走到了林寰并的寝宫,四处摸索,却不知不觉走到了林寰并的床前,在床上四周都摸过一遍,却在床柱下摸到了些缝隙,陆纡说心中一凛,又是拔又是按,最后顺时针转动了它,脚前的地板立即移出了一个洞,陆纡说好奇地往下看,只听见这地门打开后地底立即传来了脚步声,还有人的细语。
很快,那声音发源立即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这人扛着另一人,一身杂乱,身上红红黑黑不知道是什么污物沾了上去,陆纡说打量了他一会儿,却突然灵光一闪——
“陆尚温!”
“陆纡说!”
两人同时开口,都各自吓了一跳。
陆尚温自己犹如叫花子,陆纡说也差没多少——他满脸憔悴,胡渣都长了出来,满眼通红,头发杂乱,也是许久没洗浴的结果。
就在此时,那块地板就要合上,陆纡说连忙用手中的剑卡住了那地板,制止住了它的动作。
陆纡说想杀死他想得睡不着,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却只有惊讶——至于是惊讶什么,他也不明白,但那绝不是因为陆尚温的外表,陆尚温本人在他的心中已经是大腹便便的中年颓废男子模样了,那绝不会比这好看多少。
“也许是惊讶他居然没死。”陆纡说心道。
陆尚温见他好心插缝卡地板,更是惊讶,心道:“他这是要改邪归正?还是另有图谋?”
他还没想完,就见陆纡说居然就这么朝他伸出了手。
陆尚温的下巴砸脚上了,他不敢相信地看了陆纡说一会儿,像是要把他看出一朵花来,陆纡说却不耐烦24 了:“要上不上,否则我就带人炸了这洞,叫你死在里头!”
陆尚温连忙将唐豫书抱了起来,递了上去,陆纡说粗鲁地将唐豫书扔在另一边,扔到半途,看见了陆尚温的眼神,突然就不忍心扔下了——他轻轻地将唐豫书放在了地上,对着陆尚温又伸了一手,这次的陆尚温极其爽快,似乎已经把他认作是自己人了。
当陆尚温见到了日光,他是极其激动的,踏实了地后他将唐豫书抱了起来,而唐豫书在他怀里挣了一下,似乎在找舒服的位置。
陆纡说却问道:“你可知林寰并去了哪?”
陆尚温的脸色变了变,还是稳定了下来,他问道:“你问这个干嘛?”
陆纡说皱了眉头:“我要杀了他。”
陆尚温却笑了:“我已经杀了他了。”
陆纡说的脸却冷了下去,他像是突然从一个极为荒谬的梦中醒来,他身上布满杀气。
而与此同时,唐豫书却又突然从睡梦中醒来,他的脸上又呈现出了那走火入魔的异状。
唐豫书屈指成爪,面容狰狞地朝陆纡说击去,陆纡说已经存了防备之心,自然不会让他这一招击中,而陆尚温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知所措,他甚至连唐豫书都没抓紧,被他挣脱出去,径直朝陆纡说攻击。
此时的唐豫书状似疯魔,除了他,谁也不知道他所看到的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世界——他看见了漫天的血,陆纡说抓着陆尚温的头颅,朝他冷笑。
这模样与一月前陆纡说在他面前正大光明地说着“我杀了陆尚温”的模样重合在一起,成了他的心魔。
他恨他的无能、无奈,及他的无所作为。
几招落手,唐豫书追着陆尚温跑,那陆纡说只躲不击,而唐豫书暴怒至极——他气得快爆炸,就想要把这心魔扯下来,狠狠地撕碎、大卸八块。
而那陆纡说却不知为何哈哈大笑起来,他印堂发黑,似乎也有走火入魔之患,他闪身来到陆尚温身后,一把掐住陆尚温的脖子冷笑。陆尚温却一时惊诧,他竟然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陆纡说嘲讽道:“你有心魔?哈!你永远也战胜不了啦!你以为你入了魔,就再也看不见陆尚温被人挟持了?入魔,哈,有什么用?你们这群懦夫,一有风吹草动就心中偏执,可你除了自怨自艾,还有何用?”
他此时也是与唐豫书一番模样,谁也说不清究竟是谁入魔,比起嘲讽唐豫书,他更像是在对自己冷笑。
陆尚温却趁他激动,左手下掏,给他的大腿根留了青印,借着这缓冲的力道就地滚开,他的颈脖上已经种下了颜色鲜明的指痕,他涕泪交加地咳了一会儿,那边唐豫书已经与陆纡说纠缠上了。
两人噼里啪啦地打了一会儿,最后连陆纡说那把极为尖厉的剑都断了,两人四处绞打,拿了什么什么就是武器,到最后他们只能滚作一团,眼珠赤红互掐着对方。
此时,眼见得陆纡说跨坐在唐豫书身上,就要把唐豫书捏晕,陆尚温晃了晃昏沉的脑袋,拿了一旁的木块碎片,朝陆纡说移了过去——而刚才滚地时他的膝盖被插了些碎片,此时疼痛难耐,他只好咬牙爬过去。
“你说……为什么你能……”手下的唐豫书已经翻起了白眼,陆纡说一般喘气一般道,却突然一僵,捂着肩膀滚了下去——陆尚温原来的目标是颈脖,却不知为何偏了角度,只击在他的肩膀上。
陆尚温拉起了唐豫书为他顺气,却没想到陆纡说连肩上的碎屑都不管,直接朝他们扑了过来。
唐豫书猛地推开陆尚温,一拳击了上去,他已经冷静了很多,陆纡说在他眼中的形象已经不是抓住陆尚温头颅的凶手,而是一个发疯的疯男人。
在方才那窒息的一瞬间,唐豫书却不知为何打败了自己,“如果我死了,那么对我来说,尚温不也算是死了吗?那么我又在争什么呢?”他在那时这么想。
然而他走得出来,陆纡说却没办法,这个魔已经跟随了他好几年,时时刻刻告诉他这世上没人爱他、没人接受他,而他放任魔成长,终于,心魔成为了他。
他仍朝唐豫书扑过来,唐豫书却已经不害怕他了,他从身侧拿了什么——他转头看去,发现那是陆纡说的短剑,他就此端着那把短剑,刺穿了陆纡说的喉咙。
陆纡说挣扎了一会儿,在最后一刻醒了过来,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极其愤怒地死去时,他却笑了,并且直至断气他都保持着这个微笑。
每个人都抱着一个愿望——愿我打败我自己,无论何时。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最后一章,整整半壁江山啦!
☆、终章
第一场雪断断续续下了三天,陆尚温带着唐豫书疗了伤,填了肚子,睡过了一觉,醒来后浑身清爽,就要招个马夫送他们入京。
但此时国破山河在,这儿的马夫对于他们的这个要求只能敬谢不敏了,于是陆尚温找了好几天才找到了一位愿意送他们北上的马夫。于是又睡了一觉,醒来收拾了包袱,马夫驾马而来,陆尚温朝他走去,就在这途中却下了雪,陆尚温才抬头看,就看见了一把伞横在了他头上——是唐豫书撑的伞。
陆尚温不由得想起了从前他送伞唐豫书的事情,不由得眯了眯眼。
随后一路北上,回到了京城。
此时京城已经狂欢了几天,此时人们浑身疲累,只回房倒头就睡,因此两人回京时街上是极为清冷的。
陆尚温进了皇宫,最后一次受了朝臣的拜伏。
唐豫书找到了安留府中的唐氏一等人,唐长耀告诉了他当初唐宥是将《奇绝式》交给了他的,然后他带着唐豫书挖出了七星坞大榕树下的包裹,打开后,里面躺着《奇绝式》。
传闻唯有家主可得此物。
陆尚温以小皇子过于年幼之名,将帝位交与唐长耀,受到诸臣反对,遂拿出百年前的典故说服臣子。事后,他拿出藏在书房里的《断欲式》给了小皇子,令他不可重蹈先人之误,小皇子似懂非懂。
唐豫书重建了七星坞,整顿了一番唐氏产业,一片散乱的唐氏产业开始经营,并买下了温氏面馆,改名为唐陆面馆,并在兵器店与面馆之间加上了一堵墙,逃回的倩倩收拾了一番残局,向唐豫书投诚。
陆尚温封小皇子为冀王,成年后取称号。安乐将军自请守疆,他对陆尚温道:“臣曾以为以妖魔之名假称吾女之叛逆,现在想来,无论她是否妖魔,她仍是臣的女儿。”陆尚温却道:“逝者已去,我非皇帝。”陆尚温退了位,登基大典即刻举行。
唐豫书修整一番,请了私兵留守七星坞,随时抵抗“封凤”之地的反抗,随后他将《奇绝式》传给了唐氏一名有贤能的人,驾长车,往京都。
与此同时,陆尚温斥退所有下人,自己站在京城前的交叉处,拦下了驾车而来的唐豫书。
他狡黠道:“这位公子是要去宴阳城还是常门城啊?”
唐豫书一手撑着马,俯身过来亲他:“你去哪我就去哪。”
陆尚温点点头,笑着道:“这就说定啦,你来当我皇后,我只爱美人不爱江山可好。”
唐豫书道:“好。”
陆尚温却又做出一番极为难为的模样道:“哎呀这可不好,我的皇后当过别人的皇后,我不高兴了怎么办?”
唐豫书却沉默了一会儿道:“当初我当皇后,是我向陆纡说要求的。”
陆尚温更是惊讶:“这可不行,我的皇后居然要求去当别人的皇后,这是为什么呢?”
唐豫书道:“我那时……想看看你得知我当了皇后的模样,何况陆纡说欠我人情,除此之外,恐怕他不会应我其它要求。”
陆尚温却笑了,飞身上了马,坐在了他身后,扶他手上道:“哎呀,夫君真是受宠若惊,你去哪我们就去哪好吗?夫君俱听娘子吩咐。”
唐豫书勾起了个轻微的笑道:“去碎花宫。”
陆尚温答道:“好嘞!”
两人一路跑一路笑,也许这会是最为温暖的冬天,并且不是最后一场,而是所有的开始。
等到他们磨蹭到碎花宫,新芽都萌发出翠绿的点点了。
陆尚温应着唐豫书的要求在碎花宫混过了一圈的恩恩爱爱,段暄还没表示什么,她身边那个黑衣小男孩就看不过眼了,他讥讽道:“我段姐都大婚半年了,你们来此做什么?”
唐豫书却罕见的心情好,应道:“来打打这个昔日情敌的脸。”
黑衣小男孩“哼”了一声:“已不在意,何求如此。”
段暄不在意,但唐豫书在意,如此足矣。
陆尚温却笑道:“怎么,段暄还没急,你就急上了,这不是因为你在意么?早早找个媳妇吧……对了,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这里的人都穿着青衣,就你黑衣?”
那男孩笑道:“我可是不一样的,他们是自己来的,我是被求着来的……”
段暄的声音却遥遥飘来:“他曾救过我,我见他家里贫寒,就让他跟我了。是吧,段涵?”
段涵“嗤”了一声,不允评价。
段暄却道:“你们……以后打算就此隐居了?”
陆尚温道:“是,不知段姑娘有何建议?”
段暄思考了一会儿,道:“你们可成亲了?”
场面寂静了下来,段暄笑道:“看你们的模样就知道还没有,碎花宫虽然贫寒,但一场婚事还是办得起的,不如我帮你们?”
唐豫书却断然不肯接受来自前情敌的好意,敬谢不敏了。
陆尚温却问道:“那你想到哪里行婚事?”
唐豫书想了想,在几月后,两人回到了七星坞,办了一场极为简陋的婚事。
花烛夜千金销,两位新郎官坐了一会儿,喝了交杯酒,躺在了床上看着火红的床帘发呆,陆尚温轻声道:“这可是我第一次当新郎官。”
唐豫书答道:“我也是。”
陆尚温却道:“你还当过陆纡说的皇后。”
唐豫书笑了,道:“不过虚名,什么虚礼都没做。”
陆尚温想了想,还是释怀不过去,他翻身朝唐豫书的嘴啃了过去,摇曳的烛火一片混乱,暧昧纵生。
事后两人环游了一遍青纹国,在告诉了青梅地点后在一座风景优美的小村住下了,陆知然的信封在他们住下不久后就到来了。
上面只有几个字:“我即将到达。”
对于这个姓李却是陆尚温妹妹的少女,唐豫书很是慎重,他旁敲侧击地得知了这位李姑娘的爱好,早早准备好,不久她就到达了,陆尚温不过出门一场,回来就看见了走出来的陆知然。
陆知然抱了抱他,轻声道:“你有归宿了,我很高兴。”
陆尚温却看见了门内的那个卸职小官员,道:“我也是。”
就是再怎么挽留,陆知然也只是待了几日就离开了。
——人生总是如此,无数人匆忙相遇又匆忙离开。
陆尚温回到了房子,看到了一身烟火,正在为他准备晚餐的唐豫书。
——可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为了你停留在相遇的地点,只为与你不离不弃。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大结局了!!!!
☆、番外 心魔
陆纡说在临死时,忆起了一些零零碎碎的事。
他想起幼时,自己与陆尚温最是亲密,他是当今皇后之子,却因他出生时皇后体弱不能顾子,父皇便将他转交给宸妃,而宸妃原与太后不和,便对他不太上心,他只能自己摸爬滚打,只因无人欢喜他。后来皇后又生一子,因为太后在生子之前喝了茶,喝到一半羊水破了,等到生好后惊发现茶水尚温,便唤那孩子为陆尚温。
陆尚温生下来之后,陆纡说惦记着自己有了个弟弟,便偷偷从太学院里溜出来去见那孩子。
小小的陆尚温缩在床上,脸因肉多而皱皱的,他趴在床边看了一会儿,不由得伸手去戳,陆尚温不舒服地叫了一声,转了个头,却正好含住了陆纡说的手指。
陆纡说一时之间也不知是何感想,喂奶的时间到了,奶娘从外头进来,陆纡说只能恋恋不舍地将被含入的手指抽出,窘迫着脸离去。
“这是我的弟弟。”他始终惦记着这么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