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方才唐豫书所说的那个故事,若是真的,这太监恐怕就是……郑公公了,唯有他,是离先皇最近的人。
一个钟头过后,浑身上下的知觉逐渐回到陆尚温身上,他慢慢起身,拿了拿不住流泪的烛台,摸着墙壁朝前走去。
等到他看到有光线从前方射来时,他才确信自己找到了出口,直至方才,他还在怀疑这暗道是不是永无止境。
这么久过去了,天也是亮了……
他不觉间加快了脚步,却不知是踢到了什么,倒在了地上。
他的脚阵阵生疼,起身时才发现这一处血腥异常,处处是尸骨,还有的尸体早已露出骨头,身上的肉腐烂生虫。
这场面过于恶心,陆尚温不由得俯首将昨晚吃下的牢房吐了出来。
等到他吐无可吐时,他才发现方才绊倒自己的是一把长剑。
那剑寒光闪闪,剑上刻着两字“弱卿”,应当是这剑的名字,剑锋处血迹斑斑,杀气凛然,陆尚温一时好奇,拿了剑柄,却拿不起来,他顺着剑刃看去,发现这剑还插在一个尸体上。他在心中默念:“无意惊扰,无意惊扰……”一边加大手上的动作,拔起了弱卿剑,而与此同时,那原先被插着的尸骨却是瞬息之间化作骨灰,洋洋飘洒在暗道内,只余衣服软软瘫在地上。
陆尚温对这奇景感到震惊,不多会儿,他低头去细细端详那剑,并且想要擦去剑上的血迹。
只是那血迹明显留在剑上已经有了许多年头,陆尚温也只好不去管它,拿着剑继续往出口走去。
距离那光射进来的地方越近,他这才发现那出口位置处于上端,被草木密密麻麻遮挡着,只留了一丝光线射进来,也许是当初凿这暗道时发现凿得有些过低,却也没办法矫正了。
他只好扔掉烛台一手拿着剑,一手扒上那出口边缘,三下两下爬了上去,挤出了丛丛遮挡着出口的草木。
在挤出去的那一瞬间,他闻到了外头清新微甜的空气,那就像是进入了温水洗浴一般,全身上下都放松了下来。
除此之外,陆尚温还听见了有水流动的声音……也许他可以洗洗这剑上的血迹。
作者有话要说: 唐豫书(哭哭啼啼):伦家本来也不想黑化的,都是你的错啦!!!!
陆尚温:好好好好乖乖乖乖,是我错是我错!
唐豫书(迷人的笑容):那今晚就补齐一月的份吧!
陆尚温:……
☆、第 四十四 章
出口外是一片树林,京城内的树几乎没有,更不要说树林——大约这暗道是通向城外的。
陆尚温精疲力尽,他先在一棵树下休息了一会儿,然后重新拾剑寻着水声走了过去。
此时他的脑子还有些混乱。
唐豫书放过他了?他还没死?接下来他要做什么?复仇吗?
太阳出来了,与此同时下了一场大雨,陆尚温浑身湿透,寒气弥漫不散,远处出现了彩虹,陆尚温看了看,竟看出了讽刺。
走了不知道多久,水声已经近无可近,他已经看见了水光潋滟的模样。陆尚温加快了脚步。
但是突然,他的脚步一滞,一丝似有若无的哼唱声穿透树林上下,似乎微不可闻,却又极尖锐地进入了陆尚温的耳朵。
他握紧了剑。
这声音他极熟悉,那是荷清的声音!
陆尚温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走了上前,拨开斑驳陆离的树叶,看见河岸边坐着一人,身着彩衣,发簪晶莹剔透,脸极清秀,眼中却带着阴狠。
陆尚温沉气走了出来,与此同时,那哼唱声顿时变了个调,充斥着杀气。
荷清转过头来含笑看着他,他的腰间别着刀。
荷清站了起来,正对着他拆开裤带,然后脱下了裤子,脱下了亵裤。
那里什么也没有,没有性、器,没有睾、丸,只剩下一小节便于排泄的肉、柱。
“你可知道我恨你何处?”荷清笑着穿回衣物,问道。
陆尚温抿唇不说话,他的眼眸沉如大海,随时有剧烈的海浪淹没平静。
荷清怨恨道:“我恨你与他日日夜夜水乳交融,日日夜夜琴瑟和鸣。你与他隔着千刀万剐亦无法平息的灭门之仇,而他却甘之如始,你究竟有哪里迷人?明明我才是与他日日夜夜相对的人,原来那个陆纡说就算了,却又多了一个你,还害得我不能人道!此仇不报,非君子也!”
说罢,他抽剑出鞘,朝陆尚温飞来。
感情你喜欢唐豫书啊?!
陆尚温脸色大变,连忙拿弱卿剑格挡,心想还好方才捡了把剑,否则现在就没法这么正经地对着荷清了。
荷清出剑不利,眯着眼盯了一会儿他手中的弱卿剑,发出不明意义的笑:“弱卿剑,好剑呀!”
他又是一个狠劈,陆尚温手忙脚乱,勉勉强强接下这一击。
即使方才他休息了一下,此时却还是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陆尚温深吸一口,又一个格挡,刀剑相劈之声,听过多少遍都会让人耳朵发麻。
“看来这。皇悄闼谰褪俏宜懒恕!甭缴形滦南搿
一息之间,他们已经过了十余招。陆尚温越来越吃力,他的额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与此同时,荷清却是越来越暴躁。
也许他之前以为自己一息之间就能杀了陆尚温,却没想到两人却战成了平局,谁也饶不过谁。
陆尚温只守不攻,只是后退,他只能够接住荷清的攻势,对于如何进攻却是半知半解,而越是战,陆尚温在体力消耗几近崩溃时,却将荷清的攻势看得一清二楚,也许原身所修的道,就是在打斗中逐渐提升自己一类的道吧。
只是可惜他体力跟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荷清缓慢的动作时自己也同样缓慢的动作,不能反击在这噼里啪啦的打斗声中,不知是不是荷清找清了陆尚温的动作,他居然找到了一个空漏,一刀横劈过去,陆尚温应声而飞,倒地吐出了一口血。
荷清脸上挂着扭曲的笑容接近陆尚温,一刀捅进陆尚温的腹部,顿时鲜血涌流,陆尚温的脸色更是苍白。
荷清道:“你可知我真名?我告诉你也不妨,吾名公孙清,字免浊。”
当初先帝一手创下的长亭之乱,受害者有唐家、公孙家两家。
陆尚温将口中血沫咬着牙吞了下去,嘶哑道:“有种你去找先帝复仇啊!”
公孙清冷笑:“当年的事也有你的一份,你可别以为我不知道。”
陆尚温道:“我究竟做了什么?一个两个都不告诉我!我有错,难道陆纡说就没错了吗?”
公孙清道:“是,你是有错,姓陆的都有错,都要为自己做过的偿还。我告诉你吧,当年……”
公孙清停下了自己的话,他不可思议地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胸口破了一个大口。
他霎时像是发疯了一般,眼角发红,抽出插在自己胸口的剑,朝陆尚温斩去。
陆尚温早有预感,他迅速退后,捂着腹部的伤口爬了起来,面对暴怒的公孙清的攻势只能逃窜。
公孙清已经无法辨别方向,他眼白血丝密布,看到有细微动弹的就狠狠劈去,顿时树木倒塌,草根尽被撅起。
陆尚温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他的脚步也越来越迟缓。相反,胸口的伤口就像装饰一般,丝毫没有影响给公孙清的攻势,复而成为了一条引火绳,点燃了他。
此时即使公孙清再没有理智,他也清楚陆尚温此时是强弩末路了。就在这时,他使尽浑身上下的所有内力,使出最后一剑!
陆尚温的内心有一种被逼入末路的惶恐,此时他突然看见前方有一把刀安安静静躺在草地上——这正是公孙清被伤后激愤而掉落的刀!
陆尚温连忙拾起,以刀对抗那最后一剑!
却想不到弱卿剑转换了一个方向,落在了他右手手腕的经脉之处。陆尚温脸色大变,急忙收回手,但一剑完了,陆尚温只能感受到手腕间痛麻,刀瞬间落地。
陆尚温倒退一步,哪里想到后头就是湍急的水流,他一下子栽入河水之中,只能抓着倒入河中树的枝条,沉沉浮浮。
公孙清却似乎一下子恢复了冷静,对着他嗤笑:“你可知豫书私底下是如何想你的?说你太过恶心,日日夜夜淫乱无比,还求着他留下陪你玩那过家家。并且是脑残一名,杀了辱没他的清誉。我诚惶诚恐,左思右想,若他心善不愿杀,那就由我来承担这骂名吧……也许不是,杀了一位昏君,恐怕天下所有人都会拍手称快呢!”
陆尚温在混乱之中想:“放屁,你刚才还说他对我一往情深呢!”
公孙清却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冷笑着道:“呵,我方才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你该不会真的以为唐豫书对你一往情深吧?他爱的一直都是陆纡说!”随后咬牙切齿道,“哼,下次杀得就是陆纡说那个伪君子了!”
随后他上前一步,不经意间将草地上的刀踢下了河,陆尚温用脚勾住了那17 刀。公孙清举起了剑,准备给他最后一击时,陆尚温松开了死死抓着枝条的左手,迅速提起脚上勾着的刀,使尽全身力气朝公孙清投掷而去,同时,那剑正中他的肩头,几乎卸去他的右臂!
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正中那一刀后僵硬的公孙清,吐出了最后一口血,倒了下来,死不瞑目。
他终究被自己的刀杀死。
……
陆尚温醒来,浓郁而苦涩的药味勾着他的味蕾,令他皱眉。
这么混沌地躺了一会儿,他睁开了眼,屋外似乎有人在细细碎语陆尚温一时忍不住,起身要往外看去,却不觉间牵动腹上肩上的伤口,不由得发出“嘶”的一声,顿时外头的声音俱灭,随之是脚步声,有人走了进来。
进来之人有两位,为首的是个娇小的女孩,似乎才七、八岁,但陆尚温却不知为何觉得熟悉,认为她是二十七、八岁,跟在后头是一个穿着雪白儒服的中年男人,似乎是个大夫。
陆尚温喘息了一会儿,那大夫便上前把脉,沉思一会儿道:“已无大碍,只需依我开的药方调理一月便可,只是这右手……恐怕是不能再使剑了。”
陆尚温的脸色苍白,不知道是因为身体虚弱,还是因为不能使剑。
那女孩道:“右手不能使剑就不能使剑罢,不是还有左手吗?”
那大夫似乎要指责女孩不该如此无礼,陆尚温却抢口道:“你的声音,你是……”
女孩笑道:“我是公孙青梅,几月前初见,这时我已不是那烟火女子,你也不必追忆那些我所认为的屈辱,先皇陛下。”
大夫却脸色大变,按着公孙青梅的头诚恳道:“抱歉,她早先中了毒,不仅身材只停留在七八岁,连心智也未曾长开。那个……请您不要过于在意,童言无忌。”
陆尚温苦笑:“此时我不过一在逃罪犯,又怎么会对救命恩人有什么意见?”
青梅却是气鼓鼓地扭头,想要摆涯谴蠓虬醋磐返氖终啤
大夫又交代了些要事,便扯着青梅离去。
陆尚温不久前才被一位姓公孙的疯子重伤,这个时候又被姓公孙的人救下,心情复杂自然不可言说。果真是天道好轮回,报应不爽。
大夫离走前留下了一碗药汤与一些洗漱用具,陆尚温洗漱过后喝了药汤。发现这药汤做起来果然比袁梦的好喝多了。
出门时他发现了端饭在门口冒着热气的饭菜,几日未吃过美食的肚子早就向他抗议,陆尚温便狼吞虎咽了一番,随后感到困倦,沾枕就睡。
作者有话要说: 高兴的话今天就双更,反正最近好无聊……
☆、第 四十五 章
醒来已是下午,陆尚温起身发了一会儿呆,便直直出门,却遇到了青梅。
青梅仰头对着他笑:“你再不起床,我就会以为你已经睡死在床上了……来吧,我带你去主堂,见那个真真正正救了你的人。”
陆尚温神游了一会儿,道:“真正救我的人,怎么,那不是你吗?”
青梅:“我不过是帮你找大夫罢了,而且也不远……别那么看我,我什么时候承认了?”
陆尚温道:“你也没说不是啊……”
青梅瞪了他一眼,兀自生着闷气,却还是把他带到了主堂。
此时已是黄昏,金黄的阳光洒在这有些破烂的建筑之上,不知为何渲染出了一种破碎美。
他们绕过了几条走廊,其中有的院子有些或老或小,或健壮或年青的人练着功对打,但一见到青梅,都会一致停下手中动作朝着青梅打招呼,甚至于有些还会向青梅打听陆尚温的身份,都会被青梅一句不冷不热的“自己去想”打发,却也不生气,只是摸着头笑呵呵。
只是这群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浑身伤痕,甚至于缺腿断手,却一脸笑意,温和热情。
陆尚温问道:“他们身上怎么这么多伤?”
青梅似笑非笑道:“都是跟阎王抢饭吃的,怎么能没有些伤口?”
陆尚温不说话。
青梅却忍不住道:“好吧,他们都是从附近的乱葬岗里淘出来的,”她故作神秘,“这附近有个乱葬岗,里面的所谓‘尸体’,十之□□都是活人,一根手指都动弹不了的活人……”
陆尚温在她泛着幽光的眼神中,不觉发了颤。
到了主堂,青梅打开了门,把他踹了进去,陆尚温一时不稳,被踹了个踉跄,顿时听到了稀稀拉拉压抑的笑声。
陆尚温不是聋子,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他抬头看去,才发现所谓的主堂,是大伙儿吃饭的地方。
不要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当所有人都聚集在一个桌子上,而所有的人面前都放着食物时,你很难不认为那是开伙的地方。坐在主位的是一位女子,带着面纱,连脸的轮廓都看不清。
青梅大大咧咧道:“看,那就是亲自把你从河里捞出来的,你可要好好报恩……主子,你今天怎么没戴面具?”
那女子摇摇头,对她勾勾手指。
青梅跑了上前,在那女子耳旁说着什么话,那女子俯身听了一会儿,也在青梅耳旁说了些什么。
青梅这才回到他身旁,指着坐在主位的女子道:“那是我们主子,这里的人都是她的……”她的手指转向一个较大的空隙,“那是你的位置,去坐吧!”
陆尚温看着她手指指着的那处,那个没有椅子、没有碗筷的地方,默默无语。
青梅却像是没有发觉他的尴尬,道:“快去啊,你没听懂我的话吗?”
陆尚温只好走了过去,站在那里以眼神询问一边大口大口吃饭的青年。
那青年疑惑地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是突然之间明白了他想干什么,把自己的碗大大方方地摆在他面前,说:“想吃就吃吧!”
陆尚温:“……”
他将碗推了回去道:“不你吃吧我饱了。”
主位的女子突然道:“十里,给他摆椅子和碗筷。”
陆尚温听到这声音,脑子像被电到了一般,反应不过来。
十里就是方才大方给陆尚温碗的青年,此时他的脸上有着不情愿,但他还是乖乖离位为陆尚温摆上了椅子和碗筷。
陆尚温终于吃到了比较正常的晚饭,他吃三口就抬头看一眼主位的女子,一边在脑子里寻找这声音的来源。
他敢肯定,他听过这声音!但是他却忘记了他究竟是在哪里听到这声音的……
面具!
青梅似乎对她说过她有面具?
陆尚温对女子的身份已经有了许些猜测,但他却迟迟无法确定。
饭后,陆尚温想去找女子聊聊,却想不到他一吃完站起来一只手就被抓住了。
陆尚温低头,是青梅。
青梅仰头看着他道:“好嘛,终于等到你吃完了,看在青梅等你的份上,抱我。”
陆尚温:“……”
青梅就这么仗着七岁女孩的身子对他张开了双手。
陆尚温:“……”
他只好以左手抱起了青梅,右手托着青梅以避免她掉下。自从受伤后,他的右手灵敏度不比从前,有事甚至连用力也用力不上,许多事情,只能够用左手来做。
陆尚温没办法怨恨什么,他该怨恨的人早就被他亲自杀死,而以一手为代价来换自己的一条命,想想还是蛮值的。
陆尚温循着青梅的吩咐找到了她的房间,到达时她已经睡着了,陆尚温只好轻手轻脚将她放在床上,为她整整鞋袜理了理被子,然后走了出去。
却没想到,惊喜就在不介意间。陆尚温刚出门,就看见他心心念念想要找的那个女子就站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