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城在俩人出去放风抽烟的时候问薛千水:“能不能喝?”
薛千水摸摸鼻子:“能。”一个人吹半箱,问题不大。
“同事吃饭,喝不下就不喝。”寻城不放心,叮嘱他:“你以后遇上客户或者其他什么人也是,要尽力而为,不能伤了身子——真有那种不喝不行的场面,暂时也轮不着你。”
薛千水点头,寻城又给他提了提他真正的顶头上司Jean的习性,险些没收住,抽烟的俩回来时他还在说:“Jean人不错,会护着手底下的人。他在美国读的博士,理论知识很好,实践不行,干营运不是那个料,你现在跟他学肯定足够,但是往后的,不要拘泥于他的领域。他本来是要裁……”他瞥见人影,及时收住。
“谈什么呢?”
寻城自若:“说你们老大好啊,看他护你们护的不行,咱们的人都跟我羡慕。”
薛千水跟着他们笑,心想也不知有多少是真心的——他们老大头发都白了,平日里同事们也是真尊敬他,是出自内心的对他能力的认同和尊敬。但是此刻被寻城说来,却是完完全全的平等立场,甚至语气更高。
想想那个充满智慧的人被寻城评以“不是那块料、不行”,多狂妄,可是又多理所当然。
面前这几人也是,哪个不比寻城大?相差却不是一点两点。
他知这些话寻城只会在他面前说,一时心情颇为复杂,又兴奋,又惊叹,又憧憬。
唯独没有失落——大约是本来他们就不是一个层次。薛千水长处不少,坦然和自省却是占鳌头。
寻城管不着旁边人为他的几句话心潮澎湃,推杯换盏间也没停下吃,他酒量不行,喝酒易上脸,胃还不好,但是对于寻总而言这都不是事。
酒桌上有两种人可怕,一种是会喝的,另一种是会劝的。寻城显然属于第二种,且还是佼佼者,为主则无微不至宾至如归,为客则捧场相迎给足面子。
本来就没要多少酒,还都进了另外俩人的肚子,薛千水干脆只喝了一瓶。
那俩人吃完饭要去“溜溜圈”,寻城和薛千水便先行回酒店。
时至九点多,薛千水建议走回去消消食,反正不远。寻城和他单独在一起时便犯懒,不情不愿的,最后还是应了。
两个人不多话,安安静静的走在没人的路上。
寻总绷了一天的心情总算有些许放松,身边人呼吸清晰可闻,到底年轻,走路都不安稳,遇见石头偏想蹦过去,惹得寻城发笑。
殊不知薛千水紧张的要死,酒精简直就要全蒸进大脑,混混沌沌化成一锅。
☆、第 18 章
“你能不能听懂他们说话?”寻城侧耳听远处小贩大喇叭:“卖的什么东西。”
薛千水与他面面相觑:“不懂。”
寻城失笑,薛千水想了想:“听你口音带京腔。”
“很重?”
“没有,就一点点,”薛千水隐在黑暗里的脸微红:“太重也不好听,这样正好。”
寻城哈哈笑:“前几年一直在北京。”又道:“来说两句苏州话听听,有个词形容的——吴侬软语?”
薛千水踟蹰片刻,开口叽里咕噜说了一段。
寻城越听越稀奇,很不确定的问:“你说……什么?我怎么觉得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薛千水点头:“就是了,主席语录。”
“…….”
到酒店上了楼,寻城扭头:“你今晚看不看球赛?”
薛千水随意道:“看啊。”他想到什么,心跳突然加快,果然寻城兴致勃勃道:“我也看,一起?”
薛千水勉强压下惊喜若狂的表情,点头:“行。”
寻城对同性恋并无歧视,也毫不觉得有何不恰当——且不说薛千水对他还有上下级的拘谨,单是年龄差距就够代沟了。寻城少年老成,大学时看同龄人都像弟弟,面对即将来临的三十岁大关,薛千水这刚出校园的毛头小子在他心里还完全是个孩子。
所以对方拿着衣服浴巾要来他房间洗澡,他也只是愣一下,坦然的让他自便。
薛千水早脱离青涩少年行列,平日里撩汉撩的风生水起,在圈子里总攻称号常年屹立不倒,顺便附带的渣攻标志也是同样的如雷贯耳。
可是天知道他拿着一叠衣服在寻城门口做了多久的心里准备,才敢抬起手敲响这门。
果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寻城酒喝的比薛千水多,不至于醉,可胃里仍旧不太舒服,毕竟寻总废寝忘食投入资本主义建设,只仗着年轻,一身毛病还没显露威力。
他倚在床头看笔电,眉头微皱,腰疼,肩膀疼,胃疼,眼睛也有点疼。
不过再疼也是懒散散坐那儿,没说倒杯热水安慰一下造反的肚子,更遑论做眼保健操或者起来伸展动一动。
薛千水给自己鼓半响的劲,才只围着浴巾走出来,心里泛起八百年难得一见的羞耻感,却如壮士断腕,义无反顾,甚至起了一点点拿绳命把汉的壮烈。
寻城见他出来,拿起衣服也去泡澡,顺手走他腹部摸一把,拍一拍,笑一声:“不错啊。”
薛千水僵立当场。
等身后关门声响起,面色突然爆红。
寻城惦记着邮件回复,泡澡都不安心,索性叹声认命。
薛千水睡在靠外侧,打定主意打死也不穿衣服。
结果寻城直接无视他,捞起笔电,边擦头发边看。
他套着一件睡袍,腰带松松系着,基本等于敞怀。薛千水觉得他脸在发烧,有点想流鼻血。
酒店的大床房即使两个男人睡也是绰绰有余,薛千水假装要拿遥控器,不动声色的向中间漂移。
寻城被惊动,抬头瞥了他一眼,目光不受控制的向下,颇为艳羡道:“腹肌怎么练的?”
“上学时候经常去健身房。”薛千水开口才发现嗓子几乎是哑的。
寻城上手又摸摸,鼓励他:“上班也要多锻炼,身体好,好好保持。咱们小区门口就有健身房,好像还不错。”
薛千水被他捏在腰上,差点直接硬了,忙不迭应下。
寻城不知是泡澡还是喝酒喝的,眼睛涨痛,又坚持办公一会儿,实在做不下去才罢,摘下眼镜揉。
他平时不怎么带眼镜,不习惯这个,带着看久电脑总觉得头晕。
把睡袍脱了缩回床上,碍于有人在,留着裤衩没脱。
空调温度略低,薛千水适宜,他却觉得有点冷,被子裹的牢牢的。其实球赛半夜才开始,他着实没想到薛千水来这么早,只能关了大灯对他道:“你看电视电影随意,我睡一会儿。”
薛千水把壁灯也关了,留着一个昏黄的夜灯,开最小档,电视还亮着,没声音。
寻城又操心,叮嘱:“你要是玩手机,开台灯玩,伤眼睛。”
“恩。”
寻城迅速闭目。他睡眠质量一向不好,经常躺着两三个小时睡不着,睡着一小时又能惊醒好几次,便养成闭目养神半睡半醒的习惯。
薛千水开着电影,心不在其上,踟蹰许久终于伸出手去,轻轻碰到寻城的头。
寻城混沌的意识被他一下惊醒。
薛千水却不知,抚上去缓缓捏他的太阳穴——方才他明显头疼的样子简直揪心。
寻城被他捏的舒服,哪怕完全没有睡意了也没动,心里大为熨帖:没白关心这小子!
半响,身边人没有半点反应,气氛好的令人心猿意马,薛千水怎么也没忍住,渐渐俯下身去。
寻城察觉他停下来,悉悉索索动作,以为是姿势不对,手酸了,当即抬起头,想说行了不用捏了。
于是脑门差点撞上下巴。
薛千水眼睛很亮,里面闪过一丝慌乱,欲盖弥彰道:“想看看你睡不睡着来着。”
寻城心里微沉,面上不动声色,呼噜他的头一把,笑道:“很舒服,谢了。”
“不客气。”
薛千水抓抓头坐回原位,肝胆都快被吓裂了,左瞥右瞥发现寻城丝毫没有异色,一颗心从嗓门缓缓降回原处,却又不甘心的咚咚跳。
可惜寻城抬手打开壁灯,他那点小冲动被光照的灰飞烟灭,动了动,惊觉竟出了一手汗。
寻城瞄见他强做镇定、极力掩饰尴尬的神情,莫名口干舌燥。不好的预感再次加深,荒唐的念头未及浮起就被他压下。
他猛地掀开被子起身,从柜子里拿出酒店预备的啤酒和小食。
薛千水现在是惊弓之鸟,差点没吓的跳起来。
寻城冷静:“换台吧,快开始了。”
☆、第 19 章
第二天薛千水头昏脑涨,差点没起得来。
工作日的寻总有着人类所不可及的精神力,哪怕他也几乎彻夜未眠,还是硬把薛千水被子掀了。
薛千水被他捏脸搓头拍肩膀,心里内牛满面,在寻城又一次捏他脸时按住他的手。
寻城目光一闪,顿了顿,顺势交握住,将他拉起来。
薛千水就像个火炉,寻城一晚上差点没被冻着,此刻衣服都穿上了,两人皮肤温差依旧很大。
真是自作孽。寻城接过薛千水递来的热茶暗骂自己:敢情这几天的心里辅导全白做,一晚上又回到解放前。
好了伤疤忘了痛绝不是他的习惯,可想想昨天是谁请薛千水进门看球,又是睡凌晨被自己的梦吓醒。寻城就有种揍人的冲动:让你作死。
间隔一周时间,寻总发现自己又陷入了欲哭无泪欲求不满的状态。
他不期然想起薛千水的目光,片刻后狠狠再灌下一口水去。
“中午早点从车间出来。”出门没碰上同事简直幸运。薛千水赶紧回房收拾包,问道:“怎么找你?”
寻城默了一下,回:“不用,我去找你。上午来人要接待,估计要在厂里转转。”
不是明天么……薛千水茫然,把这问题扔一边去了。
寻城与他们一起坐车,快到工厂门口时看见一辆宾利驶进去。薛千水在同事的声音里眼尖的看见他面色沉了沉,不多时又重回笑容。
那辆车暂时停在厂前工地上,下来一个人。中年人,四五十岁模样,双鬓微白,眼神含光,西装革履,颇有气势。
寻城下车,笑着迎上去:“Tony.”
男人与他握手,声音低沉:“好久不见。”
寻城侧身介绍:“这是咱们营运的人,这位是咱们在欧洲最大的客户,执行副总裁,Tony。”
其他人打个酱油,心知不是自己主场,纷纷离去。
薛千水略为担忧,回头看一眼,无意间瞥见宾利车后窗摇下,一点红色闪过。
一个红头发的小姑娘冒出头来,瞧见他,开心的挥挥手。
薛千水吃惊——这就是问她王子不王子的小孩。
他也冲小姑娘挥挥手,心下咋舌:吃个饭也能遇见总裁家的娃,早知道就更客气点了,或许……或许能对寻城有丁点的帮助,却不知他变了脸色是遇上什么问题……
等一下。
他发现了一个更严重的事。
寻城昨晚说过什么?
表妹?——
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怎么办在线等急。
薛千水吃早饭的时候还在震惊之中。
原来寻总年轻有为,能力超群,为工作劳心碌力……顺便还有如此大的后台。
想想他达到的位置,也不是没道理。只是薛千水觉得自己的前路漫漫,内心半是骄傲半是忧伤,实难表述。
那边见人都走了,两人寒暄几句,Tony——夏勋走回车旁,笑道:“Erin,出来见哥哥。”
寻城见到红头发的小脑袋时有一丝恍惚,都说外甥多像舅,他与夏勋只有三分像,夏蒙与夏勋也只有三分像,可是他与夏蒙站一起——没有任何人会怀疑他们的血缘关系。
夏勋在一旁感慨:“你母亲见着照片,都说和你小时候一模3 一样,我还不信。”
寻城听见这称呼,心里泛起下意识的抵触,总算回过神来。
他不喜欢电话里标注的太后,不喜欢这个多年难得一见的舅舅,不喜欢姓夏的任何一个人,却唯独见到夏蒙时感到一阵亲切。
明明他也不喜欢幼时的自己,人心真是奇怪的东西。
寻城瞧着这五六岁的小姑娘,难得从心里发出一个笑容。
可惜夏蒙不领他的情,先是睁大眼向见鬼了似的盯着他——寻城理解,毕竟一下子见到一个长得很像的哥哥,小孩子觉得奇怪很正常。
后来的发展却看不懂,寻城第一次在一个孩子脸上看见那么多复杂的心思,从震惊到狠戾到绝望到茫然——他简直要怀疑是他没睡醒,想太多。
夏蒙半响后终于走过来,寻城半蹲下,她站在他面前用磕磕绊绊的中文问:“你叫什么?”
寻城答了,她急切的否决:“我是说英文名字!是不是Adrian?”
寻城以为是夏勋什么时候提起过,奇怪的点头。夏蒙瞬间又变得神情莫测起来,原本恶狠狠数着眉毛,渐渐皱起脸,眼里水雾开始聚集。
寻城微慌,果然不出三秒,她揪住他的领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寻城下意识抱住她,一脸懵逼的看向夏勋,夏勋也回望他,两个业界精英同时露出难得一见的茫然,心里刷过大写加粗的“什么鬼?”
夏蒙越哭越起劲,撕心裂肺的,怎么哄都没用,拽着寻城的领子还不撒手。夏勋只好让司机先走,寻城抱着她,也不好进屋——这分贝得在整个大厅回响。
两人找个僻静地方,夏勋平时根本不带孩子,此时在旁边心疼归心疼,完全束手无策。
小孩子容易累,夏蒙哭着哭着总算没力气了,趴在寻城怀里抽泣,一耸一耸的。寻城又好笑又心疼,低声问她:“你怎么啦?”
夏蒙一听,顿时眼泪又刷刷的,寻城吓得不敢再问。
等她哭睡着,两个大人不约而同的松口气。
夏勋要接过夏蒙,后者却死拽着寻城,怕吵醒了,只得抱着她进工厂。
他们其实真的是因为夏蒙想来才来,他一欧洲客户,和中国个别工厂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可别人不这么想。他一进门,厂长就赶来迎接,见寻城衣衫凌乱的模样也跟着凌乱了一下。
夏勋为难的看着寻城。
寻城低声道:“我先带她去会议室休息,你们谈。”他平日在那里办公,没其他人,虽是玻璃墙,隔音却不错。
夏勋很想说我跟他没什么可谈的……可是不行,于是这尊大佬只能保持着微笑目送寻城和他可爱可怜的闺女远去。
转身看见王厂的褶子脸都感觉丑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倒数第三章!
☆、第 20 章
寻城一手抱着夏蒙,轻巧的从电脑包里拿出各类东西,又将手机设置成静音震动。
就这么怀里塞个娃,四平八稳的坐在会议室办公,一脸严肃。
惹得路过打扫卫生的阿姨都回头瞅。
夏蒙睡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动了,寻城生怕问她她又哭,只倒杯水递给她。
夏蒙小口小口喝掉半杯,润润喉咙,盯着两个大泪泡抬头问他:“你造我为什么哭嘛?”
寻城凭借出色的语言天赋,不动声色的分辨了足足两秒,听懂她在说什么,于是老实的摇头。
“我找到你老公了。”夏蒙嘴一瘪,寻城差点被口水呛到,忍笑:“你知道什么是老公吗?”
夏蒙狠狠瞪他,寻城改口:“好吧,可是我想要一个女朋友——”
“你都不好奇是谁呀!”夏蒙不耐烦的打断他,凶狠的在他胸前拍了一下。
寻城装作很疼的样子,又改口:“好吧,是谁呀?”
夏蒙哼一声:“可是我不告诉你!”
……
寻城觉得他涵养真好,到现在还没笑出声来。
夏蒙瞅他无奈又宠溺的模样就不顺眼,觉得自己被看低了,嘟囔:“我就不告诉你,我就不告诉你。”说着眼泪又要下来。
“你哭什么?”寻城忍住笑,却实在没忍住好奇心。
“本来他应该是我的王子,他救我很多次,可是、可是,”她打了个嗝,使劲掰着寻城的手指:“可是我知道了,他不是喜欢我。”
寻城没听懂,顺着她的意思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等不及,”夏蒙低声道:“我以为他喜欢我的,所以来找他。”
寻城好笑的听她说:“我以为他喜欢我的,只是他害羞,所以我来找他,结果看见你,看见你以后才知道,他喜欢的不是我,所以他才那么‘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