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好了。”习秋柔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何芷闻言睁开了眼睛,往铜镜里看了一眼后便轻轻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发现习秋今日梳头的时间要比寻常慢了一倍:“你去吩咐准备一番,我们这就出门吧。”
习秋闻言向着屋外看了一眼,院子里依然只有几个洒扫的仆人和等着吩咐的小丫鬟,于是她微微垂眸应了声“是”,脚步不紧不慢的走了出去。
待到离了何芷的视线,习秋的步伐中顿时多了几分急躁。她匆匆跑去了院门外,还不待走出更远,迎头便撞上了早早赶来的何夫人,于是顾不上礼数便急急开口:“夫人,小姐要出门了!”
何夫人显然也是为此而来,她虽没有习秋的焦躁难安,神色间却也并不轻松,略皱了眉吩咐道:“路上你仔细些,别叫那些闲言碎语入了芷儿的耳。”
何芷的脾气看来温和,但骨子里却有一股执拗,再加上她向来聪慧,何夫人并不敢拦着她不让出门,否则只怕事与愿违。但真把人放出去,她却更是担心,毕竟“克夫”的名声并不好听,而且小魏将军也不比从前那几个,两人是真真切切相处过的,总有些情分。
而有了情分,知道这事儿便会更伤心!
习秋听了吩咐自是点头,只是眉眼间的担忧却未减弱分毫:“那些闲人的闲言碎语自是入不得小姐的耳,只是夫人,魏家老夫人那边……”
京城不比长宁镇,这里消息灵通不说,定北军中还有魏来的旧部偶尔会去魏家拜访。不说定北军里的人可能已经把消息告诉魏大娘,便是她自己出去溜达几圈,该听到的消息也都能听到了。之后不提她会如何的伤心难过,只怕更会迁怒!
何夫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些,她抿了抿唇,与何芷七分相似的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和心疼。想了想后,终是道:“习秋,去和小姐说一声,今日我与她一同去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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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夫人的同行让何芷越发的不安了,虽然何夫人跟着她一起去拜访一下许久未见的未来亲家母是很正常的事,可这两日府中诸人的表现,真是太过不寻常了。
在去魏家的马车上,何芷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和习秋这两日都怪怪的?”
何芷心底其实已经有些猜测了,她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早已经不自觉的紧紧交握在了一起。可面上,仍旧平平淡淡的,在直白的问出这句话后,便紧紧地盯着何夫人,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来,或者听到一个让她安心的答案。
何夫人听问却一直沉默,她默默地看着何芷,眼中的无奈和叹息已经说明了一切。
何芷脸上的血色终于退去,可即使已经猜到,即使何夫人已经肯定,即使苍白着一张脸,她心底却还是不信的——去时,魏来曾说过,等她回来!
七年沙场征战,这人几番出生入死,不都好端端的回来了?这次,不过是群乌合之众,又哪里配将她的命留下?!
何芷紧咬着下唇,不肯相信。直到到了魏家,见着几日间仿佛又苍老了十岁的魏大娘,心底紧绷的那根弦,终于,还是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更了,不多说了,还是顶着锅盖跑吧
☆、第85章 断了
“阿芷,阿来真的……没了吗?”这是魏大娘见着何芷后开口问的第一句话,她看着何芷的眼中满是小心翼翼,又带着些许自欺欺人的期待。
魏来真的没了吗?何芷自己也不知道啊!
恍惚间,她只觉得心中突的空了一块,惶惶然只剩下无措。她知道自己对魏来从一开始就并非全然无情,所以在魏来坦言身份之后,她气过恼过甚至恨过,却做不到决绝。
一时彷徨踌躇,以至于,越陷越深……
可时至今日,那个让她纠结彷徨了许久的人,真的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没了?她明明说过要她等的,又怎么可以不回来?!
无言的沉默似乎已经做出了最好的回答,魏家宽敞明亮的大厅里,一时间沉浸在了悲伤的气氛中。
何夫人在一旁看着,心中也是止不住的叹息。
何芷克夫,她与何尚书虽然不愿承认,但毕竟也算事实,她那三个未婚夫婿是真真切切的死了。可当初即便未婚夫婿死了一个又一个,外间的传闻越来越难听,何芷也不曾因此有过半分哀伤,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她似乎温婉,却实在冷清。面都不曾见过几次的人,哪怕已有婚约,但除了假装,又哪有那么多的悲伤?至于名声,她自己其实是不大在乎的,不过是怕拖累家里罢了。
何夫人最是清楚自己女儿的性子,此刻一见她脸色发白的模样,便知她是真对那小魏将军上心了。
也是,流言蜚语虽然伤人,又哪有真情实意来的伤心?这几个月的相处本就是给这两人培养感情的,可如今看来,却是害得何芷伤了心。
何夫人见不得女儿伤心,也觉得魏大娘老年丧子可怜,想了想还是开口安慰道:“你们可别伤心了,事情尚未定论呢。不过是些流言蜚语,说不定便是以讹传讹罢了。”
话音刚落,何芷尚未表现,魏大娘便忍不住红着眼看了过来:“真的?”
这个操劳半生,早早显露老态的妇人眼巴巴的看着她,眼中的希冀就像是她人生中最后的一点光亮,让人不忍见其破灭。
何夫人正了脸色,不去想自家老爷这两天难看的脸色和时不时的唉声叹气,一本正经的点头肯定道:“朝中并没有确切消息传来,魏来好歹也官居四品,出了事必然是要上报的,既没消息,想来应该无碍。退一步说,就算那些谣传是真,也不过是出了点意外,魏来在战场上大风大浪经历得多了,哪有那么容易就丢了性命?”
这话说得留有余地,可饶是如此,也仿佛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让魏大娘牢牢抓住不肯放开:“夫人说的是,阿来一定会没事的,她都打了七年仗了,不都没事吗……”
魏大娘碎碎念着,似乎想让自己更加坚信。
何夫人看着都觉得心酸,何芷便更是感同身受了。她压下了心头的沉重不安和伤心彷徨,上前一步握住了魏大娘干燥粗糙的手,同样坚定的开口道:“伯母放心,阿来走的时候说过让我们等她回来,她向来重诺,这次也一定会回来的!”
魏来真的会回来吗?何芷不知道,但她只能这样想,也只敢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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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来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上没有一处不痛的。尤其是右肩窝和左腿,只是醒后稍稍一动,那钻心的疼痛让她刹那间清醒过来,然后那冷汗迅速的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对于一个在战场上厮杀多年的人来说,受伤和疼痛早已是家常便饭,即使这次重些,也不足以让魏来有更多的动容。可在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她的眼中除了警惕之外,却还隐隐的带了些惊慌……
她记得,在之前的那场混战中,她为了救王虎误中流矢,跌下马的时候好巧不巧的从斜坡上滚下去了。那斜坡又高又陡,却并不那么容易让人摔死,魏来失去意识之前满心担忧的便是自己在昏迷中被找到,继而被送去军医处,暴露身份。
魏来毫不怀疑她手下的黑甲骑兵会在战后第一时间来寻找自己,她甚至在滚落斜坡时看见王虎跟着滚下来了,只不知滚落何方。于是在睁开眼,发现眼前的环境全然陌生时,她警惕的表情也不禁有一瞬间的茫然。
“你醒了?”不等魏来回神,安静非常的环境中突然传来一个冷冷清清的女声。
魏来闻言扭头看去,却因为动作太大牵动了肩上的箭伤,引得那痛意更重了几分。她微拧了眉,额上的冷汗已经从薄薄的一层变成了豆大的汗珠,抿着唇忍了片刻,待那阵痛意稍缓方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扭头的时候魏来已经快速的将周遭扫了一遍,简陋的屋子里除了一张床之外别无他物,一眼就看出这屋子荒了多时,而眼前那个突然出声的女子和这破败的屋子更是格格不入。显然,这是一个临时落脚的地方,而眼前那一身冷清的女子,明显也不是这里的主人。
“三河城外。”回答简洁明了,却也算是句废话,因为那场战事本就是在三河城外打的。
魏来抿了抿唇,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下去了。不过话说回来,对方到底是救了她,让她免于身份暴露的危机,于是她很认真诚恳的开口道谢:“此番多谢姑娘搭救,来日但有所需,必不推辞。”
一般说来,听见这话的人该是说几句施恩不图报的话来算做客气,这几乎就是个必然的过场。然而这姑娘却也有趣,闻言竟是认认真真的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
魏来见状也不以为意,她说要报答的话自是真心,京城里可是有两个人在等她回去呢,她不能死在这里,更不能暴露身份。所幸,这姑娘救了她,察觉到她的身份也不曾开口多问一句。
三言两语,魏来的心算是定下来了,放松过后她才仔细感受到了浑身的伤痛。右肩上的自然是箭伤,倒是左腿似乎是滚落山坡时摔坏了,于是开口问了一句:“我的腿……”
那姑娘淡淡道一眼扫过,回答一如既往的简洁明了:“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的不打我
☆、第86章 或许并非坏事
何小姐病了,从大军还朝,独不见所等那人起就病了。
眼见着女儿一日日憔悴消瘦下去,何尚书与何夫人急白了头,大夫没少请,药也没少吃,可何芷的病始终没有半点好转。便是何尚书请了太医来,结果还是一句话:这病说重重得,说轻轻得,不过是心病还须心药医。
从尚书府出来时,老太医还摇着头为何芷可惜——他这辈子也见过得,经历得也算是多了,可这般“克夫”的也算是绝无仅有了,也是苦了何家小姐,堂堂尚书府千金要受这般磋磨,以至抑郁成疾。
老太医只以为何芷是被那“克夫”的名头所累,却不知名声虽重,也远不及魏来在她心里的位置。也是到了此时此刻她才知道,原来那人不止早入了她的心,还那般刻骨……
尚书大人将太医送走之后,便吩咐人拿了太医留下的方子去抓药,少见的将担忧挂在了脸上。他也不再进女儿闺房,只在何芷房外来回踱步,越走却是越将眉头皱得紧。
早知今日,他便不该与魏延定下这般谋划,哪怕魏来胸无大志一心求去,只要能安安稳稳的将他女儿娶了去,两人好端端的过日子便也是了,何至如此?
不不不,早知今日,他便不该给何芷定下这门亲事!他的眼光向来不好,看上的女婿一个两个的全是短命鬼!自己短命不说,还平白连累了他女儿的名声,如今这个更是连他女儿的心也偷了去……
越想,尚书大人越是自责,末了气不过还跑去了元帅府和魏元帅吵了一架。两个老对头跟斗鸡似得,瞪着眼睛吵了个天翻地覆,可说到底,谁的心里也不好受。
最后,两人吵得累了,魏元帅坐在主位上,少见的叹了口气道:“要不,再派人去找找吧。”
何尚书呵呵冷笑:“还找?你不是说黑甲骑兵那些人山上山下的,把方圆十里都翻遍了也没找到?一只军队都找不着,就你派去那几个人就能找到了?”
吵过之后,魏元帅也不与何尚书置气了,只皱了眉道:“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日没找见魏来,便不能说她死了!我总觉得,她是个命大的,北疆的战场都没能留下她的命,怎么就能丢这儿了?!”
何尚书当初看上魏来,还真就是冲着“命大”这两个字去的。可谁知最后却……当年那些流言蜚语不曾伤自己女儿分毫,如今却为了这个人黯然神伤。
想到何芷那张憔悴苍白的脸,何尚书只觉得心口堵得慌,见魏元帅坚持,他也懒得再争执了,更何况他心中何尝没有几分希望。当下只颓然的摆了摆手道:“随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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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旧的马车伴随着“吱呀”“吱呀”的声音缓缓前行,即使地面尚算平坦,每走几步也必然一阵摇晃,直让人觉得那拉车的马儿再走几步,这破车就得寿终正寝了。
魏来斜靠在马车上,并不管这马车从哪里寻来,也不去想这破马车能支撑到几时,只探着头不时的往脚下这条黄土路的尽头张望。等到终于看见那隐约的城门轮廓时,不禁暗自长舒了口气。
自那日醒来,到如今已经整整过去十天了,换句话说,小魏将军已经在那临时的小屋里躺了整整十天。直到今早,深觉耽搁太久的魏来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恳请那救了她的姑娘将她送回三河城。
等了十天也没等到人来寻自己,这是魏来从未预料过的。在她想来,能在昏迷时躲过黑甲骑兵的搜索,让她被个陌生人捡走,这已是极难得的了,以黑甲骑兵的能力,至多不过两日,必然寻来,谁知这一等却是十天都了无音讯。
这般反常让魏来这几日耿耿于怀,在没有半点外界消息的前提下,不禁忧虑战事是否出现了意外?虽然这种可能性实在不大。
也是今日上路之后,魏来才终于明白了黑甲骑兵没能找来的原因——当初的战事是在城南郊外打的,她也不知道怎的就被人救去了城北郊外……
靠坐在一路向南的马车上,魏来忍了半晌,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句:“于姑娘,在下记得,当初那场战事是在三河城南郊吧?”
虽是问句,但答案必然是肯定的,作为黑甲骑兵的统帅,魏来还不至于没看过地图就带着人埋头乱冲。这三河城她是第一次来,但这小城周遭的地形她却都记得清清楚楚,也因此很快确定了自己在三河城北郊的事实,于是心中一片荒谬和纠结。
“你身上有伤,北郊有草药。”驾车的于姑娘听懂了魏来的疑问,淡定回应。
于是魏来更纠结了——既然都横穿过三河城了,为什么不把她这个穿着盔甲的伤患留在城里啊?直接扔去县衙之类的地方就行。再者说:“南郊没有我用的草药吗?”
“哦,不是,只是我要找的药材在北郊才有。”于姑娘仍然漫不经心。
“……”魏来觉得,她大概有些跟不上这姑娘的思路,因此对她的选择完全无法理解。
好在魏来本不是个爱深究的人,既然对方救了她,那便是她的救命恩人。至于没事儿带着她个伤患东奔西跑什么的,只要对方没嫌她累赘,她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小小的纠结了一会儿,魏来便将这件事抛在脑后了,因为此时此刻的她已经没心思再纠结这些小问题了——她的断腿在这破马车上颠了半个时辰了,就算腿上固定的树枝依然绑得牢固,每一次的颠簸也依然让她的脸色更加苍白几分。
于是在终于看见三河城的城门轮廓时,魏来暗自松了口气。可是等到那城门越来越近了,她的思绪却不由得复杂了起来。
前几日她满心满意想着的都是在京城等着她的何芷和母亲,怕她们为自己担心着急。今日已到了这三河城外,只要她将自己的印鉴往衙门里一送,回京便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她的心思却不由得多了起来。
低头看看自己的断腿,回想前几日在战场上受伤昏迷的惊险,再想想京城里那两个等着自己回去的人……
魏来目光微闪,突然觉得这腿如果长不好了,或许并非什么坏事。至少到了那时,没人能再反对瘸了腿的她辞官卸甲!
☆、第87章 愧疚
有些念头一生出来,就好似春日的野草般疯长,再难遏制。
自魏来从北州战场上回来已有半年的光景了,她便是再迟钝也能明白自己辞官的阻力在何处。可一个是对她有知遇之恩的上司,一个是对她抱以厚望的长辈,当面直言辜负对方好意什么的,实在有些让她为难,还不若就此断了他们的念头。
武将不比文臣,一个瘸了腿的将军,曾经再如何的骁勇善战,也将与战场无缘。
从看见城门,到马车停在三河城县衙门口,其实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然而在这短短的时间内,魏来的心中便已有了计量,再看自己的断腿时,眼中又是复杂又是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