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永亮见他低着头，浑身抖动，这么一个半大的小少年，居然可以用“撕心裂肺”来形容！那让贺永亮心中一阵揪紧，没有考虑地，他将董铁柱搂在了怀里。


   “没事的，没事的，以后会好起来的！”


   他不住地软声安抚。而这样的安抚，在董铁柱记忆里几乎从未有过，那让他愈发哭得昏天黑地！贺永亮没有再出声，只是静静搂着他，轻轻拍着他，直到很久很久，董铁柱终于安静下来。贺永亮丢手将他放开，又替他抹了一抹眼泪。


   董铁柱吸一吸鼻子，一双依旧被水光浸润的大眼睛带点儿胆怯地看着贺永亮，忽然一句话冲口而出：“叔叔，我喜欢你！”


   “哦？”贺永亮笑起来，转头看见前边有一家私人开的中医诊所，心中微微一动，伸手拉了董铁柱一下，“你跟我来！”


   他站起身推着自行车顺着路边先往前走，董铁柱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一直走到那家诊所门口，贺永亮将车子停好，拉着董铁柱进去。


   诊所的面积不大，里边有一个女护士，和一个戴着眼镜的老中医。因为下雨，诊所里没有其他病人，女护士靠在门口看雨，老中医则坐在一张桌子后边翻书看。


   “看病啊？”护士先迎上来，一双眼睛在贺永亮脸上睃来睃去。


   贺永亮长相并不是特别英俊，但用“眉清目秀”四个字来形容绝不过分！所以被女孩子盯着看并不是第一次。虽然有点儿不自在，他还是向那护士点头笑了一下。


   “陈医生，有病人来了！”女护士转头通报。


   “啥病？”老医生放下书抬起头，眼睛隔着镜片打量着贺永亮跟董铁柱。


   “就这个小孩儿！”贺永亮将董铁柱拉到身前，“这么大了还尿床，想请医生帮忙看看是咋回事！”


   “哦！”那医生点点头，先拿过一叠处方纸，“叫什么名字？”


   董铁柱抬起头来瞅了一眼贺永亮，才小声回答：“董铁柱！”


   “哦！”老医生写下“董铁柱”三个字，先推给他看看，“是这几个字吗？”


   “是！”董铁柱点头回答。


   “几岁了？”


   “十三！”


   “每天晚上都尿床？”


   “也不是！”董铁柱低下头，很羞愧，“晚上不喝水……还好，一喝，就尿！”


   老医生点一点头，让董铁柱伸出手，几根手指搭在他手腕上探了一会儿脉，之后再点一点头。


   “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从小到大尿习惯了！我开点儿药，另外……最好是每天晚上叫他起来上个厕所，慢慢就改过来了！”


   贺永亮赶紧谢了一声，等护士拿了老医生开的药单，一算账，二十多块钱。


   “叔叔！”董铁柱赶紧用手拉着贺永亮的袖子小声叫，“不要买药，我以后……小心点儿！”


   贺永亮瞅瞅他衣服上的补丁，再想想李晓春说的他只有“爷爷奶奶”的话，心里明白二十块钱对这孩子的爷爷奶奶来说，可能已经不是一笔小数目。


   “没事，叔叔帮你买！”他说，不是因为眼前这个孩子说喜欢他，而是这孩子可怜的身世，令他心生恻隐，“小春打了你，叔叔替他赔不是！”


   董铁柱眼眶再次泛红，赶紧低了头。贺永亮交了钱，将药放进董铁柱书包里，之后牵着他出去，稍微一考虑，又走进旁边一个商店里，花十块钱买了一个小闹钟。另外多买了两对电池，然后把闹钟时间定在夜里两点，将闹钟跟电池一起放进董铁柱的书包。


   “医生也说你的问题不大，只是习惯性尿床而已，以后听见闹钟响，要赶紧爬起来上厕所知道吗？把这个习惯慢慢改掉就好了！”


   董铁柱点一点头，嘴唇动了一动，却没有说话。贺永亮看看雨已经下得小了些，让董铁柱重新坐上后座，送他回家。


   董铁柱的家在县城最老旧的一片民居里，贺永亮瞅着那残破的模样估计屋里还会漏雨。但是他自己家里并不十分宽裕，而且他跟这孩子只是萍水相逢，既没有能力、也没有义务帮到更多。


   他怕一会儿董铁柱爷爷奶奶出来感激起来没完没了，等董铁柱从后座跳下，立刻调转车头骑上车子要走。董铁柱瞅着他的背影，再次张口叫了一声：“叔叔，我喜欢你！”


   贺永亮回头一笑，一手掌着车把，一手向着董铁柱扬了一扬，之后骑着车子迅速走远。董铁柱怔怔地站在那儿，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喃喃地、犹如自言自语般又冒出来一句话：“叔叔，我喜欢你！”


   【明天早上九点，请看第一卷《爱上你，赖上你》第一章】


第一卷 爱上你 赖上你 第一章


   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张目看过去，远处的山林枝干交错，呈现出一派萧索的气象。而近处，入眼是高高低低爬满衰草的坟头。有钱人家会在坟前修起气派的大理石墓碑，没钱的穷家小户，就只能用普通的薄石板刻上逝者的名字。但无论坟头是气派还是寒酸，此刻躺在坟堆里的，不会有任何区别。


   这是离小县城最近的一处山坡，也是小县城的一处公共坟场。依旧凛冽的寒风，吹得前来上坟的孝子贤孙都紧紧拢起了衣裳。董铁柱穿着一件略显单薄的棉袄，跪在爷爷奶奶的坟前，烧了火纸，磕了头。旁边就是他爸妈的坟，坟前也有一堆火纸，那是他刚烧的。虽然对于爸妈的记忆已经非常久远，但那毕竟是他爸妈。


   爸妈长什么样儿他是真的记不太清了，他记得的是，爸脾气暴躁，常常在外边受了累吃了苦，回来就会打老婆发泄。后来他爸也死了，具体怎么死的，得的啥病，他没问过，因为在他潜意识里，始终认为妈妈之所以撇下年幼的他上吊自尽，就是受不了爸的暴力。他甚至因此认为，那个男人就是该死！更何况一旦问起来，爷爷奶奶会伤心，而他最怕的，就是看到爷爷奶奶伤心的模样。


   他是爷爷奶奶养大的。他爸死的时候，他只有六岁、还是七岁，也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年迈的爷爷奶奶为了养大他，为了供他上学，几乎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累都受过。所以在他心中，对爷爷奶奶的感情远远超过了对爸妈。


   爷爷在他初中刚毕业的时候就去世了，为了不让奶奶继续操劳，他没有
再上学，而是在县城各个建筑工地当小工。到如今几年时间过去，他虽然还是瘦，却因为长年累月做体力活，比起同龄的孩子，要结实很多。而为了不受欺负，他更是养成了一副拼命三郎的脾气，谁要惹了他，他都会跟人家死拼到底！


   结果就在去年，他在建筑工地与人发生口角，那人辱骂他是没爹娘的野种，气得他野性大发，将那人打成重伤，之后被判刑入狱一年。等到他出来，奶奶已经去世，他之前住的那间破屋子连同地基被他仅有的一个伯父卖掉。而据伯父所言，奶奶在去世前病了半年，卖房卖地的钱在给奶奶治病、以及置办丧事的时候全部花光了。


   他没去跟伯父争执，奶奶的死他觉得一定是跟他坐牢有关，所以他心里本来就觉得该受惩罚。幸好伯父还是给了他几千元钱，让他拿着这笔钱去租个房子，再找个事做。可是他能找什么事？年纪轻轻坐过牢，仅这个名声已经让他在小县城很难立足。


   就在他不知道该往何方的时候，有一个现在已经上了大学的初中同学李晓春，在春节回家过年的时候专门找到他，告诉他说如果过完年没地儿去，可以到广东去找他舅舅。因为他舅舅在听说了董铁柱的情况之后，主动提出来愿意帮董铁柱找份工作。


   而李晓春的这个“舅舅”，正是这么多年董铁柱一直记在心里的那个男人！那个唯一没有因为他老大了还尿床而对他产生任何鄙视与厌恶、反而给了他温情与帮助的叔叔。


   董铁柱其实并不是从小就尿床。据他爷爷奶奶说，在三岁以前他并不尿床，直到三岁的某一天夜里，他父母不知道为什么半夜三更地突然打了起来，把他吓得哇哇大哭，直接一泡尿尿在了床上。也就是在那晚过后没几天，他妈妈就上吊自杀了。而他，就开始经常半夜做梦找厕所。常常厕所没找到，已经憋不住地尿了出来。


   上小学还好，他在家里住，尿了床同学们不知道，可是在上了初中以后，因为要上晚自习不得不在学校住宿，他经常尿床弄得全宿舍都难闻，他自己身上也同样难闻，结果他就成了不止全班、几乎就是全校同学捉弄欺负的对象。


   直到某一天，那个叔叔的出现，就好像天使降临！那个叔叔没有厌恶，更没有侮辱，反而将他抱在怀里软声安抚。就因这一抱，那个叔叔俊秀而温和的脸庞，铭刻在了他心里。


   而他尿床的毛病，奇迹般地，慢慢好了起来。从前做梦找厕所总是找不到，自那天以后，他每天晚上不再找厕所，他只会做梦找叔叔。而叔叔总是会在他憋尿之前，摇动一串清脆的银铃将他唤醒——不消说，那串“银铃”，正是叔叔送给他的小闹钟。


   那是他的宝贝。七年的时间过去，闹钟已经不能用了，可那还是他的宝贝。他每天都会把闹钟放在枕边，看着闹钟，就好像看到了叔叔俊秀的笑脸。


   叔叔对他的好并不止是这个小闹钟！因为他在宿舍住，每晚闹铃声也会吵到其他同学，所以叔叔的外甥李晓春主动跟人调了床位，睡到了他的旁边。如果李晓春在夜里先被闹铃声吵醒，会踹他一脚让他起来关闹铃上厕所。而且那以后李晓春不仅没有再欺负过他，有其他同学欺负他，李晓春还会出头帮他一把。直到他慢慢不再尿床，跟李晓春真的成了好朋友，从李晓春嘴里他知道，叔叔曾经给过李晓春承诺：只要李晓春不再欺负他，下一次回来，给李晓春买一套《神雕侠侣》。


   那一套《神雕侠侣》叔叔真的买了。就在过年的时候，叔叔从广东回来，李晓春专门拉着他去向叔叔讨债。叔叔二话没说，带着他们俩去了新华书店，给李晓春买了一套《神雕侠侣》，还送了他一套梁羽生的《萍踪侠影录》。


   那也是他的宝贝。那套书已经被他翻看了无数遍，他甚至无数次地遐想着，能跟叔叔双剑合璧，天下无敌。但是奇怪的是，在他想象中，叔叔并不是武功较强的“张丹枫”，他自己才是。或许因为他必须强大一点，才能够有能力报答叔叔。所以在他遐想的世界里，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兄弟”，被他悄悄置换成了叔叔的形象。


   今天是阴历正月十四，明天元宵节，在他们家乡有元宵节前一天上祖坟的风俗。而在过完元宵节之后，他就要远离家乡去广东找叔叔。不仅仅是他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他是男人，就算不去投靠叔叔，总也不会饿死，他只是想趁此机会离得叔叔近一点！叔叔对他的好他尚未报答，这一次又是叔叔第一个主动开口要帮他，他已经没有其他亲人，这一辈子，他只能赖上叔叔了。


第一卷 爱上你 赖上你 第二章


   广东省中山市，其原名是叫香山，因是革命先驱者孙中山诞生之地，为纪念中山先生，后改名中山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