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王朝》六部 完整[出书版]—— by:风弄
风弄  发于:2016年08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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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怀风正昏昏欲睡,猛地听见这个,顿时醒了,问:「姊夫说的是海关总长换届的事吗?」
 
年亮富说:「当然。别的换届,干我们什么事呢?只有顶头上司要是换了,我们就麻烦了。唉,现在民国政府了,事情就是多,从前是说总统要选举,要换届,现在倒好,一兴头起来,什么都换着玩呢。非1凡 也不知哪个定出来的规矩。这样乱来,让人怎么安心做官呢?怀风,我们可是一家人,你不要对姊夫遮掩。你看,白总长到底是稳当呢,还是不稳当?」
 
宣怀风便有些惊疑。
 
他对白雪岚,现在是爱恨分明。
 
恨,固然恨之。
 
爱,亦还爱之。
 
因此不免担心起来。
 
宣怀风沉吟道:「总该是稳当的。总长上任以来,做了很多实在事,与国与民有利,有远见的国人,都应该看得出他的好处。再说了,总理一直是支持总长做事的。」
 
年亮富说:「对,我们总长这个靠山是很硬的。」
 
他叹了一口气,显得很是羡慕,说:「俗话说得好,朝中有人好做官。你看,就抄大兴洋行这件事,换了别人,早撤了八百回职啦。就白总长根子硬朗,现在还扎扎实实地坐在位置上。」
 
宣怀风猛地一震,脱口就问:「抄大兴洋行?什么时候抄了大兴洋行?」
 
年亮富说:「前阵子就抄了,你不知道?这就奇怪了,你怎么会不知道?亏你还住在总长公馆里。我就不信,你消息比我们还不灵通?」
 
宣怀风犹在发怔,一时没有接话。
 
年亮富看他失魂落魄似的,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啦,什么大事,慌成这样,又不是抄了你的产业。」
 
他打量宣怀风两眼,想起了什么,自以为恍然大悟,说:「我明白了,大兴洋行的林奇骏,和你也是熟人。原来你急的是这个。这个你倒可以放心,说是抄大兴洋行,其实没抄成,反闹出了大笑话。原来那大兴洋行有外国人参股的,受什么外国驻华总商会保护,很了不得。听说连英国大使都生气了,向总理抗议呢。我们总长一向精明,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这次吃了一个大哑巴亏。」
 
这件事让海关总署丢尽颜面,来往文件上自然能不提就不提,不过因为事情闹得大,职员们私下都知道,议论纷纷。
 
宣怀风是个少和同僚攀私交的,他一直待在副官办公室,最熟的同僚就一个孙副官,偏偏孙副官知情识趣,绝不乱说话,更不会主动提起和林奇骏有关的任何事。
 
其他人也不会无缘无故和他提起这个。
 
所以,宣怀风一在公文上没看见,二没有私通消息的同僚,竟造成了他毫不知情的后果。
 
宣怀风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年亮富说:「早过去了,你这时候查问起来,又有什么用?」
 
宣怀风说:「姊夫,你只管把知道的都告诉我就好。」
 
年亮富难得被宣怀风这样问事,倒有些得意,把自己听来的都说个七七八八,宣怀风再问具体细节,林奇骏出示的文件上面写着什么,他就说不清楚,摇着大蒲扇说:「又不是我办的,我哪里知道。你真要问,不如问那个孙自安,孙副官。你们不是熟人吗?我听说带人去抄大兴洋行的就是他,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宣怀风听到这里,再也坐不住,站起来向年亮富告辞。
 
去把等在大门口的宋壬叫上,坐上汽车,吩咐司机,「到海关总署去。」
 
到了海关总署,副官办公室的门却是上了锁的,一问人,回答说:「孙副官今天出去办事了,没说哪个钟点回来。」
 
宣怀风问:「前阵子,是不是查抄了大兴洋行?」
 
那部门主任因为常和副官办公室有文件送往,之前是受过孙副官有意无意提醒的,大兴洋行的事少在宣副官面前提,此时见宣怀风直接问出来,很是为难,犹豫着说:「这个事,我不清楚。」
 
宣怀风说:「不清楚不要紧,既然是公务上办理的,总不能没有记录的文件。你把文件找出来,我看看。」
 
部门主任站着,一个劲赔笑,说:「一时半会,恐怕不容易找。」
 
宣怀风说:「你只管找,我就在这里站着等。不过,我先说明白,你是管这些东西的,这也是你责任上的事,办事需要的文件找不出来,以后评起各部办事成绩来,我可不好说话。」
 
俊脸往下一沉,乌黑眸子盯人,倒有几分慑人的威严。
 
那主任听得这严重的威胁,哪里还敢拖延,急急忙忙进去翻了一阵,拿了一个纸文件袋出来,讪笑着说:「您看,确实就只有这些。能找给您的,我都找出来了。」
 
他悄悄左右看,又小声说:「孙副官说了,总长的意思,这件事不许底下人再提呢。您看归看,可别说是我找给您的。」
 
宣怀风说:「你放心。」
 
接了东西,回到副官办公室里坐下。
 
文件袋里东西也不多,就几张薄公文纸,草草记录了去大兴洋行一趟的「友好调查」结果,附上大兴洋行少东林奇骏出示的相关合同的抄本。
 
宣怀风对那张公式化的档案毫不在意,反而拿起另一张《证据详表》细读。
 
瞧见上面写着,「经查,确系外国驻华总商会签发之证书并公函」。
 
一看日期,眼皮子骤地一颤。
 
这日子,不正是自己在医院巧遇林奇骏的那一天吗?
 
宣怀风忙又把参股合同的登记表抽出来看,别的先不管,只找上面的日期,一看,顿时浑身一震。
 
俨然又是七月二十四日。
 
天底下没有那么巧的事。
 
就算碰巧了是那一天签了参股合同,怎么就能当天把外国驻华总商会的证书和公函弄到手呢?那些官老爷办事的效率,一向是人所共知的。
 
他盘算了一下,联系着白雪岚这次发的天大的脾气来想,越发觉得不妥,竟隐隐着慌起来。
 
把那几张文件拢在一块,装进文件夹里带上汽车,敲着车窗说:「回白公馆。」
 
汽车往白公馆开去,到了巷子口,速度忽然慢下来,偏生宣怀风心里有猫爪子挠着似的,格外的不耐烦,问司机,「怎么开得这样慢?」
 
那叫小李的司机对着车里的后镜,说:「宣副官,一部车开在咱们前头,这巷子里不同大马路,路窄,越不过去。」
 
宣怀风问:「前面的车是哪家的?」
 
司机说:「我认得,咱们公馆的。后头坐着的人,瞧背影像是孙副官。」
 
宣怀风透着前面汽车挡风玻璃,眯着眼睛瞧了瞧,是有点像。
 
两辆汽车一前一后到了白公馆门前,前头那辆汽车里下来一个人,果然是孙副官,穿着一身灰西装,手里提着一个外国公文包。
 
宣怀风下了车,叫着他说:「孙副官,你等一等。」
 
孙副官停住步,等他过来,笑道:「刚才就知道有车在后面呢,我猜应该是你。听说今天去年宅了,本来还想请你代向令姊问好的。」
 
宣怀风靠近一步,低声说:「有点事情,想请教,进去再说。」
 
孙副官微愕,说:「好。」
 
两人一道进了公馆,往孙副官的房间去。孙副官在白公馆待遇不错,睡房旁边,直连着一间小书房,他们就在小书房里坐下。
 
孙副官问:「究竟什么事呢?」
 
宣怀风把腋下夹着的文件袋拿出来,递给他。
 
孙副官打开一看,便明白了几分,沉吟着问:「这些东西,是谁给你的?」
 
宣怀风说:「你不用问是谁给我的。这件事,我本来是一无所知的,今日得知了,就不能不来请教一番。」
 
孙副官微笑,说:「本来并不是如何复杂的事。你既然看了这些文件,那么大致经过,也就了解了。何来请教的说法?」
 
宣怀风缓缓道:「孙副官,你我为国办事,很该通力合作。不怕冒犯地说一句,你不该这样敷衍我。」
 
这一句肃容直言,极有光明中正之风。
 
宣怀风瞅着孙副官,漆黑眸子电光火石间耀然生辉。
 
孙副官见宣怀风这般认真,倒很有些钦佩,也不好意思再走他那既定的圆滑路线,便说:「大兴洋行,总长是打定主意要办它的。那一日,我奉命过去查抄,本想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结果被倒打一耙。是我无能,把总长也连累了。」
 
便将七月二十四日去大兴洋行的经过,仔细说了一遍。
 
他是当事人,自然讲得比道听途说的年亮富清楚十倍。
 
说完,又道:「这件事,实在很蹊跷,瞧林奇骏的意思,分明有了准备,就等着我们动手,中途丢出外国商会的公函,好让我们下不了台。他很聪明,藉着洋人的势力,很让海关总署难堪了一回。只是这事我们办得很小心,怎么他就未卜先知了呢?」
 
一边说,一边淡淡地扫了宣怀风一眼。
 
宣怀风秀眉紧蹙,说:「总长是怎么个看法?」
 
孙副官说:「总长没说。不过,总长这几天很不高兴,大家都是知道的。因为这件事,他被总理召过去骂了好一顿。据说还有报纸要大肆报导,还编了个题目,说什么海关欺压商行,国际友人义愤出手,幸亏发表前被总理知道了,总理亲自打了一个电话给报纸总编,强把这篇稿子取消掉。不然,又让我们海关出一个大丑。」
 
宣怀风脸色极难看,沉默听着,后来才低沉地说:「你刚才猜疑,说林奇骏怎么未卜先知,我很疑惑这个。实话告诉你,这出事的前一天,我恰好就在医院里遇见了林奇骏。可林奇骏偏偏又是这一天,就和外国商人签了合同,还弄到了外国商会的公函。但是,我虽和他说过几句话,却绝没有提及海关对大兴洋行的举措……」
 
话未说完,孙副官就摆了摆手,请他停下。
 
宣怀风问:「怎么?连你也不信我吗?连我自己都尚且不知你次日要去大兴洋行,我又如何泄露?」
 
孙副官说:「我当然信任你的。可是,你和我解释,有什么用呢?我又不是你的上司,哪有让你解释的资格?倒是你,这样特意地解释给我听,反像我指责过你泄露了什么似的。你说,我是不是有些冤枉?」
 
宣怀风听了,只是苦笑。
 
孙副官说:「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办公务,总有不如意的时候,不可能次次都办得十全十美。」
 
他笑了笑,又低声说:「宣副官,别怪我交浅言深,你脑子里还是有种数学家的顽固。天底下的事大半都模模糊糊,又不是解数学算式,真的都能算出个六七八九的数字答案来。依我看,这大兴洋行的消息,到底谁泄露的,到底泄露者是有心还是无意,你都不必再理会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倒是总长那边,请你不妨体谅一二。总长这个人的脾气……」
 
孙副官顿了顿,斟酌片刻,才往下说:「……总长的脾气,我还不太好说。不过我知道,有时候,你是要受点委屈的。」
 
宣怀风站了好一会,说:「我知道的。」


第四章
 
向孙副官道扰而出,宣怀风回了小院,默默地坐在房里,手边就摆着那个薄薄的文件袋。
 
屋子里很冷清。
 
这里,白雪岚已是多日不曾来了。
 
风从窗户外吹来,拂过屏风、木桌、绸床单面子,就扬起一阵轻尘似的,被遗忘的寂寞味儿。
 
现在,这寂寞的味道里,又添了别的东西,掺在一起,不由得人喉间微微发苦。
 
宣怀风只觉得脑子有些乱。
 
不是狂风骤雨中闪电雷鸣,树倒枝断的那种乱,而是秋风萧瑟,黑发如丝,不小心黏在半愈合的伤口上,那种纠结中带着一丝微疼的乱。
 
那半疼半痒、半酸半涩,叫人很是心烦不安。
 
他把手按在那文件袋上,轻轻地拍了两拍。现在,他算是明白白雪岚天大的怒气是从何而来了,估摸着,白雪岚是认为自己向林奇骏泄露了海关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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