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有姝》完结+番外[蠢萌] —— 作者:风流书呆
风流书呆  发于:2016年06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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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向来便是如此,不懂就问,不会就说,从旁人处得到答案便默默记在心中,以扩展知识储备,从不会不懂装懂,更不会懂装不懂。
    众人先是愕然,继而好笑,当着九皇子的面又不敢表露,把脸都憋红了。
    赵玉松心中一阵快意,卖弄道,“无名居士是大明时期最富盛名的书画家。他既不爱画山水,亦不描绘花草,平生只临摹人像,常常拿着一块木板满大街游荡,将遇见的每一个人刻出来。时人嘲笑他痴傻,粗俗,不入大流,他却坚持不懈。从十六岁刻画到五十岁,眼看快行将就木,宗圣帝却忽然发下皇榜,征召擅画人物的画师。原来,他想把心上人的脸庞描绘在纸上珍藏,每每动笔之时却因情到深处无法自控,竟觉怎么画都及不上心中那人的万分之一,又害怕年深日久将他遗忘,这才……”
    “啰嗦什么,说重点!”见有姝眼眶又红了,几滴泪珠挂在睫毛上欲落不落,九皇子立即呵斥,表情很不耐烦。
    赵玉松脸色一白,急促道,“这才昭告天下,寻找画师。无名居士应召入宫,仅凭宗圣帝口述就将那人的一颦一笑描绘的活灵活现,惹得宗圣帝龙心大悦,并亲口册封他为天下第一画师。他平生画作全被宗圣帝收藏,又在战火中焚毁,流落到市井中的极其稀少。”话落打开竹筒,将一幅微微泛黄的画卷铺开在早已擦拭干净并垫着毛毡的桌面上。
    九皇子垂眸一看,果然是一幅肖像画,却不是他期望中的那个人。谁都不知道,他之所以收藏无名居士的画册,并非出于喜爱之情,亦不是附庸风雅。他只是想看一看,那位名叫有姝的少年究竟长什么模样。虽然皇室中保存了一幅画卷,却早已墨色尽褪,徒留一个轮廓。
    幼时,他常常盯着轮廓发呆,然后莫名流泪,及至长大方略有好转。然而他对完整画像的执着从未消失,但凡哪里传出疑似无名居士的作品,便会命人去搜寻。他想,或许某一天能偶然得到一幅有姝的画像,以解心中疑虑。
    但现在,他忽然就失去了兴趣,也不再想要探究那位传说中的绝世美人到底长什么样。他已经拥有了自己的有姝,他很好,世上仅此一个。
    九皇子本打算草草看几眼就还回去,却见有姝扑到自己身边,目光灼灼地盯着画卷,仿佛很感兴趣,便又改了主意,指着几处细节开始讲解,最后摇头道,“笔触不够圆融、纸张有做旧痕迹,且落款最后一笔没能收住,可见这是一幅赝品。”
    赵玉松大失所望,想到父亲白白花出去的五千两纹银,心中更是肉疼。
    有姝学习能力很强,仔细听了一会儿,又将种种鉴别方式记在脑海里,准备回去跟爹娘要钱买一幅。若是能找到一幅真迹送给主子,他应当会很高兴吧?至于自家老爹想调去扬州之事,早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敲击声,原是一群举子听说九殿下在此处用膳,竟不请自来。他们弯腰作揖,态度恭敬,再三请求与殿下论策,又言殿下的书法独步天下,无人能及,很想见识一番。
    九皇子本想撵他们走,却见有姝正用崇敬而又灼热的目光盯着自己,虚荣心瞬间暴涨。
    “罢,请他们进来。”他摆手挥袖,姿态潇洒,也不与几人过多叙话,铺开一张宣纸笔走游龙。举子们欣喜若狂,连忙围拢过去观看,楼下众人闻听消息也都纷沓至来,叫好不断。
    舞文弄墨时的九皇子,仿佛与六百年前的主子重合,却也有不同之处。那时的他无人搭理,便是惊才绝艳亦要处处藏拙。现在的他可以尽情挥洒,恣意放纵,该笑的时候畅快大笑,该怒的时候怒发冲冠,纵使锋芒毕露,纵使阴晴不定,亦能受到所有人地吹捧与敬仰。
    而更为不同的是,现在他的身边,已经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看看帮主子磨墨的薛望京,又看看帮主子压纸的赵玉松,早已被挤到人群外围,只能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的有姝终于认识到一件极其悲哀的事——无论他多么愧疚,无论他多么想去弥补,重新活过一回的主子已然不需要他的愧疚,更不需要他的弥补。他唯一能为他做的,大约只剩下静静走开,默默守护。
    思及此,他揉了揉通红的眼眶,悄然离去。
    九皇子感觉到有人正用狂热的目光盯着自己,而且站得极近,连呼吸都一道一道喷在自己侧脸。他一直以为那是有姝,故而写得更为投入,待一幅狂草书就,果然听见周围人频频发出惊艳的抽气声。
    他接过太监递来的湿帕子,一面慢条斯理地擦手,一面勾唇朝站在自己身边的“有姝”看去,想从他口中得到几句热烈的赞美,却不防看见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你不是有姝!”他愕然,继而在人群中反复搜寻,慌乱无措地喊道,“有姝,有姝,你在哪儿?有姝!”
    他发疯一般推开人群,却再也找不见心爱的少年,先是脸色煞白、摇摇欲坠,后又快步走回雅间,将自己平生写得最好的一幅字撕成碎片。
    “有姝什么时候走的?连个人都看不住,本王要你们何用?滚!都给本王滚出去!”他面容狰狞,脸色铁青,恨不能抽出腰间佩刀,将这些碍眼的人砍成肉泥。
    桌椅、笔墨纸砚等物尽皆被他打碎,发出乒呤乓啷的巨大声响,骇得众人连连后退、逃之夭夭。薛望京等人不敢走,只得守在门外急眼,还冲侍卫首领比划了一个砍脖子的手势。
    明知道这位主儿看上赵小公子,还不把人盯牢了,怎么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
    侍卫们也很冤枉,当时人那么多,他们担心其中混入刺客,自是万分戒备,又哪里有空闲去注意赵家公子?这群人也是心大,为了露脸,竟把殿下身边的贵人无端端挤走,这回殿试谁也别想得中。
    九皇子疯魔了一阵才堪堪回神,连忙冲出去满大街寻人,寻不到又跑到赵府,却得知有姝还未回转,便又顺着原路去找,终是与心上人擦肩而过,及至下钥方被仲康帝派来的侍卫绑回东宫。
   
    第49章 画皮
   
    九皇子心不在焉地与仲康帝用罢晚膳,这才提出开府事宜。
    仲康帝虽然很舍不得,但想到再过几月儿子就年满十八,该独当一面,也就同意了。他即刻将手谕送去钦天监,让他们找一个黄道吉日建府,便是速度再快,也要半年后才能完工。
    九皇子听说还要再等半年,本就阴沉的面色又黑了黑,忙道,“父皇,儿臣都这么大了,再住东宫也不合适,若哪天冲撞了您的宫妃就不好了。儿臣还是随便找个地儿先搬出去吧?”
    仲康帝对儿子的疼爱丝毫不亚于赵知州,冷道,“什么叫你冲撞了宫妃?她们也配与你相提并论?朕实在不放心你住在外面,还是等一等再看吧。”话落并未搭理儿子的百般哀求,全当自己年纪大了,耳背。
    九皇子说得口干舌燥也没能打动父皇,只得悻悻然回转。前脚刚踏入东宫,他无奈而又愁苦的表情立刻转变成寒气森森,漆黑双目时而划过锐芒,叫人不敢逼视。
    东宫侍从早已习惯九殿下前后不一、喜怒不定的面貌,纷纷垂头、噤若寒蝉。若是九殿下没有吩咐,他们绝不敢擅自上前伺候,便是洗漱、更衣这些事,也都是九殿下亲力亲为。他仿佛很反感旁人的碰触,心情好时或许不会发作,心情差时便须小心了,说不准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他缓步来到书桌前,似以往那般打开暗格,抽出一幅泛黄的画卷,缓缓在桌上铺开。
    此时无需吩咐,自然有侍从端着几个烛台靠近,好叫九殿下看得更为清楚。
    这幅画像很有些年头,边边角角已被磨损,纸张也轻微发脆,一不小心就会撕裂或弄出无法复原的折痕。纸上的墨迹早已褪色,依稀能看出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盛开的桃花树下。
    九皇子默默看了许久,这才下令,“笔墨伺候。”
    侍从立刻拿来文房四宝,一一摆放整齐,又有一名宫女舀了水磨墨。
    九皇子提起笔,将那些模糊不清的线条细细描绘出来,终于描到人像的脸庞时,唇角荡出温柔浅笑。他可不是宗圣帝那般的优柔寡断之辈,不但错失所爱,竟连对方的面庞也不敢落笔。虽能隐约体会到那种“爱而生忧、爱而生怖”,以至于患得患失的心情,却也不敢苟同。
    他若是爱上谁,别说一个小小的禁军统领,就连天皇老子来了也挡不住。宗圣帝画不出有姝,他却能一笔挥就,因为他的心更为坚定。
    纷繁思绪中,少年秀丽无双的脸庞已跃然纸上,他想了想,又调和了一些彩墨,在他鬓边添了一朵粉色山茶,画了一条红宝石抹额,最后将无名居士所绘的青色儒衫改成富丽堂皇的牡丹抱团锦袍。
    “好一位秀色夺人的少年郎!”宫女被改动过后的画作吸引,忍不住惊叹一声,却又察觉到自己打扰了殿下,连忙跪下请罪。
    “无碍,你说的是实话。”九皇子心情很好,竟破天荒地冲宫女笑了笑。
    常年冰冷寒凉、威压重重的东宫,竟有春暖花开、风和气清之势,叫众人暗觉惊诧。恰在此时,一名侍卫快步而入,跪下行礼。
    “那件案子打听清楚了?”九皇子一面用细细的羊毫粘上金粉,勾勒少年衣衫上的花纹,一面沉声发问。此时,他面上笑意早已隐去,又变得如往日一般严苛森冷。
    “启禀主子,属下已打探清楚,赵小公子也是受了无妄之灾……”侍卫将朝中诸位皇子的博弈打探得一清二楚,又将临安府太守陷害有姝的过程娓娓道来。若是仲康帝在此,必会感到惊讶。他知道的内情,竟还比不上儿子的属下。
    九皇子面色越是冷厉,下笔就越发小心,生怕将心上人的衣衫勾勒坏了。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值得纪念。
    勾出最后一笔,侍卫的禀告也到尾声,九皇子稍微吹了吹未曾干透的墨迹,淡声道,“那些人犯现在何处?”
    “启禀主子,现已在发配云州的路上。”
    “去什么云州?改道去湘乾。”他略一张口已定下这些人的生死。
    湘乾乃苗人聚居之所,多盐碱地、多毒草毒虫,多瘴气,且那里的苗人身怀养蛊秘技,又最是排外,流放到那处,可说是十死无生,往往前脚刚入城,后脚就踏进了棺材板。负责押送人犯的衙役根本不敢靠近,到得城门口,将公文递过去,再把人犯一推,便算完事了,跑得一个比一个快。
    侍卫早已想到这茬,忍不住看他一眼,然后领命而去。
    九皇子将画作补充完整,两手撑在桌上呆看半宿,直到烛台内灯油燃尽,光线开始忽明忽暗地晃动,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它收回暗格,然后洗漱就寝。
    是夜,从小困扰他的梦境终于变了,从反复追逐一道模糊背影,变成了与某个人相拥缠绵,及至凌晨方从惊心动魄地快感里苏醒。他猛然睁眼,翻身坐起,先是脸颊通红的回味片刻,这才伸手去探滑腻温热的裤裆。
    梦中那人竟是有姝……果然是有姝!他流着泪的眼睛,被亲吻至红肿的嘴唇,和玉色的触感极佳的身体,都还历历在目。而那颠鸾倒凤的旖旎光景、销魂蚀骨的无上欢愉,竟似真真切切发生过一般!
    九皇子反复回忆,情潮澎湃,刚宣泄过的身体又开始微微发热。他总算明白了,自己想要得到有姝,究竟该以何种方式。并非将他拴在身边,亦不是置于眼底,而是侵占、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唯有得到有姝,那些日日夜夜令他无法安眠的噩梦才会消失,那些求而不得的遗憾苦痛才会消减,那些遍寻不着的心若死灰才会复燃。也唯有拥有有姝,他才不会狂躁郁怒,不会患得患失,不会万念寂灭、彷徨无依,以至于毁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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