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心啊，什么事儿啊？”纪阳德做惯了老师，问起话来，别有一番威严。
什么事儿？好像真的没有什么事儿……纪珺心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蠢，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没什么事，想给陆姐打电话，按错了……”果然还是要用到灵光一闪的好借口。
“按错了？心心啊，你也不小了，怎么能这么粗心呢。打电话之前要确定好对方的姓名和号码，你要是打给一个人，却先开口叫错了另一个人的名字，那多没有礼貌。你现在做演员，比别人更容易受到媒体的关注，你这么粗心大意可不行。要我说，你就应该回学校做老师……”就算没有面对面，纪珺心也能想象得出父亲此时一本正经又一脸不满的样子。
估计无论找个什么借口，结局都不会好啊，纪珺心扶额听训，眼见着话题又要跑回赶自己去做老师上，不得不出声打断：“爸，刚才听上去有点吵，没在家吗？”
“在外面吃饭呢，有几个以前的学生，回校来看看，一定要拉着我们几个教过他们的老师出来吃饭。”似乎是这个话题对了纪阳德的胃口，原本不满的语气一下次换成了愉悦，“我们都说不用了，他们非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一定要尽尽心意……呵呵，真是搞不过这些孩子。所以我说啊，做个好老师，才是最有成就感的事情啊。你说说，演戏能和做老师比吗？”
“……”果然，每次说不到两三句，就是想劝自己回学校做老师去，这几年，纪珺心明明已经习惯了这种对话方式，却在今天格外的不开心，“那爸多吃点……我先给陆姐打个电话，有点工作上的事情。”
于是，纪阳德开心地去继续吃饭了。公寓里，电饭锅发出长长的一声”滴……”，饭好了，纪珺心却更没吃饭的心思了。
打开电饭锅，浓郁的米香弥漫而出，细长的饭粒晶莹洁白颗粒分明。拨散盛在盘子里，等饭晾凉的功夫，纪珺心像是赌气一般，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喂，妈……”
“心心啊，什么事儿啊？”
“没什么事儿，刚才和爸打电话，他今天在外面吃，我就打来看看你吃了吗？”
“吃了。 我看看，哦，都九点多了，我还在学校呢。今天事情有点多啊，一会儿才能回去。”刘舒蕾翻了翻手边那两叠厚厚的资料，看来还要好一会儿啊，“心心啊，要是没什么事儿，妈妈就先去忙了啊，等你下次回家的时候，我们再好好聊好不好？”
“……好。”
所以，自己为什么，要打这些电话呢……纪珺心觉得有点累，也不管饿不饿，抱着抱枕，便依在沙发上，合上眼，睡了过去。
一直以来，在学生眼中，纪阳德和刘舒蕾是博学多才治学严谨的好老师。在同事眼中，纪阳德和刘舒蕾是学校的教学骨干友好的前辈。在邻里眼中，纪阳德和刘舒蕾是有文化有礼貌相敬如宾的模范夫妻。可是在纪珺心的眼中，纪阳德和刘舒蕾是世界上最忙的人。他们的人生，像是为了教学而生，狂热到不知疲倦，不知辛劳，甚至，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女儿。
大多数的时间，他们以学校为家。在家的时候，他们的心还是在学校。看书，阅卷，整理资料……他们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多到，只要纪珺心不出声，他们就想不起家里还有个孩子。
纪珺心，也算是自强不息自力更生的代表了。上幼稚园之前，还有个保姆抱进抱出。上幼稚园之后，就成了脖子上挂钥匙的钥匙儿童。虽说幼稚园离家很近，当时住的也是大学分配的家属楼比较安全，但是用现在的眼光来看，这么年幼的钥匙儿童，只能说纪阳德和刘舒蕾的心也真的是太宽了。既然幼稚园是如此，那么之后就更不用说了。
在当时还年幼的小珺心眼里，生活是，自己起床，梳洗，吃掉桌上的土司和牛奶。有的时候，土司是糊的，有的时候，牛奶是冷的。不过没关系，总比有的时候，桌上什么也没有强。你说什么？人？哪里有人……早晨醒来，就只有自己了嘛。而后，自己换好床边新出现的衣服，挂上钥匙，出门去幼稚园。比起忘记挂钥匙，要在家门口从下午三四点等到晚上八九点这种情况，因为忘记换鞋而穿着拖鞋去幼稚园被老师教育这种事情就不值一提了。每天要到很晚，大多数时候，要等到天都暗了，纪阳德和刘舒蕾才会回来，带着外卖的盒饭，还会因为小珺心在家开了太多盏灯浪费电不环保而说她几句。至于，让一个才幼稚园的孩子一个人在家呆到深夜还不让把家里的灯都开亮堂这种事情是不是太残忍，他们是想不到的。不过，每天的交流，也就这么几句了。安静地共进完晚餐，然后纪阳德和刘舒蕾便去了书房，开始继续各自的工作。与纪珺心的本日交流，也到此为止。
年幼的纪珺心，一度以为，天下的家庭都是那样的。直到她慢慢长大，心智渐开，看得懂电视，也读得了书，才发现，并不是这样。电视中的家庭，有争吵，有哭泣，也有拥抱和欢乐，并不是，如同自己的家，只有那日复一日的忙碌。她也想过，像电视里的孩子那样，去抱着父亲母亲的腿撒娇，不用去游乐园那么费时间的地方，只要去小区里的社区绿地玩一会儿就好。上次回家路过的时候，看到好几个幼稚园的同学被爸妈带着在那里放风筝，风筝飞得高高的，五颜六色，好漂亮。还有下午的时候，绿地旁边就会有好多的小吃摊子，闻着香香的，看起来也很好吃的样子，幼稚园好多家长都会带着自己的孩子去吃……要是爸爸妈妈也能陪自己去一次就好了……只是，也许是纪珺心生性安静，想要模仿电视里的孩子撒娇博取父母更多关注的想法，在脑海徘徊了数年，最终都未曾付诸实施。纪阳德和刘舒蕾也不会知道，他们的孩子，懂事到，即便是在愿望里，也考虑到不能耽误他们太久的时间。
因为，习惯了这样冷漠的相处方式，就算还是个孩子，也无法迈出那改变的一步。是无法迈出，还是潜意识觉得，会被拒绝而不敢迈出那一步，渐渐长大的纪珺心，已经说不清了。
醒来，已经是近十二点，差不多又睡了两个多小时。纪珺心一点儿都没意识到，自己但凡遇到不快不想面对的事情，就犯困，那是一种逃避的表现。睡饱了，心情却似乎依旧有些低落。
掌心在盛着米饭的盘子上空探过，时间足够多，米饭应该已经全冷了。
纪珺心打开柜子，看了一眼里面的电子秤和量杯，想了想，还是关上了柜门，什么都没拿出来。纪珺心的厨艺不佳，会做的也就是简单的炒饭，或者炒个蛋什么的。而且，需要用电子秤和量杯严格称出食谱上的份量，才能做得好吃。比如她现在想做蛋炒饭，就要称出冷饭、盐和鸡精的份量，再用量杯量出油和蛋液，最后按照食谱掐到秒来改变火候。平时她想自己做点吃的，都是按精确来的，不说美味，至少还算好吃。只是今天，她真是太累了。尤其是刚才睡觉的时候，还梦到不少小时候的事情，让她更累。所以，就难得地来一次脱离食谱吧。只是个蛋炒饭而已，好歹也做过几次了。
冷饭打散，拌入蛋液，开油锅，大火炒……
很快……
焦糊的味道迅速盖过了果香，米香，蛋香……
成品——一盘蛋糊饭。
于是，有些不开心的纪珺心，变成了很不开心，尤其在这个钟点，基本上已经没有人送外卖了！
所以，这一天的日子，怎么就过成了这样呢？纪珺心冷着脸，勺了一勺蛋糊饭放进嘴里，嚼，嚼，嚼……糊得有点苦啊。
“如果，在现实中，并没有最爱最在意最不舍的东西呢？”
“……那么，在现实中，总会有最想要的东西啊。希望拥有，也是一种执念啊。就可以借着想回到现实，去拥有那件东西的想法，来脱离入戏的状态。”
呵呵，如果想要拥有的东西，在戏中才能拥有呢？纪珺心想到那个傻乎乎的小皇后，也许，她想不到，有些人，就是不喜欢现实中的生活，不喜欢现实中的自己，才会那么容易入戏啊。在戏里，有人关心，有人爱，有人恨，多好……比夜晚一个人，在一个空空的大房子里，打开所有的灯，要好。比明明家里有三个人，却不说一句话，要好。在戏里，能看到爱，看到恨，觉得开心，或是难过……就算都是假的，也那么吸引人呢。
纪珺心一勺一勺地吃着蛋糊饭，不知为何，却渐渐湿了眼眶。也许……是糊了的饭，太苦了吧……

第十八章 任性

只是不开心，又不是要自虐。纪珺心吃了小半盘蛋糊饭，待肚子不那么饿得难受了，也就停了手。再剥了个橙子吃了，盖去了嘴里的苦糊味儿，晚上的这顿饭，就算是对付过去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听了米红豆那番关于如何脱离入戏状态的话，就有点想回家。当然，本来心里想回的，是父母那里……只是陆高诗习惯了把人往小公寓这里送，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更正。明明想回的不是这里，最终，竟然幸好是回到了这里……
早知道，就不回来了，在剧组，再不济也能跟着工作人员蹭个盒饭吃……纪珺心收拾收拾桌子，刚端起饭准备去厨房扔了，就听到被自己扔在一边的手机响个不停。加快了动作，两三下就把剩饭倒进了垃圾桶里，合上桶盖，空气里的焦糊味儿好像也一下子轻了许多。
手机上显示的名字是“乔如柏”，纪珺心拿起来看了一眼，有些失落，又微微地松了一口气。是呀，他们那么忙，又怎么会突然打回来。纪珺心不喜欢突然变成这样的自己，明明，早就对这种忙碌的相处习惯了，没有期待了才是。都是因为那个小皇后说的那些话……纪珺心有些懊恼。
乔如柏刚谈好了一个项目，开始了脚不沾地的忙碌，原来以为剧组那边安排好了，几天不去也没关系。谁知道，才放下没到一天，就又出了幺蛾子。“拍圈禁戏的地方已经找好了，不在枢店里面，不过离得也不远，就在旁边的村子里，开车大概不到半小时。其他几个投资方的意思是要求明天先去试试戏，他们也一起去看看地方合适不合适。”
“我的戏？”纪珺心没遇到一个点的戏才开始拍没多少，就又要开个点的情况。
“恩，明天上午工作人员就去村里准备了，下午拍你和米红豆的戏，就是刚被圈禁，环境十分恶劣，苗芊叶有孕，却思虑颇深，都吃不下东西，她想方设法弄了点野菜给你炒饭，劝你吃了的那场戏。”乔如柏也很是郁闷，手头一堆事情呢，那些人又吃饱了没事儿给折腾点事儿出来。当她不知道他们想看的根本不是地方，是米红豆这个人才对吧。从她邀请了还没什么规模的萌馆里的没名气的米红豆演皇后一角开始，这些人的心思就没消停过，想着法想塞人把人换下来呢。当年自己从萌馆签走米红豆的时候，可是看过她出道的那部《离婚就离婚》的，按米红豆这时候的演技，演皇后是稚嫩了些，但也是能够驾驭的。一方面是存着补偿的心思，另一方面是想早点把米红豆放到纪珺心身边，为此，乔如柏撤走了穹宇自己的演员，把米红豆拉了进来，千辛万苦才成事，这皇后一角，又哪里是那些魑魅魍魉可以替代的。不过，就从那场拍好了的大婚戏和潘导对米红豆的评价来看，恐怕，米红豆的适应力要比自己猜想的还要好。那些人，注定是白打了主意了。不过，那些人还真是麻烦。要不是乔氏的事，自己还没办法完全掌控，又怎么会需要别人来注资这部戏。
看来明天不用继续拍和路人甲乙丙的戏了，纪珺心想了想乔如柏说的那场戏，虽然是临时提上来的，自己晚上再看两遍本子，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通知小皇后了吗？她那边的剧组能调吗？”纪珺心可没忘了早上去《离婚就离婚》剧组，感受到的某些人对米红豆的不善之意。在这种情况下，一个新人，还频频调戏，恐怕以后在剧组会更艰难。
“和那边通过气了，应该没什么问题。你呢，够时间准备吗？”乔如柏翻了翻手边的剧本，这场戏纪珺心的台词不多，只要忧郁和吃就行了，一个晚上酝酿情绪肯定是绰绰有余了。话虽如此，乔如柏还是习惯性地关心了一下，“对了，野菜她们说会用荠菜，也不知道会炒成什么样子。反正剧本里你是抑郁的没什么胃口的，只要吃一点就行了。你看这一点有没有什么问题？”
蛋糊饭都吃了，还有什么问题。纪珺心话到嘴边，却突然想起了今天因为被米红豆的话刺激了而频频做出错误决定，连外卖都没有，只能吃糊饭的郁闷。虽说是自己想太多，不能怪小皇后，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