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一个手掌拍在了玻璃上，那是雾面上唯一清晰可见的东西。但是很快，手掌便攒成了拳头，又从雾面上消失了。
屋里唯有哗哗的水声，掩盖了一切。

5

白洛因飘忽到了床前，也不知道怎么进的被窝，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他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昏暗了下来。
窗户是开着的，窗帘没拉，十层的楼上，还能听见街头的汽车鸣笛声，狗吠的声音，一群少年跑过的嬉笑声，甚至还有街头艺人悠扬的大提琴声。
纽约的味道从窗户里飘了进来，带着一点芝士的气味，带着一点清新剂的味道，或是太多的人擦了香水混合在一起的香味。
也有可能，是身旁搂着他睡觉的人身上的沐浴露散发出的香味。
白洛因动弹了一下，将顾海搂他在怀的肩膀从脑后绕了过来。顾海也醒了，哼哼着，侧翻了下身，长臂一把搂过来，把头埋在了白洛因的肩头上。
“几点了？”他闷着声音问道。
白洛因伸手够了一下床头柜上的手机，拿过来一看：“操！都6点多了！快起来，该吃饭去了！”
白洛因一下掀开了被子，把顾海掀到了一旁。他光着身子跳下床，赤脚走进浴室里，那里还放着他要换的衣服。而一旁的浴缸里，则是先前这里发生过什么的证据——一堆湿哒哒的衣服凌乱的扔在那里。
这时顾海也走进了浴室，走到了站在镜子前的白洛因的身后。他顺着白洛因的目光向右望去，看到那件只能干洗不能水洗的衬衫，不禁懊恼的揉了下头发，骂了一句：“操，又毁了一件衣服！”
白洛因一边拿过衬衣来准备穿上，一边嘲讽道：“这第几件了？”
顾海瞥了镜中的白洛因一眼，伸手就往他那翘着的臀部方向摸过去。白洛因向里侧身一躲，可顾海的手却从他身后越了过去，只是从他身旁的洗手台上取一条毛巾过来，系在了腰间而已。
“自作多情！哼！”
刚进客房的那点小纷争，二人似乎已经抛之脑后。套用顾海常说的一句话，夫妻间吵架，没有什么难题是不能用一次大干快上解决的。如果不能，那就两次……
两人走出酒店门口，站在人来人往的帕克大街上，顾海环顾左右，脑中在寻摸着去吃什么。
“吃牛排怎样？这附近第五大道上有一家不错的牛排馆，给你好好补补身子！”顾海坏笑着拍着白洛因的肩膀道。
白洛因斜了他一眼，掰开了他的手，道：“那就腿过去吧，反正就隔了几个街区，也不远。”说着，白洛因就迈开步子向不远处的人行道方向走过去准备过马路了。
白洛因走了好几步，可身后之人却没有跟上来。白洛因转过身去，奇怪的看着仍然钉在原地的顾海。
白洛因走回去几步，狐疑的问道：“怎么了？”
顾海欲言又止，目光闪烁不定，苦涩和不可置信的神情交织在一起。
白洛因又问了一句：“怎么了？”
“你是不是之前来过纽约？”
纽约六月的晚上，还有些凉意。他们穿着单薄的衬衣和夹克站在街头，一辆消防车拉着刺耳的鸣笛，从两人身侧的马路上呼啸而过，甚至带过了一阵凉风。
纽约的夜幕终于完全垂下了。夜幕也在白洛因的脸上垂下了。
好几年前，当白洛因还在国防科大上大三的时候，那年暑假，他被姜圆和顾威霆好说歹说的劝去美国看一看学校。这两人都希望他能够去美国读研究生深造。从西海岸的加州理工到东海岸的普林斯顿，他漫无目的的走了一圈，最后到了纽约。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纽约。纽约的两所名校哥伦比亚大学和纽约大学都是以人文学科出名的学校，并不在他这个学理工科的人的目标范围内。
心里有个模糊的念头，他总是觉得好像到过纽约。因为顾海那年来纽约帮顾洋办事，回来后跟他说了很多纽约的见闻。从帝国大厦的观景台，到华尔街上的三一教堂，从中央公园旁的大都会博物馆到……第五大道附近的好吃的牛排馆。顾海说了那么多的细节，以至于即使他没有亲临过纽约，也对这里有了一种莫名的熟悉和亲近感。
可能，只是为了想离那个人更近一些吧。去到他去过的地方，走过他走过的路，看过他看过的风景。就好像，重复做着顾海做过的那些事情，会觉得他就在身边一样。会觉得，在那空旷无人的日子里，自己没有那么孤单。
白洛因有着一种强烈的感觉，冥冥之中，走在纽约的某条街上，也许就在下一个转角处，顾海就会出现。
那一刻，他想明白了，为何自己会被姜圆和顾威霆说服了来美国看一看。原来，都只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已。
“你是不是之前来过纽约？”
顾海的这一句话，让两人都瞬间退回到了那失去的八年的漩涡中，那浑浑噩噩，没有目的，没有知觉的八年中。
顾海闭上了眼睛，咬着的下唇都变了形，似乎在强忍着什么。当他睁开眼睛时，颤声问道：“你来过纽约对吧？否则不可能知道第五大道就隔了没几个街区。”
“大海……我，我是来过。在你不在的时候。”
“把护照给我看看。”
白洛因不明就里，但还是掏出了护照递了过去。
顾海打开护照，一页一页的翻看着，终于翻到了白洛因上一次前往美国的出入境盖章页。
他看着章戳的时间，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他转过头去，一手捂上了眼睛。
“大海，你怎么了？”
白洛因慌了，他伸出手去，扶住顾海的肩头，硬是要将他扳过来，面向自己。
顾海转过脸来，眼圈还是红着的，脸上的泪渍分明可见。他掏出了自己的护照，颤抖着手翻了好几页，最后将两本打开的护照都递给了白洛因。
两本护照在几年前的一次去往美国的出入境章戳的时间，居然是一模一样的。
顾海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最后几日，我就是在纽约一直待着的。重走了好多地方，大都会博物馆，华尔街，第五大道，帝国大厦……我听顾洋说，你去了国外。可他们都不肯告诉我你到底去哪了。我想，也许是去了美国。我当时也许是疯了，觉得你会去我去过的地方。而纽约是我唯一告诉过你特别详细的地方……”
他哽咽住了，不敢再直视着白洛因，或者，不敢再直视着那即使是已经过去了的、却残忍如刀割般的巧合。他侧脸望向马路对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能平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