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十分钟，他必须让这位夜斗警官晕倒在自己不停流血的手臂面前。
***
夜斗猜测凶手打算在他独处的时候下手。
那么就如他所愿，最近多腾出一些时间去僻静地方独处吧。
此刻他正在医院的一个小树林里散步，树林里大多是松柏，挺立地站在堆积落叶的土壤中，微风中一动不动。今天日和又有一个手术，自己派了雪音跟着她，兆麻也调了一些自己的人在医院附近待命。
他不知道凶手会什么时候出现，所以必须每时每刻都做好准备。
口水巾在微风中飘飘悠悠，深蓝的运动服轻轻掠过树边的月见草。他有点奇怪自己一个人在这散步做什么呢，一个大男人在小树林里毫无目的地晃晃悠悠，这真是一件无聊又寂寞的事情。
还是想想一会儿日和做完手术去吃什么吧。
就在他转身前的瞬间，他听到一个熟悉但令他恐惧的声音。这个声音和他心目中的凶手……是同一个人。
藤崎浩人。
那个声音微弱地喊住他：“夜斗先生，我这出了一点状况，能帮个忙吗？”
帮个忙，出了一点状况？
受伤了？
他定住了。紧张地快停住呼吸，只听到心脏急速跳动着，几乎动都不能动。微风不停浮起他的方巾，轻轻的风声和着心跳的击打，简直如同在奏响一曲打击乐。
前些天见到他的时候，自己已经告诉他是刀伤了，凶手会用刀，伤谁呢。
他的刀，除了伤他自己，根本不需要伤其他人。
夜斗离这么远的距离都可以隐隐约约嗅到一点血液的腥味。
有点恶心。他手指僵硬地解下脖子上的口水巾，对折后把这抹布一样的方巾盖在了自己的嘴和鼻子上方，在脑后系上一个结。
这样看起来可能有些像抢劫犯。可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用这口水巾暂时抵挡住血腥味的冲击，闭上双眼，在黑暗中凌厉地转过身去。
他猜想自己的转身可能有些决绝有点不堪，虽然闭着眼睛，可他记得这个声音，他知道这个人。这是黄泉玫瑰案的凶手，也是八年前杀害自己父母的凶手。
这是他抓住这个人的最好机会，虽然他为了杀掉夜斗不惜割伤了自己，虽然自己怕血怕的厉害。
但命运选择让他们的人生如此交汇，这一场战局终究是无法避免的。
风吹散空气中的尘埃，树影在阳光下斑驳摇晃。
风声，树叶，阳光，还有自己速率过快的心跳。
他和藤崎浩人只正面见过一次，是在医院的心理科，初见的时候藤崎正拿着一只飞箭，对面的墙上挂着一个黑白靶图，他手中的箭隔空飞来，正中靶心，办公室的墙上贴了很多画报，甚至还有不少关于心理学的电影和挂画。
印象深刻的是自己从进门到坐下大约用了十二步，距离应该是八米。
那个距离听到的藤崎浩人的声音和刚刚差不多，虽然他今天因为失血声音有些微弱，但夜斗还是可以通过音调依稀判断出他们的距离。
所以，就是现在，藤崎浩人和自己大约是八米的距离。
夜斗闭着双眼，看不见太阳看不到花花草草，也不知道前方的凶手究竟距离自己多远。他不敢睁开双眼，因为见到血就会不可控制地晕过去。
他只能通过声音，通过眼前隐隐约约的太阳光线，通过凶手的脚步声，通过土壤上堆起的落叶，来判断凶手的一切信息。他需要在什么都看不见的状况下知道对方在哪里，并在脑海中刻画出对方的一举一动。
他们之间距离八米，走过这八米需要十二步，对方每走出一步都会踩到树林里的落叶。
声音窸窸窣窣，每一步都是一个倒计时。而他举起早已准备好的□□，他的时间只有十二步，他需要在这十二步间，通过藤崎浩人遮挡住的光线明暗和踩碎树叶发出的声响来判断对方的位置，并想象出对方的肢体动作——
剑拔弩张。
他要在这十二步中，闭上双眼准确无误地击中凶手的手腕和脚踝，控制住他的行动。
调整好呼吸，他将枪口对准前方，僵硬的手臂恢复如常，颤抖的指尖也终于冷静。
第一步在自己直线距离八米处，第二步偏离了大约20公分，藤崎以一个倾斜地步调在向前。
第三步，第四步。
第五步时他的移动依然是一条斜线，目前距离自己大约是5米，在自己东南方向30度。
现在的时间是上午十一点，秋至将近，十一点的阳光与地面大约成70度夹角，阳光洒向这个树林后树影在地面上重重叠叠，但重叠的阴影中总会出现漏掉的光斑。
目前藤崎浩人与自己距离五米，东南方向三十度，可此刻他的身影却掩盖住了其中的一个光斑。
那掩盖住这个光斑的——
是他的左肩。
夜斗向东南方向倾斜了大约十五度，连续按下扳机，四枚子弹按照既定的轨迹穿过尘埃。
枪响弹落，刺入他看不见的黑暗。
?
☆、非安全距离
? 这是一歧日和第二次亲自给病人做手术，过不了多久，她就可以从实习医生变成正式医生了。
不过今天的手术她有点心不在焉，枫叶都红了一大片，几只蝴蝶还在窗外不停地飞，明明快到冬天了它们怎么还在寻找盛开的花。
今天夜斗和雪音都来了医院，但最近几天跟在她身边的都只有雪音，还有几个兆麻先生手下的巡查员。夜斗去哪里了呢……
他最近真的是很反常啊。日和叹了口气，麻利熟稔地完成这个小手术。在确认手术成功后她开始一层层脱下手术室的必须装备，心里总觉得最近怪怪的。感觉夜斗有很重要的事瞒着自己。而且，还是关于黄泉玫瑰这个案件的重要事情。
一定要找他问个清楚。
换好平常的服装后她就走出手术室寻找夜斗去了，手都顾不得清洗，还有一股淡淡的血味。她不知道夜斗最近都独自待在些什么地方，只是直觉告诉她这不靠谱的警官大概又一个人做什么危险的事了。
自从上次斗殴事件之后她算是看清夜斗这个人了，随心所欲不顾后果，只凭个人喜好也不思考下自己的处境。总之……就是个不让她省心的家伙。
她不断向周围人群打听着有没有见到一个穿运动服的可疑青年。
穿一身深蓝色的运动服，还带了个破破烂烂的口水巾，这样的打扮很容易引人注意，问了十几个人她就大概知道了夜斗的去向。
然后在接近这个荒无人烟的小树林时日和还是本能地感受到了惊慌。
她又听到枪声了，她看到夜斗的枪口对准的是藤崎浩人。夜斗选择闭着眼睛扣下扳机，一定是因为藤崎医生受了伤，他的胳膊流了很多的血，鲜血染红整个手臂并滴落在土壤的落叶中。
枯萎的落叶中似乎开出了鲜红的花朵。
她不明白藤崎医生为什么会受伤，夜斗又为什么要对他开枪？这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导致现在的局面……
然而真正让她感到紧张的是——
夜斗开的四枪中，只中了一枪。
唯一命中的一枪打在了藤崎浩人的左臂上，剩下的三枪划过衣服的纤维只擦出了星星点点的火花。
真不知道该说他枪法准，还是运气太不好。
虽然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无论如何她都会帮夜斗的，就像当初他不顾一切帮助自己那样。
她轻声地跑进树林中，绕到藤崎浩人的身后，接着小跑一段踩上一棵树的树干。脚尖碰到树干的时候轻轻跳起，在落下的时刻右脚重重地踢向藤崎浩人的头部。
也许他是整个案件的最后凶手，也许他只是一个和夜斗有着普通过节的角落人群。无论他是谁，现在他都是对夜斗有着威胁的人。
“Jungle Sobut！”一歧日和是一个格斗爱好者，以前总是被父母说女孩子怎么能有这样的奇怪喜好。现在，终于能认真地使用这个技能了……
在将对方踢倒的同时她触地后转身，双手摁住藤崎的手腕，将他整个人摔到了地上。本身就失血较多，再加上一歧日和对他头部的致命一击，藤崎浩人倒在落叶中再也爬不起来了。
但夜斗现在还闭着眼，他不能看到血，也不能闻到血腥味。虽然夜斗将他的口水巾覆盖在口鼻上，可血的味道还是一点一点开始渗透进他的口水巾中。
他应该，已经闻到血的味道了吧。
她看出来夜斗现在很难受，脸色苍白快要晕倒了。
她不想看到夜斗在这里晕倒，准确地说，她不希望夜斗再惧怕血液了，那只是一双无形的手，她想更多更多地帮到他……
他能如何忘记血，忘记恐惧，忘记不堪的回忆？
怎样才能转移他此刻对鲜血和恐惧的注意力？
她向夜斗所在的方向跑过去，每一步都恍惚隔了半个世纪。踩着稀松的落叶，越过凸起的藤蔓。穿过树影和阳光，最终她抱住了夜斗，纤细的手臂触碰着他颤抖着的身体，温热的唇覆上他，隔着那层薄薄的口水巾。
听见呼吸的声音，听到了心动的刹那。
她看见他的眼睛缓缓睁开，冰蓝的海洋遇见春天飘落的樱花。
这样，他就看不到那蛊惑人心的血红色了，他的眼中将只看得到自己。
这样，他就闻不到血腥的味道了，充满鼻腔的只剩她的气息。
一歧日和好像在拥抱着八年前那个寒冬中瑟瑟发抖的少年，把他从鲜红的色彩中拉出来，轻拍他的后背告诉他，不要再害怕了。
奔跑的玫瑰不会再流血，它满身的刺都被我拔掉了。
所以，睁开眼睛，呼吸空气，坦然地细嗅这花香吧。
“日日日日日、日和？”
刚刚还一脸苍白的夜斗突然满脸通红，他拽着衣角慌张地不知所措。
“你你你你、你在做什么？”
她伸出手捂住他的眼睛，在他耳边轻声说着，“一切都结束啦。”
从现在开始，你可以永远不害怕血，永远不害怕孤单了。你要知道，有人，有很多很多的人，都愿意永远陪着你。
“晚上吃什么去？”她笑起来真的很温柔。
不过下一秒她又想起来，自己做完手术还没洗手呢，手上一股血腥味。自己刚刚用这双手捂住了夜斗的双眼——真是糟糕啊。
可是……看起来自己手上的味道并没有对夜斗产生什么影响？他依然满脸通红地看着自己，摇摇头说，“吃什么都可以。”
她当然不会知道，夜斗这会儿满脑子都在想着：
日和刚刚亲我了？
刚刚日和主动来亲我了？
她亲我的时候隔着一条口水巾？不不不，口水巾是不存在的。自己压根没有看到什么破破烂烂的口水巾。
不过……假设口水巾确实存在，那这属于安全距离吗？
当然不属于！这怎么会属于安全距离，这是亲密接触的距离，是需要男人负责任的距离！
如果隔着口水巾亲我的是别人？
那当然是安全距离，完全是自己被占便宜了。
终
一岐将臣被警方从一个狭小的地下室里解救出来，整个案件终于被划上了一个句号。他大概有很多天没见过太阳，阴暗的环境让他睁不开眼，看见父母和妹妹的时候终于激动地哭出来。
看着被带走的藤崎浩人，犹豫很久夜斗还是上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当年在案发现场，你要留下那个写着奇怪图案的信笺。”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夜斗根本不会想到当年父母的案件和这个黄泉玫瑰案是同一个凶手所为，甚至……他也许会不甘心地接受警察最后的结案。
“为什么呢……”他眯着眼睛想了好久，大概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年轻到随心所欲的自己，夺取他人性命后才发现，自己永远走不出内心的黑暗了。
“也许，我和斜溝正史真是一模一样的人，我也和他一样，设计了令自己得意的案件还不够，非要让人知道才会有真正的满足感。”
很多时候，一个不经意的选择会会改变命运的轨迹，一个小小的错误可能毁掉一个人的一生。而当你背负起他人沉重的性命时，任何的偶然都能破坏掉悉心伪装的陷阱与逃亡。
如果说为什么，那一定是因为——正义是必胜的。
***
“今后有什么打算？”天台上的风有点大，不过说出来的话还是听得清。兆麻把制服上的第一颗扣子扣上，呼出的都是热气。
黄泉玫瑰案和秋天一同结束，冬季如约而至，带着寒意树叶落成了灰，天空也很少能看见飞鸟的踪迹。
“打算？当然是继续在这里工作，弘扬正义啊。”夜斗趴在栏杆上打着哈欠，难得在工作中休息一下，兆麻又问自己一些无聊的话题。
“你不是最讨厌警视厅的无能警察么？”
“咦？我有说过这种话？”他倒开始装傻了。
“你以前不是还说，找到杀害父母的凶手后人生就没有追求了。”
“怎么会，人生的追求太多了。”
“那你还有些什么追求，不妨说给我听听。”
“什么追求啊……”他转过身背对着身后的高空，这里离地面很远，离天空比较近。天台下是整个东京，就连远处的东京塔都近在咫尺。
“哎呀，不跟你说了。”他想了一会儿也没给出什么结论，朝从楼梯口走出来的女孩挥挥手，“日和，日和~”
“夜斗，你在这里啊，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我要请你吃饭啊，本大神难得请人吃饭的，以后都我请你。”
“可是你现在在上班……”
“上班？”他皱起眉头，转头冲兆麻喊着：“兆麻，帮我跟痴女请个假，我要休假！”
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城市，向天空生长的高楼，靠地面爬行的汽车，反射阳光的玻璃窗，光怪陆离的十字街。远处的天空和他的眼眸有着同样的颜色，更远处还有深蓝的海洋和渐渐被太阳染红的地平线。
可在他冰蓝的眼睛中，这个女孩才是整个世界吧。
“唉，这就是你的追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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