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三十四章 沈妄一言不发,被压着坐上车。警车一路呼啸,很快把他送到了警察局,关进了审讯室。有人从外面反锁上门。 沈妄舒展了一下一路被拧着的两只胳膊,挺直身体,随意观察了一下房间,房间里有一张桌子,桌子两边是两把椅子,他知道这会儿肯定有人透过监控在观察他的神态。拉过一把椅子靠近桌子,然后坐了上去。 他的公司有没有洗钱他自己最清楚,明明出国之前还找不到证据,现在却直接定罪了?沈妄忍住嘴边的讥笑。趴在桌子上。他们买的是瑞士航空的航班,飞行速度很快,但从苏黎世到首都仍然用了八个小时,沈妄一路都没有睡,现在困得很。 况且那些警察逮捕他的时候,连逮捕令都不敢让他细看,肯定是走了什么非正常渠道。现在把他关在审讯室里也是为了给他造成心理压力,想必是对付犯人的老手段了。难说一会儿不会有什么疲劳审讯。不管怎么说,能睡一会是一会。 监控那一边,一个才实习的女警按照领导的指示密切管制1312房犯人的行动。看到沈妄居然趴桌子上睡着了,顿时十分不可思议。这些嫌疑犯被逮捕之后就算心理素质再好,也会暴露一些连他们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不安。这个人却……?马上拿起电话,给领导报告。 没一会,刑侦大队的队长吴启胜就推门进来。坐到小女警给他让出的位子上,两只胳膊支起来,双手交叉,看了一会儿视频。视频上沈妄已经睡着了,神态也很平和。 他拿起电话,这个人心理素质十分过硬。本身关押在空落落的房间里,就是为了增加其心理压力。可现在这样放任他休息,就一定会加大之后审讯的难度,很多有用的“证据”就挖不出来了。想起上面交代下来的话。立刻给负责经济案件的组长打了过去,才说几句,正准备要他立即开始对沈妄的审讯时—— 手机响了。 吴启胜拿起来一看,局长?立刻叫那边等一下,接通了局长的电话。他才听了两句,脸色就有些不好,但仍然嘴里说着“是,是”的答应着,说完挂了电话。 马上给负责经济案件那边说,“我刚刚说的不用了,你们……” 沈妄也没睡多久,就听见门外面有钥匙的声音。然后两个警察面无表情走了进来,沈妄心里一笑,速度还挺快,果然有人监控着呢。 没想到那俩警察并没有审讯他,却是直接叫他站起来,带着他走了出去。 也没有解释要做什么,去哪里? ——这完全不是正常的司法程序。 太阳岛马术俱乐部。 赵佑一身蓝色的唐装坐在看台上,两手交叉放着。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根马鞭,马鞭下面压着几份报纸。 看台下的马场上只有一人一马。坐在马上的男人身形矫健,控制着胯下骏马绕着场地奔驰一圈,利落的越过一个个障碍,最后猛的一拉缰绳,停了下来。赵佑收回目光,等了一会儿,就见刚刚骑马的男人脱了外套,出现在看台上。 “赵总,让你坐着看我骑马,实在是齐某有失待客之道。”还穿着马靴的男人气度出奇的好,大步走到赵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拿起一边准备好的薄荷水。 “哪里的事。”赵佑笑着摇头,却没多说什么。 赵佑素来势大,不论是在海外还是回来国内,都无人敢怠慢。齐家这位,年龄不到四十岁就坐到了省委书记,实在很有能量。但是同样地位的赵佑不是没有遇到过,也不见那些人对他有半分不客气。毕竟赵家,不光光在商场上占有一席之地。不过这回,赵佑腿脚不便,人家却偏偏约他在马场见面,赵佑却含笑应了。这也都是因为面前这位省委书记头上还挂了一个齐字。 齐宝生慢慢喝完水,顺手解开领子口的那颗扣子,拿起桌子上的报纸扫了一眼,笑起来,“郑家这场戏越闹越大了。” 赵佑顺手拿起马鞭在手里把玩着,齐宝生马术好得很,刚刚下场连马鞭都不带,那马儿也是有灵性,他看了两眼又放下了,才开口,“郑宁斌还是会做事的,就是不知道他准备什么时候接手,郑家伤得重了,他就算接了过来也没什么用。郑家伤得不够重,怕是要狠狠反咬他一口。” 齐宝生把报纸轻轻放下,上面一行醒目的标题,著名青年企业家沈妄昨日被捕入狱,小标题是,涉嫌涉黑洗钱经济诈骗,商界奇才转身阶下囚。 求真报向来以他客观务实的权威报道深入人心。 “那就看他自个能不能把握好这个度了,”齐宝生两只手十指交叉着,看过去,神情诚恳,“上次真是谢谢赵总了。” 赵佑听了微微一笑,“客气了。” 齐家对沈妄倒还真有了点兴趣?看来上次沈妄的“表现”还是入得了眼的。想起那次他特意“请”人过来时,沈妄冷静理智,不卑不亢。就是在被人拿枪指着,性命攸关之际,还能奋起反击,不只是胆气,更是胆识。赵佑笑意加深,沈妄啊沈妄,虽然第一印象还不错,不过能不能让齐家这位看上眼,还要看你后面的表现了。 想起手上刚刚给批复下来的文件,赵佑开口,“我都没说谢,齐书记就不要客气了。” 齐宝生气势内敛,举手投足如芝兰玉树,神情仍旧很诚恳,“既然这样,后面该麻烦的还是要麻烦。看在我们以后还有许多合作的份上。” “我也不妨再卖给赵总一个人情——郑家是个硬骨头,不要急着下口啊。” 赵佑若有所思。看来,帮着郑宁彬做到这一步,也就可以收手了。 沈妄,可别叫舅舅失望。 “起来起来。”一个警察拿钥匙开了门,大声呵斥着。 沈妄坐在椅子上靠着墙好像睡着了,手上还戴着手铐,头偏着,下巴上冒出了一圈儿青色胡茬。这一下给惊醒过来,身体保持一个姿势太久,有些僵住了,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狼狈得很。 昨天他被俩警察一眼不发带到这个房间里锁上门。没人给他食物和水,为了保存体力,沈妄一进来就靠墙睡了。这地方晚上特阴冷,他现在骨头都犯疼。 警察带着他往外走,穿过院子,领着进了另外一个房间。然后给他脱了手铐让他坐着就出去了。 沈妄仰着头深呼吸,舒缓脖颈,两只手交错按摩着被手铐勒红的手腕。 过了几分钟,门被推开了,一个斯斯文文的青年走进来。 沈妄抬头看过去—— 关慕? 关慕客气的笑了一下,过来和他握手。沈妄现在手脚冰凉,甚至因为太久没活动,血液运行不畅,手指还有些难以控制的痉挛。他一边用唾液湿润喉喽,避免说话时声音嘶哑,一边站起来,礼貌的点了点头,然后自然至极的把手插到了裤兜里。 关慕笑意收敛了几分,收回手,在沈妄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俩人中间隔着一张桌子。 “昨儿晚上才知道消息,今天过来看看你。” 沈妄脸上表情淡淡的,“谢谢。” 关慕哽了一下,没想到沈妄会是这种态度。一夜之间从坐拥亿万资产的商界新贵变成阶下囚。面对第一个进来探视的人居然这样不冷不热。沈妄,你这种自信、或者说傲气,究竟是哪里来的? “怎么样,昨晚儿上睡得还好吗?” 关慕带着点关心的问,他真没有别的意思。看守所这边,郑宁彬都打点好了,沈妄应该不会吃什么苦。这么问,倒是想卖个好,他是不知道,给这边打了招呼的人,不止郑宁彬一个…… 沈妄眼神变了下,抬眼看着关慕,语气却更加冷淡了,“算不上太差,关先生你找我有什么事?” 关慕脸上的笑意终于消失了,抬手扶了扶眼睛,转成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我和沈先生虽然不熟,但是宁彬是朋友。听了你的消息,宁彬挺担心的,但是郑家家事脱不开身。我就帮忙过来看看。” 郑家家事?沈妄反而给笑了,“看来郑先生这回是要心想事成了。” 关慕审视着看着沈妄,才保守的说,“可能吧,我当然这么希望。宁斌等了这么些年,很不容易。” “听说关先生在医院工作?怎么搀和进这些事情里了?”沈妄下巴上冒了胡茬,现在表情仍然冷冷的,但嘴角却有点笑。反倒颇有一种异样的吸引力。“前阵听说你还和郑宁彬一起做生意?好像与景少有合作。” “景少手上有许多资源,和景少合作对我们帮助很大。”关慕到是很坦荡,“我和宁斌认识很久了,还没见他对哪个人这么看重。沈先生你是头一个。宁斌现在都还惦记着和你合作做生意呢。” “真是抬举我了,”沈妄就笑了,“我现在这个情况,还谈什么生意什么合作。” “沈先生,”关慕说得意味深长,“有时候,许多事也就是一念之差。结果就是天翻地覆啊。” 沈妄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一边的警察说了句“时间到了”,走过来给沈妄戴上手铐。关慕一直到沈妄被带出门,都紧紧盯着沈妄。只是沈妄低着头一言不发。好像根本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似的。 回去的时候却不是之前的那个只有一把椅子的小房间了。俩警察带着他领了一身犯人穿的衣服和一些生活用品,沈妄捏着手里装东西的袋子,终于问,“我什么时候能见到我的律师。” “废话少说。”俩警察里比较年轻那个还想开口,就被年长的那个打断了,直接上来狠狠推了沈妄一把。 沈妄偏了下身就躲了过去,反倒是那个推他的脚下踉跄了几步。 那个警察没说什么,晦气的嘟囔了几句,带着沈妄到了一间囚室。年轻的警察愣了一下,看了看门上面的数字,拦住年长的低声道,“李头,这一间……” “你才来懂什么?”年长的警察甩开手,开了门就把沈妄推进去了,眼里闪过幸灾乐祸。 第三十五章 沈妄被推了进来,他站直身体。 这间囚室里有四张高低床,下铺铺着铺盖,上铺都是空的,木板上面落了几张垫床用的报纸,看来以前有人住过。四个肌肉发达,身材高大的男人或坐或站,其中三个身上穿着看守所嫌疑犯统一派发的服装,另一个抱着胳膊站在窗前,上身赤裸着。他一进来,四个人都朝他看过去。 这根本不是自己被安排在的地方,沈妄后退了一步,反手去拧门把手,门从外面被锁住了。 MD,沈妄在心里低声骂了一句。 “兄弟,第一次进来吧?”坐在床边看书的那个男人合上书,“先去洗个澡换上衣服吧,不然被教官看见了是会扣分的。” 沈妄看了那人一眼,目光略过他手上的书,《经济,大国论》。 完了点了点头,就走进门边的小浴室。 “洗的干净点。”里面那个躺在床上的男人“哈哈”笑着,在外面提高了声音喊了句。沈妄眼眸里翻涌起一阵厌恶,从他进门开始,他就一直笑嘻嘻的看着他。那眼神真TM恶心。 他进了浴室,从里面把门插上,打开喷头,里面出来的居然是冰冷的凉水。现在还不到七月,水里渗着股寒意。 也好,脑子清醒清醒。 沈妄快速的洗了个澡,换上了袋子里的衣服,上身是个白色背心,外面是一个扣扣子的淡蓝色外套。他看了眼自己换下来的西装,也装进袋子里。就拉开门走了出去。 之前躺在床上笑的那个人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跳了下来。“看来我们也该洗澡了。”说着拿了毛巾就进去。 沈妄就站在门边,手里拿着袋子,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坐在床上看书的那个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我看你也是文化人,要不你先在我这里做一会?我等下也要进去洗澡。” 沈妄默默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了。那个人也不看书了,就把书一合,扔到一边,“我叫宋东,兄弟怎么称呼啊?是怎么进来的?” 沈妄垂头坐着,似乎很失意,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之前笑的那人出来了,手上还端了一盆水。宋东站起来,又看了沈妄一眼,“你这脾气在这种地方肯定会吃亏,好多人多硬气啊,还不是一晚上就学乖了?”完了就拿了毛巾进去了。 等他出来了,门口床上侧身躺着一直都没说话的人也站了起来。他是四个人里面个子最小,皮肤最白的,五官有点儿清秀。进去之前偷偷瞄了沈妄一眼。 “阿美,看什么?屁股痒痒了?洗干净了出来哥哥给你止痒。”躺床上的男的大笑一声,意有所指拍了拍自己大腿。 阿美赶快进去了。 宋东出来也端了一盆水,他给还在大笑的那人用眼神指了指站在窗边的那位,“刘洋,安静点。” 刘洋笑嘻嘻应了,顿时不出声了。 站在窗边一直赤裸着上身的男人是几个人里面最健壮的,身高在一米八以上,留着寸头,容貌冷硬。一直看着窗外,屋里人也没一个人去打扰他。 等阿美出来,把手里的脸盆放在另外两个旁边。刘洋就站了起来,掰了掰脖子,装模作样看了看空荡荡的手腕,“时间也差不多了,我看就开始吧。” 宋东也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沈妄。阿美和刘洋也慢慢走过来,三个人形成一个包围圈,隐隐带着压迫感,“来吧?”刘洋抱着胳膊,眼里闪过一丝邪气。 沈妄忽的站了起来,“你们要干什么?” “进来时没人给你交代?”宋东目光随着沈妄的动作抬了起来,语气里似乎有点好玩,“看来你是得罪人了,兄弟。” 刘洋伸手揽住沈妄肩膀,捏了两下,“来来,我给你解释解释,来这里的新人第一天都有个欢迎仪式。” 沈妄眉毛一抬,心知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三个人簇着沈妄走到地上并排放着的三盆水那里,“里面没啥好吃好喝的,是好是歹都是兄弟们一片心意。” 三个塑料脸盆里盛着满满的三盆水,有些浑浊,还有一些漂浮物。 沈妄目光冷凝,缓缓扫过三个人。 阿美轻轻瑟缩了下,随即眼里就带上了压抑不住的幸灾乐祸和嘲讽。 “没明白?”刘洋恋恋不舍的把手从沈妄肩膀上拿下来,用脚踢了踢脸盆,“这就是给你的大餐,里面都是好东西。”语调越发轻佻,“反正我是加了许多好东西进去。好几天没和阿美玩儿了,这几天的存货我可都贡献了啊。”说着想起他在厕所里幻想着这个新来的家伙求饶的样子达到顶峰,顿时就热了起来。 “对了阿美,你加了什么?” 阿美要笑不笑的,“洋哥,我今一天都没上厕所了。” 刘洋哈哈一笑,拉过阿美就在他屁股上狠狠一揉。然后打量的目光落到沈妄身上。 沈妄盯着地上的几盆“水”,最后一盆水里面飘着一些还没溶解的白浊。 “怎么,傻了?”宋东伸手搂住沈妄的腰,“这是老规矩了,新人都要经历的,今晚儿上之前,只要你把这些全喝完了,就可以睡觉了,没什么大事。但也挺难的,因为你要是不小心吐出来了,就得把吐出来的东西照样给吃下去,一丁点儿都不能剩。” “害怕了?嗯?不过也不是不能破例的。”宋东放在沈妄腰上的手慢慢下滑。 刘洋有些不高兴,“东哥,这么着就不好完了啊。”说着又看了一眼脸盆,“亏我可是精心准备。” 宋东脸色沉了沉,刘洋渐渐也就不说了,只是看着沈妄的目光却越发银邪,这个新来的,宽肩翘臀,可真是好货色。 沈妄蓦然抬头对上刘洋的目光,深沉冷凝,寒意逼人,刘洋禁不住瑟缩了。就见下瞬—— “啊!!”宋东惨叫一声,右手已经软软的垂了下去。 “妈了个逼的!不识好歹,今天要让你后悔从你妈的骚逼里憋出来!洋子,给我按住他,往里灌!”宋东阴沉邪佞的说。 刘洋还没动手,沈妄就先动作了。在宋东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一拳砸在他胸口,另一手抓住肩膀,往后一折。随即提起膝盖顶了上去。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刘洋在旁边看的暗暗惊愕,反而悄悄后退了一步,宋东压在他头上已经很久了,对他颐指气使,眼下到是个好机会。 沈妄下手没半点留情,一下下都朝着人体最脆弱的地方去。眼神冷酷到了极点。宋东开始还试着反抗,他身手不弱,也给沈妄身上添了一些伤。只是沈妄的那股子狠劲太可怕了,拼得自己受伤也要弄死你似的,宋东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他在这边已经呆了半年了,法庭开审也脱了半年了,再拖下去,说不定就有机会……顾忌一多,气势就弱了。 “咔嚓”一声,沈妄拗断了宋东另一只胳膊,把他一把扔在地上,朝着刘洋看了过去。 刘洋喘了口气,“怎么,想和我玩玩?” 沈妄一脚踢到一个脸盆,污水哗啦一下扑到了刘洋身上。“玩一玩么,来啊。” 刘洋顿时火了,嘴里大骂了一句脏话,一脚就飞了过来,中间还不忘给阿美使眼色。 沈妄压根就没躲,用手截了上去。刘洋腿上力气大得很,沈妄肌肉一绷,骨头隐隐作痛。却一步也不退,反手抓住刘洋小腿,另一只脚就朝着他裆下踹了过去。 刘洋顿时哀嚎一声,立着的那只脚一下就软了,沈妄还没落下的那只脚顺势踩在了他小腿上,就听极其清脆的一声,“咔嚓”。 “玩够了吗?”沈妄余光扫了眼正要靠近的阿美,顺手就把刘洋扔在了污水上。冷笑了一声。 阿美神色不定,看着地上痛的不时发颤的两人。害身体一缩,赶紧点了点头,沈妄没理他,这种依靠别人才活得下去的小角色,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转头正要给地上躺着的俩人加点料,耳边就是一阵风声,头上一疼,眼前一阵模糊晕眩。伸手一摸,一手黏糊糊的血。 阿美笑得自得,手里糙着他的秘密武器,趁着修水管时藏起来的一截钢管。迎着沈妄的脑袋就要砸下去。 沈妄右臂可能伤到骨头了,现在还在隐隐作痛。头晕晕乎乎,视域里一片模糊。 就听“砰”的一大声—— 钢管磕进了身后的墙上。 “孟强,你不动手站着看兄弟们挨揍,我不说什么了!可你干什么拦着我!啊?”阿美胳膊抖着,话像是从肺里面憋出来的。刚刚那一下子差点就打在沈妄头上了,却被孟强给拉歪了。他虽然气的很,却只能强自忍着,不敢对孟强动手。 “你还想不想出去了?”孟强沉声道,“你以为这么久那些管子没过来默许了下狠手,你就有恃无恐了?别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咣咣!咣咣咣!妈了个逼的,闹什么闹。” 接着就是哗啦啦的钥匙声,门给推开了,看着沈妄一脸血他一点都不带惊讶的,随后目光落在地上躺着的俩人身上,脸色顿时就变了。 “聚众斗殴,我记着了,沈妄,出来。” 沈妄晃晃悠悠站了起来,临出门前看了孟强一眼。 那警察也没给他包扎就直接领着他进了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里面正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西装革履的男子听见声音站起来,转身看过去,倒抽了口气,“怎么才两天就成这样了?MD,那群垃圾!等我叫他们拿医疗箱过来。” 沈妄扣住他手腕,笑容有些冰冷的虚弱,“总算是等到你了。” 第三十六章 郑杨彬回国之后,和郑成在书房里谈了整整一晚上,郑成就回到任地去了,他这几天在京城,也是请的探亲假。毕竟在这个敏感时期,最好不要行差踏错。郑家这边的事情,基本都交到了郑杨彬手里。 郑琳今天早上送了宋薇坐上出国的飞机,然后就守在郑老爷子那边,以防不测。郑家主宅工作的佣人也都被辞退了。一时之间倒有些颓然之相。 整个郑家主宅,顿时空荡荡的,走起路来都有轻微的回响。 郑杨彬穿着拖鞋绕着客厅走了一圈,手里拿着电话,“行,我知道了,先不要动作,稳住,先稳住。就按你说的这样安排下去吧。” 说完挂了又拨给自己的行政秘书,问了几句,秘书那边语气夹杂着焦躁急切。郑杨彬仍然很冷静,“计划不变,还是按照之前的,不论亏损多少都要尽量撤出来。割肉不要紧,但不要被揪住尾巴。” 挂了电话,郑杨彬两只手撑在沙发背上头低垂着静默了一会。然后不自觉的用力揪住沙发表皮,继而慢慢放松。快速站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动着。 手机猛然响了起来,郑杨彬抬起来一看,又放了下去。打过来这位还挺执着的,手机一个劲响个不挺。郑杨彬握着手机的手紧了又松,终于还是拿起来。 声音有点低沉,“现在什么情况?” 那边说了什么,他的脸色立刻不好起来,目光暗暗沉沉直教人心里发憷,同时却像个委屈的孩子,一下下咬着下唇。那边汇报的人语气平淡的叙述着,他不自觉在脑子里想象当时的情况。胸口起伏了一下,还没等电话里说完,郑杨彬就“砰”的一声把手机摔到了地上,顿时四分五裂。在客厅里来来回回的走着,手指不受控制的痉挛。立住,忽的蹲了下去,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攥在一起。喉喽里发出几声嘶叫,就像困兽的哀鸣。 得知沈妄受的委屈,郑杨彬觉得自己心脏都纠结在一起了。双手用尽力气揪着头发,浑身的肌肉都崩的紧紧的,然后下一瞬,骤然放松,整个人软在地上。 郑杨彬大口喘着气。眼里射出阴冷的光。胸腔里翻滚着汹涌的怒气和恨意,郑宁彬,必要你付出代价! “总算等到你了,”沈妄看着面前精明能干的青年,笑容冰冷又虚弱。 展航反握住沈妄的手,然后拉开门出去了一下,站在门口就拿起手机打电话。旁边的警察觉得情况不太对劲,没一会儿,刑侦大队的队长吴启胜就得到了消息,急匆匆赶了过来。 这时展航刚好放下手机,吴启胜伸手过来,客气的说,“展大律师,你好啊。” 展航笑容还算彬彬有礼,伸出手和吴启胜握了一下,“吴队长你好。” 吴启胜和展航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这个人不好对付,背景也硬。所以今天拿着文件找上门来要求见沈妄,他没法推脱,只能答应了。虽然上面的意思是…… 打完招呼一转头,就看见沈妄满脸是血,手里拿了个毛巾压在头上都压不住。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蠢货,蠢货,人被打了,不先给人包扎,竟然让人这样见律师?这都是什么鸟事,这下子不好收拾了。 果然,就听展航语气果断的说,“吴队长,我现在要求给我的犯人办理取保候审。” “展律师,”吴启胜面色严肃,“这个不符合我们的规定。况且犯人在看守所里打架斗殴,另外两名犯人都被打成重伤,已经严重违反了纪律,这件事我们得……” 展航点点头,打断吴启胜的话,“吴队长,说到规章纪律,起诉你们违反司法程序,滥用职权,渎职,对我的委托人滥用私刑的诉状我已经准备好了。” 吴启胜语气强硬,“展律师,我也可以告你诽谤。” 展航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了四下的打印纸递了过去,“这个是复印件,吴队长先看看,真正的录音材料庭审的时候才会见到。” 吴启胜接过来展开了,里面赫然是局长张毅和他的通话、短信记录,通话时间,内容,一目了然清清楚楚。在张毅给他强调要怎样对付沈妄,一定要从他那里挖出一些“证据”的地方,被划了横线。自己当时听了,为了以防万一还又重复确认了一遍。 “吴队长,既然你能在我的委托人罪名无法成立的时候就拿到‘逮捕令’,那想必一纸保外就医算不了什么。”展航从吴启胜手里抽走了复印纸,“这个留在您这里,我还真有些不放心。”说着仔细折好了,放到西服里面的口袋里。 吴启胜心里快速决断着,还没等他做出决定。外面就传来救护车的声音。 “不好意思,我的委托人伤的很重,你应该不希望诉状里面再添一条无视公民生明安全吧?”展航干脆利落的反问了一句,转身就扶起沈妄,从门口堂而皇之的走了出去。 “头儿,拦不拦?”刑侦队的警察在一边问。 吴启胜摆了下手,盯着展航扶着沈妄的背影,没说话。 展航架着沈妄上了救护车,医生过来立刻进行伤口处理。他坐在沈妄身边,话里带着点歉意,“这么晚才赶到,那些家伙不太好搞定。” “没事,我也料到了。”沈妄闭上了眼睛,看起来挺疲倦的。 “伤得重不重?”展航也不多说了,转头问医生。他们都是多年的搭档,那天收到沈妄邮件的,他一点都没有犹豫,立刻买了机票,从国外赶了回来,按着计划开始着手准备。本来依他的能力,不会让沈妄在里面呆到现在,只是这次,有人暗地里给他使绊子,才耽搁了这么久。 “软组织受伤,可能有轻微脑震荡。”医生掀了一下沈妄眼皮说道。 “可能会脑出血吗?” “不好说,”医生转头看了展航一眼,“这个要经过检查才知道,就算有,也是很轻微的。头部血管很多,流了这么多血,看起来很严重,其实一般都没有太大危险。” “也就是有脑出血的可能了?”展航没理会后面的话,反而抓住这一句。 “是的。” 展航面泛喜色的拍了拍沈妄肩膀,“这就好,这就好。” 医生在一边,颇有些不能理解。 沈妄抬了下眼皮,他知道展航的意思,如果有脑出血,就十有八九能被判定成重伤。 如果是重伤,展航就有信心将打架斗殴变成正当防卫。他也不用再回那个鬼地方。 沈妄靠在车壁上,头晕晕乎乎,昏昏沉沉,也不知道是医生说的脑震荡了还是失血过多。眼前渐渐一片模糊。 展航伸手从沈妄腋下穿过去,把沈妄小心翼翼在护理床上放平了。从一边拿过卫生棉,蘸着酒精,慢慢给他把脸上有些可怖的血污一点点擦掉。可能是牵动伤口了,昏迷中沈妄也不由自主皱了眉头,展航手下越发轻柔。 忽然看到沈妄露出的手腕上让手铐勒出的瘀痕,转头,“医生,他身上可能别的地方还有伤,到了医院麻烦做个全身检查。” 展航靠在病房门外的墙壁上,手里夹着一根烟,没点着。只是在两只手指之间转动把玩着。 刚刚医生给沈妄进行了全身检查,除了头上的伤口,比较严重的就是右臂有些轻微骨裂。 沈妄还在昏迷着,医生说一方面是失血过多,另一方面就是他这两天都没有进食,体能跟不上。两相结合,就引起了发热,低烧,还有一些炎症。 相比于站在外面,他其实更倾向于坐在里面。只不过在看着沈妄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知的样儿,他怎么都没法静下心来思考。 他俩大学时就认识了,说起来比郑杨彬还要早一些,沈妄开始创业的时候,他就是沈妄公司的法律顾问。只是国内司法环境实在太乱了,他呆了几年觉得满身才华无用武之地,干脆选择了出国进修,后来就一直呆在国外。 虽然每年只联系那么几次,不过两人的感情一点都没变淡。当初他就觉得,知己俩字就是给他和沈妄两个人造的。所以这次沈妄请他帮忙,他立刻就放下了那边的工作赶了回来。况且,他也有私心。 一使劲儿,手里的烟被折成两段,展航把两截烟扔进垃圾箱,拍掉手上的烟灰。 第三十七章 “行了,我说你别走来走去了成吗?我看着头疼。”沈妄半靠在床上,挺无奈的瞅着展鹏在病房里打圈。 “猪,你就是猪,明知道文件不对劲,你还签字?” 沈妄干脆不看了,坐那闭目养神,刚他才醒来没多久,展航就冲进来了,劈头盖脸问他和UCB投资企划案的问题。沈妄脑子还晕着呢,坐那儿想了好半天才回忆起来,是有这么回事,秘书处组长王琳出差那几天,助理杨杰是有拿过这么一份文件来让自己签字。那一阵子公司正在忙转型改组,资产转移的事务,所以尽管当时没经过王琳审核,他还是签字了。还特地嘱咐杨杰等王琳回来了,一定要那过去补个签字,存个档。 沈妄挺无辜的,“我也不知道文件不对劲啊,我还看了一遍,没什么问题。” 展航指着他鼻子,本来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转而说道,“怎么才几年,你的警惕心全都没有了呢?人家想害你都不用过脑子。” 沈妄本来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儿,还带着点故友相逢的轻松。听到这一句,神色渐冷,语气有点漠然,“这不都是我傻么?” 展航被梗了一下,一口气不上不下接不上话。 见他表情难看那样子,沈妄才笑了下,“况且,不是还有你呢嘛?” “哼,也就这个时候才能想起我。”展航脸色才好了起来,说的一副倍不乐意的样子,嘴角却隐隐带笑。转而神色一正,“谁在背后整你,心里有数没?” “有数,怎么会没数?”沈妄眼里闪过一道冷锐的光芒,“人家都把我折腾到这个地步了,我要连对我下手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这不是真的傻了吗?” 白色的床单凌乱的卷曲在一起,床上沉睡的男人冷硬的眉目纠结在一起,赤裸而健美的胸膛上下起伏着,呼吸凌乱粗重。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下来……身体猛然抽搐了一下。 郑宁彬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神情带着点茫然盯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儿,眼神才渐渐恢复清明。一把掀开被子,赤裸的双脚踩在黑色大理石的地板上。壁灯亮了起来,玻璃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郑宁彬把金黄色的液体一口气灌进嘴里,火辣辣的灼热从口腔滑过喉喽,然后点燃了整个身体。郑宁彬一边把空酒杯压在额头上,一边伸手从床头柜里掏出一沓照片。上面都是同一个眉目俊朗的男子,或敛目沉思,或颔首微笑,或沉凝冷淡。 沈妄沈妄郑宁彬手上一用力,薄脆的酒杯竟然被捏碎了,碎片落了一地。他弯下腰找出一块最锋利的,手指捏紧,在照片上轻轻比划了两下,然后顺着痕迹,狠狠用力割了下去。沈妄!沈妄!郑宁彬咬着牙,眼神凶狠,直到手里的照片面目全非。才长长呼出一口气,肩膀放松下来。手指缝里渗出一丝丝红色,郑宁彬随手把那块玻璃扔出去,盯着手中支离破碎的照片,舔了舔手指。紊乱的情绪才渐渐平静的下来,然后着迷般的抬起手,轻轻吻了上去。 第二天一早,郑宁彬醒了过来,觉得手指刺痛,低头一看,手指上有几道划伤,手里握着的照片上都沾染了点点褐色。神情顿时翻涌变换,带着深深的厌恶。 沈妄……郑宁彬慢慢握紧右手,也该动手了。从几年前开始,他就开始零零碎碎的梦到同一个人,郑宁彬确定自己在现实生活中从没见过他,最频繁的那几天,他只要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那个人的音容笑貌。他找各种方法,从催眠到药物治疗,都没用。知道半年前,在一间酒吧里,“巧遇”到那个人。 郑宁彬闭上眼睛,他受不了这个失控的自己了,抬手拿起电话,其实本来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不是吗? 早点结束这个梦境吧。 展航的动作很快,效果也很显着。吴启胜那边很快就传来消息,通过了沈妄保外就医的决定,不过由于沈妄情节严重,所以只能在指定治疗的医院活动,会安排专人密切监视他的动向。伤势一但好转就必须回转看守所。 “看来你要多病上一阵子才能好了。”展航站在窗边说着,挺起来倒挺像是开玩笑,脸色却依然很冷静严肃。 沈妄想笑又没敢笑。签下的那份文件惹的麻烦大了,这几天他被拘捕的消息一传出去,股票又狠狠跌了几个点。之前他发觉有些问题的表单也浮出水面,由于沈氏已经被勒令停业,现在他身上已经背上了几千万的债务。 这次就算洗脱了他的刑事责任,还债也够他吃一壶的。从贵公子沦落为身负巨额债务的穷光蛋?沈妄想想都觉得牙疼,难道是这一辈子过的太顺,老天看不过眼了,要他翻局重来? 他还好,也只是想起来的时候有点发愁。一直以来这个世界给他的感觉都没多少真实。也就之前……那么短短几天,他以为自己把一切都抓在手中了。没曾想,到头来,还是一个人远远的看着身边人的喜怒哀乐,却无法感同身受。 展航就不一样了,之前接到沈妄的邮件,看了里面的东西,他本来信心满满,早已认定这是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局。然而现在沈氏的账务问题却让他动摇了。即使他能帮助沈妄洗脱刑事罪名又能怎样呢? 看着沈妄没事儿人一样靠在床上,都不带上火的,好像就自己一个人在一边干着急似的。顿时就气不打一出来。 “这一阵子,先拖着,”展航站在床边,“我手上的材料不够全面,只能保证你现在在这里好好养伤。下来我还要好好研究研究,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方法。” 沈妄本来坐那研究手里的那个木瓜呢,这下摇了摇头,“不成,我是拖得起,沈氏却拖不起了。” “还是按照我们原来的计划吧。” “你这会儿说的轻松,”展航拿过他手里的木瓜,放到一边的床头柜上,“先别不要考虑沈氏了,先想想怎么保住自己。” 沈妄又笑了,“有你呢,我不担心。现在你回来了,鱼与熊掌还是可以兼得的。” “你……还真是心大。”展航挺认真的瞅沈妄,心里想,你还真是相信我,不过确实没错,不管怎么说,都有我在呢。 两人快速的商定好下来的计划,展航就立刻着手实施了。沈妄慢慢从床上下到地上,病房挺大的,他四处转悠了一圈,终于站到了窗户边。拉开窗子低头看下去,五楼,也挺高的。不是说爬的越高,摔的就越疼吗? 楼下是一大块草坪,隐隐传来一些人声笑语。他一下子就头晕得很,脚下踉跄,身体一歪,挂在了窗沿上。楼下的声音似乎更近了一些。不过沈妄心里有数,再近也没有用,毕竟是两个世界。假的,虚妄的,遥不可及的。 肺叶被压迫着,喘不上气。但是他手脚发软,根本爬不起来。楼下的人声忽远忽近,像是在诱惑他伸手去够一样。沈妄颤抖着抓住床沿,试图站起身。血液一瞬间涌上大脑,眼前花成一片。 然后前世的记忆纷至沓来,将他团团包围,那些在他以为他早已忘记的事情,原来一件件一桩桩,从来都历历在目。 下一刻,身体彻底没了力气。 “沈妄,是我,”关慕的声音一如既往,干净沉着。 沈妄应了一声,虽然他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仍然像平常那样问,“你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要我来接你吗?” “成,要是方便你就过来一趟吧,我在金水路这里。” 沈妄应了一声,就挂了电话,开着车到了关慕说的那个地方。 下车看过去,是一家格调高雅的餐厅,心里隐隐约约有点怀疑。他就没打电话,直接推门进去。门口的侍应生把他拦住了,沈妄客气的笑了下,心里回过味儿,感觉自己的行为有点儿幼稚,就站在门口给关慕打电话。 他俩在一起满打满算也有两年了,磕磕绊绊,平平淡淡,都有。但是俩人处着都觉得挺合适的。沈妄有时候还想,要是没有什么,就这么处一辈子也挺好。 沈妄其实挺实在的,年轻该玩的时候,他家逢巨变。一门心思艰苦打拼,没有那个心情,也没时间去想那些。后来事业小成,他看得越多久越觉得女人不靠谱。当然男人更不靠谱,看他爸就知道了。所以遇着关慕,他珍惜得很。 既然珍惜,就不要胡乱怀疑。沈妄给自己说,然后走到车边上,电话响了一会儿才接通。关慕语气里难得有些微的暴躁。沈妄说他到了,在门口。关慕说就出来了。 沈妄等了一会儿,就见关慕快步推门出来,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回家吧?”沈妄发动汽车,微一转头,问。 关慕没说话,稍稍沉吟了一下,“先去城东公园一趟吧。” 沈妄有点奇怪,不过看他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就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 城东森林公园在郊区,也是才修建好的,黄昏天色渐暗,几乎没几个人。公园又大,车可以直接从林荫道开进去。到了一处,关慕叫把车停了,两人下来。关慕点起一支烟放在嘴边。 “怎么了?”沈妄靠过去,轻轻地问。 忽然后面传来几声马达的声音,一辆兰博基尼潇洒利落的一个转弯,停了下来。沈妄转头看过去,差点叫口水给呛到,这……这下来的这人不是那个谁啊?郑家大少,郑杨彬。人家可是京城富贵圈子里数一数二的贵公子啊,地位之高之煊赫,他这种人从来都只能远观,连个照面都没正式打过啊。 怎么今天,在这儿给遇上了呢? 第三十八章 直升飞机轰鸣着缓缓降落,一个气度相当好的中年男人一边走下飞机,一边系着真丝衬衫最上面的几颗扣子。 “李伯,父亲最近身体怎么样了?”齐宝生卸下头盔,脱下手套一起递了过去。 穿着黑色制服,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的老管家接了过来,“老爷最近身体不错,您放心。” 齐宝生点了点头,走到等待着的车面前坐了上去。车子绕过大半个小岛,在一座古朴的庄园前停了下来,大门口站了四个手里端着枪,身穿迷彩服的雇佣兵,见到车辆开进来,齐刷刷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庄园周围还分散着许多的巡逻队伍。还有更多的人隐藏在暗处。 齐宝生的座驾直接长驱直入,顺着宽阔的车道直接开到了主楼前。齐宝生下了车,又理了理衣服,才大步走了进去。 大厅里没人,齐宝生直接走到大厅后面挑高的露台上。 “来了啊?”齐老爷子也没抬头,就按着手上的棋谱,缓缓落下一子。外面的阳光扑在地面上,摆着的几盆玉簪花剔透如冰,晶莹如玉。旁边还有几盆没开的绿茶花。 “父亲。”齐宝生微微鞠了个躬。 “唔,坐吧。”齐老爷子点了点头,仍旧盯着棋谱,想了想,又落下一子。 齐宝生轻轻拉开圆形的木墩子,坐在了棋盘对面。香榧的棋盘上金色丝线纵横交错,在右上角簇拥着鸦碧两色的玉石棋子。显然是一篇残谱。 齐老爷子一身白色棉布的长袖长裤,十分简洁,拈着棋子,沉吟着。不时落下一子。 齐宝生就坐在对面静静看着,一言不发,看了看着,忽然轻轻一笑,继而又眉头深锁。 直到两个小时之后,齐旭才合上了手中的古籍。放在棋盘中央,拿棋盒压住了,扶着膝盖站起来。齐宝生这才惊醒似的,赶忙过去扶住。 “这局棋,看得怎么样啊?”齐旭摇摇手,没让扶着,自己背着手走到了院子里。 齐宝生恭敬的跟在身后,想了想,才说“父亲棋力又精进了,我看了小半天,也连带悟出了一些道理。”见齐旭点了下头,继续说着,“虽然棋盘上只有黑白两色的棋子,但是在执子之人的眼里,每个棋子的身份都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在破局的同时也在做局。正是黑中有白,白中有黑。” 齐旭听完,面上带了几丝满意之色,“不破不立,先破后立。不错。我们家里现在也该动一动了。然然呢,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 齐宝生笑了,“他这几天迷上了钓鱼,在湖边一呆就是一整天,拉都拉不回去。” 齐然是齐宝生的儿子,今年才不到七岁。齐宝生是齐旭老来之子,况且膝下只有这一个儿子,对他自小寄予厚望,自然是严厉有加。如今对齐然却宝贝得很。听齐宝生这么一说,就很高兴,“那你下次带他过来,我这里也可以钓鱼。” 齐宝生连忙应是。 两人又转了一会儿,齐旭终于说道了正事,问道,“人你看了,觉得怎么样?” 齐宝生没有犹豫,显然答案早已想好,“沈妄是个可塑之才。” 齐旭摇头,“光是可塑之才可还不够啊。” “沈妄他,我一时还有些看不透。”齐宝生沉吟了一下,“我和他还没有正式接触过,但从他行事来看,不乏果敢。沈氏这几年的动作,也能看出他很有野心。前一段时间和郑家似乎有些纠葛,如今可以说是自身难保。却有些过分冷静,不知是有后招还是他根本对这些都不在乎。我感觉他这人,对好些事情都淡漠得很。不好把握啊。” 齐旭摩挲着叶子的手指一顿,“找个机会,把他带来给我看看。” 继而又是负手一叹,“这孩子在外面这些年也受了不少苦,难为他了。” 齐宝生没说话,这事情,不是他能够插嘴的。 “沈妄、沈妄!” 沈妄有点儿迷茫的睁开眼睛,展航神色不愉的脸在视域里慢慢重合在一起。他咳了好几声,声音有点嘶哑的开口,“你怎么在这儿啊?” “我还想问你呢?你知道要不是护士发现的早,你就要交代在那儿了,半个身子都歪在窗台上,不知道还以为你要轻生呢。”说完,紧紧盯着沈妄。 “啊?别逗了,怎么可能?”沈妄有点哭笑不得,见展航还是一脸严肃,只得道,“你看我像那样的人吗?” “你发烧了也不知道说一声?”展航没答话,拿了冰袋给换上,又仔细的打量了他半晌,才开口,“我还以为你心里都没装事儿,什么都想得开呢。怎么宁可压在心里也也不和我说一说?” 沈妄愣了一下,“不就是发烧了吗?看守所里你也知道,阴凉阴凉的。后来又冲了个冷水澡,就有点感冒了。”那两天一夜确实挺折磨人的。 “你的体质一向不错,可这回却昏迷了整整两天了。”展航话里有着探究,“医生也说了,你是忧思过重。沈妄,你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忧思过重啊?” 沈妄右手摸上去,把冰袋扔到一边,有点儿苦笑,忧思过重,可能还真是吧。他还以为自己不在乎呢,一点都不在乎?呵…… 好久都没做梦了,猛然一下子,他还有点缓不过来,不知今夕何夕。他重生之后,开始几年忙着发展事业,常常是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后来一切慢慢走上正轨,也爬的越来越高,却开始一夜一夜的失眠。常常是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所以和郑杨彬在一块那么些天,他是真心觉着舒服。害的他都差点当真了……他可是不是傻么,差点都以为,一切都是真的了。 今天不知道是怎么的,又给梦见了上辈子临死之前的场景,好像在讽刺似的提醒他,这个世界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差点让他信以为真的郑大公子……也是假的。 沈妄心底深处忽然翻涌起一阵又一阵的无力,无力之后,尽是哀凉。忽然脑子里冒出一个挺哲学的念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沈妄?”展航有点担心地看着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问,“你向来理智得很,从来都不见你恍惚成这样。是不是,有了什么儿女情长的……?” 沈妄正在那儿暗自伤神呢,猛不丁被这么一问,倒是给吓了一跳。他那么些感情纠葛怎么教自家的展大律师都给知道了? 不过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既然你问了,我给你说个事儿,”沈妄组织了一下语言,发现这个要表达的内容实在是没法委婉,“我和一男人上床了……” “是不是郑杨彬?”就听展航咬牙切齿的问。 沈妄没料到人一下就给说中了,挺奇怪的问,“你怎么知道的啊?” 完了就听展航低声骂了句什么,抬头就反问他,“什么时候的事?”那语气神态跟审犯人似的,可是做司法工作的一严肃就成这样? 不过,沈妄嘴角一歪,“你惊讶的方向好像不大对劲啊?” 就听展大律师倍坦荡的说,“不就是睡个男人嘛,这种事国外多了去了。况且你这气质对男人挺有吸引力的,我以前不是还说教咱俩试一试吗?感情你都没当真啊?” 沈妄顿时给口水呛着了。当时展航准备出国了,走前就问他要不要和他试一试,沈妄虽然察觉到展航有点这方面的意思,还当他开玩笑呢,根本没放心上。况且他那会子正处于事业起步,忙的焦头烂额,哪里有心思捉摸男人? “原来你不是不能接受男人?!”展航看起来特别不高兴的样子,“早知道我早几年就下手了,还轮得到他?” 说完又正经起来,他是知道沈妄的,日子过得清心寡欲,这回搞不好真的对郑杨彬上了心,那么他就更要把话说清楚了,“我查到的东西给你说说,你回国那天被逮捕确实是郑杨彬一手操办的。前段时间虽然爆出沈氏洗钱问题,但是一直抓不到证据。这下却直接逮捕了都,你想肯定是有人后面动手脚了。之前你公司被黑,虽然我还找不到头绪,但是这么一看,很有可能也是郑杨彬在后面折腾你。我说,你这是得多得罪人家啊?” 沈妄点头,“还有别的什么吗?” “还有个事情我觉得挺奇怪的,”展航继续说,“你进去的当天,就有两拨人给局子里打了招呼,一边说好好关照你。一边说对你不要客气。警局这边也挺难做的,只好按着来头比较大的那个说的办。所以么,你看你现在躺到这里了。” “成,我知道了。”沈妄颔首,“顺便说一下,涉黑洗钱那些,是郑家另外一位公子干的好事。还有公司里表单的问题,也和他脱不了关系。” “另一位,郑宁彬?”展航不解,“怎么确定的?” 沈妄这还没说话呢。 就有护士敲门,探进身,“沈先生,有一位郑先生来看看你,你看是不是让他进来?” ****** 小剧场: 某日情人节,沈妄从外面忙回来,郑大公子眼巴巴的等了一整天了。 郑少:今天是什么日子? 沈妄:啊!情人节啊!不过这和咱俩有什么关系? 郑少:…… 第三十九章 护士探身进来,“沈先生,有一位郑先生来看你,要不要让他进来?” 展航和沈妄对视一眼,沈妄点了点头,展航对护士说,“请他进来吧。” 果然,过了一会,郑宁彬玉树临风,推门而入。就说郑家那位大公子这时候哪里有闲暇来看望病号?沈妄自个给自个笑了下。 “郑先生,你好!”展航客客气气伸出手过去,“我是沈妄的律师展航。” 郑宁彬虚着手快速握了下,就走到沈妄旁边,居高临下,“沈先生身体怎么样了?” 沈妄咳了两声没说话,展航就赶紧倒了一杯温开水端过来,拍着沈妄后背多体贴的给喂下去了,一边上还给人解释,“阿妄发烧四十多度,刚刚才醒的。” 郑宁彬就有点关心的样子:“这事情也是奇怪了,我之前听说了沈先生的事情。就专门拜托警局里的朋友特意关照了一下。没想到昨天才知道沈妄在里面受伤了,这事情……” 沈妄喝着水,没看出脸上有什么表情,倒是展航巴巴儿的应了一声,挺认真问,“原来郑先生特意关照过了?看来若不是有这么一层,沈妄现在受的苦可比这个多得多了。” 郑宁彬还是看着沈妄不放,“我和沈先生很有缘分,一见如故,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当然不会去害沈妄,但是别人就未必了。” “别人?”展航听到郑宁彬说他和沈妄是知己,心里就膈应得很,已经不乐意到天上了,脸上却仍然是一副受教的样子,“郑先生说的是哪一位?我和沈妄这一阵真是毫无头绪啊!” “沈妄?你心里难道没数吗?”郑宁彬话里面有点循循善诱的味儿。 沈妄在手里转动着玻璃杯,好像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似的。 郑宁彬侧着身子坐在沈妄床边儿上,语气柔和,“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是这事情也就是这么回事了,我之前也提醒过你,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放在心上?” 半边脸从沈妄这个角度看过去,还真是像郑杨彬啊。尤其是那眉峰的棱角,下巴的曲线。 呵,沈妄心里笑啊笑的,而且,连带着骗人的时候,都一样是温情款款。看来郑家里两位公子在这方面都是技能满点!这不就是那什么?骗死人不偿命么。 就听郑宁彬继续说道,“沈妄,我和你说的,你还是放放心上,难道我不是为了你好?你想想,我那个弟弟向来手段狠辣,就是对自己亲生母亲,也没手下留情。何况,是一个外人呢?” 沈妄手中转动的杯子停了下来。抬眼看过去,声音真有点哑,“郑先生,我和杨彬,也是这么多年的兄弟,我还不了解他?就像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杨彬也一样,你说的这些,我真听不懂了。” 郑宁彬眼神一黯,“沈妄,你觉得你真的了解他么?那么这么些年,他可有给你提过我这个亲生哥哥还有他当年是怎么对他妈用的手段?” 沈妄沉默了,面上带着点犹豫和怀疑,心里却是惊涛骇浪,卧槽!郑宁彬原来是郑大公子的亲生哥哥?怪不得俩人长的这么像啊!郑大少果然你没和我说实话,去你丫的,什么远房表亲?什么郑家旁系?你说的跟真的似的啊!以为我智商低啊怎么着? 这事情真是奇怪,沈妄心里思索着,郑成身上,这么些年可是一点儿绯闻都没有传出来啊,他以前还以为是郑家公关工作做得好,现在看来,另有隐情啊这。 郑家这水,果然是深得很。 “沈妄啊,你觉得呢?”郑宁彬看着沈妄的眉眼,问。 “你说的这些我确实不知道。”沈妄默然,“郑先生,你既然和杨彬是亲生兄弟,为什么……?” “为什么我不在大陆反而和旁系子弟一样被流放到海外?”郑宁彬知道沈妄心里在疑惑什么,不带邪气的笑起来,有点儿自嘲的味道,“郑家这个位子,能者居之,郑成既然已经得到了家主的位子,能留着我这个心腹大患已经足够仁义了,毕竟,我可是他二哥的亲生儿子。若有朝一日郑杨彬出了什么意外,接手郑家的,就只能是我了。” 沈妄愕然。 “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郑成好歹还有点良心,我妈要死要活的爱他这么些年,本身也是大家小姐,却为了他嫁给了当年的郑家二公子。他若是对我下狠手,那就真的是无情无义了。”郑宁彬说着说着也不笑了,语气渐渐森寒,“郑成有点良心郑杨彬可不管这些啊,同母异父的亲生哥哥怎么了?他该下手的时候可是毫不手软。要不是我自己还有些手段,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沈妄心下凉意弥漫。 “你和郑杨彬同母异父?郑成的夫人不是吴娴吗?吴家的大小姐。”当年被津津乐道许久的一场政治联姻,昭示着两大家族的正式合作。从那个时候开始,郑家慢慢的站到了现在这个队伍里。 “吴娴是我母亲,是吴家的大小姐,但是她确实是我父亲法律上的妻子。至于究竟怎么成了郑成的夫人……”郑宁彬冷笑,“这个就不得而知了,但对郑家来说,确也不难。” 沈妄瞳孔一缩,郑家里……原来还有这么些隐情,这事情,如果在这个端口暴露出来,可就是天大的丑闻了。 郑宁彬慢慢按在沈妄手背上,“我说这些有什么意思?还不是想让你快点看清楚郑杨彬的真实面目,否则我怕你执迷不悟下去,一定会害了自己。你知道郑杨彬是怎么对付他亲生母亲的?在郑杨彬初步接手郑家的时候,就知道了当年的事情。然后借着郑成的名义把我妈骗了回来,然后转头就送进了精神疗养院。我妈这么些年了,痴恋郑成都把自己逼疯了,也就盼着见郑成一面,没想到连着这一面都见不着。你说他有多狠?” “不过,沈妄,我是真心想和你交个朋友一起做买卖。”郑宁彬握紧沈妄的右手,神情真挚,“我不是那样的人,我自小吃了不少苦,知道知恩图报,人家对我一分好,我就要还人家十分。更不会欺你骗你。” 就听沈妄轻笑一声,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神情带着点不动声色的卓然,“郑先生,你这可就是小看我沈妄了。” “你这话让我现在听起来,反倒像是一个笑话。” 郑宁彬神色一僵。 沈妄朝展航招招手,“你不是之前还问我为什么呢,我这会儿刚好可以告诉你。” 偏头微笑,笑意却未达眼底,语气平静得很,“郑先生,你不记得自己之前说过什么了?” “送了玫瑰花试探我不成,之后在赵佑那里,你可是告诉我,没有料到我直接叫人拿去扔了。” “你说,‘本来我挺有把握的,不管你是什么反应,惊讶诧异,马上打电话给郑杨彬,或者是别的什么。我都能推测出一些。’这句话你还记得吗?”(见第十七章) 郑宁彬心里暗暗吃了一惊,这句话他的确说过,沈妄竟然记的一字不差。 沈妄嘴角笑容不减,“还真是承蒙郑先生指点,我才知道公司里那么早就被埋下了钉子。而且还不止一个?‘不管我是什么反应,惊讶诧异,马上打电话给郑杨彬,或者是别的什么。’?郑先生真是好大的口气!我也是这样才意识到,郑先生果真是有好手段。原来我的一点儿事都被人看的清清楚楚。你这让我不起疑心也难。” “后来么,在射击俱乐部,郑先生又‘好心’的提醒我,小心身边秘书啊什么的。看来郑先生对我公司的情况真是了如指掌啊。不过说一句实话,郑先生你看起来可不像有这个好心的人。那段时期我不敢说心里没有怀疑过王琳,但是等你推她出来时,我反而不怀疑了。” “郑先生?”沈妄真心有些疑惑,“我和你无冤无仇的,这回却被你这样对付。究竟是哪里得罪了郑先生你,可不可以明明白白的说出来?也好让我有个改正的机会。” 郑宁彬紧紧抿着嘴唇,忽而嗤笑一声,“沈妄,我都有些佩服你了。说到底,你现在还是不愿意和我合作吗” 沈妄反问,“郑先生把我折腾到这个地步,你觉得我们还有合作的可能吗?”沈妄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说不定就要面对牢狱之灾,还怎么谈合作?况且你一声不吭把人整成这样,谁还愿意和你谈合作? “这有什么?”郑宁彬说,“只要你点个头。” “点个头倒是挺容易的,”沈妄说的话带着股子轻松劲儿,“可是别的事情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我现在不求别的什么,只是想知道——” 沈妄乌沉沉的眼眸盯住郑宁彬,“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了郑先生您呢?” 郑宁彬站起来,温和的嘴脸一下子就不见了,低头看下去,“沈妄,你真要问这个?我之前也说了,只要你点点头,这事情就不算什么。” 郑宁彬的意思很明白,现在我给你伸手了,接不接就是你的事。如果要两全其美,这事情就从此揭过了,至于郑宁彬为什么构陷沈妄,自然是当做没发生一样。然而沈妄现在执意要问出个理由。也就是说没有合作的意思了。 况且了,沈妄轻笑着,郑宁彬,他也不是个没有脾气的。 郑宁彬绕着病房走到沈妄床的这一边,床比较大,这下子两人的距离就更近了,仍然低头俯视沈妄,“你要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 “反正要是再这么放在心里,我估计就要和我妈一样把自己给逼疯了。” 第四十章 吧台处响起清脆的几声玻璃的撞击声,俊美的青年随意披着一件浴袍,赤着脚,端起两杯柏图斯,慢慢走向卧室。柏图斯,波尔多最昂贵的酒——这人倒是好品味。 鸦色发丝软软的伸进脖子里,背部蜜色紧实的肌肤性感诱人。郑杨彬赤裸着身体趴在大床上,腰下盖着薄被。 “杨彬,来一杯?”青年把酒杯放在床边的方形玻璃桌子上,凑过身去。郑杨彬脸朝着另外一边,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青年看着郑大公子的背脊,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显然是想起了昨晚上的激情。身体不由得热了起来,喉喽里溢出一丝呻吟。半个身子靠过去,右手悄悄探进被子里……下一瞬,他脸上的笑容就扭曲了。 “杨彬!杨彬!疼……郑少,我错了,我错了。”青年跪在床上,一只手腕被郑杨彬卡在手里,向着相反的方向慢慢折过去。他不敢挣扎,一个劲儿痛呼哀求。 郑大公子终于松了手,他翻了个身坐起来,只吐出一个字,“滚!” 俊美的青年衣衫散落大开,右手已经抬不起来了。脸上是强自抑制的痛苦之色,嘴巴开开合合,不住的吸气。那样子,真让人忍不住心软。“郑少,我昨晚儿晚上到底哪里做的不好?” 这位明明对他的身体很满意,压着他来来回回做了好多遍,怎么才一大早就翻脸不认人了?楚韩完好的那只手指紧紧揪着身上的浴袍,看起来分外委屈。 郑杨彬脸上没有表情,端起一边的酒杯,压在唇上,好像马上就要喝下去了,暗暗沉沉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掠而过,“还要我说第二遍?” 楚韩微微瑟缩了一下,脑子里飞快的思考着什么,没等他开口,一蓬冰凉的液体就扑面而来,然后顺着脖子流进衣服里。楚韩眯着眼抹了一把脸,就见郑杨彬接着把手上的空杯子扔了过来,赶紧一躲。玻璃杯擦着耳朵飞过去,撞在镜子上,发出刺耳的哗啦声。 楚韩一口气哽在胸口,昨儿个晚上被干的死去活来,天一亮就被又泼酒又扔东西。他一咬牙,捡起衣服就出去了。 郑杨彬重新躺在床上,闭上眼,略长的眼睫毛轻轻颤动着,就像蝴蝶的翅膀。然后终于停栖下来。抬起手背盖在眼睛上,整个房子里寂静无声。过了一会,郑杨彬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他支起身体,胳膊有点颤抖伸过去,扒拉开床头的抽屉。在里面胡乱的翻找着,终于在最里面找出一个白色的小瓶子,倒出五六粒药丸,一口闷进嘴里。喉结上下滚动着,咽了下去。 他大口的喘吸着,蜜色的胸膛上下剧烈起伏。过了半天,才渐渐平缓下来。身上出了一层汗,难受得很。郑杨彬扶着墙到浴室里冲了个澡,出来看了下时间,就换衣服出了门。 开着车一路风驰电掣,郑杨彬紧紧抿着有些苍白的嘴唇。直到最后一个十字路口,他向右一转方向盘。这时,眼前忽的一花,一辆汽车从侧面窜了出来,发出刺耳的车鸣。郑杨彬手指下意识的握紧方向盘,踩下油门的同时向一边一扭。两辆车以毫厘之差交错而过。 车又飞出去一段路,很快就到了海石医院的门口,郑杨彬把车缓缓开进停车场,手,颤抖着松开。郑杨彬把头埋在在方向盘上,大口地喘着气。差一点……差一点儿…… 郑杨彬眼神越发暗暗沉沉,郑家不过是有些败落之相,这些宵小就要无法无天了吗? 郑大公子整整衣服下了车,脸上平静极了。 到了郑老爷子的特别护理病房外面,郑琳坐在沙发上,正盯着手里的相册看。 郑杨彬走过去,发现是当年郑琳和宋志明的结婚照。他扬眉,坐在一边,叫了一声,“姑姑。” 郑琳抬起头,“杨彬,你来了。”说着,合上了相册。 郑杨彬却伸出一只手压住了,“怎么把这个拿过来了?” 郑琳一哂,“随便看看而已,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要不是今天翻出这个,我都要忘了。” “是过了好些年了,”郑杨彬面色柔和,“你看薇薇都这么大了,不过她现在在国外,还是教人不放心。” 提起女儿宋薇,郑琳也叹了口气,“是啊,只是现在也没别的法子了。杨彬,你那边最近怎么样了?” “虽然都在预料之内,但,形势不好,而且父亲那边压力也很大。” “爸说得对,总要经历一些风雨,挺过去了就是枯木逢春,挺不过去,郑家也早晚要衰亡。”提起郑老爷子,郑琳眼圈发红,强笑了一下,“爸爸今天还醒了一会呢,本来说要见见你,我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了肯定是想你了,就要给你打电话呢,不过爸没让我打,说你这会不能把时间用在儿女情长上面。” 郑杨彬沉默了一会儿,“爷爷说的是,我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 郑琳眼珠一颤,就要滚下泪来。这么些天,郑老爷子情况并不见好,时昏时醒。她也只在人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时,能穿着灭菌服进去见上一会儿。老爷子醒过来无一例外,都要艰难的给她嘱托一些事情,她说了多少遍,家里的事情不要他操心,老爷子就是不听。固执极了。每每看到自己父亲断断续续说上几句就要休息好久的样子,郑琳好几次都忍不住了。现在听了侄子这么说,心里更是酸楚不堪。 郑杨彬并没有安慰她,反而把手里的相册递了过去,“姑姑,现在确实容不下儿女情长。” 郑琳心中骤然明悟,郑杨彬是在劝她,宋志明这会儿必须放下了。 她接过来,随手扔到一边,“杨彬,姑姑心里有数,你以为如今这样的局面,除了郑家,我心里装得下别的吗?” “今天,宋志明来了一趟。” “他来做什么?” “他给我送了这本相册,”郑琳淡笑,“我已经跟准备他协议离婚了,他估计是还想挽留一下吧。” “宋志明有几分真心我不知道,但是宋家……在这个档口,可一定是想分一杯羹的。”郑杨彬看着玻璃墙那一边昏迷着的郑老爷子。 郑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杨彬,我知道自己姓什么。” “反倒是你,哎——”她长叹出一口气,“沈妄……” 郑杨彬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仍旧直直盯着监护室里。 郑琳握住郑杨彬的手腕,“杨彬,你爸给我说,对沈妄,那是你的意思?” 郑杨彬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 郑琳含在眼眶里的泪珠子一下子就滚了出来。 “我也没办法,我以前从不知道,沈妄背后还有齐家。”郑杨彬低声说,“父亲告诉我的时候,我真没有想到。如今家里出了这么大的动荡,我……谁都不能轻易相信,姑姑,你懂吗?” 郑琳捂着嘴,点点头,抽泣了一下。 “齐家是什么?如果这次齐家真的插手进来……姑姑,我可不能冒这个险,”郑杨彬声音越发低沉,“郑宁彬的事情,怪只怪斩草不除根。他对沈妄下手,我也早有预料。只是我想着,沈妄那小子哪里有那么好糊弄,郑宁彬在他那可讨不了便宜。” “只是,没想着,没想着……我也不舍得让他吃苦。” 眼泪哗啦啦从手背上滚下去,郑琳捂着嘴,强力压制着。 “杨彬……” “他的性子我还不知道,”郑杨彬苦笑了一下,“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我这样对他,怕是已经伤到他心了。”想起苏黎世的那家巧克力店,郑杨彬忍不住眼眶发涩。顿了顿,才开口,“没法子,沈妄好得很,只是我俩,可能真的没缘分吧。” “只是,我舍不得他,真舍不得……” 沈妄坐在病床上,有点不能理解,一边展航也皱着眉头。 郑宁彬这个真是莫名其妙,你听他说了什么? “沈妄,我老是梦见你,我控制不了自己。” 郑宁彬要对付他的理由,真心太荒谬了。 从三年前开始,郑宁彬就不断的重复一个相同的梦境。开始是零零碎碎的碎片,后来渐渐拼合成一个完整的画面。 画面里,是一个略带几分沉郁的俊美青年,回头的一瞬间胸口绽放出一蓬血花。脸上骤然的惊恐过后,就是冰冷的僵硬。然后郑宁彬自己抬起手,发现自己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握了一把手枪。且,枪管发热。 一次又一次,他在梦里无情的枪杀了那个青年。 最开始的时候,郑宁彬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这种事情,不就是一个梦吗?他真正做过的,比这过份的都有的是,只是他不喜欢亲自动手罢了。 可是没想到,随着梦境的重复。他开始忍不住去调查梦里的那个人,是否在现实生活里真正存在。可是由于梦里模模糊糊看不清楚,青年的脸上总是蒙着一层血色,他也一直没有找到什么消息和下落。 然而越是这样,他反而越想知道这个人是谁?每次梦到,他都努力去看清那个人长得什么样。并且开始期待在梦里见到那个人。就像,入了魔。 或者说,他心里,早已住进了心魔。 渐渐的,青年的面庞越来越清晰,而这个梦境也越来越频繁。他却越来越无法忍受了。身体不受控制的开枪,射击,然后那个人倒在血泊里。 于是,他开始尝试着控制手臂,放下那把枪,放下它。但是一次也没有成功过,梦境越来越清晰,结果却全都一样。 郑宁彬神思开始紊乱,他根本无法控制的想起那个青年,他极度渴望知道这个人的一切。他相信这个人真的在现实里存在着,或者已经死了。想到第二种可能,郑宁彬心里一紧。 他的异状终于被父亲郑兼察觉,请来了心理医生,可是毫无效果。郑兼最后决定允许他回到国内。他以为,郑宁彬在这边为情所伤,换个环境有点事做,总会好一些。 可是他却在这个地方,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心魔。 这个叫沈妄的男子,现在还好好的,毫发无伤。就像在等待自己伤害他一样。 郑宁彬嘴角勾起一丝异样的微笑。 即使理智告诉他千百遍,利用沈妄,扳倒郑杨彬才是真正应该做的。 他还是,无法自控,无法自拔。 不过,这些,他可不会告诉面前的这个人。只要让他知道,自己一遍遍梦见他,就足够了。郑宁彬看着沈妄不怎么相信的神色。微笑起来,“沈妄,说不定我们上辈子就认识了,说不定,我们还是一对儿呢。” ****** 小剧场: 郑杨彬:沈妄,你到底爱不爱我? 沈妄:想知道,就脱光了躺平到床上,我爽了自然会让你爽 郑杨彬:滚! 第四十一章 展航瞪了一眼郑宁彬,然后莫名其妙的眼光和沈妄的对上。就拿眼神问他,你认识的都是什么人呐?怎么越看越觉得不正常呢? 沈妄表情平静的有些异样,语气波澜不惊,“是么?我可高攀不起。郑先生还有别的什么事情吗?”他现在时间宝贵,浪费在郑家公子身上,真是不值得。 话里逐客的意思很明显,郑宁彬不为所动,却也不语重心长,循循善诱了,就直截了当的说,“沈妄,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这个局面,你最好看看清楚。” 局面?看看清楚?啧……郑宁彬倒是说得理直气壮啊!沈妄端起一边的水杯,一口一口往嘴里抿着。 郑宁彬狭长的双眼闪烁了一下,倒是有耐心得很,不急不怒,就坐那儿等沈妄开口。 沈妄放下手里的杯子,一字一顿,“郑先生,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郑宁彬盯了沈妄一会儿,“沈妄,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现在你来找我,想拉我入伙,可不就是在求我吗?” 沈妄向边上一招手,展航就巴巴儿的赶过来,帮着他下了床,站在地上。 “郑先生你说是不是?” “哈——”郑宁彬轻笑一声,脸上浮现出几分不屑,“沈妄,别太把自己当一回事儿了!对了,你的律师不就是这位吗?听说也是很有名气的,难道他没告诉你庭审之后会是什么结果?” “还是说,在国外呆得久了,对国内情况已经不了解了?看来这位展大律师实在是不靠谱,还是我给你重新介绍一个吧。” “这个就不劳郑先生操心了,”展航对这人早就不爽了,见到了沈妄的态度,也不再装做文质彬彬,衣冠一去,禽兽样儿全现了出来,语调轻浮,“这个案子还没见分晓呢,我也顺便劝你话不要说的太满。” “哦?”郑宁彬不阴不阳的反问了句,目光落在沈妄脸上,“沈妄,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郑先生话还真多?”沈妄一边解着睡衣的扣子,一边拉开浴室的门,看也不多看一眼,“不管有什么事,我自然会自己担着。郑先生,不送了!” 郑宁彬唰的一下站了起来,怒气翻涌,忽然又平静下来,从容的理了理衣服,拉了病房的门走了出去。嘴角挂着讥诮的笑。 沈妄,我自然会让你后悔。 浴室里传来水声。 “沈妄……这事情,咱们还得从长计议。”展航靠在浴室门口,说,“光坐以待毙可不行啊。” 沈妄的声音在水声里偏偏分外清晰,他嗓音低沉,“成。” 之后几天,展航立刻着手调查郑宁彬。如今情况对他们很不利,控方手里证据确凿。他们压根没法推翻,展航的想法是,擒贼先擒王。既然是郑宁彬对沈妄下手,那么只要拿住他的把柄,逼得他不得不松口就是了。沈妄伤本来就不重,但是现在依然在病房里养着伤。 这会儿正坐在床上一目十行的浏览着电脑屏幕,上面是叫人调查助理杨杰的所有资料。杨杰三年前就进了沈氏,直到半年前才被沈妄调到身边做助理。本来是看着他做事有条不紊,有心培养,没想到……给养虎成患了。毕竟是公司里的老人了,知道的还真不少。沈妄心底微叹,可惜啊可惜,毕竟跟在他身边还不久…… 沈妄闭了一下眼,关闭了窗口,又打开一份文档,看着里面小护士笑意盈盈的照片。在家属那一栏里,有着孟强两个字。 想了想,还是给展航挂了电话,叫他帮自己从看守所里弄一个人出来,跟目前自己的案子没关系。展航挺暴躁的,就说沈妄你怎么这么大爷啊,都什么时候了还给他找事儿?不过还是应了。沈妄挂了电话就笑了,展航这小子从来都是嘴硬心软,这么些年都还没变啊。 窗外大雨瓢泼而下,大颗大颗的水珠子打在窗户的玻璃上,拉着长长的尾巴,像是无数个蝌蚪争先恐后冲到玻璃最底下。窗外的灯光和霓虹被扭曲成一片模糊的水彩。“喀拉——”一声,一道亮白刺眼的闪电撕裂了天幕。雨势似乎更大了。 沈妄正抱着胳膊站在窗户边上,病房的门就“嘭——”一声给推开了。展航满身是水的进来,“妈的,郑宁彬还真脑子有毛病……”一边说着,一边脱了湿嗒嗒的外套,从浴室里抽了一条毛巾擦着脸,“我找到的东西可以让他手里的资产缩水十分之一,整整十分之一啊,人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啊。这得多有魄力?或者和你有多大仇啊?” “谁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一位?我们下一步怎么走?”沈妄走过去。 展航擦着头发的手一顿,他把毛巾拉了下来,双眼炯炯,直视沈妄,“后天就要开庭了,得按我的方案来了,拖得一阵是一阵。办法总会有的。” 沈妄摇了摇头,“不行!” “不行也得行!”展航把毛巾扔到一边,“现在保下你才是最重要的。沈妄,早晚我们要教他还回来。” “展航,机不可失。”沈妄用指尖轻轻敲击着窗台。 展航知道他的脾气,放缓了语气,只希望能说服他,“除非咱们能推翻那份文件,摆平账目问题,不然,你是想再进去享受享受?” 沈妄看着窗外的大雨,一时没说话。他倒不是在想展航说的什么“享受享受”。而是另有思量,如今的局面到底是进是退?他并非没有底牌,只是如今除了郑家,他总觉得还有一股势力在对自己虎视眈眈…… “所以说啊,忍一时风平浪静。”展航在背后劝道,语气里带上了点担心,“况且,明天是什么情况我还不能十分肯定。虽然该打的招呼我都打过了……” 忽然一边亮着的电脑发出“叮咚”一声,沈妄扫了一眼,有封新邮件。——from,cordes。 明日下午三点,邀您小聚。 落款是一个齐字。 黑色的奥迪低调的在京城某个花木葱郁的庭院门口停下。门口一直等待着的人立刻上前,恭敬的打开车门。 沈妄起身,顺手扣上了西服的一颗扣子。抬头看过去,典型的山水园林建筑,古朴别致的庭院大门上悬挂着一块匾额,上书“一品堂”三个字,笔力遒劲,却隐隐带着一股飘逸。沈妄在门口欣赏了一会儿,才走进去。 湖边的石桌上。已经有一个人在等着他了。 两杯清茶刚刚烹好,水汽袅袅升起。 ****** 穿着黑袍的法官夹着文件依次而入。 所有人全体起立,直到书记员向审判长报告一切准备就绪,宣布坐下。 审判长站起身,“京市人民法院对京市人民检察院提起公诉的被告人沈妄被控涉黑洗钱一案,现予不公开开庭审理。现由法警提押本案被告人到庭。” 沈妄被两个人挟持着走到被告席,拉开凳子坐下。衣冠楚楚,宠辱不惊。 一边审判长在进行例行的信息核实。他一边听着,一边用眼角余光扫视全场,明明是不公开审理,他却在一个工作人员的身边看到了郑宁彬。郑宁彬显然也在看他,这时抬起头,意味不明的笑了一笑。呵,这还真是…… 沈妄却压根没放在心上,神色愈加从容不迫。 目光从郑宁彬身上越了过去,落在不知名的地方,只是心里些微说不上来的滋味压也压不住。 他轻轻摇了摇头,注意力重新回到庭审上。刚好到了当事人陈述的环节,他便按照展航交代的开口。 昨天的这个时候,他刚刚走进“一品园”。 湖边的石桌上,两杯清茶刚刚烹好,水汽袅袅升起。已经有一位风度气质十分之好的中年男人在等着他了。 “齐先生,久仰大名。”沈妄看见齐宝生,心里并不怎么惊讶,在看到上一封邮件的内容时,他就隐隐猜到和齐家有关。只是他没想到,这个人会是齐宝生?他还以为,会是齐老爷子什么的人呢。不过也对,他一个小人物,即使和人家有点沾亲带故,也不能劳驾得动那尊大佛啊。 否则,他还真要有几分惶恐了。 齐宝生也站起来,伸出手握了一下,并没有拿出平日里的姿态。 沈妄跟着坐下了,齐宝生没说话,他也不主动开口。 就见齐家这位手握实权的公子问沈妄,“最近你那些事情怎么样了?”语气里流露出一丝丝亲和。 “哪个人都会有些麻烦的,跟那些大风大浪比起来,算不了什么。”沈妄拿不准对方的意思,就保守的说。 齐宝生一笑,看着沈妄,“别这么拘谨,这一处,是家里在京城的宅子,一边只有自家人才进得来。” 这可是明晃晃的暗示了。沈妄听了心里咯噔一下,也就干脆顺着说,“齐先生这句话我没怎么听明白。” “你父亲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齐宝生端起杯子,越发显得气度雍容。 “没多少,我也是看了那封邮件才敢猜测他可能和齐家有点关系,不过想想也奇怪,他要真的和齐家沾亲带故,我们家也不应该过的那么潦倒?”沈妄似是疑惑的反问了句。 “真正按辈分算起来,我还得叫齐玉生一声‘大哥’。”齐宝生开口,语气里没半点不屑,话里却是这样说的,“不过他这辈子可能都等不到这一句了,因为他不配。” 沈妄看了眼水面上的几只水鸟。若真正说起来,齐玉生那个人,除了一张脸,还真没有什么能让人看得上眼的,说他不配倒是句实在话。 “所以说,他这个大哥也只是名义上的。”齐宝生吹了下茶沫儿,喝了一口,“这里面的事情不怎么好听,兜明白了说,我这一辈儿的私生子并不是齐玉生一个人。凡是有点才华的,家里自然会大力扶持,虽然不能有什么名分,总也不会亏待了。只是他最不成气候,说句难听的,烂泥扶不上墙,齐家自然不会要这种人。” “哦?”沈妄笑意缓缓加深,怪不得名义上齐老爷子膝下只有齐宝生一个儿子,“那齐书记您呢”开头儿俩人见面时,沈妄叫的是“齐先生”,这会儿变成了齐书记,意味很是明显。 “有些人生下来身份就已经注定了。”齐宝生这句话偏偏说的平平淡淡,没半点自得。其实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来,宝生宝生,真是宝贝得很。啧,还真是不一样! “那今天你叫我来,我又是个什么身份呢?”沈妄笑意不减。 “沈妄,我看你也很久了,手段不错,能力也有,不然只靠着郑家给的一点儿方便,你怎么会走到今天?”齐宝生语气悠然,“商界新贵,青年才俊,这都是你的身份。不过齐家却可以让你更上一层楼。” “听起来,不错……况且我现在身上又有些麻烦,这倒是个好时机。”沈妄低声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 “谁都会有些麻烦,算不了什么。沈妄这话你说的不错。”齐宝生话里有几分笃定,“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沈妄,你说呢?” “齐家的风,哪里是那么好借的?”沈妄就笑,“我倒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本事,能让齐先生看得上眼。” 齐宝生一摆手,“沈妄你在商场上好手段,齐家能量不小。这一块却不怎么插得上手,如今风想要变了,正是少一个掌舵人。” 也就是,各取所需罢了。 沈妄面上依然带笑,眼神却波涛诡谲。终于缓缓开口。“按着商场上的话说,齐先生这是在和我谈生意?” 齐宝生笑着摇了摇头。 呵,确实不是做生意,沈妄指尖敲击着桌面。两边压根不对等的情况,只有利用和被利用。即使被利用的一方连带着能收获不少好处,这种关系的本质也不会改变。 沈妄终于收敛了笑意,他可从来都不是甘愿被人利用的人,即使利用他的人是齐家,多少人求也求不来,他却不屑。 “齐先生,我是生意人,也只喜欢和别人做生意,好卖、好买。” 齐宝生眉毛一挑,确实没想到沈妄会拒绝。风度却也不减,只是沉吟了一下,“沈妄,明天就是庭审了,你可是准备好了?” 瞧瞧,同样是威逼,怎么人家齐家的人就能说得这么好听呢? 沈妄听了,却只是清淡的吐出四个字,“多谢关心。” 庭审正进行到关键的法庭辩论环节,沈妄回过神来。 就见展航站起身,手掌按在胸口,然后滑到衣扣整整齐齐的腰腹,微一鞠躬,“我方提议,控方第七号物证无效,且存在伪造证据嫌疑。” 整个法庭,寂静无声。 沈妄唇畔飞起一抹笑意,带着绝对的自信。 第四十二章 形势剧变。 审判长重新提审了控方第七号物证。 展航仍然一手放在身前,从容自信,落落大方。 直到昨天从齐宝生那边回来,沈妄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当展航从沈妄这儿得知那份重要文件上的签字根本不可能通过沈妄的笔迹鉴定时,差点跳起来。在沈妄跟前,他也就索性不披那件精英皮了。指着他鼻子就骂,“你是吃多了还是怎么回事?这么重要的情况你不早点告诉我?” 沈妄眼神飘啊飘的,就是不往他那边看。 展航气得走来走去,他倒不是怀疑沈妄不相信自己,他估摸着,沈妄这么做,肯定是顾忌着什么,或者另有深意。只是这丫也太坑人了,这种事情瞒着他,害得他这一阵给人操碎了多少心呐? 过了一会儿,气头过去了。展航就站到沈妄跟前,“先不说这个,你给我老实交代了,还有什么你是瞒着我的?” 沈妄挺无辜的眨眨眼,“这个……” “嗯?”展航语调上扬。 听到展航颇具威胁意味的语调,沈妄想了想,又说,“我在苏黎世的银行有储备资金的事情,你知道不?” “有多少?” 在得到具体的数字后—— “妈的!” 展航骂了一句,“你千里迢迢把我叫回来就是为了当你的挡箭牌?这一阵子都是老子在这里都是给你白操心,真他妈浪费感情!” 沈妄摸了摸鼻子,等待他情绪缓和下来。 过了一会儿,展航骂过了,也就不生气了,神色轻松起来,一扫前几日的沉郁。就和沈妄了解具体情况。 其实早在最初房地产那一块不那么热了之后,沈妄就寻思着把资产往金融投资方面转移,后来郑家打压得他手下实业满目凋敝之相。他索性顺势而为,把资产进行重新的分割、整合、转移,旁人都以为他教郑家折腾怕了,倒也不引人注目。 后来牵扯上案子,沈妄越发觉得有人在背后算计他,具体是谁,有什么目的,倒不是首要的,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没实力,或者实力不够,就要做好被吃的准备。他心里暗暗计划,恰巧那会儿郑大公子说陪我出趟国啊,沈妄心里早有计划,也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了。完了没想到一起去了苏黎世,倒是不谋而合…… 不谋而合?心有灵犀么?沈妄念头一转,眼神也只是闪烁了那么一下。 当初杨杰拿了根本没有经过审核的文件来教他签字,沈妄倒也没推,直接签了。只是若不是常年跟在他身边的人,就不会知道他其实是左撇子。小时候他妈发现他习惯用左手之后,试图努力纠正他,就要他做什么都用右手。毕竟生活中,左撇子还是很不方便的。虽然这种事情是天生的,肯定纠正不过来。不过最后却让他两只手都几乎一样灵活。 平时他也有意使用右手,只在签署重要文件的时候才一律使用左手。他平日里很少留下笔迹,若要进行笔迹鉴定就只能从他平日里公司的往来文件里调取。而这些文件涉及公司商业机密,必须经过特殊申请。所以从严格的司法程序上说,控方的物证其实是无法成立的。 控方只依靠他平日里的零星笔迹就认定证据确凿,等到与商业合同上的笔迹对比之后,所谓的确凿证据就形同于一张废纸了…… 沈妄当时也没别的想法,只是习惯性谨慎罢了。他原本事后重新审核,他再重新签个字就是了。如今倒是成了扭转局面的关键,还真是……天意弄人。 庭审现场,展航话里暗藏锋芒,咄咄逼人。却举手投足,依旧风度翩翩。相比之下,对方的律师更加显得狼狈不堪。 目光落在郑宁彬阴沉不定的脸上,沈妄回想自己昨天是怎么回答齐宝生的? 一品园里花木葱茏,湖畔更是凉风徐来,一片阴凉。几声蝉鸣,更显庭院寂静无声。 他手里端着的青瓷茶盏,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谢谢关心。我自然是准备好了。” 自然是,准备好了的。就是不知道郑先生,你准备好了吗? 沈妄看着郑宁彬,眼神专注。 当他走出阴冷肃穆的大厅时,整个人都顿时温暖了起来。灿烂的阳光铺天盖地的涌进胸膛,连日的暴雨过后,整个天地一片清明。沈妄挺直了背脊,吐出一口浊气。忽然轻笑起来,从容不迫的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展大律师也坐上了车,伸出右手,沈妄也同时伸出手,两掌相击。 相视一笑。 ****** “父亲!”郑杨彬一身黑色衬衫和长裤,衣服的袖子挽了起来,两只手都插在裤兜里。见到郑成快步穿越走廊走过来,马上站起来,右手先把左胳膊的袖子放下来。然后左手才去放下右胳膊的。 脸色苍白沉重。 郑成看了他一眼,从来都是冷静到冷漠的眼里,有了几分沉黯。 把一直搭在胳膊上的大衣换到提包的那只手上,拍了拍郑杨彬的肩膀。“你姑姑昵” “在里面睡着了。”说着就要进去叫醒郑琳。 郑老爷子的病危通知书从前天开始每隔几个小时发一趟。郑琳一直守在一边,根本不敢合眼,生怕一闭眼,人就悄无声息的没了。到刚才,身体实在是支撑不住了,才睡了过去。 “算了。”郑成摆了下手,当先迈开步子,却不是走向郑老爷子的特护病房,而是走向海石医院新院长刘琦的办公室。 郑杨彬跟在后面,脚步有些虚浮。郑成在前面快步走着,他勉力才保持步伐不乱的跟上。 郑成象征性的敲了一下门,就直接推开了。果然,桌子上面摆好了茶水,院长刘琦已经在里面等着了。当然,现在,谁都没那个心情喝茶。 郑成和刘琦都没有坐下。刘琦见了郑成,马上把手里的一份专家会诊结果递了过去。 郑成快速的翻看着,郑宁彬在一边,不着痕迹的用手撑住了墙壁。维持着身体笔挺的站姿,抵抗着一波波剧烈的疼痛带来的晕眩。面上却是半分也不显。这份文件的内容他之前已经知道了。所以才会立刻联系郑成,让他务必尽快赶回来。 郑成从头到尾看完了,目光冰冷暗沉。 “啪”的一声合上手中的文件夹。 “刘院长,下来还是要你费心了。” “我很惭愧。”刘琦面带愧色,“郑书记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 不意外听到刘琦先说了句“惭愧”,才应允一定会尽全力。这份会诊结果已经说明了许多,现下刘琦的态度……郑成心里明亮如镜。 郑宁彬站在边上,视域里一阵又一阵的模糊,异样的疼痛,终于让他没法忍受,身体不受控制的晃了下。右手马上伸过去撑住桌子,结果整只胳膊突然发麻无力,手一软,就要摔倒在地上。 幸好另一只手立刻快速撑住了身体,但是还是撞到柜子上,发出几声乱响。 “怎么了?”郑成皱眉。 “没事儿,头有点晕。”郑杨彬站直了身,神色自然的说。悄悄放进兜里的左手却微微痉挛着。 “郑先生,我建议你最好做一个全面的身体检查。”刘琦还是看出了些许异样,委婉的说,“毕竟前几个月的车祸很严重,具体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也很不好说。” 郑杨彬客气的点了点头,“今天是实在太累了,不过等有时间了我会去做的。” 郑成见他这么说了,也不再纠结在这个上面。毕竟现在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他去做。 转身就要出门,刘琦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在他身后问,“郑书记,关于具体的治疗方案……” 郑成拉着门把的手一顿,微微偏了一下头,“治疗方面的,我们家属也不了解,都按医院方面的来吧。” 刘琦清了清嗓子,反而压低了声音,“我的意思是,现在是保守治疗还是安排手术?” 保守治疗比手术能拖的时间更久一些,但相对的,手术治疗却比保守的药物治疗多了一丝风险和可能。 郑成只思考了那么一会儿,就开口,“还是让医生来安排吧,我们家属,只希望院方能尽量挽救亲人的生命。” ****** 沈妄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窗外的风景飞逝而过。展航神色是回国以来难得的轻松,他一边开着车,一边对沈妄说:“沈妄,现在这个时机果确实不错!只是现在还缺了一股东风。”声音里有着股子根本没法压住兴奋。 沈妄明白展航的意思,他虽然身家雄厚,在商场上有着一席之地,但其实也只是一介布衣。俗话说,民不与官斗。郑宁彬虽然没有进入体制,却关系众多,很有能量。两方抗衡,他们现在还是落了下风。 不过,这股东风也不是不好找。 齐宝生昨个儿不是还给他说,“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吗?庭审之前,沈妄形势不明,情况危急。齐家更是妄图以此挟恩挟利,来利用他为齐家做事。 做生意讲究有来有往,平起平坐,好商好量。昨天那个形势,就算齐家给出的好处再多,他也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否则,就算他现在能借用齐家之势,日后也是处处低人一等。若是不能站在相同的位置上,哪里来得话语权?他可早就受够了叫人拿捏,处处掣肘。 手上握不住权利,就算你是商界巨子,风光无量又如何?还不是一朝身死他人手?这个世界也就是这样,不爬到食物链的顶端,就要落入别人口腹。 沈妄他要得,从来是平起平坐。 他也不怕齐家不答应。之前巴巴儿的给他发邮件,又在他处境艰难的时候出手相约,对他关注已久。这也就说明,他身上有齐家需要的东西。 “眼看着风向要变了,恰巧需要一个掌舵人。”齐宝生说的这句话,他可是记得清着呢。 奇货可居之,他不怕出不了手,反倒是要看好时机,拿好筹码,出个好身价。 沈妄眼里尽是深不见底的黑沉,偏偏浮上一层薄薄的笑意。就像将融未融的冰壳,漂在刚刚解冻的春水之上。他用指尖敲打着膝盖,心里计划着下一步的动作。 郑…… 自然要叫你付出代价。 第四十三章 暴雨将整个城市洗刷得清清爽爽,雨后的夜空就像是一块洒满了碎钻的天鹅绒,实在是,漂亮极了。 夜色深沉,文化路这边的一家家酒吧依旧灯火通明,人声喧嚣。 车灯一闪,一辆萨博利落的一个转弯,停在了“夜色”的门口。 这还是当初孙伯颜找他谈心的那一处呢。沈妄脱了外套扔进车里,甩上车门,展航拔了车钥匙跟在他后面,俩人走进去,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 展航好几年没回来了,没去过这处。一进来四处张望了一圈,就有点古怪的瞅着沈妄,好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开口,“沈妄,今天我们是来这里玩?” “都进来了,你这个话问得是不是有点晚了?”沈妄顺手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几粒扣子。 他们白天才从法院上出来,沈妄就说,走,咱们去庆祝一下吧?就和副总王阳还有危难之时仍然愿意留在公司的几位高管一起吃了顿饭。 沈妄言辞挺恳切的了感谢众人,先干为敬,一口气喝了三杯。又一个一个的挨着敬了过去。说实话,沈妄当初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愿意留下来,毕竟以当初公司的那个形势来看,似乎已经没有退路了。在座的这些人,不外乎是因为相信他——要么是相信他的能力,能挽狂澜于即倒。要么就是相信他的人品,根本没做那些所谓的勾当。而愿意赌上自己的前程。 不管是哪一条,沈妄都从心里感激。 感激这些人,让他觉得自己是真实存在的。他的目光从一个一个人身上划过去,郑重说了一句,“谢谢诸位。” 在座的一桌人,他们有的是敬佩沈妄的为人和才华,有的是在孤立无援时受过沈妄的帮助。今天能坐在这里一起大醉一场,都非常高兴。展航虽然和众人是头一次见面,却没有什么生疏。他们现都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所有人都放开了平日的拘束,喝得昏天黑地。副总向来威严持重,行事果断,到最后,却是醉得最厉害的那一个。他扒拉着沈妄的肩膀,泣不成声,嘴里胡言乱语的说着什么。沈妄也有点头重脚轻,就努力扶住他,问他多高兴的日子,怎么了啊? 副总挣扎着又给自己灌了一杯,边喝边哭。 沈妄看人喝得太多了,赶紧拦住,就问,是不是怕回去嫂子不让你上床? 副总一下子笑了,骂了一句,滚蛋,老子是高兴。沈总,以后还能一起打拼,我心里高兴得很。其他人也忍不住开始抹眼泪。边上有人一边脱下眼镜擦着镜片,又哭又笑的说,能在一块走到今天,都是缘分。 沈妄也笑了,鼻子却有点酸酸的,说叫我沈妄吧,叫阿妄也行,但是不许叫妄妄。 最后,几乎所有人都醉到了桌子底下。不过还有俩人还站着。一个是沈妄,天生酒量好。另一个是展航,根本酒精过敏,不能碰酒,没人灌他。 他俩把一屋子人送到酒店开了房安置好了。沈妄就一转车钥匙,说,走吧。 展航也没问去哪儿,就按着沈妄指的路开过来,一下车,勒了个去,怎么是个gay吧呢? 看着沈妄懒洋洋的靠在沙发上,四肢舒展,裸露着胸口一大片皮肤,漂亮的身材被紧身衬衫凸显出来,修长的双腿交叠着,性感极了。 “那,玩儿个什么呢”展航也放松了身体,靠在沙发上问。 “你说呢?”沈妄扫了他一眼,“放松一下呗,看上哪个了,我请。” 展航摸着下巴在吧台那看了一圈,就笑了,“算了吧,这几年吃的都是荤菜,猛一眼瞅着这些身上都没多少肉的,就觉得清汤寡水,没味道。” 沈妄“唔”了一声,眯着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又像是在醒酒。 “我说,你和郑杨彬是怎么回事啊?”就听展航在边儿问,他在法庭上字字珠玑,环环相扣,可对待亲近朋友却不喜欢绕来绕去。尤其这几年又呆在国外,更是愿意直来直往。 沈妄平日里打招呼的那些,商人政客嘛都喜欢一句话拐个七八十个弯儿,陡然被这么直白一问,有点回不了神。 “说话呀。”展航用胳膊肘一撞沈妄。 “不小心滚床单了呗。”想了半天,他发现自己也只能说上这么一句。 “具体点儿,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神智是否清醒?当事人是否自愿?” 沈妄听完就给笑了,这丫这是职业病犯了啊? 往常带着那股子挥之不去的疏离一下子如寒冰乍破,显出几分真实。教展航在一边看得呆了一下,心里暗暗后悔,近水楼台这么些年,我怎么不早得手呢? 一边上注意着这边的人还不少,起先被沈妄和展航俩人的默契误解了,以为人俩人是一对儿。没敢过来搭讪。这会看出了其实不是,沈妄一笑,又把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消散了不少。 就有俩人端着酒凑过来了,看起来想是事业有成的金领,不过也只是事业有成而已,在一般人里面也算是出众了,但和着沈妄这辈子的成就地位相比,就不值一哂了。 俩人挺礼貌的问,他们俩是不是来玩的,要不要一起凑对儿玩一玩。 沈妄上下打量了两人,就说好啊。 那俩人就坐下了,几个人聊人生聊兴趣聊工作貌似还挺有共同语言的。不过就是沈妄话比较少。说到后面,聊起什么高尔夫,什么攀岩,什么有氧运动。越说越有兴致,最后忍不住互相吹捧攀比起自己才入手的新车。什么引擎性能啊,多渠道制动啊,安全测试级别啊什么什么。忽然话题戛然而止,估计是觉得对面这俩人根本买不起好车,考虑到沈妄和展航的感受,尽力收敛了下自得之情。然后转而谈起了昨天的球赛。 于是两边好像还挺相谈甚欢的,应该是沈妄那身从意大利手工订做的衣服看着实在太朴素了。结账的时候那俩人主动买了单。并且做出一副挺随意的样子,没有让他俩尴尬,还蛮绅士的。 沈妄也就没抢,靠在一边等人付账。展航抱着胳膊,也没说什么。几个人走到外面,前面的俩人都是自己开车来的,就抢先走了几步走到自己的车跟前,正要开口相约共度春宵呢。 就看着沈妄越过他们,拉开自家小萨博的车门,自个坐上了进去,客客气气的给俩人说了声再见。 那俩金领的表情顿时—— 一言难尽。 还是展航开着车,沈妄窝在副驾驶那位子上,开始还好好的呢,车开远了没一会儿就忍不住了,撑着手搁着劲儿笑了起来。 展航脸上也绷不住了,想起那俩人的表情,也大笑了起来,“沈妄你教我说你什么好呀,故意的吧你?” “什么LV和路易威登比起来还是LV更有档次啊,什么从来只喝二八年的红酒啊……笑死我了,你知道我在一边忍的多辛苦?” 展航把车掉了个头,直接开到吕海边上停了下了,就趴方向盘上了,“沈妄,我怎么才知道你这么逗呢?” 沈妄轻笑,“嗨,那俩人其实挺好的,一点也没落我面子。”到后面,只要他一提LV和路易威登,或者二八年红酒什么的,那俩金领就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立刻转移话题,配合默契极了。 “那俩人也挺糟心的,欲言又止好几回啊。你还老爱反复提,声音还大得不行,周围一圈人都回头看。我看他俩脸上那表情,跟吃了什么似的。偏偏贪恋你这美色,哎……”展航故意大叹了口气,“看到你的座驾,那样儿,可惜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沈妄就乐了。 两人下了车,靠在栏杆上,吹着湿咸并且带着凉意的海风。沈妄从摸出一根烟,夹在手上没点,他知道展航不抽烟。 “怎么想起今天去泡吧,最后又孤家寡人的和我吹风?”展航侧着身子问他,海风把发丝吹得一片凌乱。 “也没什么,”沈妄在手里随意玩弄着那根烟,“今天不是高兴嘛?” “你这些年清心寡欲的,是教那位郑大少开了荤,就清汤寡水就咽不下去了?”展航就打趣他。 “嗨,说得我跟什么似的。”沈妄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根本没提郑杨彬的事。 这一阵展航一直和沈妄在一处,他也渐渐发现沈妄在有意回避有关郑大少的话题,就算是提到郑家,也往往就事论事,一飘而过。 他不知道俩人之间有什么纠葛,展航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沈妄性子看似平和,其实分外执拗,遇到决断时又极其果决。还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狠劲儿,对别人,对自己,都狠。 展航还……真有点担心。 沈妄看了一会儿黑夜里暗暗沉沉的海面,忽然就觉得很像一个人的眸子,总是沉沉的探不到底。忽然开口,有点感慨,“展航,今天我还真的挺没想到的。” “没想到什么?” 沈妄揉捏着手上的那根烟,他是真的没想到,沈氏危亡之时,有那些人竟然愿意站在他的身边!而那些人,在他的世界里,仅仅只是一个没有重量的剪影。 还隔着坚不可摧的一道玻璃壁垒,在壁垒之外喜怒哀乐。 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游离的过客。 心里的虚妄构筑成的壁垒虽然曾经松动过,但之后又变得更加坚固。那种世界真实的感觉,饱满、充实,难以言述的美好。却只停留了那么一会儿,就一下子从手心溜走,到头来还是空落落。 沈妄攥紧手指,心里有点儿迷茫。这个世界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是假的,那为什么今天那些醉中哭笑的人能让他从来都波澜不惊的心微微酸涩?又为什么——有那么一个人,差一点儿就要把他拉到外面的世界? 但,如果是真的,又为什么要他一个人,远远的站着,看着…… “没想到,他们那些人愿意留下来……”沈妄下意识要把烟放进嘴里,忽然回过神,自嘲的笑了下,就顺手扔进海里了。 “为什么不愿意?你行事利落,手腕高明,加之人品出众,自然令人心折。怎么忽然就对自己的人格魅力没自信了?”展航搭上他肩膀,“这可不像我认识的沈妄啊。” “你认识的沈妄?”沈妄笑叹了句,语气没有什么异样,听不出是什么味道。似乎只是一个简单的反问。 “沈妄,有人愿意相信你,追随你,和你并肩而立。这难道不应该吗?” 不应该?当然不应该!因为我本来就是假的,或者你们都是假的。 沈妄回到丽景天时的家,没开灯躺在床上,第一次觉得他应该找一个心理医生。 之前那么些年他一直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一方面是因为理智告诉他这都是错觉,这个世界是真真实实触手可及的,他努力说服自己。另一方面是他根本不觉得自己心理有问题。 然而潜意识却比这些更强大,一直在欺骗着他,控制着他,他根本无力反抗。 然而今天,那些相信他的人让他心中忍不住微微一动。就像是漆黑到极致的地方忽然亮起了一星点光,虽然微弱渺小,却预示着一种光明的希望。 沈妄一下子心跳得飞快。心里忽然冒出的可能让他手心发热。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终于一下子爬起来,打开电脑,开始查询有关心理医生的资料。 找了一圈,就发现自己有点好笑了,这时心也冷静下来,就决定明天交给自己的新助理去做。至于之前的杨杰,展航已经安排好起诉他了,配合着其他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势必要他身败名裂,永难翻身,且无立足之地。 新助理是展航亲自帮他找得,向来不会有问题。 沈妄准备关了电脑,好好睡一觉。按下“关机”之前,偏偏犹豫了一下,等他回了神,屏幕上已经点开了EXPRESS的主页。当初的那个话题已经从主页上撤下去了。 沈妄心下叹了口气,反正都已经点开了,就按照记忆搜索了一下。打开那个贴子,郑大少和他的照片就跃入眼帘。沈妄往下拉着浏览着,眼神没有什么波动。直到看到在巧克力店门外他带点气急败坏拉着人拦出租车的那几张。 鼠标滚轮停了下来—— 郑杨彬一点也不着急,神情轻松,笑容毫无阴霾,还透着点儿得意劲儿。 其实心底最柔弱的阳光,来自你孩般的摸样。 第四十四章 海石医院住院部。 VIP家属休息室里。 伸手扭开不锈钢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哗哗”流出。郑杨彬扑了些水到脸上,用力捂了一会儿。然后双手撑着水池两边,垂着头。水珠儿顺着轮廓漂亮的下颌汇聚到一起,一滴一滴落了下去。 “杨彬。” 景大公子一身休闲装,微笑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东西。忽然眼神变了了一下,顺着目光看过去,落在了郑杨彬挽起袖子露出的左边胳膊上——刀痕交错,狰狞可怖。 郑杨彬注意到他的目光,身体顿了一下,然后拿起一边的干毛巾仔细擦了擦脸和手,又极其自然的把袖子放了下去。 “你怎么来了?”郑杨彬神色冷淡的问着,就走出来,“坐吧。” 景俊辰忽然身手握住他胳膊,刚好是才放下袖子的左臂,“这是怎么回事?” 郑杨彬漫不经心的说,“没什么。” 景俊辰手下慢慢用力,紧紧盯着郑杨彬的眼睛,“杨彬,到底出了什么事?” 郑杨彬肌肉不受控制的颤动了一下。 “你想问什么?”郑杨彬一挑眉毛,另一只手捏住景俊辰的手腕,威胁的收紧了一下,就要发力。景俊辰只好松开手,不然他一会就得直接到楼下去接腕骨了。 挺无奈的苦笑了下,“杨彬,手下留情啊。” 郑大公子这才冷哼了一声,松开钳制。越过他,走到外间的沙发上坐下了。 景俊辰一边揉了揉手腕,一边把手上的东西放在桌子上,然后在郑杨彬对面坐下。这一阵子,郑家的事情在圈子里传的风风雨雨,有人观望,有人伺机而动,眼看着又一轮洗牌的时候就要到了,这郑家的变故就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粒小石子,惹起一圈圈波纹,又很快消失不见。水面上还是一派平和。然而暗流深处,水波翻涌。 景俊辰有看了眼郑杨彬已经捂上了的胳膊。他刚看得清楚,伤痕重叠,看起来分外可怖,他实在想不出,谁有那个本事能把郑大公子伤成这样? 只不过,既然郑大少不愿意说,他也没法教人开口,郑大爷这脾气,从小到大,还没见他服过谁……不过坐这里的要是沈妄,倒还很有可能。 只是沈妄……景俊辰心里又是一声苦笑,真不知他们几个为什么要弄到这个地步,明明都是好兄弟。他收回心思,说起正事,“你教我调查的那个事有结果了。”景俊辰把桌子上的东西推了一下。 郑杨彬本来是靠在沙发上,一听这话,立刻坐直了身体,拿过硬纸袋,里面是一沓票据和一个U盘。 把票据翻了一遍,郑杨彬抬头问,“确定了?” “你所料不差。”景俊辰笑了,杨彬这一手,还真是漂亮。 郑杨彬勾起笑意,却泛着寒。自郑老爷子重病这些天以来,那些魑魅魍魉就开始不安分,还有一些郑家的旁系子弟,不知利害,竟然联合外人,里应外合,妄想从郑家这咬一块肉下去。 可笑!真以为郑家没人了吗? “谢了俊辰。”郑杨彬把东西收了起来。 景俊辰故意揉了揉手腕。 郑杨彬就笑了,这回倒是真心的。 景俊辰忽然开口,“杨彬,你最近有没见阿慎?” 郑大公子摇了摇头。 景俊辰脸色不变,又说,“我这一阵子特别忙,好久没见着他了。前几天他那庭审……” “庭审?”郑杨彬重复了句,声音低沉。 “你不知道?”景俊辰有点儿惊讶,随即道,“不过也是,本来我是要去给他压压阵的,只是我那边……你也知道,这事情我不好插手。况且我以为根本不会走到开庭这一步,没想到等知道时候,判决书都已经下来了……” 郑大公子一下子站起来,“结果呢?” “结果——阿慎赢得漂亮极了。我还以为是你出了手。”景俊辰说。 郑杨彬眼神一松,随即一紧。然后从容的坐了下来。 “杨彬,”景俊辰站起来坐到他身边,揽住他肩膀,“你俩的事情,我就不问了。但是这回,明显是有人在和他过意不去,我在这儿先给你放下话,如果真有点什么,我绝对是要帮着沈妄的。” “你是觉得我会害他?”郑杨彬转过头看他,眼里还残留着森寒的冷意。 景俊辰一笑,拍拍他肩膀,“杨彬,兄弟几个这么些年,就算不算着你对他的别的心思,你也不能对他下手啊。不过,你最近的动作,我也察觉了一些。有些门道,阿慎看不出来,我却是看得到的。”他带着点认真意味的看着他,“你这么瞒着他,若是将来有一天教他知道了,你?” 对景俊辰能看出来倒是意料之中,郑大公子本来就没想瞒着他,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原来真是。”景俊辰笑意加深,“这一手漂亮!” 郑杨彬也只是淡淡笑了下。 就听景俊辰说,“好久都没见着沈妄了,这几天找个时间喝酒去?” 郑老爷子身体的具体情况,风言风语传得凶,但真正的情况,就连景家也不得而知。景俊辰他并不知道,郑老爷子如今已是……那么郑家的情况,也比他以为的,要糟上许多。 郑杨彬自小就生活在郑老爷子身边,感情很深,如今他心里早已有了人不好的预感,却也只能……毕竟郑家的兴衰荣辱,都已经压在了他的肩上。 景俊辰问他,“怎么样啊?喝一杯。该给阿慎说的,你都一次说清楚了。”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他的左臂。 郑杨彬轻轻一笑,“俊辰,我和沈妄……”说着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现在估计是不会想和我喝酒。” “更不会想知道我这些……” 景俊辰听着郑大公子话里难得的带着淡淡无奈。嘴唇微张了下,还是紧紧合上了,这俩人的事情,他不好说,但还是那句话,如果真有什么,他是绝对站在沈妄这边的。 这种脆弱的情绪对于郑杨彬而言也就是一闪即逝。 他话里一转,冷静道,“俊辰,我最近的动作,你也看到了,有个事得要你帮忙。” “事关重大,如今局势难测,如今、我也只能相信你了。” ****** 庭审之后沈妄和展航立刻行动了起来,先是以闪电之势,毫不手软的摧毁了郑宁彬手下将近十分之一的产业。郑宁彬之前根本没有料到沈妄还有反击之力,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郑家这一脉主要是在港、澳、台一带活动,在大陆上的势力本身就依赖着郑家嫡系。如今郑老爷子的事情已经让他们站不稳脚了,郑宁彬最近的这些动作,渐渐都不如之前得心应手。如今沈妄绝地反击,让他不得不左支右绌。 之前杨杰的事情,本来是他好漂亮的一手,可惜得的是最后没有派上用场,反而成了他的硬伤。展航顺藤摸瓜,顺着杨杰这条线,揪出了他不少的把柄。 不过即使这样,他们想吃下郑宁彬,却也没有那么大的胃口。 直到这个时候,沈妄才终于联系了齐家。正式表明了合作的意愿。 齐家专门派人来接了他,坐着直升飞机,降落在一个小岛上。沈妄下了车,跟在领路的人身后,走进了一个意韵古朴的庄园。 一楼大厅后面朝外界悬挑的露台上,刚好可以看到整个庭院的风貌。沈妄走过去时,空旷的露台上只在中央摆了一局下到一半的围棋棋局。两边相对放着两个紫檀木墩子。墙角还有几盆将开未开的花。整个露台,流露着难以言喻的写意。明明只是庭院一角,却偏偏有了山水泼墨般的大气。 沈妄站着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到。 既然见得是齐家的老爷子,那么,就得多有一点耐心。 沈妄坐了下来,研究着桌上的棋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个老管家过来,说是晚餐已经准备好了,请他过去吃饭。 沈妄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身体,暖洋洋的余晖洒落在棋盘上,玉石的棋子更显莹润。他来的时候还不到中午,现在却已经金乌西沉。 但是对于久等了这么久,沈妄也并不以为意。 到了餐厅,终于看到一位气度雍容的老者坐在中央,木质的餐桌上面摆好了一桌子的菜品。 沈妄一颔首,“齐老先生。” 齐旭一双历经世事的双眼落在沈妄身上。也没有发话。沈妄却只是客客气气点了点头,就站直了身体,拉开椅子坐了进去。齐家是什么地位?齐老爷子是什么地位?哪里有人胆敢这样轻怠? 沈妄却神色自若,眉目微敛。 齐旭仍并没有表露出一丝不悦,看了沈妄许久,才终于开口,“沈先生青年才俊,最近风头也很盛啊。” “不敢当,”沈妄淡淡说了句,“只是我这样的小人物还要劳烦您关心,真是没有想到。” “呵,”齐旭笑了,“这几天你‘平冤昭雪’的报道都已经铺天盖地了,我如今已经归隐山水,却也是,想不知道都不行啊。” 沈妄也笑,确实,从他着手对付郑宁彬开始,就感觉到有一股势力在暗暗推波助澜。舆论的风向开始一边倒的向他这一边。并且,沈妄眼神一暗,更有了许多批评当局制度合理性以及人民权利的社论发表出来。这下看来,这都是齐家做的了。 看来齐家在这新一轮的换届里面,志向不小啊。 “来,吃菜吧。”齐旭动了筷子。 沈妄被在那儿晾了那么久,早已经饥肠辘辘,也不矜持客气,提起筷子吃了起来。 齐旭看得哑然失笑,笑里倒有几分长辈对晚辈的宠溺。 一顿饭吃下来,倒真是宾主尽欢。齐家比较传统,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所以直到吃罢,才继续之前的话题。 齐旭执掌齐家几十年,把齐家从当初的颓然欲倾经营到现在声势无量。其中风波曲折,心计手段,谋略眼光。自然不是沈妄这样小辈可以比拟的。然而两人坐在一边,沈妄气势上却半点不弱,不卑不亢,甚至举止之间,还有一种旁人难以企及的从容风度。 齐旭心里不由对沈妄高看了几分。 齐玉生没什么本事,他儿子却是好得很呐。齐旭心里有些满意,就算不好掌握又怎么样?齐家要的是个一往无前的掌舵手,又不是只会听命而从的水手。况且,齐家的子弟,也本来就应该是这样。 如今风向变了,波涛险峻,唯有敢于长风破浪,才能直挂云帆济沧海啊。 然后开口,“沈妄,既然回来了,那就一切都好说。有齐家做你的后盾,就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有什么想法,现在都可以放手去做了。” “关于郑家,你最近也对郑宁彬下了不少狠手,只不过,这一脉是郑家旁系,没多少价值。要真的下手,也应该是向着郑家嫡系。” “沈妄,你说呢?” 沈妄“哦?”了一声。 就听齐旭继续说道,“要对郑家下口,我给你介绍一个人。”说着,示意了一下管家。 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沈妄看过去,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他眼神变幻着看着站在门口的那个俊逸的身影。 景俊辰? 第四十五章 景俊辰看见沈妄,挺惊讶的,就问齐旭,“这是?” “俊辰啊,你和沈妄不也是朋友吗?这样合作起来才得心应手。坐,我们好好谈一谈。”齐旭对景俊辰说着,拍了拍身边的位子。 景俊辰从善如流的坐下,这才看向沈妄,“阿慎,好久不见了,最近怎么样?” 好久不见?分明前几天景俊辰才和他见过面,现在却这么问……沈妄也就顺着说道,“也都还好。” 景俊辰点了点头,“那就好。”没再继续说什么,显出一副俩人交情不深的样子。 再看一边的齐老爷子,果然流露出满意之色。景俊辰和沈妄交好,圈子里的人都看得明白,但是究竟好到哪种程度?毕竟商场无父子。现在看起来,涉及利益,两人交情就不算什么了。 他一手操纵景沈两人联手吃下郑家,自然是意图从中获取最大利益,所以这两人,还是不要太相熟了的好。 沈妄眸子微动,心里有了些数,也就和景俊辰客气寒暄了几句。完了齐老爷子就给他们分析如今局势,把好几处以前两人看不透的点都点了出来。有的东西,没有在那个位子上,你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的。沈妄自持重活了一辈子,对这些都有些前瞻,但仍然不明白其中仔细的关节。经齐旭这么一点拨,那些分散的点在一片黑暗里亮了起来,伸出一条条触丝,闪烁着荧光,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沈妄心中豁然通透。原来,上面早都想对郑家下手了。 那么上一世,郑家究竟是怎么逃过这一劫的呢?他分明记得,那个时候,郑大公子已经执掌了郑家。而郑家那时,如日中天。 沈妄皱起眉,这到底是……难道因为自己,已经打乱了未来的发展? 是了,他上一世虽然没走进这个圈子,但也知道,郑大公子从S大毕业以后就接手了家里母亲那边的产业,短短几年就在京城里面风头无量。并没有出国这一茬啊? 郑杨彬能够让圈子里的人对他服服帖帖,可不是仗着郑家家世。要知道,那些京中子弟,家世相差并不悬殊,况且有句老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所以反而比一般人来得看中个人能力,毕竟,往远了看,小一辈的能力才决定了这个家族的兴衰。所以这些人,除非家世地位实在太过悬殊,否则都是谁也不服谁的。然而郑杨彬在圈子里,却从没人胆敢轻慢。即使出国这么几年,回来之后依旧是一呼百应,沈妄心里……其实还是佩服的。 难道说,从几年前开始,未来的走向就已经改变了吗? 沈妄一边听着两人说话,一边心里思量着。等到诸事已毕,天已经很黑了。沈妄和景俊辰在庄园的客房睡了一晚,第二天沈妄被留下了,景俊辰则一早就被直升飞机送了回去。临走的时候还是客客气气打了招呼说再见。 沈妄微微勾了勾嘴角,眼神有些复杂,俊辰,我这回有些搞不懂你是怎么想的了。 沈妄在这个小岛上足足呆了一个月,这期间,他联络展航,按照计划,一步步摧毁郑宁彬的商业帝国。本身他在海外没有什么势力和人脉,但如今有了齐家做后盾,就如摧枯拉朽一般,一往无前。沈妄站在海边的礁石上,听着浪打礁石的声音,想象着海面那边,郑宁彬如今的境况。心中压抑的郁结之气终于慢慢散去。 同时,他在齐旭的支持下。慢慢掌控齐家在商场上的资源。齐家确实势大,怪不得当初周大公子见了齐宝生,都能露出那种表情。只是如今烈火烹油,齐家自己却另有不安。齐家人脉众多,许多人在体制里都坐在极其重要的位子上,然而却甚少有人知道这些人和齐家的关系。虽说齐家一向低调。但真正的原因是,这些人,都和沈妄相似,在齐家并没有“名分”。然而因为种种的利益和血缘纽带,齐老爷子自有手段叫他们心甘情愿以齐家为中心,连接成一片复杂的关系网。 网上的诸人,共享资源,互相牵制,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 在无人知道的地方,齐家已经积累起好大一笔身家,这几年动静越来越大,虽然齐家在上面有一位牵扯极深的大人物护航,只是如今,风向有变,齐家也要担心了。 毕竟,都已经对郑家下手了。 只是这位齐老爷子是个枭雄一般的人物,并不甘心急流勇退,反而要在这混水里捞一条大鱼出来。 之前对沈妄下手,向局子里打招呼,一则是为了试一试沈妄这个人究竟如何,越是绝境,就越能看清人的本性。二则是,如果沈妄并不令人满意,那么,沈妄就成了齐家这盘大局里的一步棋。一步用来制造舆论,试探当局的棋。 而这些,齐旭早就明明白白的告诉沈妄了,当然说的要好听上许多。他不希望沈妄日后从别处得知这些,对齐家心生怨怼,从而产生什么变故。虽然人心难测,不过掌控人心,齐老爷子倒是得心应手。想到这里,沈妄冷笑了一下。表情却很平和。如今既然站在一个台子上了,他自然不会重蹈覆辙,反而要好好借一借齐家的大势。 当沈妄初步掌控了齐家提供的一些资源之后,并没有回京城,而是直接飞到了国外的一家著名心理治疗机构。经过一系列的治疗,当他终于踏上京市的土地,已经是秋天了。 郑宁彬早在半个月之前,就已经挺狼狈的离开了大陆。落叶飞卷,沈妄抬头看着秋季高远的天空,感觉还真有几分清净。沈妄心情非常轻松,当初展航问他要对郑宁彬斩尽杀绝的时候,他没让。倒不是沈妄要放他一把。而是……沈妄眯了眯眼,郑宁彬不是要趁局势混乱,想要掌控郑家吗?留着他,就算起不到什么作用,在这个时候牵制一下郑大公子还是可以的。 想到郑大公子,沈妄又笑了起来。 郑家现在的情况比之两个月之前,一落千丈,更加危急。各方面的,都想从这里分一块肉。 而且听说郑大公子苦苦支撑,甚至旧伤复发,住院了几次。 沈妄把外套扔在沙发上,掏出包里医生给开的瓶瓶罐罐,嗤笑了一声,转手扔进垃圾箱——真是,都是糊弄人的吧?他吃了这么久,也没见有什么效果。 反而让他觉悟了。 除了郑大公子,再没有人能给他那种真实、充实的感觉。 而这个时候,曾经多年的好友景少也在按照计划,一步一步蚕食着郑家的产业。 郑大公子,众叛亲离。 沈妄才在家里坐了一会儿,就接到景俊辰的电话,邀他一起出来聚一聚。沈妄语气愉悦的答应了。毕竟,也有段时间没见了。 直接开车到了景俊辰住的那处别墅。一开门,景俊辰就抱住沈妄,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你总算回来了。” 沈妄就笑,“这不是回来了,还没吃饭呢,你这有什么吃的?” 景俊辰就叫厨师准备饭菜,两人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聊天。 当初沈妄压根没想到,齐旭给他说的那个可以一起拿下郑家的人是景俊辰。然而他最终还是没有按照齐旭的意思,和景俊辰联手。齐旭挺遗憾的,却没有把事情交给齐宝生来做,而是暗中为景俊辰提供支持。这就让沈妄越加肯定他的决定。 他记得前一世郑家可是没有倒,就算他引起了一些变故,想来,郑家就一定会有什么后招。齐家自己不插手,却要把他推到前面,沈妄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趋利避害。 他后来也一直没有机会问一问景俊辰,是怎么想的。 但不管怎么说,景俊辰和郑杨彬的事与他无关,他和俊辰的情分都不会改变。一码归一码。这么些年来,景俊辰为他做的事情,沈妄心里都记着呢。 景俊辰见了沈妄也很高兴。 他知道沈妄出国去看心理医生的事情,但并不知道原因。但是联想到那段时间和郑杨彬的纠葛,他以为沈妄是因为这个,就挺关心的,问他,这一趟回来感觉怎么样? 沈妄笑答,“挺好的,起码找到药方了。”虽然还是由于失败的治疗,让他自己找到的。 景俊辰也笑了,这次见到沈妄,他不知道怎么,总觉得有些不同。明明是认识多年的,今天却感觉像是初次见面。沈妄整个人都有些不一样,他有点说不上来,却觉得俩人的距离比之前近了不少。 或许是心结解开了?他想。 两人坐着闲谈着,景俊辰有意无意的说起最近郑家的一些境况。沈妄知道他在齐家的帮助之下对郑家下手。听他话里的意思,郑大公子最近特别凄凄惨惨? 虽然他早有耳闻,这下听到,又笑了起来。景俊辰见他笑了,目光流露出些许异样。 沈妄还是想问问,“俊辰,说实话吧,我和郑大公子有些过不去,但是也没到要对他出手的地步。我心里还念着这么些年的情分,你这到底是?” 景俊辰看了他一眼,说,“沈妄,情分自然是不会变的,只是我不是光有自个一个人。我得顾及景家的利益。这块肥肉放在眼前,我不动手,也会有人逼得我不得不动手。” 沈妄听了,就笑,开玩笑道,“那可糟了,说不定哪一天我也就成了景少不得不动手的肥肉。哎——” “说什么呐?”景俊辰摇了摇头,“放心,郑杨彬不会有事情的。” 杨彬?郑杨彬? 沈妄敏感的察觉到,景大公子嘴里的称呼,变了。 他揪住景俊辰的话,“那你可说了啊,保证郑杨彬最后没事儿。”既然是图利,那么手下留情,想必不是难事。 “行,算我说的。”景俊辰微笑起来。 沈妄和齐家的那一层若隐若现的关系,在京城上层贵圈里,已经流传了开来。他在还没呆几天,就有人邀请他参加某名流聚会。沈妄看了邀请人,发现和局势里动荡的那几大家族都没有什么联系。沈妄闲来无事,也想趁机谈一谈京城最近的水有多混。就叫上展航一起去了。 灯火迷离,筹觥交错。到场的都是京城名流。 玻璃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少前段时间力挽狂澜,我实在是佩服极了。”端着酒杯的,是叶家的小儿子叶乃均。当初在K俱乐部外面见面时,他还曾授意宋家和韩家的那两位公子为难过沈妄,如今反倒主动来和沈妄碰杯。(见第二十六章) 这既是因为沈妄如今的身价,也是因为沈妄前次扭转大局所展现的手腕能力。 沈妄明亮如镜。也笑,正要说些什么。 忽然一个拳头迎面飞了过来,沈妄措手不及,被打的后退了几步。捂着嘴角看过去。 这会儿本来应该在国外的周大公子冷冷看着他,“沈妄,你可真是好样儿的。” 第四十六章 “沈妄,你还真是好样的。”周君诚说着又要冲上来。结果被旁边的人拦住了。沈妄用手背蹭了蹭嘴角,蹭出点血迹。 一边的叶乃均抬起酒杯,掩盖住嘴角边的笑意,轻咳了几声,才要劝架。就见旁边一个人放下手里的杯子,一拳打在周君诚脸上,还嫌不够,又要一拳补上去。被沈妄拉住了胳膊。 展航“哼”了一声,转头看他,“没事儿吧?” “没事儿。”沈妄摇了摇头。 周君诚脸上怒气未消,挣脱了拦住自己的几个人,又冷冷环视了一圈,周围围着看热闹的人都渐渐散开了。 叶乃均这才找到机会开口劝道,“周少,大家都是朋友,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不如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说话。” “请问叶少,这关你什么事?”周君诚斜睨一眼,说得毫不客气。叶乃均神色也只是微微一变,就恢复了笑摸样,好声相劝,“周少,我也是为了大家都好……你看这——” 就听沈妄在旁边淡淡开口,“周少,你方一从国外回来,不先紧着回家看望周老爷子却直接跑来这里。不知老人家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看周大少这幅样子,应该是背着家里跑了回来。周家一向奉行的是韬光养晦四个字。之前把周君诚扔到海外就是不想他因着与郑杨彬的私交插手进来。周大少如今手里还没有实权,凡事都要听老爷子安排。如今私自回来了也就算了,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做出了这么不理智的事情。就放在一般时候,以周家的家风门庭,也是万万容不得的。 今天这,等周老爷子知道了,还不气得死去活来。 周围人虽然三三两两把酒言欢,谈论着最近市场走向,金融参数什么的,但都不着痕迹的关注着这边的动向。周家这位不是和那位沈少一直交好吗?现在看来,还是另有内容啊其中。 周君诚果然冷静下来,“沈妄,我们谈一谈。” 沈妄嘴角挺疼的,他拿侍者递过来的方巾擦了擦,嘴里一股子腥咸的味道。看都没看周大少,就直接说,“不好意思啊,我现在没心情。” 完了和展航就要一起离开。主办人在京中名流里算不上什么,和沈妄身家相当,但是却比沈妄多了家世底蕴。这会儿偏偏话里十分客气,一个劲儿的道歉,说自己没组织好什么的。 沈妄没说什么,神色不亲热也不疏远,就摆了一下手。 周君诚脸色数度变幻,站在原地看沈妄真的没给他半点面子直接走了。眼神又落在展航护着沈妄的背影上。 “走,去给你包扎一下。”展航拉着沈妄就上了车,自己坐在了驾驶席。展航这些年一直在国外,回国之后也没有房子和车子,这一阵和沈妄同进同出的,干脆就住在沈妄那里。 本来今天周大公子这不分青红皂白的弄得沈妄心里挺烦。听展航满是这么一说,倒是给笑了,“你看我伤到嘴角,怎么包扎?包成木乃伊啊?” 展航哼“哼”了一声,发动了车子,“上点药总成吧?他下手那个劲儿……”提起周君诚,展大律师语气顿时不太好了。 沈妄说,“算了这点小伤,回去抹点药就好了。” 展航知道沈妄的性子,也就没坚持,他也是知道伤的应该不重。但是心疼还是有的。毕竟是当年喜欢了那么久的人。他自己都舍不得让人受一点儿伤,今天周君诚竟然敢当着他的面动手? 这种被人放在心尖儿上的感觉真是好得很。沈妄眸子里浮起了笑意。又不知想到了哪里,眼神飘忽起来。 ****** 第二天早上,沈妄还半梦半醒呢,楼下传来传来门铃声。昨儿晚上又给失眠,直到天明才睡下。 展航一向起得早,他在国外一个人生活,习惯早上起来运动一下,然后准备点简单的早餐。就从厨房出来去开门。 门一拉开,展航表情就沉了下去,“周先生,你这有何贵干啊?” 周君诚脸上还青了一块儿呢,昨晚展航手下可没留情。 周君诚目光在展航赤裸的上身上晃了一圈,脸上一点情绪也不漏,反而温文儒雅的一笑,问,“沈妄在吗?我找他有点事。” 这拿派,这范儿,即使脸上还带青,也依旧世家底蕴尽显。 展航让开半步。沈妄本来睡的也不沉,听着声音了,一看竟然是周大少,挑了挑眉毛,下了楼。 “周少,怎么大驾光临?” 照往常,周君诚听着沈妄这么跟他说话,肯定是膈应的要死。一边心中苦笑,一边好没脾气的讨好卖乖。 现在这当下听了,却有了一些讽刺的味道。周君诚却是不为所动。 “坐,”抬了抬下巴,自己也在旁边坐下了。展航左右看了一眼两人,就出去了。 “这个是你的新欢?”周君诚温温和和的问,语气没一点儿不对。 沈妄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问,“来有什么事?” “什么事?”周君诚眼神幽深,“沈妄,我先问问你,杨彬到底哪点儿对不起你,让你下这样的狠手?” 沈妄一晚上失眠,才睡了一会儿,周大少就这么不怀好意的上了门,心里正不痛快呢。又听见人这么问,也只是微微勾了嘴角,漫不经心的说,“周少,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我哪里有本事朝着郑大公子下手呢?” 周君诚眼神冷锐起来,“沈妄,你别太没良心。不说别的,就光凭着这么些年的兄弟情谊,你也不能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给他身上捅刀子。” 我没良心?沈妄笑意渐冷,“周少,我知道你向来和郑少交好。自然是向着他说话。可是这次你却怪错人了。” “是么?沈妄,你现在有了齐家做后盾,身价也不同了。我们这些兄弟情分的,对你来说也就不值当什么了?” “前些年我是没看清楚他对你的心思,后来终于看出来了,我就想,这到底要怎么办,两边都是自家兄弟。不过后来我才慢慢反应过来,这么些年,杨彬做的那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全是为了你。那场车祸,差点连命都没了。你他妈可不能这么没良心。” “那你要我怎么做,陪一条命给他妈?”沈妄神情飘忽,语气也有点儿恍惚,“可惜,这个说不定就是他欠我的呢?这下子,我俩倒算是两情了……” “欠你的??”周君诚一下子火了,“你他妈的……杨彬为你付出这么多,合着就是该啊?” “就算你没法接受他的感情,也不能无情无义到这种地步。” 沈妄靠在沙发背上,等周君诚说完,笑了一笑,漫不经心的道,“我做了什么,要你千里迢迢从国外飞回来,就为了骂我一顿?” “你做了什么?”周君诚一字一顿,“齐家和你什么关系,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 齐家和我什么关系?互惠互利呗。 沈妄看着周大少,这个昔日好友。还有这么些年来的那些,心里就动了动。 “君诚,我没对郑少下手,从头到尾。如今郑家什么情况,我也并不清楚。实话说了吧,我和他俩人之前本来是有些可能的,只不过我这人眼里容不得沙子,所以闹成现在不冷不淡的样子。但是要说下狠手?这还真的不至于。” 周君诚双眼直视沈妄,这时目光闪烁了一下,听沈妄话里的意思,是杨彬先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 可是沈妄与齐家的关系,明明白白摆在纸上,而杨彬如今……周君诚眼眸一凝,沉吟了一下,“你这是说真的?” “那还能有什么?还是郑大公子给你说,这都是我一手操纵的,要置他于死地?”沈妄轻笑,反问。 “杨彬怎么会这么说,”周君诚苦笑了一声,“他对你……哎。沈妄,你……” “说什么就直说了吧。”沈妄听着周君诚话里味道有些不对劲,这么吞吞吐吐的,可从来没有过啊。周君诚竟然为了这事情亲自从国外飞回来?沈妄想到什么,慢慢坐直身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 周君诚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问,“郑老爷子,不在了,你知不知道?” 沈妄霍然一惊。 郑老爷子,不在了? 那,郑家? 那,郑杨彬? 他明明记得,上一世,郑老爷子也经历过一场大病,最后还是康复了,只是从此不再执掌郑家。郑杨彬越过他父亲,直接成了当权者。 看来,历史的轨迹早已悄悄发生了改变。 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 沈妄神思恍惚了一瞬,马上问,“那么,郑家现在?” “你说呢?”周君诚反问,又说,“这个消息虽然还没有正式传出来,但是圈子里几乎人尽皆知,恰巧在这个当口——郑伯父现在正在接受纪检委的调查。”说着声音渐低。 “过两天结果就出来了,到了那个时候……” “现在不但郑家的财产全部被冻结,等待接受调查,就连杨彬名下的产业,也已经被一并冻结了。这分明是上面有人要吃掉郑家。加之郑家那些旁支别系,没有了老爷子的镇压,现下猖狂得很。” “沈妄,你知道,杨彬是老爷子带大的,感情深厚不用我多说,如今老爷子不在了。他心神俱损,身体又差——” 沈妄一时间心里乱糟糟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纷杂的声音充斥在耳边。 为什么,变了呢? 郑家,郑大公子的轨迹,都朝着一个无法预料的方向飞驰而去。 沈妄听见耳边周君诚对他说,“沈妄,杨彬,他现在,情况不好得很,出了这么多事,人还病着呢……你就,不担心吗?” ****** 小剧场: 郑少不高兴的说:怎么还没有我的戏份。 沈妄:说起来咱俩都好久不见了,我也挺想你的。 第四十七章 郑老爷子不在了? 沈妄心中一震,这是他从来没有预料到的结果。周君诚告诉他之后,心里混乱茫然,又动用了齐家的力量去查了一下。他回来之后,有意无意回避着有关郑大公子的消息。虽然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但仍然没有准备好动手。况且,依着上一世的记忆,他以为,郑氏这一回并不会倒。 就在他刚回国的第二天,郑老爷子不在了。郑琳悲恸欲绝,呼吸困难好几次。当场就昏了过去。 郑杨彬自己也是心神俱损。郑老爷子一不在,就压不住那些魑魅魍魉,郑家旁系目光短浅,还没有意识到要收拾郑家根本是上面的意思,反而想趁着这个乱局,改朝换代一把。 郑大公子刚刚办完郑老爷子身后的一些事情,心神正不稳当,在他穿过马路走向街对面自己停的车的时候,就一辆车横冲过来。幸而有另一辆车的司机踩错了油门,两辆车撞在一起,郑杨彬离得近,受了点轻伤,但没有大碍。当时得知郑大公子差一点就没了的时候,沈妄心里就是一揪。 沈妄开着车,车速很快。 在半个月前,郑老爷子去世的第二天晚上。这个消息通过某种渠道传到景俊辰的耳朵里。他之前在齐家的支持下,已经撒开了网。郑宁彬他父亲郑兼那一系也抓住机会,虽然上一次沈妄借助着齐家的力量让郑宁彬在大陆的势力元气大伤,但在如今这个风口浪尖上,齐家,景家,却和郑兼他们暗中配合,十分默契。 郑老爷子的消息一传到耳朵里。景俊辰立刻着手收网,到如今,网也收的差不多了,是吞下猎物的时候了—— 沈妄现在正去往景氏关于收购郑式股权正式发表声明的路上。郑杨彬名下的资产也已经被解冻,然而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将以市场价的一半转手给景式,其余的百分之三十转手给齐家手里的企业,目前由沈妄打理。还有百分之十被叶家、宋家、韩家之流瓜分。最后剩下的百分之三十被郑家旁系子弟分而食之,当然,郑兼那一系拿的是大头。 除此之外,郑家体系内的资源人脉又进行了一次再分配,真正的好处还是在这里。然而在这个部分上,景俊辰却没有尝到多少甜头,随着前几年景俊辰父亲被免职下调,景俊辰当家,景家在体制里的能量已经渐渐消减,而齐家由于别的什么原因,也敏感的收了手。真正得意的,反而成了郑宁彬。沈妄砸了一下方向盘中央,萨博突然发出一声鸣叫。沈妄一踩油门,车子飞窜出去。 沈妄这去,就是接手齐家的分得的一些好处。 发布会举办的十分低调,没有邀请任何一家媒体,到场的也都是如今局势里的关键人物。沈妄靠在窗户边上,看着景俊辰和来来往往的人打交道,郑家旁系那边,郑兼亲自来了,可能也是因为事情重大,毕竟——可是好大一块肉呢。 展航代表沈氏来进行交接,早都在规定的位子上坐好了,本来他是可以不到场的。 只是,沈妄想到有个人或许会到场,他还是没忍住。 时间到了,发布会准时开始,那个写着郑杨彬铭牌的位置上始终是空的。 沈妄站在大厅的角落里,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有一些不知名的茫然。和异样的惶惑。 心理医生为他进行治疗的时候,就给他说,他有着极为严重的心里障碍,甚至有臆想症。但是根据他年少的经历以及家族病史来看,却找不出直接的诱因。 以现在的情况看,医生建议采取药物治疗辅助心理治疗,但强调,沈妄必须先对医生建立信任,并且说服自己,医生是真实的。否则的话,医生表示无能为力。 两个月的治疗之后,沈妄就是一声嗤笑,根本没有什么用。然而在一次次催眠中,沈妄却越来越清楚的看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在从他这辈子第一次见到郑大公子那一刻,就诞生的无法压制的渴望。控制他,征服他,占有他。 让他心甘情愿的臣服。 然而对于这个世界虚幻的感观却在无形中压抑着这种渴望。 当他得知一向高高在上的郑大公子是无法自拔爱着他的时候。那堵玻璃壁垒就裂开了一丝缝隙,外面世界的光、风、和热,一并泄露进来。与此同时—— 心里潜藏的那头野兽终于蠢蠢欲动。 所以,他才会趁着醉酒,放纵自己压倒那个人。压倒那个一向高高在上,睥睨不羁的郑大公子,让在他身下情不自禁的呻、吟。感受他无力的反抗到顺从的承受,给他带来了无上的享受。他那时以为,这头漂亮的野兽已经乖乖在他怀里蛰伏了。 然而没有想到,顺服也只是表象,在利益规则的驱使之下,郑杨彬的选择做的毫不犹豫。当郑大公子在郑家危机四伏的时候选择囚困他,防备他……沈妄那时候,心,冷了一下。然后立刻,冰冷的怒火就席卷了全身。对郑大公子占有和征服的欲、望再也无法抑制。他一遍遍回味那一晚上的充实和满足,安抚着心里躁动不安的野兽,等一等,再等一等,到时候一定…… 这一次回来,他本来已经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他打落尘埃。然后彻底的征服他,占有他。拔掉他的爪子,把人紧紧攥在怀里。 然而悄悄偏离轨道的发展,却让沈妄看不清前面的道路了。 沈妄心里,有些惶惶然的不安。 站在大厅的角落里呆了一会儿,上面那个位子上仍然是空的。他就不想再待下去了。转头就走,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大厅前面传来一阵喧哗。 沈妄回头看过去—— 曾经神采飞扬的郑大公子气色沉郁,乌黑的眸子光彩黯淡,衬着冷锐的眉毛,却显得分外深沉。 他忽然走了进来,神色平静的走到他的位置上,无视周围或惊异或怜悯或讥笑的目光,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即使如今是在这样的场合,整个人,依然透漏出一股子上位者的睥睨不羁。 却,瘦了很多。 沈妄怔怔看着,忽然想起昨天周大公子说的,这一阵旧伤复发,病倒了好几次。 郑杨彬眼神在全场扫视了一圈,在展航身上停了一会儿,露出一丝失望。沈妄站在门边的角落里,身前又有一些植物遮挡,他只是站那儿看着郑杨彬,并没有走上去。 郑大公子的眼神和景俊辰对上,并没有半分情绪的外泄。景俊辰见到郑大公子,倒是有些微微的错愕。随即就神色镇定,按照流程走完了最后几步。短短半个小时,一切尘埃落定。 从这一刻开始,无论是法律上还是程序上,曾经,庞然大物的郑氏,被瓜分一空,从此不复存在。 郑杨彬并没有兴致继续待下去,在一堆人还在一起互相恭维的时候,他站起身,转头就要离开。 沈妄站在阴影里,犹豫着。 就在这时,那边忽然传来串笑声。 就听一个俊美的青年对身边的人说,“你觉得郑少怎么样?” 他身边的人,刚好就是宋沐,宋家曾经和郑家还有一层姻亲关系。自从郑家势头不对之后,宋家就急流勇退,果断抽身,如今成功从郑家里分出一块肉来。这时宋沐听到楚韩这么问他,心里其实是有些尴尬的。但是这个叫楚韩的青年是韩家大小姐韩越的儿子,从来备受宠爱。韩越当年不知什么原因和家里闹翻了,离家出走了一段时间,在外面有了孩子,就又回来了。家里人都气得不行,但因为月子大了,也只能叫她生下来。碍着韩家势大,也没人敢背后议论什么。不过韩越也一直没再嫁人。 楚韩在韩家里还是受宠的,所以这回韩家来做交接也把他给带上了。 宋沐顿了顿,说的平滑,“郑少自然是出众的,要不然也不能创下郑氏这么大的基业。” “郑少当然不是一般人。”楚韩认同的点了点头,下一句话里带上了某种意味,“要知道,就是这种人,在床上的味道才是格外的好。” 一圈儿人都是一惊。 郑杨彬玩男人在圈子里早都不是什么秘密,但大家都知道,他从来只在上面。被一个男人压在下面,就算是好这一口的,也不会拿出来说,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那么现在楚韩这带着暗示性的话? 宋沐一呆,这位“楚少”还真敢说啊? 就算如今郑家真的没落不堪了,谁知道郑杨彬那位好友周少会不会为他出头?毕竟你韩家的家世和周家比起来还是大有不如。 楚韩带着得意,故意用着那种回味的语气说道,“想必没有人尝到郑少的味道吧,那真是,啧……” 郑杨彬已经走出一段路了,这是也就微微偏头,眼里起了波澜,却没有开口。这种事情,没什么好争辩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狠狠打楚韩的脸,可惜,他如今龙困浅滩。楚韩就是认定了他这一点,才这么嚣张吗? 宋沐尴尬了一下,悄悄后退了一些。 周围却有一些好事者,平日里与郑杨彬地位高度差距太大,只能仰望。这时便要抢着过来踩上一脚,好能显得自己位置有多高。而更多的人,则是暗暗揣测,不怀好意的目光从郑杨彬的脸上滑落到腰上,然后继续往下…… 楚韩见郑杨彬没有什么反应,更加得寸进尺,“当初可是郑少求着我上他呢,那样儿,可怜极了……你说,我又不是不帮他,光看着这张脸的份上,对了,还有两条长腿,特别有劲儿……” 话里话外,露骨的暗示郑家陷入困局的时候,郑大公子出卖身体来换取他的帮助。 但凡是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这不可能,郑家和周家关系好着呢,这种时候,就算再怎么着了,到了那个地步,郑杨彬也不会屈尊做这种事情啊。不过即使心里再明白,打量的目光还是带上了古怪的怀疑和恶意的揣测。 甚至,有的,眼里闪烁跃跃欲试的光芒。 楚韩还要开口。 “哗啦——”一桶冰块和着冰水就当面扑了下来。 沈妄把手里本来装着冰块水,用来冰镇红酒的小桶随手扔在地上。 “说话之前先洗洗你的嘴,知道了?” 楚韩正要发作,就看清了眼前的人是如今风头正劲,似乎还和齐家有什么说不清关系的沈少。脸色数度变化,终于还是忍不下这口气。 “沈少,你可能不知道,我和郑少有点儿渊源,你可能是误会了,我可没有冒犯郑少的意思——” “砰”的一声,沈妄操起手边未开封的红酒瓶就当头砸了上去,教楚韩躲开了。就又拿起一个瓶子,周围人赶忙过来拦,韩平明一边抓着沈妄的手,一边低声说着,“沈少,还请给个面子,小孩子不懂事,您就大人有打量,原谅他一回吧。” 沈妄只是冷冷吐出两个字,“放手。” 拦着的人互相看了看,讪讪松了手。 沈妄拨开周围一圈人,“楚韩,你要我动手还是自己动手。” 楚韩脸色一变,他刚刚都准备好了道歉的话了。吃掉郑氏的不是还有齐家的一份力么?他本以为俩人肯定早都闹翻了,今天周君诚又没有在场,才那么肆无忌惮。且他仗着韩家做后盾,自以为嘴上讨些便宜,最多不过道个歉就过去了,没想到沈妄给他来真的。 “沈少,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妄把手上的酒瓶放桌上,“你今天嘴上倒是说得痛快了,我听得很不痛快。今个,要么自己动手给自己开花。要么,下来了等我动手,到时候,可不是这么简单了的事情了。小心着你那张嘴。” 楚韩愣了一愣,沈妄语气里的威胁明明白白,他不由自主打了个颤儿,就朝着表哥韩平明看过去。 韩平明听了沈妄的话,心里也是突了一下。赶忙赔笑道,“沈少……” 沈妄眼神越发森寒,“怎么着,乱说话还不能管教了?” 景俊辰这时微微拉了沈妄一把,“阿慎,冷静点。” 沈妄气势收敛了一下,侧身看向郑杨彬,他站在那儿,有点儿茫然的直视着沈妄,像是又高兴又不可置信,还带着隐隐的委屈。却仅仅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沈妄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韩平明,“既然你家里这么宝贝着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少爷,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从现在起,沈氏停止一切与韩氏的商业往来,顺便说一下,上个月你们递交的那个项目的不会通过审批了。” 韩平明脸色一变。 沈妄已经手眼通天到这种地步了吗?他上个月看中了一个大项目,做下来大概十几亿。这事情除了家里,谁都不知道,沈妄竟然这么清楚,还告诉他没戏了。 如果光是这一个项目也就罢了,听沈妄的意思,这以后的项目他们韩家都……?沈少这难不成是要下狠手了? 心思电转,韩平明也是个识时务的,马上厉声对楚韩说,“还不快给沈少道歉!” 楚韩见自家这个挺拿事儿的表哥声色俱厉的说话了,心里知道事态严重。赶忙深深鞠了一躬,“沈少,我错了!” 沈妄已经转过了身,就偏了一下头,“这几个字就完了?原来楚少爷听不懂人话啊,那就不必多说了。” 说着就走到郑杨彬身边,看着郑大公子迷茫的神色,软下了声说,“我们走吧。” 楚韩从小到大,除了和郑杨彬那一回,从没有受过这样的气,低声下四道了歉不说,沈妄还是这个态度? 况且看着沈妄和郑杨彬说话温柔款款的样子,更觉得耻辱到了极点,心里一团火乱烧着,口不择言的说,“沈妄,你以为郑大少当你是兄弟?人郑大少喜欢的可是男人,说不定你已经被人意、银着糙了无数次了。” 韩平明没料到楚韩还真敢开口,脸色顿时发青,看过去。 沈妄停住脚步,伸手握住郑大公子的手,放到嘴边上轻轻碰了一下,然后转头看过去,“他是我的人,他要愿意,随他怎么想我都不介意。”无视周围神色各异的众人,目光飘过全场,“不会说话的,最好管住自己的嘴,不会做事的,最好管住自己的手。要是有人没忍住,可别怪我之前,没、有、提、醒。” ****** 小剧场: 接本章,两人出去后…… 郑少:旺旺你果然还是心里有我的~ 沈妄冷眼看过去:听他话里是,你和那人有一腿? 郑少:…… 第四十八章 手被轻轻握住,温暖的感觉从指尖传递到四肢百骸。连日以来的冰冷疲惫一扫而空,郑杨彬盯着沈妄挺拔俊逸的背影,眼角眉梢均沾染上了压抑不住的愉悦,指尖微微颤了颤,然后回握了过去。 就在他回握的一瞬间,沈妄的手,忽然松开了。 站在门口,沈妄把空出来的手插进兜里,面无表情,侧身而立,“郑少,这会儿要去什么地方?要不要我送你。” 郑杨彬本来满心喜悦,沈妄的话,就像一大口冰水顺着喉喽流进胃里,浑身发冷,一片冰凉。 见郑大公子半晌没出声,沈妄脸色还是淡淡的,“那要是没别的事儿,我就先走了。” 说完就转身。 郑杨彬喉结上下动了动,“沈妄……” “嗯?”沈妄倒是挺客气,就站在那儿等他说话。 顺便,不留痕迹的打量他。 说起来,俩人前前后后已经有半年没有见面了。他对郑大公子的印象,还停留在机场,自己被不知从哪里冲出来的警察逮捕时,这人眼眸深沉,智珠在握的样儿。 那个时候,郑大公子还是天之骄子,而如今,繁华尽褪。 郑杨彬看着沈妄冷淡的样子,欲言又止的嘴唇抿了起来。眼里的喜悦一层层褪去。肩膀舒展,背脊挺直,眼底暗暗沉沉,深不见底。睥睨不羁的气势重新一层层延展而上,随随便便站在那儿,如同高高在上的王者,翻手就是云雨——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过,依旧是他们初见时的模样。 沈妄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人,心里各种情绪翻涌,又一次发觉,人真的是瘦了。他没以为郑大公子这回会到场,专门赶过来,也不过是压抑不住心里的那点盼头。要不是那个楚韩……沈妄眼底蔓延出冷意,他也不会现身。 这会儿,倒真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个人。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情愫在慢慢酝酿升腾。重生以来,沈妄还是头一回,有了逃避的念头。 郑杨彬睥睨不羁的站在对面,心里却是晦涩难言的酸涩。刚刚有了点暖意的掌心马上就变的空荡荡的,沈妄漠然站在对面,还是那样俊秀漂亮,卓尔不凡。然而曾经总是隐隐带着笑意的眼里,现在却蔓延出冷意。面对这样的沈妄,这么些年的行事准则让他没法不把所有的软弱收敛起来。 “没事儿,你回来了?有时间聚一聚,一起喝酒?”郑大公子笑了笑,客气的说。 沈妄回过神来,就见郑杨彬没事儿人似的跟他客套了两句,转身就准备离开,有点不明白了,这是什么发展? 在他的估计里,郑杨彬怎么着也不能是这个反应吧?郑大公子不是对自己有那些心思么?郑大少可从来不是这么轻言放弃的人。现在见了面,怎么反而弄得像是陌生人似的。难道这是,郑家的事情,对他的打击太大了。还是说,隔了这么些日子,他就转变心思了? 想到这里,沈妄心里有些不舒服。 站那儿眼睁睁看着人走远了,沈妄半天还是没有理出个思绪来。 郑家就这么轻易地倒了,许多一直在观望的人都所料不及,深恨自己没有先下手为强,看着别的,如宋家,韩家,都得了不少的好处,眼红不已。 郑家倒了,或者说郑家嫡系倒了。郑兼一系抢占先机,成了庄家,其余的旁系子弟群龙无首,许多都倒向了郑兼。明明都是郑老爷子的亲生儿子,郑成被一直带在身边教养,郑兼却一直被郑老爷子打压。他心里,早已经蓄满了不平和怨气。 终于等到了今天,郑兼不惜代价也要把郑成踩在脚底下,就算郑老爷子已经不在了,他也要让世人知道,他才是笑到最后的那一个。 如今,郑成被调查,即将被双规,郑杨彬产业被瓜分一空。曾经的郑家嫡系如今已经跌落到谷底。就是他的酝酿已久的手笔。当然,也是上面的人有这个意思,给开了绿灯。 然而,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郑兼深知这个道理,以前是没有机会做大,如今,他是大鹏一日同风起,正要扶摇直上九万里,自然不能让人挡了自己的路。 所以,郑成,郑杨彬他通通不能放过…… 沈妄正式接手打理齐家的资产,越是深入他就越是心惊于其中的内幕。也深深明了,自己这一脚迈进去,怕是以后都难抽身了。齐家关系盘根错节,手下很多没有名目的资产十分庞大,来路不正,齐家要他做的,就是打理这些生意,把那些路子不正的钱变正了。他做得好了,不仅可以从齐家借势,动用一部分齐家的力量,更可以从这些生意的运转中捞上好大一笔。做这些事情,齐家需要的,不但是一个有能力的人,更是一个可以掌控可以信任的人,而沈妄,就是为数不多同时满足这两点的人之一。 然而齐宝生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和考察,最终觉得,沈妄并不合适——他手腕足够,也足以信任,但是,不好掌控。 可是齐老爷子拍板时,最终还是确定了沈妄,他看中的,正是他敢于坐地起价的手腕和魄力。齐旭看得分明,沈妄淡漠的双眼深处,潜藏的是不甘局人下的野心。 华灯初上,夜色里的京城繁华漂亮。沈妄手里诸事尘埃初定,沈式以着一个前所未有的速度走向历史的高度。 沈妄拉上了展航,约了孙伯颜一起出去喝酒。 孙伯颜不是圈子里的人,对于最近那些变动几乎一无所知,不过沈氏的股票波澜壮阔的起伏他还是看得清楚,前段时间关于沈妄的报道又声势浩大。别说,他还真是有点担心的。因为沈妄那个私人的号码好久都打不通了。这回接到沈妄电话,孙伯颜惊喜的提高了声音,有点气,但更多的还是高兴,“沈妄你小子没事啊你!” 沈妄只是纯粹想喝酒罢了。而且,他慢慢感觉到,周围的人和他其实早都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于是,被遗忘已久的孙大律师又被沈少调到了当前频道。 孙伯颜得知自己和展航是同行之后,就他讨论起历史上经典的案件,发现两人竟然意外的契合投机,转而聊起别的,越说越有兴致。 沈妄就坐在一边,一杯一杯喝着酒。 他们来的是京城里面著名的一家旋转餐厅,桌子分散得很开,中间又用装饰的雕塑和花木格挡,成为一个独立的空间。他们点了几个菜,要了好几瓶酒,并没有什么闲杂人等来打扰。 水晶的吊灯光芒璀璨,在巨大的玻璃上反射出五光十色的虚影,透过玻璃看过去,仿佛有了另一个世界,流光溢彩,繁华漂亮。 沈妄一直喝着,喝的不快,不是有意酗酒,但这么一两个小时下来,也喝了不少,可就是硬生生没半点醉意。 展航看不下去了,伸手把酒杯口盖住,“行了吧沈妄,又喝这么多,怎么?叫我给你当司机当上瘾了?” “这我怎么敢啊。”沈妄就笑,“没事儿,你知道我的酒量的。” “那也不能这么喝啊。”展航不认同,“你就听一次劝吧。” 沈妄无奈扔了杯子,反正喝不醉,喝到嘴里,也就是个味道,索性不喝了。 孙伯颜来来回回打量了一通俩人,猛不丁就说,“你俩是一对儿?” 沈妄庆幸自己这会儿没喝酒,不然肯定硬生生喷孙伯颜一脸。 展航倒是挺高兴的,“你看我俩相配啊?” “真是啊!”孙伯颜就一拍大腿,挺惊讶,还给当真了,又凑近了身子,“我就看你俩像!你俩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开始的?” 展航还要继续编呢,忽然看见郑杨彬一身严谨的黑色西装和一个带着眼镜,斯文俊秀的男人从门口走进来,也就收敛了玩闹的心思。沈妄这一阵子心里压事儿,他看出来了,十有八、九和这一位有关,就要撞一撞示意沈妄。没想一把把他拉怀里了,笑着对孙伯颜说,“今天来本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事情的。” 他们坐着的位置离着门口不远,这一句话的功夫,郑杨彬和关慕就走到了跟前。 孙伯颜什么都不知道,还在那儿兴致勃勃的追问,“沈妄啊,原来你俩是一对儿,我之前看你和那位郑大公子似乎有点什么,还以为你要是能和男的在一起,对象准是他呢。” 就听沈妄深情款款的低头看了展航一眼,视线刚好绕过了郑大公子。就说,“有人喜欢我这么久,再冷的人也要给捂热了。” 郑杨彬的脚步都没有停顿,直接走了过去。 沈妄就松了手。展航终于坐直了身体,刚沈妄扣得他死紧死紧,他还不能乱挣,真是难受极了。忽然就觉得当初没能和沈妄走到一起其实是明智的。不然依着沈妄这种性子,他肯定要永无翻身之日了。 孙伯颜那边还在那儿追问俩人的事情呢,沈妄就没再开口,继续给自己倒了酒喝着。展航眉毛动了动,这实在不好解释,就也没再说话了。倒是弄得孙伯颜弄假成真了。 沈妄用牙齿咬了咬方形玻璃杯的沿儿,远远看着郑大公子和关慕在那边的一桌子坐了下来,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 关慕?又是关慕? 沈妄心里一簇滚烫的火焰燃烧起来,融化了表面的冰层。 展航看着沈妄垂目低敛,手指习惯性的用指尖敲打着桌面,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也没有了和孙伯颜继续聊下去的兴致,勾住沈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问,“怎么着,我们现在回去还是?” 远远那边,郑大公子刚好看到这一幕,眼底闪过冷怒。黑沉沉的眼眸深不见底,平白就让人心里“咯噔”一下。 第四十九章 那边,郑大公子刚好看到这一幕,眼底闪过冷怒。黑沉沉的眼眸深不见底,平白就让人心里“咯噔”一下。 坐在他对面的关慕本来气势很足,忽然对上郑大公子这样的眼神,心里就是一慌。 关慕这次和郑杨彬来,正是谈一笔买卖。郑宁彬愿意拿手上郑氏的股权换取他母亲吴娴的下落。虽然只有百分之几,但对如今的郑大公子来说,却很有意义。当年郑杨彬借着郑成的名义把吴娴骗到大陆,立刻以雷霆之势扣押在一个精神疗养院里。具体的位置,只有郑杨彬知道。然而对上郑杨彬这样的眼神,他才刚刚起了一个话头,就说不下去了。 当初他和郑杨彬在一起,和一个诡异迷蒙的梦境有关。 他的梦里重复出现两个男人,一个看不清面庞,另一个也有些模糊,但辨认起来,依稀能看出一个人的面貌。 梦境里的情形他都看不清楚,但这个在梦里一次又一次重复出现,长身玉立的男子却让他微妙的动了心。他觉得,这一定是自己前世的爱人,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当他在那个医学年会上蓦然看见气度卓然的郑大公子,不知怎么的就和梦境里的那个人重叠起来。然而,梦境一直在重复,那个人的容貌也越来越清晰——直到后来沈妄出现,他才真正看清楚,那个他以为是郑杨彬的人,只是长相和郑杨彬有七成相似,气质却绝然不同。 他愧疚不已,自己竟然认错了人? 于是尽自己全部的能力去补偿郑宁彬。补偿这个迟来的爱人。和家里关系一直不佳的他,甚至不惜动用母亲那边的力量,支持郑宁彬在大陆发展事业。 他认为,郑宁彬对他也是一片真心。而关慕他愿意为自己的爱的人,付出自己的一切。 他想,这就是爱情! 心里升起一股力量,关慕恢复了从容的样子,“郑先生,你觉得我刚刚说的怎么样?” 郑杨彬目光回转过来,语气里带着不屑,“郑宁彬叫你来说得就是这个?” “难不成郑先生你觉得我们还有什么要谈的?”关慕笑意不减,心中很有把握郑杨彬会答应。毕竟,他如今已经是这个地步了。 郑杨彬忽然冷哼了一声,“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回去告诉郑宁彬,这件事,门儿都没有。吴娴敢做出那样的事情,就要付出代价。”然后站起来,大步往沈妄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关慕坐在位置上诧异不已。 郑杨彬这个时候居然还会拒绝?居然还敢拒绝? 他已经一无所有,到底是哪里的资本和底气? 他就不怕……? “郑杨彬!”关慕在身后叫了一声。 郑大公子头都没回,话里带着股子高高在上的傲气,“等到,下一次谈生意的时候,就得是郑宁彬他亲自来了。” 那边沈妄好像是喝醉了,被展航扶着站了起来,半个身子都挂在展航身上。展航一手绕过他背部,一手扶着他的胳膊肘,沈妄的下巴搭在展航的肩窝里,两个人的姿势非常亲密。展航甚至伸手过去摸了摸沈妄的额头,满脸担心。 郑大公子在那边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他知道沈妄这么些年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喝醉过。今天却失态到这种地步。难道就是因为在他身边的人是那个什么展航吗? 他心里不舒服极了。就算知道沈妄代表齐家,接手郑氏的股份,他也只是不在意的想,他喜欢,就给他,又有什么?然而看到沈妄和别的人那么亲密的站立在一起,郑大公子却觉得心里委屈极了,一点都没法忍了。他什么都可以给他,只是这个人是自己的。 郑杨彬大步走过去。 展航还在那儿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呢,就见郑大公子脚下带风的走了过来,连忙打招呼,“呦,这不是郑少吗?我是沈妄的律师展航。” 郑杨彬恶狠狠的目光划拉过去,气势实在太足,展航不自觉打了个颤儿,还是大着胆子伸手一摸沈妄的侧脸。心想自己这回真的算是为兄弟两肋插刀了。沈妄,等你醒过来可要好好谢谢兄弟我啊。 “我来送沈妄回去,我知道他家在哪儿。”郑杨彬说着就要接过沈妄的身体,沈妄醉眼迷蒙看了他一眼,身体一晃,躲了过去。郑大公子脸色沉了沉。就听展航轻笑一声,“就不麻烦郑少了,我……现在和沈妄住在一块儿。” 郑杨彬一怔。 沈妄在丽景天时那处房子,沈妄从来不带人过去,就连周大少,也只去过那么一次,还是沈妄那回不舒服送他回去的时候。郑杨彬却常常去,有时候还会留宿,甚至手里还有沈妄家里的钥匙。每当他拿不起放不下的时候,他总用这个安慰自己,他在沈妄对他,还是和对别人不一样的。 现在么,这么些不一样也都没有了吗? 郑杨彬盯着沈妄。觉得指尖发冷,继而蔓延到整个身体。那会儿,那个什么楚韩说的话,他是压根没有放在心上的,成王败寇就是这个道理。就让他说啊,那又能怎么样?等他重新站在顶峰的时候,楚韩这个人他想怎么揉捻还不是都是由了他?不过是个玩物罢了,只能逞一时口舌之快,顶什么用?郑大公子心里是不屑的。 但他没想到的是,沈妄竟然在这里。当沈妄走出来,毫不留情的教训了那个人,甚至不惜出手对付韩家。 他那一下子,心就跳得很快。 他忽然想,如果今天被人这么说的人是沈妄,他也绝对不会饶过那个人的,必要让他身败名裂。 那么沈妄对他…… 郑杨彬心跳得快极了。然后沈妄握住了他的手,轻轻吻了一下,说,他是我的人。 那一下子,这么长久以来,一个人承受的压力,苦苦支撑委屈,好像都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口子。 他想,他就把什么都给沈妄说了吧。 然后,在他要回握回去的时候,沈妄就松开了手。所有要开口说给他的话,又都咽了回去。 再等等,郑杨彬对自己说,攥紧了空荡荡的掌心。再等等,现在还不是时候。 可是他妈的,郑杨彬觉得自己等不下去了。眼看着沈妄和另外一个人越走越近,同时,离自己也越来越远。 郑大公子生平第一次,心里有了些害怕。 他害怕这个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现他其实是可以被取代的。比如,这个展航。 半年都没有见到这个人,郑家动荡,郑氏倾覆,他没办法向以前那样,随时知道他的动向,只是抱着一点儿可能见他一面,那天,他才会到场。 他觉得出来,沈妄变了。以前,沈妄和周围的人之间,总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他却是离沈妄最近的一个人。他那会儿就有点儿窃喜,这样多好,沈妄身边只会有自己一个人。日子久了,他终究会离不了自己。 然而现在,沈妄分明开始慢慢对其他人敞开心扉,郑大公子心里酸涩得要命。 又头一回有了些害怕。他虽然自信这个世界上比他出色的人不多。但却不自信,沈妄有那么多选择的时候,会选择他。 展航半拥着沈妄,就和郑杨彬说,“郑先生您还请先慢用,我和沈妄就先走一步了。” 这时餐厅的经理也赶了过来,他以为这边起了什么冲突。看见一个人站在那儿的是曾经叱咤风云的郑大公子,就有了点儿为难。郑杨彬自然是有这家餐厅的VIP会员卡,但是……如今郑家倒了,天象变了,他们在京城里,也不过是做的是小生意。上面的动作,底下的人一般很难看透。 可是他也知道,和郑家不对付的人,多了去了。郑家平时里站的有多高,如今摔的就有多惨。如今郑杨彬这样的客人,却是接待不起了。 只好客气却疏离的说,“郑先生,您在我们这里的会员卡已经过期了,下次如果还要就餐,还请提前预约。” 郑杨彬心里通透极了,他的会员卡可没有过期这么一说。提前预约?呵……这意思他明白,其实若不是今天要见关慕,他也懒得出现在这种地方。 也没说什么,又看了一眼沈妄,提脚就要走。 错身而过的时候,沈妄像是醉得不行了,偏偏挣扎着不要人扶。身子一晃了几下,差点摔倒。郑大公子想都没想,就伸手把人扶住了。 展航和那个经理都过来要接手,沈妄胳膊挂在了郑大公子脖子上,不让人碰。 经理知道这俩人之间过节很深,没见那段时间沈氏风雨飘摇,如今郑氏又一败涂地吗?就想卖沈妄个好,主动过去要把郑杨彬拉开。沈妄忽然睁开眼,冷冷说了一个字,“滚。” 经理一愣,手就缩了回去。 展航看着沈妄蛮横的掐着郑杨彬的腰不放手,神情有点儿无奈,眼底却悄悄浮起笑意。摊开手,“郑少,看来还是要麻烦你了。沈妄都没见他喝醉过,没想到醉了这么难说话。” 郑杨彬一点头,扶着沈妄上了车。沈妄虽然醉了,倒是挺听话,只是手上用劲儿大极了,他被搂得生疼。 却,甘之如饴。 第五十章 京城沉夜,灯火迷离。 郑杨彬轻手轻脚的把沈妄放到副驾驶的位子上,把椅背儿放低了,又给沈妄系好安全带。然后就那么支着身子盯着沈妄醉眼迷蒙的侧脸许久,才伸手摸上沈妄掐着自个腰上的两只手。 极慢的掰开。 沈妄就偏过头来看他,神色有点儿茫然,这会儿不闹了,就乖乖教郑大公子把自个儿的手掰开了。郑杨彬微微一笑,伸手摸了了一下沈妄的脸,刚好就是刚刚展航大着胆子上手的地方。沈妄头晕晕的,有点不舒服,就一偏脑袋。 郑大公子本来深情款款呢,教沈妄一躲,倒是给他躲出火气了。怎么刚那什么展航要搂要抱都随意,我你就要躲啊?两手掰过沈妄的脸,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就对着嘴巴咬了上去。 有点儿泄愤似的,连着狠狠咬了好几口。 沈妄一疼,条件反射就去推他。 郑大公子顿时醋意横生,更不高兴了。手下加大了力气,趁势把舌头伸了进去,用力吮吸着,像是要把这个人吞到肚子里,让谁也看不到,碰不到。却也合着满腔不自知的委屈。 就像个不讲理的小孩儿。 沈妄醉眼迷蒙靠着座椅背儿,鼻翼间满是郑大公子身上的味道。薄薄的衣衫下面,柔韧的肌肉传递出滚烫的热量。不够,还是不够!这一点儿怎么能填得满他那个空荡荡的世界?沈妄一只手重新摸回郑杨彬的腰上,摸索着搂紧了。另一只手压在郑大公子后脑勺上,压向自己。 郑杨彬闷闷“哼”了一声。 两人激烈的交换着口里的液体,沈妄手上的力气慢慢的越来越大,把郑大公子整个人都压在了自个儿怀里。 然后,紧紧的扣住。 让他再也无法逃脱。 车窗外面开始淅淅沥沥下起这个秋天的第一场雨来,来来往往的行人脚步越发匆匆,五颜六色的雨伞,在朦胧的雨夜里,就像是点亮的一朵朵漂游花朵。北方的秋天,寒意已经渐渐渗入身体,车窗上面,渐渐结了一层雾气。 然而怀里的身体却是这样的温暖,让他整个世界都开始有了温度。 沈妄贪婪的吮吻着,强势的掌控着怀里桀骜不驯的身体。却越来越不满足。他想要更多的……更多的…… 郑大公子大概从来没有被人吻得如此失神过,就连沈妄带着凉意的手指穿过衣服伸进了胸膛上都不自知。 “咣咣咣……” 车窗被人狠狠敲了好几下。 郑大公子倏忽回了神。 就见孙伯颜气势汹汹的猛拍车窗户,郑杨彬挣开沈妄搂得死紧的胳膊,就见沈妄抿着嘴,倍儿不乐意看着他,嘴巴上还泛着水光,在街灯的照射下,诱惑极了。尤其双眼还迷迷蒙蒙,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找不到焦距,偏偏紧紧盯着他不放。 郑大公子冷眼瞅了一眼还在不停敲着车窗,手里比划着什么的孙伯颜,忽然捏着沈妄的下巴,深深吻了一下,带点儿挑衅的目光滑过又惊由怒的孙伯颜落在站在远处的展航身上。 然后理了理衣领,发动汽车,一踩油门,车子“唰”的一下子窜了出去。 “这……这……”孙伯颜冷不防,向后躲着后退了好几步,转头就冲展航喊道,“妈的,你怎么把沈妄交给这种人?你是不是他男朋友啊?” 展航无奈的摊了摊手。 “是不是男人啊你?没种!”孙伯颜脸色不好,骂骂咧咧就往自己的车跑过去。看样子是准备杀到郑大公子那里,做点男人应该做的事情。 展航见了,把孙伯颜给拦住了,“沈妄这几天也不开心,你就别捣乱了。” 想起那天他正准备看个郑杨彬的好戏,并且左手和右手打赌沈妄忍不忍得住呢。沈妄就给出来了,跟护着什么似的,就笑了,“我可不是沈少的男朋友,人郑大公子呐,才是沈少的人。”沈妄放在心上而不自知的人。 郑杨彬一路开着车往郑家主宅开过去。前一阵子,郑琳情绪稍微好了一点儿,郑杨彬就把她送上了国外的飞机。父亲郑成还在接受调查。家里现在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在。前段时间还有人要高价买下房子,但是没留姓名,郑杨彬没卖。 对郑家,他问心无愧。 但对郑老爷子,他……总是有亏欠的。 留着房子,留着点念想也好,等有一天,郑家重新站起来的时候,也好叫老爷子看看清楚。 车窗外面,雨越下越大,沈妄挺乖巧的靠在坐椅背上,似乎是醉了又似乎是困了,半眯着眼睛。 郑杨彬开着车到了家。 车子驶过夜雨里黑黢黢的林荫车道,整栋房子都黑着,只有门口的路灯自动亮了。 车库的门缓缓升起,郑杨彬把车开了进去,慢慢停下,下了车门扶着沈妄出来。 走到门口,郑大公子自己拿了钥匙插进去,转了两圈开了门。 郑家,以前二十四小时都有专门的佣人守门,郑大公子出入几乎从来不带钥匙。 屋子里一片漆黑,郑杨彬一边把沈妄护在怀里,左手伸去摸大灯开关。 猝不及防,一阵剧痛从左臂传来。 本来要落在开关上的手从开关上错了开去。 郑大公子右手没松,左手就去扶墙,试图支撑身体,然而剧烈的疼痛像是表皮之下,血肉俱断,痛不可抑。 胳膊碰到墙,就是一软。身体失去了平衡。 郑大公子马上身体一转,把沈妄护在怀里,碰碰咣咣翻倒了下去。 背上不知道撞在什么上了,身体不由自主疼得一抽。不过这跟左边胳膊传来抽搐的疼痛相比都算不了什么。 郑杨彬习惯了似的,理都没有理。反而勉强用右手胳膊支起身体,有点儿担心冲着怀里低声叫,“沈妄?沈妄?” 他刚刚好像碰倒了一个摆着不少东西的架子,漆黑一片的,可别碰着摔着了。 接着,他一直在轻轻颤抖的左手就被一个带着点凉的手掌覆盖住了。 沈妄一只手抄过郑杨彬的背脊,一手绕到膝盖弯儿,一把把人打横抱了起来。标准的公主抱姿势。 郑杨彬一惊。立刻,熟悉的眩晕感袭来。身体开始不受控制,他勉强抬起左胳膊,右手用力握住,强力抑制那控制不住的颤抖。然而这种颤抖却开始渐渐蔓延全身, “啪——”沈妄用胳膊肘把灯按开了,地上一片凌乱。 刺眼的灯光亮起的一瞬,下意识闭上了双眼。他感觉到沈妄的目光落了下来,苦涩的偏过头,不想让沈妄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真是,郑大公子努力维持着呼吸的频率,他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还偏偏叫这个人看到了…… 沈妄只低头匆匆看了一眼,就直接抱着人上了楼。 郑杨彬明显是什么病犯了。整个身子都不受控制的颤抖着。眼睛紧紧闭着,脸上肌肉扭曲,却仍然努力用右手压制着左手。 哑着嗓子,“出去!” “药呢?”沈妄压下身子问。 “出去!出去!沈妄,你他妈给我滚。”疼痛越来越剧烈,似乎比之前每一次都要来势汹汹。郑杨彬心里愤恨不已,他妈的沈妄你给我装醉,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看笑话吗? “说啊!”沈妄看着郑杨彬痛苦难忍的样子,心里很着急。 郑杨彬咬着嘴唇,强自抑制着呼吸。他这会儿已经没法开口了。因为一开口就再也忍不住喉喽里痛苦的呻、吟。 “药呢?告诉我在哪儿,我给你拿。”沈妄压住郑杨彬的肩膀,问。 郑杨彬神智已经开始混乱,无意识张了张嘴,喉喽里却吐出一声压抑到极点的声音,带着极度不甘心的痛苦和无力。 沈妄心里一颤,软了声音,“杨彬,别闹了,快告诉我,药在哪里。怎么样才能好受点儿?快告诉我啊。” 郑杨彬身体忽然挣扎起来,沈妄不敢用力压制,稍微用了力抱着。怀里的身体竟然瘦了这么多,剧烈的颤抖着,沈妄忍不住越来越大力的把人抱住。 “疼……疼……” 就听郑杨彬模模糊糊呢喃着。 沈妄连忙松开了胳膊。 郑杨彬趁势挣脱开,头就要往床头柜上撞。沈妄大惊,伸手护在他脑袋上,手背撞在木头角上血立马就流了下来。沈妄却一点都没觉着痛。用身体压住郑杨彬,不敢让他乱动。 郑杨彬胡乱挣扎着,呼吸喷到他耳边,“给我拿药,快点,给我……” 沈妄立刻就问,“在哪儿” 郑杨彬就伸手去够床头柜。沈妄一边压住他,一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孤零零的只放了一个盒子。沈妄把盒子拿过来,一打开,里面竟然是一把极其锋利的小钩刀。 郑杨彬挣扎忽然剧烈了起来,伸手就要抢,沈妄没注意,盒子给打翻了,郑杨彬右手一把抓过小刀,颤抖着就插进自己抖个不停的左臂上,然后,狠狠一划—— 血花飞溅。 沈妄心尖一颤。 极其强硬的握住郑杨彬的右手把小刀拔了出来远远扔了出去。把人紧紧抱在怀里,他刚刚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毕竟这个敏感的时候…… 现在倒没什么好犹豫的了,把手机掏出来,拨了电话才响了几下,就一只手伸过来按挂了。 “别……打电话,忍一忍,就……过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一刀起了作用,郑杨彬有了点清醒,嘴唇哆哆嗦嗦的说着。 “忍一忍?”沈妄声音沙哑,低头和他的眼睛对了上,视域里有了点模糊。 颤抖的手指伸上来,抹掉他脸上滚落的液体,“沈妄……你是在……可怜我吗?” 沈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我是在心疼你。” ****** 小剧场: 某天早上, 郑少晚起,楼梯下了楼,却见到沈妄正把一碗面端了上来。 郑少看着面条咽了咽口水,故作淡定:怎么这会儿还没出去啊? 妄妄:生日快乐! 第五十一章 沈妄说完有些不自在。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着郑杨彬那样痛苦虚弱,心里就是难以抑制的难过。眼泪毫无预兆溢出了眼睛。当郑大公子颤抖着问他是不是在可怜自己的时候—— “我心疼你”四个字就脱口而出。沈妄心里一惊,才恍然,原来他心里是这样想的? 郑杨彬一直以来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何曾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就算是郑家一朝倾覆,他也依旧能睥睨不羁。而如今这头漂亮的野兽却受伤了,收起爪牙,虚弱的蜷曲在自己怀里。耳朵耷拉着,皮毛都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还疼吗?”沈妄胳膊上使劲儿,把人紧紧搂在怀里。刚趁着人神智清醒了一下,赶紧问了药在哪儿,找了药给郑杨彬吃了。沈妄不知道郑杨彬这是什么病,怎么把人折磨成这个样子? 郑大公子脸色白得不像样,软在沈妄怀里,胳膊还在一个劲儿颤抖着,胸膛起伏,呼吸紊乱。嘴唇也是白的,甚至透出点青紫。 车祸醒来之后,郑大公子就发现自己的视力开始大幅度下降。医生说是伤到神经了,他也没放在心上。毕竟,他可算是捡回了一条命,而且沈妄一点儿事都没有。对郑大公子来说,已经很值了。 在医院里面修养了一段时间,视域不清晰的症状缓解了很多,恰逢那个关键时刻,很多事情都需要他一手操持。况且,他也不想让家里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他父亲他还是拦得住,他是怕,郑老爷子迁怒到沈妄。他觉得身体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就没有继续在医院呆了下去,只是安排了有家庭医生定期来给他检查身体。 后来伤口裂开,也没来的及好好调养。身上还虚着呢,就又投入到公司事务上。家里遭逢变故,他也就忽视了这些。等到郑老爷子身体每况愈下,郑家的重担全压到了他的肩上,郑杨彬他心里,压力其实大得很。身体时不时的虚软、晕眩,都没有放在心上。只认为是太累了。 结果连续高强度的工作,腰部开始时不时巨痛。后来发展到四肢麻木,头晕目眩,眼前模糊。到医院正是一检查,左臂臂丛神经受损,颈腰骶神经根炎,都是车祸的后遗症。发作起来,那种剧烈的疼痛,尤其是左臂,让他恨不能把整只胳膊砍掉。而且吃药都几乎什么用,那些营养神经药物也只能让他好受那么一点点,他几乎不吃,只是靠着自残和强大的意志力挨过去。 他没想到,这么狼狈的样子会让沈妄看到。 听着沈妄柔声问他,虽然身上疼的已经没力气发出声音,郑杨彬还是勉强开口“嗯”了一声。 沈妄低头凑过去,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嘴唇,把头埋在郑大公子的肩窝里。郑杨彬慢慢抬手,摸了摸沈妄的头发。想说什么,实在是难受没有力气。沈妄的呼吸喷在他脖子根上,痒痒的,热热的。郑杨彬就觉得,一颗心晃晃悠悠落到了实处。 过了一会儿,歪了歪脖子,示意沈妄坐起来。 沈妄才反应过来,估计压着人了,连忙坐直了,但是手上劲儿没松,把人牢牢禁锢在怀里。 郑大公子身体还在抖着,但比刚才那样子看起来好多了。沈妄双眼凝视着他。 郑杨彬平顺了呼吸,有些吃力的开口,“沈妄……你说过的话作数不?” “什么?”沈妄没明白,就低低得问他。 “你答应我的,还算不算数?”郑杨彬说。 沈妄疑惑的“嗯?”了声,一脸茫然,根本没明白人在说什么。 郑大公子气得勉强横了他一眼,把眼睛闭上,抿嘴不说话了。 沈妄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都不记得有这档子事,他什么时候答应人什么了?怎么让人到现在都还记得?这得是多重大的事情啊! 沈妄就从自家公司现状想到郑家的情况,一点头绪都没有。看怀里,郑大公子不高兴的样子,只好好生好气的开口,“哪个事情啊,提醒我一下呗?” 郑杨彬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虽然挺虚弱的,但是气势半点不减。 沈妄就笑了,低头去用鼻子蹭了蹭对方,带着点儿讨好,谁让人家现在是病人呢? 柔声道,“就提醒我一下呗。” 郑大公子这才睁开眼睛,终于开口了,“当初你说的,咱俩在一起处着试一试,感情你全都忘了?”当初沈妄半是还开玩笑问他,要是我一直不答应你会不会用上什么手段?而如今,郑家地位翻天覆地,与当初相比已是云泥之别,沈妄反而成了京中炙手可热的新贵。倒是……不用担心这些了…… 想到这些,郑杨彬眼神沉黯。 沈妄果然在那儿沉吟着,好半天没开口。郑杨彬等了好久没听见回答,心里叹了口气,忽然就觉得身上本来已经渐渐消退的疼痛剧烈起来。 “杨彬,”沈妄忽然伸出一只手捧起他的脸,紧紧盯着他,“跟你说实话吧,我这辈子本来是准备好了,娶个好姑娘,结婚生子的。根本没想过和个男人在一起。”又一用力,掐着下巴掰过郑大公子想偏到一边的眼神,怀里人眼底飘过的那抹伤心和委屈让他舍不得再逗他。 “我现在改主意了,”沈妄低头深深吻住郑杨彬,直到怀里的人呼吸不稳,才慢慢分开。用手抹去嘴巴上的银丝,“我改主意了,我现在就想和你在一起。” 郑大公子怔怔看着沈妄。 沈妄又咬了咬他的嘴唇,话里有点儿无赖,却又低低沉沉,带着异样性感,“我谁都不要,就是要你。” 沈妄眼底闪过一丝异色。 上辈子郑杨彬一枪射进他的胸膛,重生一世,车祸里又救了他一命。然而他重生以来,一直觉得世界虚幻,夜夜难眠。却又是郑杨彬让他开始慢慢觉得世界的真实。当他终于想要拉住这个人的时候,却又被这个人推进监狱。沈妄心凉了,后来才知道郑杨彬怀疑和防备他,是因为他身后的齐家,而对他下狠手的,也是齐家。他们俩人之间,纠纠葛葛这么许多,说不清究竟是谁欠谁多一些。然而当他重新开始接纳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放不下这个人了。 心理医生的治疗勾起了他对旧事的回忆,那些沉睡依旧的画面越来越清晰,胸口子弹的灼烧感挥之不去。同时,占有和征服的欲望席卷全身。沈妄按着自己的胸口,他才发觉,除了这个人,他再没有了自己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也只有这个人,能让他觉得一切都是真的,而非虚妄。 郑杨彬! 郑杨彬! 他本来已经准备好要拔掉他的爪牙,却在看到这个人伤痛委屈的时候,忍不住心疼。终于,恍然大悟。 “沈妄……”郑大公子开口,眼神漂移不定。 沈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压抑不住的激动,正要说点什么。 郑大公子本来虚弱的声音陡然强硬起来,用尽力气揪住沈妄的领口,眼神冷厉,“你可想好了,这话说出来就没得后悔了。” 沈妄笑着看他,“不后悔。” 郑杨彬拉着他领子把他的头拉下来,抬头吻了上去。 沈妄回应着他,一把把人压在了床上,激烈的摸索着对方的身体,吮吸着他嘴里的液体,沈妄用膝盖分开身下人的双腿,顶弄着。两个人的身体很快都热了起来。 “杨彬……”沈妄难耐的呻吟了一下,手指伸进了他的衣服里,不够,还不够。他还想要更多,更多。手指摸到那个突起,揉弄着,一边低头咬着郑杨彬的脖子,“杨彬……” 郑大公子呼吸急促。身体虚软的躺在那里,身体里的疼痛盘旋不去。沈妄的手指却像有魔法一样,给他带来难以言述的舒服,和那股疼痛对抗。 他有点哆嗦着去解开沈妄衣服的扣子。 沈妄忽然低头含住了他胸口的敏感,本来就没有多少力气的手一颤,解不下去了。 “别闹……”沈妄舔了一下,抬头瞪了下郑杨彬。他可还没忘了人现在身体不好着呢,还来解他扣子?不怕引火烧身啊?还是现在了这情况,人还想对他做点什么啊? 郑大公子胸口起伏着,沈妄牙齿一错,疼痛中带着的酥麻就从胸口蔓延到全身。忍不住吐出难耐的声音,双眼有点失神。 沈妄大喘了口气,眼里更加灼热了,要不是顾忌着郑杨彬的身体,他今天说什么也忍不下去了。 想着让人舒服一下,沈妄摸索着手伸进了皮带里。没想到郑大公子挣扎了一下,喘息着说,“沈妄……别弄了……” “嗯?” “直接……直接来吧。”郑杨彬呼吸急促,显然已经情动难耐。 沈妄不可置信的看着郑杨彬,他以为,要不是那次挣扎不开,郑大公子说什么也是不会愿意在下面的。 就有点激动,“杨彬……你说真的?” 郑大公子脸颊因为情欲而晕红。本来半眯着眼睁开了,看着沈妄,“怎么?不愿意?那你躺平了教我来。” 沈妄早已经要忍不住了,还是有点犹豫,“你身体……”继而就是一声呻吟。 郑大公子松开了嘴巴,低声道,“废话少说,快点。” 沈妄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压了上去。 你是我的,你的全部都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第五十二章 秋雨缠绵,凉意蔓延,窗户上的雾气渐渐厚重。雨丝时不时飘在玻璃上,划下几朵漂亮的水花。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微弱的床头灯,整个房间从窗户透出朦胧的光泽。 房间里厚重的喘息,纠缠的身体,给夜色增添了一丝醉人的暧昧。 床摇晃着,沈妄从背后粗暴的侵占着郑杨彬,却又同时温柔的吻着他的脖颈和后背。郑大公子狠狠咬牙忍耐着,不时从牙缝里泄露出一丝紊乱的呼吸,胸口被沈妄之前肆意折磨的两点被磨蹭在床单上,微微的刺痛反而让他觉得舒服。然而这种把身体的控制权全然交到别人手中,对郑杨彬来说,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他肌肉颤动,悄悄揪住床单,忍耐着内心深处反抗的冲动,眼睛紧闭,放任沈妄为所欲为。沈妄压制着郑杨彬的后背,放缓了冲刺,故意深深浅浅的撩拨着。郑杨彬发出难耐的声音,忍不住骂了一句“操”。 他勉强抬头瞪了过去,见沈妄眼里兴味盎然,嘴角勾着一丝别有意味的笑意,夹杂着情、欲,性感诱人,让他心里猛然一热。咬了咬牙,差点压不住凌乱的声音,张口咬住了自己的手腕。 沈妄忽然停下了身体,掰过郑杨彬的下巴,把已经被咬出一圈儿牙印的手腕拿出来,侧着脸吻了上去。 一层秋雨一层凉,雨声越来越大,慢慢盖过了屋内的压抑的呻、吟。夜色深沉,寒意袭人,屋内却温暖如春。 ****** 虽然说回国之后周老爷子一直在外地,周君诚这几天也不好过,郑杨彬和沈妄的事情,他实在是有点儿无奈。尤其是,前两天,景俊辰找他谈了一下,话里话外透着些叫他忍忍,不要出手的意思。想到自家老爷子,周大公子心里嘀咕我哪里插得了手?也就应了,估摸着是他打沈妄的那一拳教景少知道了,景俊辰和沈妄关系好,他从来知道。对于景俊辰下手这事情,周君诚倒是没有太大波动,毕竟他已经主持了景家,而景家这几年一直都有些式微的样子。景家里其他人自然会逼着他动手。 但是理智上是理解,感情上却不能接受,这么些年来,他们几个从一起打拼到各自展开自己的事业,但都是一路扶持着,并肩而立。 到了今天,郑家倾覆,景家分道扬镳。 自家老爹这回没有插手,不过是因为站的队伍和保守的政治倾向罢了。要是真有机会,想必也不会犹豫。 只是风波来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所以……周大公子才不喜欢从政,转而去商场上打拼。 不过他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今天,周老爷子回来。 进门之前特意对着手机屏幕整理了一下仪容,把领带仔细摆正了,又重新检查了一下领子和袖口,才推开门。 周顾国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眼睛都没抬,听见门响的声音,平淡的吐出两个字,“跪下。” 周君诚一愣,难不成这回真的把老爷子惹火了? 周顾国身前的玻璃桌子上放着几张报纸,上面压着一个手捧的小茶壶,壶身银砂里夹杂着点点朱粒。周君诚心里一紧,老爷子的小山壶平时是谁也不让动的,今天特意拿了出来把玩,看来是事情大发了。 试探的叫了一声,“爸?” 周顾国抬了抬眼,“还要我说第二遍吗?” 周君诚走到沙发前面,挑了铺了毯子那里,老老实实跪下了。 “你去找沈妄了?”就听周顾国问。 周大公子倒还挺意外,怎么是因为这个?他还以为是追究他私自回国的事情呢,就点点头。 “你们不是关系不错吗?一点小事就值得起这么大的争执?”周顾国高深莫测的从上向下看着他。 这是?周君诚越听越糊涂,他家老爷子对他生活私事还没见过这么关心的,今天这是太阳打哪边出来了? 就揣测着老爷子的脸色,老老实实的回答,“以前是挺好的,只是最近有点不愉快。” “那就要继续好下去。”周顾国气斩钉截铁的说。 周君诚开口,“爸,可是……”话还没说完。 军队出身的周顾国,果断一挥手,“这是命令!” 周君诚跪在地上,只好垂着头应了。 周顾国拿起茶壶在手里把玩了一通,看了儿子一眼,“想没想明白?” 周君诚对政治上的事情并没有体制里的人敏感,他知道家里一向和郑家,景家交好。对于和沈妄处得好,他父亲一直是淡淡的,不反对也不支持,毕竟沈妄没有什么家世背景,对他们来说,可以互惠互利,若论平心相交,还是过了。 这一回,周顾国的意思明显是教他以后和沈妄保持好关系。 “因为……齐宝生?”周君诚试探着问。 周顾国摇了摇头,并不满意,“是齐家,齐宝生算什么?” 周顾国站起来,走到周君诚身边,“齐家和我们家,一向都有些说不清的关系,你既然不想进来,我给你解释也没什么意思,这些我日后自然会给你大哥说。但是你得知道,我们是和谁站在一条线上的。” 周君诚有点讶然。他想起小时候,周顾国还带着他去齐家做过客。不过也只有那么一两次,感觉并不熟络的样子。他一直以为,他家里和颇为神秘的齐家相熟,不过是因为两家都比较老派和传统。京里流传的周家家世清贵的说法,也不是瞎说的。却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么一层。听周顾国的意思,周家是跟着齐家战队了? 周老爷子拿起小茶壶,“既然你会选地方,那就多跪一会儿。反思反思,自己私自从国外跑回来到底应不应该。” 周君诚动了动发麻的膝盖,心里发苦,原来老爷子还没忘这一茬。 ****** 沈妄上辈子加上这辈子,头一回这么认真的下一碗面。 他小心的用筷子把面条夹到碗里,浇上清汤,上面漂着几篇香菜,又从锅里捞了个荷包蛋放在最上面。白色的瓷碗细腻滚烫光洁。沈妄才要端起来,想了想,有给放下了,找出一个西红柿切了几片放在最上面。他妈一手好厨艺,他到头来只学会了下面条。沈妄想起那会儿,每天一回家,林茜就做好了一桌子热腾腾的饭菜等着他,嘴角就微微一弯。 眼里带上了一点儿怀念。 每每当他在万家灯火里一夜无眠的时候。他就觉得是不是因为身边少了一个人。 直到他发现,和郑杨彬在一起的时候,总能一梦好眠。 沈妄端着面条上了楼,床上已经没人了。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沈妄把面条放在桌子上。有点儿遗憾,他还想着上来把人吻醒呢,看来没机会了。 郑大公子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懒洋洋走出来,步子特别慢。 沈妄心里明白为什么,脸上不动声色,走过去把人拉着坐在床上,就给他一下一下擦头发。 擦着擦着,忽然听到“咕噜”一声。 沈妄没忍住,就给笑了。 就见郑大公子不高兴的站了起来,一斜眼。沈妄知趣儿的拉住他,“吃点东西呗?就只有面条了,不许挑三拣四啊。” 郑杨彬眼神闪烁了一下,面条的清香传到鼻子里面,让他觉得更饿了。 沈妄悄悄从后面搂住郑杨彬的腰,把自己的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在耳朵儿边上问:“好不好吃?” 郑杨彬耳朵尖儿红了一下,“还行,一般。” “一般?那你怎么偏偏爱吃。”沈妄咬住了嘴边的耳朵。 怀里的身体一颤。 沈妄就笑了起来。 沈妄没想到真的有一天他可以和这个世界如此的接近。旭日东升,金乌西堕,朝霞万千,晚霞变幻。世界历历在目,触手可及。而且,怀里还能圈住一个人。温暖,充实。 他一直以来,就想身边能有人陪着,上一世是这样,这一世也是。不过,找一个人也不是那么容易。沈妄想起小护士,心里软了一下。手臂收紧,更加紧密的把郑杨彬的腰捞进怀里。 真瘦! 怎么瘦成这样? 早晚要给补回来,沈妄心里想。 没一会儿,展航没眼力见儿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语气里还有点儿我够意思吧?毕竟他忍到现在才打电话也不容易。 沈妄现在用的这个号码是工作用的,除了沈氏高层和齐家的人就是展航知道了,昨儿晚上,周大公子就一个劲儿的给沈妄的那个私人号上打电话。 那个手机被沈妄放在书房了,周君诚电话一打过来,就震天价响。 展航开始没理,就等电话自然挂断,可是电话还是一个接一个打过来。展航担心人有急事,就接了,说了两句,周君诚一听接电话的是沈妄的那个什么展大律师。冷笑几声,就把电话挂断了。 展航见终于消停了,才可以睡个好觉。这不是,一大早就给沈妄打过去,说说这个事。他昨儿晚上可是特意按捺住了。 说完正事儿,展航又带着某种意味问了一句,“昨儿晚上,怎么样啊?” 沈妄刚接了电话,刚说了“展航”两个字,郑杨彬听见了,就停下了吃面的动作,盯着沈妄。 沈妄听他问到这一句,下意识看过去,郑大公子敞着的领口,露出一大片青青紫紫。这种颜色,在他,肩背上,腰部,大腿根儿上,还有许多。 沈妄眼里颜色深了许多,手里拿着电话,“你话太多了啊。” 第五十三章 沈妄没等展航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怎么了?”郑大公子问。 “周大少找我有点事儿。”沈妄准备给周君诚打过去。 “别打了,”郑杨彬拦住他,“要是有事儿他自然会找到你这里。这会儿还没打过来,说明事儿不急。” 沈妄也就从善如流。把手机放到一边儿。他现在可没心情给周大少好脸色,他当时结结实实的那一拳他还记着呢。 “这还要我教你?如今你有了齐家支持,周家也要敬着你几分。”郑杨彬挑着眉,语气随意,“周大少不知道,周顾国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周家这几年能发展的这么好,和齐家脱不了关系。这会儿电话打不通,着急的是他,你急什么?” 沈妄就笑着点头,成成,他算是看出来了,不管到什么时候,郑大公子照样这么大爷。 郑杨彬说起他和齐家的关系,十分自然随意,显然是早都心里有数了。沈妄虽然说没想着插手到郑家这一趟浑水里,也不过是因为没想给齐家当枪使。如今他代理了齐家产业,接手了郑氏股份,就是不知道郑杨彬是怎么看的?沈妄有点想解释一下,但一想,倒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他爱怎么以为就怎么以为吧。 不过,郑杨彬对周君诚这个态度?沈妄问他,“怎么我觉得你对周大少有点不满意啊。” 郑杨彬“哼”了声,一点点把碗里的面捞完了,一口一口喝着汤,间隙说了句,“看不惯他,欠收拾。” 沈妄见他埋头吃饭,一晚面条连着面汤,吃的干干净净。嘴唇涂上了水光,完了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样子。一双暗沉沉的眸子看住他。就想,郑大公子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就伸手过去使劲儿揉人的脸。 郑杨彬怎么能让沈妄得逞,身体是不比以前了,反应还在,就一下捏住沈妄的手。威胁的用了用力。 沈妄本来胳膊一拧就能挣脱,却乖乖顺着力道把手臂放了下来。毕竟郑大公子现在身体状况这么差,就算面上没什么,心里,也一定是难过的。 不过下一刻,他忽然一使劲儿,把人一拽。郑杨彬这会儿腿还是软的呢,没提放,一个踉跄就倒了过去。沈妄顺势把人捞进了怀里,实实在在抱住了,自上而下看过去,“吃饱了没?” ****** “父亲,”齐宝生微微鞠了一躬。 齐旭是弄着手里的花草,间隙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问他,“景家那边,什么情况啊。” “没见着动作。”齐宝生说,“景俊辰虽然吞了郑氏的股份,但相比郑家的那些资源,这只是九牛一毛,我还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收手了。难不成……是因为,沈妄?” 齐旭“哦?”了一声,有了点兴味。沈妄开始打理齐家的一些产业,成绩十分漂亮,让齐旭都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以沈妄的年纪,能有这样的眼光手腕,实属不易。齐旭心里,也有了一些别的看法。 “沈妄……”齐宝生想了一下话改怎么说,“他和郑杨彬,好像是情人关系。” 齐旭神色一动,“沈妄喜欢男人?” 齐宝生摇了摇头,“他之前还和一个女人走得很近,我这还不好判断。” “你下去查一查吧。沈妄和郑杨彬……对我们也是有好处的。”齐旭吩咐道,又问,“你的意思是景俊辰因着沈妄对郑杨彬收了手?他和沈妄,有什么协议?” “毕竟景家在政坛上一直走下坡路,这回不敢押注也是有道理的。要是因为这个,能从沈妄手里拿到些好处,也算是空手套白狼?”齐宝生说,“父亲,我们下一步要怎么走?景家现在看来,是不愿意动一动了。” “郑兼不是回来大陆了吗?”齐旭继续摆弄那几盆绿茶花,有点兴趣缺缺,“之前不是让赵佑拉了郑宁彬一把么,就让他再拉一把又有什么不可以?” 齐宝生却没有立刻应是,反而说道,“父亲,赵佑和沈妄好像还有些关系,这个会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大局?” “在商言商,宝生啊,”齐旭语重心长的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站得越高的人,就越不能随心所欲,就越要按照规律办事。否则,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子溃,而全局乱。商人重利,关键就在于,利之多少。” “是,父亲。”齐宝生站起来点了点头,“郑兼如今吃下了郑家好大一部分资源。从海外转移到内陆,急欲站稳脚跟,想必不会拒绝这么好的机会。我这就安排下去。” 齐旭没说什么,只是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从花株上掐断了一片浓碧欲滴的叶子。 那边周君诚一直联系不上沈妄。心里很是不爽快。因着沈妄在齐家那边扮演的角色,周君诚对沈妄还是心存戒备,却忽然从自家老爷子那里得知,齐家其实是自家这一边的——或者说,周家,是站在齐家这一边的。 这让周大公子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他俩才应该是一伙儿的? 那杨彬呢? 周君诚心里沉了沉。 他打电话过去,则是为了老爷子交给他的另一件事。 ****** 沈妄发现自己根本没法抗拒这种怀里充实的感觉,早上起来,看着枕头边上的另一个人,沈妄就觉得心里软绵绵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却十分窝心舒服。胳膊捞过光滑紧实的皮肤,心脏紧贴在一处。 他有点没法想象,自己之前那么些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于是就有那么些庆幸。 沈妄手伸进被子里,在郑杨彬腰腹的肌肉处来回抚摸着。郑大公子困得很,迷迷糊糊睁开了眼,见是沈妄,又闭了回去,放松身体。 沈妄哑然失笑。手就摸到了他的腰上,坏心眼的想挠一挠他。不过又想起昨天晚上郑杨彬又给发病了,就收了这个心思。 还是让他好好睡一会儿吧。沈妄收了手,给压好被子,想。 那天之后,沈妄和郑杨彬算是确定了关系,他不放心教郑杨彬这样一个人住着,就把展航赶到了他在市中心的一处房子,也没问郑杨彬同不同意,就和人搬到了“丽景天时”那里。 本来住在郑家主宅也不是不行,可沈妄更愿意住在“丽景天时”那里。他曾经不由自主幻想过,回到家一推开门,就有一个人做好了满桌子的饭菜等着他,该是何种的幸福? 那一天,当沈妄推门而入,看见高高在上的郑大公子,做好了饭在等他的时候,这样一切一切符合他心中设想的情景出现在眼前,他就已经心软了吧。虽然只是一锅方便面,但也不能对郑大公子要求太高不是? 沈妄一乐。 他要求真不高,不过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沈妄下了床,洗漱换了衣服。郑杨彬现在身体状况实在是教他担心得很。这次才不到一礼拜就又发作了。病发时候浑身疼痛抽搐的样子,让沈妄心里也跟着一抽一抽的。 因着沈妄在身边,郑杨彬没办法自残,疼痛让他神智混乱不清。后来,两个人就做了,郑杨彬果然好受了不少。 那次郑杨彬发病之后,沈妄就找了个医生,咨询了一下郑杨彬的病情。虽然郑杨彬对自己的情况闭口不谈,不过沈妄稍加调查,还是得知,这些全都是当初那场车祸的后遗症。 沈妄眉目一敛。过了一会儿,才继续看下去。 那位在国际上都享有盛誉的医生了解了病人情况,坦诚的说,“神经方面的病症,世界上目前还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案,只能用一些神经营养药物缓解。” 沈妄皱眉,郑杨彬发作时疼成那个样子,那些什么药物对他根本无效。 医生建议,如果是这种情况,不建议使用药物。止痛类的药物都是通过麻痹神经或者抑制激素起作用,对身体副作用很大,不适宜长期使用。做、爱是一个缓解疼痛的有效办法,完全没有副作用,可以帮助病人抑制疼痛。 沈妄动作十分温柔,本来郑杨彬就已经十分难过了,他舍不得让他再痛上一点儿。慢慢的,听到郑杨彬传来舒服的声音,眉目也渐渐舒展,开沈妄觉得很满足。 然而郑杨彬的身体状况让他很是担心,这一阵子在联系这方面的权威专家。 昨天晚上景俊辰打了电话过来,教他出来一趟,找他有点事情。沈妄当着郑杨彬的面接的电话,他本来就没有瞒着对方的意思,不管郑杨彬问他什么,他都会给他说的。 没想着郑大公子听到沈妄明天要出去,也只是不乐意的“哼”了一声,却什么都没问。沈妄转了转手里的手机,有心解释,却没有开口的机会。想了想,也就作罢,毕竟找一个这么信任自己的人,也很不容易。 沈妄一边开着车,到景俊辰那里,一边想着买点什么回去给郑大公子当午饭。 到了景俊辰在半山上的一处别墅,大隐隐于市,距离市中心并不远。沈妄拔了车钥匙就进去了。景俊辰就在露台上等着他,一腿压在另一腿上,手边是几份报纸。 沈妄就一笑,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了下去,“俊辰,难得见你这么悠闲。” 景俊辰打量了一圈,“心情很好?你这算是和郑杨彬修成正果了?” 沈妄乐了,他最近确实心情好得很。 “也还不算,怎么啦,今天特意找我来?” “阿慎,你和郑杨彬这回,是认真的呢?”景俊辰双手交叉,胳膊肘搭在扶手上,问他。 沈妄也靠在椅子上,“是啊,怎么了俊辰,有什么话就直说呗。” 景俊辰一哂,“我也就直说了吧,我并不看好你们俩。” 沈妄看过去。 “阿慎,郑杨彬的心思,这么些年,我也是看得七七八八,也只有你身在局中才不自知。只是说句实话,你俩实在不合适。” “不合适?”沈妄眼神幽深。 “是不合适,我问你,你对郑杨彬,真的是因为你对他上心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沈妄有些不解,“这是说的什么话?怎么着,我不应该对郑大公子上心啊。” 景俊辰摇了摇头,“阿慎,你这么些年喜欢的都是女人,如今却偏偏被郑杨彬掰弯了?” 沈妄“嗨”了声,心想原来是因为这个?就玩笑般的说,“所以才是真爱么。” “我倒觉得,对你来说,那个人是男是女不重要,当年初识的时候,我就很惊讶,你看似随和,实则和谁都拉开距离,坐在人群里也是一副格格不入的样子。我还在想,这个人可能是性子冷了些。后来这么些年,我们走得越来越近,你那股淡漠疏离之感却没有半点消减。郑杨彬或许就是教你这股子气质给吸引了。你想啊,征服一个这样的人,让他对自己死心塌地,是多大的吸引力?而你呢,这么些年一个人呆在自个儿的世界,有这么个人突然把你拉出来了,你肯定会觉得这个人对你来说意义重大,这不过是雏鸟情节。你只是要一个能一直爱着你陪着你的人。” 景俊辰挺认真的看着他,“沈妄,你自己好好想想,到底是不是非郑杨彬不可?” 沈妄心里晃了晃,下一瞬就轻笑起来,“俊辰,你说得不错,可惜就是有点儿晚了,我现在还就是非他不可了。” 或许他真的是想有一个人爱着陪着自己,然而他却知道,这个人只能也只会是郑杨彬。或许是有了上辈子的恩怨,他们这辈子才会有了这么许多纠缠。也或许是因为这样,也只有他,能让他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有所联系,而并非一切都是虚妄。 沈妄眼眸凝聚。 如今让他放手,已经是不可能了。 感受了整个世界伸手可触的美妙,他不可能再回到那个一个人的世界。 “非他不可。”沈妄重新看向景俊辰,嘴角带笑,眼神坚定。 景俊辰一怔,微微叹出一口气。 既然这样,“你看看这个……” 沈妄在他的示意下拿起桌子上折了两折的报纸,心里猛的一跳,首页上就是他和郑杨彬在苏黎世街道中央拥吻的照片。翻了翻其余几份报纸,照片报道都大同小异。 这? 这是? 沈妄快速的看了下日期,正是今天。可是这个报道如果真的宣扬出来,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现在么? “这是昨天原本要发行的报纸,昨天我一得知,就让人压了下来。”景俊辰说。 沈妄盯着报道上那些明明白白暗示两人身份的词语。心念电转。 就听景俊辰说,“现在我还能压得住一时,再就不好说了。要真想把事情彻底压住,你还是要给齐老爷子说一下。” 沈妄盯着报纸上两人的照片看了许久。 微微一笑,说,“干什么要压下去?” 第五十四章 六年前,正月初一。 才是傍晚,红彤彤的灯笼就已经挂满了郑家主宅。院子里的上空灯笼整齐排布,在草坪上洒下一片红光。院子里几棵槐树的枝桠上,也系上了一簇一簇的绢花。花心点着粒珍珠,在暮色里莹莹闪光。一楼巨大的落地玻璃上贴着大红色的鲤鱼跃龙门的剪纸。透过窗子和剪纸的缝隙,佣人穿梭忙碌着。 好一派欢腾喜气祥和。 再过几日,就是郑老爷子六十八岁大寿。郑家的几位主人,一向难得能聚上一聚,老爷子就说把两件事一起办了。所以,今天郑家里格外热闹。 从中午开始,就有一波一波的人上门拜访,常常是说上几句话就离开了,有些是郑成工作上的熟人朋友,冲着这个“郑”字赶来拜访。更多的是老爷子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郑系人脉,有的已经在地方上坐到了一把手,还是不远千里,赶来看一看自己的老上司。郑老爷子在体制里威望不但不减,反而随着那位手腕强硬的严书记上台,有些水涨船高的意思。 众人都知道老爷子的脾气,都只是来坐了一会儿,说了几句贴心的话,就告辞了。到了傍晚,该来的人都已经来过了。 郑成这一年即将坐上某直辖市市委书记的位子,正是意气风发。到晚上七点多一点儿的时候,他刚好推开了大门。 大厅里的摆设都被挪到一边去了,中间摆着三四个大圆桌。菜还没有上,碗筷什么的都已经摆好了。管家看见郑成,过来接过他手里的包和外套,弯了弯腰,“老爷在书房呢。” 郑成点了点头,舒展了一下身体,从某市回来,坐了两个小时的飞机,身体有些僵硬。他走到沙发跟前,坐下靠了过去,放松休息。虽然调令还没有正式下来,不过也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了,若是一般人年纪轻轻就取得如此的成就,就算不喜形于色心里也必然是强自压抑着喜悦。郑成面上心里却都十分平静,犹如一汪平滑如镜的湖面,被投入了一粒石子儿,波纹荡漾之后,平静如初。 郑成对自己取得如今的成就没有一点儿意外,毕竟在郑家的大力扶持之下,凭着他的能力,走到这一步,可以说是理所当然。况且郑老爷子的告诫他一直记着——去留无意,宠辱不惊,方能成大事。 过了一会儿,郑琳,宋志明,还有宋薇一家也到了,郑琳好久没有到郑成了,很是高兴,当下就坐到郑成跟前。兄妹俩聊了一会儿。陆陆续续,郑家一些离得比较近的亲戚也都到了。众人打着招呼互相问候着,这一年,郑家在体制里面如鱼得水,步步高升,大家各自都得了不少好处。众人脸上都是一片轻松喜乐。 郑成也和众人寒暄着,没有过分热络,面色却比平时都柔和上几分。过了一会儿,就见郑杨彬从楼上下来了。 郑琳见了就站了起来,叫他过来,关心问候了许多。郑杨彬脸色看似轻松的一一应了,眉目里却藏着一些沉重。郑成看到了,在一边儿没说话,却有几分探究。 又一会儿,大厅里一片喧哗,郑老爷子一身暗紫色的中山装,扶着一边儿扶手,从楼梯上缓缓走了下来。 郑家那些小辈都赶忙凑上去,拜年也好,说吉祥话也罢,把郑老爷子簇拥着在主位上坐下了。郑成和郑琳见了,等众人基本坐定,也走到剩下的空位那里,在郑老爷子身边一左一右坐下了。 郑杨彬是最后才坐下的,神色淡淡,放在平时并没有什么异色,但在今天,却少了一丝轻松和喜悦。 这时候,菜已经上好了。郑老爷子温和的看了一圈众人,表扬了几句今年里很有作为的小辈,就让大家动筷子了。话一落,马上就有小辈端着酒过来敬,郑老爷子都只是点点头,并不动杯盏。只有遇到偶尔一两个十分出色的,他才端起酒杯,浅浅的呷一口。 酒敬了一圈儿,郑家里的,除了郑成,郑琳,郑杨彬三人,众人都已敬过了。 郑琳轻笑一声,端起酒杯,柔声说,“爸爸,琳琳祝你身体健康,福寿绵长。”说完摸了摸宋薇的头,宋薇如今才十多岁,头发披着肩,两边编着小辫子一直绕到头后面,十分可爱。这时就站起来,端起身前的果汁,“爷爷,薇薇也祝您福寿绵长。” 郑老爷子眼里有了些笑意,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郑琳也没再说什么,坐下了,也并没有教宋志明特意来敬酒,宋志明眼神也只是一变,就恢复如初。 郑成也端起酒杯,声音低沉,“爸,福如东海水,寿似不老松。您身体一向健朗,这些都不用儿子多说,愿咱家岁岁如今朝。”说完,喝干了杯子里的酒。 郑琳笑睨了他一眼,“大哥,你可比我这个做女儿的还会给爸说吉祥话啊。” 郑老爷子果然脸上笑意更深,“这几年你都做得很好,当初初入体制的时候,行事还有些子蛮劲儿,如今却是会用巧了,不错!” 往年这个时候,最后一个给敬酒的应该是郑杨彬。郑家里都知道,郑老爷子最宠的,就是郑大公子了。 郑老爷子话里一顿,郑杨彬才端起桌上的杯子——就听郑老爷子继续说,“行了,话说多了没用,关键在于干了没有,干了多少。致知励行方是真。以后都要再接再励,现在就快吃饭吧。” 说完就提起筷子夹了一块鱼滑豆腐。 郑杨彬端起酒杯的动作,好些人都看得轻轻楚楚,而且郑杨彬历来是最后一个给老爷子敬酒的。刚刚老爷子却像是忘了一样?众人心里千回百转,面上却其乐融融。 郑琳眼里闪过不解,看了过去,郑杨彬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而郑成,反而有些思索。 一顿饭众人各怀心思吃罢。按着往年的惯例,后面还有许多安排,小一辈的还要给老爷子汇报这一年的学习成果进展。今年却不同了,老爷子直接教众人回去了,什么也没多说。只留下了郑杨彬和郑成,连郑琳一家都没留。 等所有人走光了,老爷子脸上面无表情,直接上了楼上书房。郑成跟着,转头看了一眼郑杨彬,眼神意味深长。 书房门一关上,郑老爷子就对郑杨彬说,“刚才你跟我说的话,现在给你爸再说一遍。” 郑成朝着郑杨彬看过去。 他对于这个儿子,一直是关注大于关心,这其中也有他母亲的原因。郑杨彬有老爷子教导,这些年一直发展得不错,如今大学才毕业两年,就能在京市站住脚跟,郑成心里是赞赏的。 “怎么了。”郑成问。 “爸,我有一件事情要给你说。”郑杨彬下颌微敛,神色从容,“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郑成“嗯”了一声。 “虽然他是男人,也希望你们都能接受。”郑杨彬一字一句说完。 听到这一句郑老爷已经冷下了脸。 郑成皱了一下眉头,“你这是想说什么?” 郑杨彬愣了一下,显然没预料到郑成的反应。 “你现在是要领人回来见家长还是要出国去登记结婚?”郑成问他。 郑大公子心里苦笑一声,他开口都没敢开口,哪里来得这么许多。就摇了摇头。郑成脸色舒展起来,徐徐说道,“那你急什么?” 看郑成的态度,显然没有把事情放在心上,毕竟对他来说,郑杨彬正是爱玩的年纪,年轻人玩一玩并没有什么。只要到了该收心的时候,把心收回来就是了。况且,郑杨彬一向知道分寸。 却听见郑杨彬说,“刚刚爷爷在给我讲以后家里的一些打算,我对自己将来的发展也有计划——我并不打算进体制。爸,这才是我要给你说的。” 郑成脸色沉了下去,郑杨彬如今用这么果断的语气说出来,显然已经下定决心,“不进体制,你说得倒是轻巧。” 郑杨彬没说话。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早已经考虑了成百上千遍。心里已经很清楚。郑家嫡系的继承人,如今只有郑杨彬一个,郑杨彬却说出了不进体制的话,那也就是意味着他放弃了郑家的继承权,同时……也意味着郑家后继无人。 而郑家,如今如日中天。甚至眼前就有一个更进一步的机会。郑杨彬却要放弃,若以他的能力,在郑老爷子的支持下,郑家必然会走到一个更高的高度。 涉及家族利益,这才是郑老爷子还有郑成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房间里一时十分静默。 “你的意思是,你刚说的那个人,不是玩玩而已?”郑成开口。 郑杨彬没说话。 郑成却知道答案了,顿时勃然大怒,眼里射出冷芒,“你这是想好了?” 郑杨彬看向郑成,缓缓点了点头。 “啪——”一声。 郑成一巴掌扇了过去,“玩!物!丧!志!有本事了?” “行了!”郑老爷子之前得知了,也是震惊心痛,怒不可遏。毕竟他对郑杨彬,更多了一层关心爱护,如今看到郑成动手,还是有些心疼,“你这样顶什么用?有意义吗?” 说罢语气一寒,“都给我坐下!” 郑成收了手,拉过椅子坐下了,仍旧怒气不减。冷冷看着郑杨彬,“好!你倒给我说说,你是怎么计划的!” 刚刚郑成抬起手的时候,郑杨彬他本来是可以躲开的。 但是,却又没法躲开。 郑杨彬抬手抹了一把嘴边的血迹。 反而看向郑老爷子,语气沉凝无波,“水满则溢,月盈则亏,郑家如今声势浩大,烈火烹油。却是已经盛至极处,下一步是进是退,爷爷,你难道心里没有数儿吗?” 郑老爷子按着桌子,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这话说得不错,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可是你说如今郑家是盛至极处了?这就是你眼界不够了。” “杨彬——”郑老爷子转了过身,“有句话,你还不懂,那就是,不进、则退。” 第五十五章 “不进、则退?” 郑杨彬缓缓从房子中央的楼梯上走了下去,嘴里仍然是一股腥咸的味道。郑成那一巴掌一点都没有手下留情,按理说,郑杨彬今晚本来应该是睡在郑家主宅的。他走到一楼大门口的时候却脚步一顿,然后转了个方向推开贴了大红色窗花的双层玻璃门,走了出去。 冬季森然的寒意顺着薄薄的羊毛衫灌进了领子里。郑大公子一身休闲装好不清凉。却没想回去加一件衣服。冷一冷也好,让他脑子清醒一下。郑老爷子先是疾声厉色后又推心置腹说了很多,无非就是要他按着家里安排,不要坏了大局。 记着他是郑家的人,要以家族利益为上。 郑大公子车也没开,就顺着院子轴线的车道走了出去,走到了外面的大路上,一直走了不知道有多远。老爷子话里说得清清楚楚,郑家子弟的责任与生俱来,他逃也逃不掉。况且如今这个时候,郑家正是需要他。 本来放他在商场上历练几年,也不过是在等待恰当的时机,并非就这么由着他去了。如果他一意孤行,搅乱了家里的大局,就势必要付出代价。 况且,退一万步讲,就算他能把一切放下——可郑杨彬一但没有了那个郑字,他还是他吗? 郑杨彬觉得郑家如今水满将溢,心里不是没有道理。只是老爷子却说家里自有另外一番打算。林间寒意深重,冷气渐渐从脚底蔓延上来。郑杨彬看着前面黑黝黝的道路,心里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忽然几滴冰凉的水珠儿落在脸上,夹杂着冰渣子。有一点儿钻进了脖子里,郑杨彬被激得浑身一抖。冰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砸了下来。郑大公子打扮倒是利落潇洒,没一会儿手脚就冷得发麻了。 他却没往回走,老爷子的话在他耳边一个劲儿的转着。心里酝酿着一股子冲动让他想要去做点儿什么。拿出手机,翻到最后一位“沈妄”两个字上,手指在按键上摸索了许久,终于还是没有按下去。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天地间是瓢泼的大雨,他故意不打伞,就是为了赌他心软。 郑杨彬浑身湿淋淋的站在了沈妄家门口,手脚冰冷麻木,脸颊上巴掌儿印都没消。眼睛却亮得惊人。然后,按下了门铃。 几下之后,门被拉开了,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平日里淡漠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担心。 “杨彬,你这是怎么了?” 本来那天晚上,郑杨彬说不进体制的话其实比喜欢上一个男人给郑老爷子的冲击要大得多。郑老爷子心里终究认为郑杨彬不过是一时玩心起了,想想办法收了回来就是。 况且看他对那个什么“关慕”,也未必有他说的认真。所以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然而当安排的不知道第几个女人败下阵来,老爷子终于起了疑心。 毕竟郑大公子这个年纪,在小一点儿的地方,说不定儿子都有了。他却身边一个女人都没见着。郑老爷子有点着急了。回过头去仔细想想郑杨彬这么些年来的林林总总,心里越发觉得不安。 开始搁着劲儿给郑杨彬安排名流淑媛。 可是压根没有半点用处。 郑大公子就像是铁了心要把情圣当到底了。 可是郑家真正算起来,能入得了眼,也是关系最亲近的,也就只有郑杨彬了。郑老爷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郑杨彬和个男人在一起。就把郑大公子强行押上飞了去国外治疗的飞机。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且还是在京市这样平地也能起波澜的地方。所以即使郑家把这个事情做得这么低调隐蔽,终究还是被一些人知道了内情。顿时在京中传为笑柄。 然而这些人却不知道,郑大公子在离开京城的前一天晚上,曾和郑老爷子在书房呆了整整一夜。 ****** 阳关灿烂,落叶翩然而下,有一种非常静谧之美。 沈妄见没有别的事情了,就起身告辞。他心里决心已定,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况且就算景少不忙,他家里不是还有个等着喂食儿呢么? 出来之后,沈妄先去“杏花楼”买了几样郑大公子平日里爱吃的小点心,给之前联系好的那个厨师打了电话,教他把做好的饭菜准点儿送过来。才开车回了家。 轻手轻脚推门进去,沈妄把手上的点心和报纸放在立方体玻璃桌上,就去卧室里面看人有没有起来了。开了卧室门一看,被子堆成一团,人却没有在。沈妄“咦”了一下,解开外衣的扣子,搭在一边的长沙发上。就满屋子找人,找了一圈儿都没有,沈妄就有担心了。绕了房子一大圈,正想给人打电话的时候。发现书房连着的阳台上面好像有人,沈妄就穿过房子走过去,果然郑大公子手里举着个手机,正站在阳台上给谁打电话。 书房的阳台一边是金属门一边是落地玻璃。隔音做得很好,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沈妄也就没叫人,站在门这边等他打电话,琢磨着郑杨彬的表情。郑杨彬眼神虚放在窗外,眼角眉梢沾染上了淡淡的笑意。五官利落,眉眼深刻,这一阵子因着这些事情,还有自个儿的病情,已经消瘦了很多,却仍然带着一股子睥睨的气质。一只手搭在窗台上,光线照在侧脸上。 真是……好看极了。沈妄把手插兜里,靠在墙上,就这么不说话,看着。 郑杨彬举着电话,说着说着转过头,就忽然看见沈妄默不作声在里面看着他,眼神微微一动,又说了几句就挂了。开了门从阳台进来,郑大公子淡笑,“干嘛不叫我?” 沈妄视线落在手机上,“给谁打电话呢?说得这么开心?” “周君诚他哥,小时候也是一起玩到大的。”郑杨彬把手机往书桌上随意一放,当先走了出去,“有什么好吃的?” 沈妄有看了眼手机,他本来是一点儿都没多想。郑大公子这样坦坦荡荡却偏偏有种做给他看的味道。 沈妄跟着出去了,正好时间差不多,厨师把饭菜送过来了。沈妄等人给桌子上摆好,关了门。扭头一看,郑大公子一边拿着报纸看一边吃着小点心吃得正欢。不由得失笑。 郑杨彬嘴边上还有点儿点心渣子。拿着报纸看得挺认真,看着看着嘴角就勾起了笑。看得沈妄心痒痒。 “从俊辰那里拿回来的,教他给压下去了。”沈妄说,“我回来问问你的意思。”这个报导目前还看不出什么,不过,要是有人在后面别有用心的话,过不了几日就还是会浮上来。这其中的意思,不用沈妄说,郑杨彬心里也必然是明白的。不过他这么问,也只是问问而已,不管郑杨彬是怎么想的,沈妄都打定了主意。 郑杨彬就抬头直直看着沈妄,这个报导他估摸着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前段时间,郑成因着郑家一些还能使上力的关系帮助,相关的调查已经缓和了下来,只要再拖上几个月,或许情况就不一定了。现在这么着报导他,暗指什么官二代,什么私生活糜烂,不过是为了借着他,把前段时间郑成的事情重新拉上来。 郑杨彬看沈妄,沈妄眉目低垂,看不出他的意思。 “阿妄,你说呢?” 沈妄提起筷子,“静观其变吧!快吃东西吧,你胃不好,省的一会儿胃疼。” 郑杨彬乖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有些琢磨不准沈妄的意思。 就又听沈妄说,“我在欧洲那边联系了以为神经方面的专家,我们最近就过去吧。” 郑大公子愣了下——他的病情他自己知道,虽然沈妄说得平平淡淡,但是后面一定是费了很多心思,用了很多功夫。 原来沈妄是真的对他上了心! 郑杨彬心里有点儿涩,用目光描摹着沈妄的面容。他老早就被看透了心思,却到现在都不知道沈妄的心思到底是什么。 沈妄……沈妄…… 郑大公子摸不准,他现在离这个人越来越近,却越来越看不透沈妄。 沈妄是真的对自己动了心,还是……只是食髓知味?郑大公子心里自嘲地想,他什么时候患得患失到这种地步? 可是毕竟,他试探了这么些年,沈妄分明一直只对女人感兴趣,或者说,对什么都是那样淡淡的。他本来就没抱太大希望。只要让他离不了自己,他就满足了。 可是现在明明人就坐在身边,对自己嘘寒问暖,甚至挂怀在心,他却贪心起来。因为,在他最痛苦的时候,沈妄告诉他,只想和他在一起。其实郑大公子却更想听一句“我爱你”。 沈妄从头到尾都没给他说过的这一句。 可是他不敢问。 “后天就去吧,越早越好。”沈妄给郑杨彬夹了块肉,说。 郑大公子乖乖吃到嘴里,却没点头答应,国内现在局面一片混乱,虽说如今已经是这个境况,他手上却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毕竟,他也有一些安排……反正他这个病,也不是那么容易好的。郑大公子自己没怎么放在心上。 如今发病的时候,有沈妄陪在身边,他的身体和心灵上都得到了巨大的满足。这些……就更不在乎了。 就给沈妄说,“去了也不一定能有什么效果,这种病。况且现在情况不是越来越好了么。” 沈妄皱起眉,什么“越来越好”?说的还真是轻巧。当他不知道他背着自己往胳膊上割的事啊?被发现了还耍赖不承认。真是……沈妄都气得哭笑不得了。 “不行,必须得去。” 沈妄又给人夹了一筷子,“怎么都不知道自己夹菜,这些都吃完。”说完想起人胃一向不好,又改嘴,“算了,能吃多少是多少吧。” 郑杨彬“嗯”了一声,忽然不想违逆的沈妄的意思。也忽然就觉得那些事情没什么重要的了。 晚上的时候,沈妄给助理发了电子邮件,教他把去欧洲的行程安排下去。并且,教他联系的一个叫做凡托的职业摄影师。 第五十六章 沈妄没有拖延,立刻放下了手上的事情,和郑杨彬又一次坐上飞到瑞士的飞机。飞机穿越厚厚的云层,郑杨彬一如半年前靠在他的肩膀上,身上沈妄给盖了毯子。 飞机还有两个小时才降落,沈妄看了看舷窗,就又把视线落回到郑杨彬苍白的脸色上。 如今沈妄手上的事情其实非常之多,从他回国以来,就进一步着手改组沈氏,这件事情他筹谋已久,毕竟未来的走向,他也就最多能预测到这几年了。在创业之初年,本金不多,只能发展实业,积累资本。而去年,郑成打压沈氏的时候,沈妄觉得时机成熟,就趁机将资产分割转移到金融证券这一块,凭着对全球趋势的掌控,沈妄大胆决策,狠狠赚了一笔。当最后的获益数字计算出来的时候,饶是大风大浪都宠辱不惊,那会儿压不住心里的激动。 本着以防万一的心思,这些钱,他分出了一部分放在了瑞士的账户里,委托代理做了几项稳赚不赔的长线投资。这也是当初沈氏几乎走入绝境时沈妄心里还有底气的原因之一。 而另一部分,如今他拿出来,开始整改沈氏内部结构,进行战略转型。毕竟,他对未来的预测,到几个月后,就要失效了。 再过几个月,就是他上辈子彻底结束的那一天。 而且齐家如今对沈妄信任有加,沈妄也慢慢接触到一些更内部的东西。齐家之庞大,之盘根错节,绝非一般京中世家可以相比。 郑家当初也是庞然大物,说起来并非不可以与齐家相抗,然而运转方式却截然不同。齐旭坐镇后房,运筹帷幄,操纵编织齐家大网,让每个节点上的人都物尽其用。 而郑家,内部派系争斗激烈,优胜劣汰,择优而取。却也造成了相当严重的内耗,接班人培养青黄不接,到郑家嫡系这边,郑成,因着当初和郑兼的一些原因,起点很低,履历不好,不成气候。郑杨彬天资卓越,时机也正好,老爷子倒是有心培养,郑大公子却只愿意在商场上打拼。若是当初他按着家里的安排进入体制,想必如今也早已撑起一片天了。那么当初郑家,就不会倒得那么快。郑家嫡系到了最后,几乎全部都仰赖郑老爷子一人。所以郑老爷子一走,郑家也如沙楼子盖成的高楼被瞬时抽干了水分一般,分崩离析。 齐家这些资源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掌握的,但是掌握之后,带给沈妄的好处却不是一点半点,当初齐宝生说的能让沈妄“更上一层楼”还是谦虚了,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沈妄能更上的,岂止是一层楼? 齐旭说得没错,沈妄淡漠的眼底潜藏着不甘人下的野心和欲望。他自然也想早一天把齐家这些资源握在手里。也好让他…… 只是郑大公子的身体,却每况愈下。发病越来越频繁起来,而且发病的症状也越来越严重。每次沈妄把人紧紧压在怀里不许他自残的时候,感受着怀里身体时不时的颤抖抽搐,他心就绞成一团,真是……心疼极了。 等他们做完之后,郑大公子还能好受一些,沈妄这样才微微放心。 其实每次,他都想用手帮着人弄出来,毕竟郑杨彬已经难过成这样,他舍不得让他再疼一点儿。可是郑大公子一点儿都不领情,还特不乐意,斜睨着问沈妄,你到底行不行啊?不行就换我来。 气得沈妄一口咬在郑杨彬胸口的突起上,耳边听到一声闷哼。这个地方是沈妄在郑大公子身体上开发出的敏感点。郑杨彬以前从来没被人这样对待过,第一次被沈妄咬住肆意吮吸的时候,尴尬羞耻到极点。沈妄也就特别喜欢玩弄他这里,每次都要撩拨得郑大公子情难自禁才满意。 于是这些天下来,就被弄得持续红肿着,才舔几下就会自己立起来。其实沈妄更喜欢从正面干他,把他结实有力的双腿缠在腰上,盯着郑大公子眼睛湿润,忍耐压抑,却仍然高高在上,气势不减的样子。就情、欲、勃、发。胸腔里征服的欲望熊熊燃烧起来,就想更深的、更深的占有他。让这个人彻彻底底蛰伏在他身下。 只是,为了让人好受一点儿,沈妄总是从背后操他,肿胀的乳、尖磨在床单上,又痛又爽,这时候郑杨彬就射得特别快。 完了等帮人用湿毛巾擦干净身体,郑大公子早就睡着了。 沈妄静静躺在床的另一边,手里握着郑杨彬的手,脑子里却总是忍不住幻想,会不会等他明天睁开眼时,手里就已经空荡荡了? 或者是郑杨彬离开了他的世界,留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就像那天在机场,这人松开自己的手。 又或者是他的世界如同镜花水月般一夕破碎消融……他醒来才发现,一切都是黄粱一梦。 沈妄不知道答案,然而随着那一天的一步步靠近,却越来越压不住心里那种隐隐约约的预感。就只好握紧如今还充实温暖的手心。不放手。 沈妄像半年前在飞机上的时候那样,在郑大公子的额角,轻柔的印上一个吻。 万物如圆,复始周然。 ****** 飞机在瑞士降落。 沈妄和郑杨彬只吃了点东西,休息了一会儿,就立刻坐车到了预约的医生那里。 医生是一位严谨的德国人,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和手续,医生脱下眼镜,神色冷静,又带着郑杨彬进去了里面,进行更深入的检查。沈妄就坐在外面等。 “先生,请先填一下这些表格。”耳边传来声音。 沈妄回头一看,医生助理拿过来几张表格。这位女助理一头棕色的卷发,皮肤白皙,穿着一件玫瑰红色深领裙,外面松松套着一件白色的工作装。身材曲线美好诱人。 刚才沈妄推门进来的时候,朱莉就挪不开眼睛了。她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气质神秘淡漠,又俊美优雅的东方男子。忍不住一直盯着沈妄看。 沈妄不是没有察觉到身边大胆火辣的目光,只是当做浑然无事的样子,拿起表格看了看,扭开笔填写。 朱莉又靠的近了一些,丰满的胸部有意无意挨住沈妄的身体,然后目光落在表格上。 “哦,先生,如果我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有了你的电话,不知道算不算冒犯……”朱莉说着话语忽然一顿,她的目光落在“家属关系”那一栏,未干的墨迹赫然是“伴侣”这个词。 身体一僵,想起在里面进行深入检查的另一个男人,如鲠在喉。 沈妄填完最后一项信息,合上笔帽,挺绅士的转身问,“这位小姐,不好意思,刚刚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这位劳埃德医生在国际上都享有极高的知名度,沈妄为了联系到他确实费了好一番功夫。但是这位医生一但接收了病人,就会极端负责。 劳埃德为郑杨彬做了全面细致的检查,最终决定先保守治疗一段时间。郑杨彬的病情他也没有把握,要和欧洲其他专家进行研讨之后才能确定治疗方案。 听到这个消息,沈妄面色如常,却掩不住眼底的失望。 郑杨彬倒是没有什么意料之外,毕竟他身体情况他心里十分清楚。只是沈妄一路都没怎么说话。等到结束之后,他们还是住进了上一次的那栋小楼。郑大公子最近常常疲倦,四肢无力,一回来就倒在松软的大床上。没有一会儿就睡着了。 眼睫静静垂落,呼吸绵长。 沈妄给他压上被子,调好温控系统的温度。收拾了一些东西,就出了门。 去见那位在欧洲颇有名气的记者和摄影师。 第五十七章 郁金香大厅,流光溢彩,天鹅颈形状的吊灯亮着金色的光芒。小提琴悠扬,柔和的曲调流淌而出。 凡托坐在天鹅绒的高背椅上,眼睛里闪烁着兴奋。他目前就职于瑞士最大的一家报社,就在几天之前刚刚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的内容让他回忆起半年之前EXPRESS上面点击率超高的一个帖子。 他关于这个帖子印象这么深,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看到帖子的当天晚上,就在苏黎世的街头遇到了照片上的人。 那个东方的男人身上有一股十分吸引人的气质,看似淡漠,却对人有着致命的诱惑。也难怪那位发帖人要以他作为拍摄的对象。 凡托摆弄着手里的相机,拿起镜头对着对面的空椅子试拍了一下,然后调节起相机参数。他早早来到约好的地点就是为了做好拍摄准备,如果能有机会照几张沈的照片,那就太棒了。 想起当初在EXPRESS上看到的照片,凡托觉得有点遗憾。在他看来,沈是画面里面绝对的主角,而ES上的照片对于主角的表现力不够。 那对同性情侣看起来很默契,俩人站在一起分外和谐。那个机场递箱子的一瞬间把握得好极了。把两人间的氛围和微妙的暧昧展现的淋漓至尽。凡托看了忍不住技痒。 凡托的工作即是摄影师又是传记作家,并且为多位当代著名人物写过传记。当他看到那些照片之后,就迫切的想了解这个人的故事。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身上藏着很多难易述之于口的秘密。 镜头里出现了一个人影,逐渐放大,拉开他面前的椅子,坐了下来。 凡托放下手里的相机,笑容灿烂,“嗨,又见面了!” 沈妄微微一笑,“见到你真高兴。” “上一次你曾提过想做一篇专题采访,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兴趣?” ****** 沈妄和郑杨彬又在瑞士呆了半个多月,劳埃德在这个期间举办了多次专家会诊,却都没有找到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来治疗郑大公子的病,只能起到缓解作用。减少了发作的频率。就算是这样,郑杨彬手臂上的伤痕还是逐渐增多。沈妄每天都会给他换药。 不光是沈妄,郑大公子本身在国内就有许多东西要操手。终于,两人还是回了国。 而这个时候,在国内,已经有一则消息引起了轩然大波。 沈妄和郑杨彬下了飞机后,开车回到家,蹲守已久的记者都包围了上来,闪光灯频闪,一个个话筒举到跟前。 “沈先生,请问你和郑先生确实是情侣关系吗?” “请问郑先生,你和沈先生这次去国外是登记结婚吗?” “你们同居有多久了?” “沈先生,你是我国著名的青年企业家,能年纪轻轻就取得这种成就,郑先生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沈先生……” 郑大公子见到记者的一瞬,就想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沈妄却抓住了他的手,握紧。拨开人群,就要上楼。 可是围着的人实在太多,一时走不出去,沈妄不愉,保安呢?怎么还不来? 索性一手环过郑杨彬的肩膀,“刚刚所有的问题,都无可奉告。” “我和杨彬确实是伴侣关系。” 记者哗然。 就在几天之前,国内的主流网站上面忽然爆出了一组照片,上面的主角正是如今在国内如日中天和曾经如日中天的沈少和郑少。 两人举止亲密暧昧,甚至有一张并不很清楚的照片显示他们正在街边拥吻。郑杨彬喜欢男人传言已久,可是沈妄?这位沈少竟然是同性恋一些别有用心的报导开始甚嚣尘上。甚至郑杨彬当年“官二代酒驾飙车,殃及路人无数”的报道都被翻了出来,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将郑杨彬塑造为一个仗着家里的钱势就嚣张放肆,目无忌惮的官二代。而“教子不力”的郑成“贪污受贿”,“挪用公款”的事情,自然也被翻了出来。 所以所有的记者都没料到沈妄竟然会真的承认这一点。 这对他可没有半点的好处。 甚至还大大有损沈氏一贯以来良好的公众形象。 这时,保安终于赶了过来。记者被驱散开来,沈妄牵着人的手,从容走上了楼。 沈妄拿出门卡刷开了门,郑杨彬一直被他牵着手,也一直没说话。沈妄这会儿就是开门,也没松开。 一进去,郑杨彬就从背后抱住了沈妄。脑袋埋在沈妄的脖子窝里,双臂收紧了力气。 沈妄按在郑杨彬的手背上——竟然冰凉冰凉的。他心里一惊,就要转身,结果郑大公子抱得死紧,没法子,只好低声问他,“怎么了?” 后面没声音。沈妄用手心给人暖着手背,就让人这么抱着。 过了一会儿,沈妄才慢慢掰开他的手,转过身。郑大公子神色自然得很,没什么异样。沈妄却伸手顺着腰把郑杨彬拉到了怀里。慢慢收紧,再收紧。然后喉喽里吐出一口叹息,是了,就是这个感觉,怀抱里,温暖、充实。整个世界触手可及。 就听郑大公子轻笑了一声,侧过脸咬住沈妄的喉结,含在嘴里吮吸了一会儿,才松口。沈妄一下子就被撩拨了起来,手不知不觉就放在了郑杨彬的皮带上。 这时,偏偏郑大公子挺随意的说,“沈妄,我饿了。” 沈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顿时觉得牙痒痒,捧着郑大公子的脸,狠狠在上面亲了一口。 他胃不好,沈妄舍不得他饿着。 “想吃什么?”沈妄问他。 “想吃你做的面。”就听郑杨彬声音低沉,头一次这么坦然的说想吃沈妄做的面。 沈妄忍不住笑了。又把人压在怀里,在脖子上面咬了口,留下个印子,“行啊,吃完面就吃你。” 郑杨彬轻轻“哼”了一声,却没有什么威势。 沈妄脱了外套,挽起衬衫的袖子,就开始准备材料。他也没让郑大公子闲着,拉着人到厨房,指挥他洗菜切菜什么的。 看着郑大公子笨手笨脚的样子,沈妄乐了。走过去手把手教他,怎么把菜叶子掰开,把根茎里面洗干净,怎么把不能吃的地方掐掉。 郑杨彬听得挺用心的,没一会儿就学会了,却不肯继续干了。 就抱着胳膊站在一边斜眼看沈妄,一副大爷的样子。“快点儿啊,我还等着吃呢。” 沈妄给气乐了,“过来,乖乖学学怎么弄,我就搞不懂了,面条有什么好吃的,也就是个挂面。你怎么爱吃成那样” “算了,喜欢吃就喜欢吃吧,”沈妄从后面伸手过去,手把手的教他,“好好学着,要是哪天我不在了,你想吃了还可以自个儿给自个弄着吃。” 郑大公子被沈妄从后面抱在怀里,正舒服着呢,忽然听到这一句,心里不知道怎么就是“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升腾起来,就像是冰凉的寒意从脚底蔓延到全身。 手就一停,声音里面带着威势,“沈妄,你什么意思?” 沈妄愣了愣,“没什么意思啊?就让你自个学学,哪天我不在家你还可以自己做着吃。”话里没有半点异样。 郑杨彬心里微微一松,语气却不算好,把手里的东西扔了出去,“不在家你还想去哪?” 沈妄哭笑不得,看着那块切了一半的萝卜在案板上滚了几滚,掉进了水池里。 侧脸看过去,郑大公子脸色沉郁,眼里暗暗沉沉,知道人不高兴了。 心里叹息一声,随着那一天的越来越近,沈妄开始忍不住胡思乱想。仔细想想,他刚刚那会儿,是真的想到,有一天他可能就会不在了。只是这话可不能说给郑杨彬听,不然人指不定还会气成哪样呢。 沈妄双手探进衣摆下放,伸了进去,摸索到郑大公子的的胸肌上,忽然摸住那两粒红肿的突起,按压了一下,就听怀里的人倒吸了一口气。 郑杨彬从牙缝里“嗞”了一声,扭头就瞪他。双眼黑黑沉沉,深不见底。沈妄偏是从里面看出了恼羞成怒的味道。就忍不住笑了一声。手中缓缓动作着,十分轻柔。那里立刻立了起来。刺痛里带着酥麻的爽意冲了上来,郑杨彬放松身体靠在沈妄怀里。喉喽里吐出点声音。 沈妄分出一只手摸索着怀里的身体,在小腹那里揉弄爱抚,就是不更进一步。郑大公子身体被沈妄弄得十分敏感。没几下就被撩拨得不行,两只手支在橱柜上。 沈妄沙哑着嗓子在郑杨彬耳边说,“先把我喂饱了吧。”说着就解开了皮带,扶着腰,一顶而入。 “唔……” 郑大公子闷哼一声,站着被进入,对他来说实在是刺激得很。不过这么被一下子顶进去,也爽透了。况且沈妄还没带套,那种直接的占领和侵犯让郑杨彬的身体轻轻颤了一下。刚刚因为沈妄那句话产生的莫名惶恐和不安就慢慢沉了下去。 “快点!”郑大公子喘息了一下。汗水顺着脊椎线流了下来。滚到两人结合的地方。 ****** 小剧场: 某一天,郑少身体已经恢复了,就不甘心总是被压在下面。 郑少:今晚我在上面 沈妄笑了笑,行啊 第二天早上,郑少:…… 第五十八章 国内如今关于沈妄和郑杨彬的报导铺天盖地。那天沈妄亲口承认两人是情侣关系,更是火上浇油。这些年的许多事情都被别有用心的人从底下翻了出来。加以扭曲利用。郑成的事情也成了目前最热门的话题。 这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着这一切。如今,能这么做的,除了郑兼,再无其他人了。 沈妄一边把工作安排下去,一边整理着手上的资料。办公室外面,员工们来来往往忙碌着,沈妄把资料叠成一沓,放在右上角。然后点开网页,关注最近的新闻时事。过了一会儿,展航就推门进来了。拉开沈妄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双手交叉着,放着膝盖上,展航看起来十分精明冷静,“沈妄,按你说的,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沈妄这才把目光从屏幕上挪过来,笑笑,“成,这回辛苦你了。” 展航忽然一下子就收了那副精英皮,站起来侧着身子坐在沈妄的办公桌上,背过手用中指敲了敲桌面,发出“砰砰”两声,“你也知道辛苦我啊?” “知道我都忙成什么样儿了还整天给我安排这些杂七杂八的?” “哪里?这怎么不是正经事?”沈妄向后靠在椅子背儿上,双手垫到脑后,神情很轻松。 “这回我可说了,我是你的律师,不是感情顾问,以后这些个都别来找我了,你公司里的事情就够我忙得了,真是!” “这不是相信你的能力么?除了你,别人我还真不放心。”沈妄说得极为诚恳。展航这才笑起来,然后笑容一敛,“郑兼那边的些小动作,你现在还纵着?如今时机也正好……”收拾郑兼那些旁系,轻松的和什么似的。还在等什么? 沈妄自是有他自己的考量,如今关于他和郑杨彬的负面消息甚嚣尘上,甚至沈氏的股价也出现了一些波动。郑兼顾忌齐家,虽然不敢明着对自己下手,小动作却层出不穷。郑兼这个人他做过调查,野心是有,但是不够大,胆识是有,但是不够多。 客观的说,沈妄觉得,这个人绝对不是郑杨彬的对手。只是这一世,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郑家真的倒了,还出乎他意料的快,郑大公子也变得一无所有,完全不能和郑兼相抗。 不过如今无论是谁要想对郑杨彬再做些什么,还要问问沈妄同不同意。想起刚刚在网页上看到的那篇“曾经郑氏公子如今委身沈氏总裁,是爱情还是金钱?”将郑杨彬说得十分不堪,沈妄眼底泄出一丝丝寒意。 不过,这些,也都到此为止了。 前段时间能出现这些报导,不过是沈妄不去动作,关于他和郑杨彬的事情,沈妄本来就没想过要藏着掖着。如今么,也是该教那些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 他已经教展航布置了下去,今天之后,凡托的专访就会出现在各大主流媒体上。 是时候开始扭转舆论的风向了,沈妄想。 “对了,阿航。”沈妄微微一笑,“下次周大少来找,就不用拦着了……算了,你亲自帮我约一下周君诚吧。” 展航扬眉,“算是准备动手了?”齐家一向在暗处,沈妄也不准备弄出太大动静。那么周家,就是个很好的选择。他们之前计划过这些,只是沈妄一直压着,现在么…… 沈妄笑而不语。 ****** 郑大公子身体也只是有了一些好转,根本还是受不了劳累的,沈妄在的话,就一直限着,郑大公子也就乖乖听话。不过沈妄有时候必须得出门,出门前叮嘱教他好好吃饭,郑杨彬从来都是不放在心上的,趁着沈妄不在,就开始规划调度他之前埋下的棋子。如今看起来风平浪静,对郑大公子来说,却是如临大敌。 网页上那些报道他全都选择视而不见。 这次他随手点开网页,瞳孔却一缩。 东方新闻网首页上,赫然一副巨大的照片,正是半年前他和沈妄在飞机上,沈妄低头吻他的那一刻。 竟然能把手伸到这个地步?东方新闻网……可不应该是郑兼能操纵得起的。郑杨彬心里一时之间闪过许多应对的办法。 然后等他看到报道的内容。 目光却复杂起来。 整整一大篇报道,没有对他和沈妄进行任何一句负面的评价,而且把最近的那些不好的流言,导向到人权和社会进步的层面上来。手段之高明,郑杨彬心里一赞。 他搜了一下,果然…… 其余的诸多家主流媒体都迅速转发或是引用了东方新闻的报道,遥相呼应。以他和沈妄的事情为引线,掀起了一场关于人权和社会进步的舆论风波。几乎是同一时间,各大著名评论家也对这件事发表了各自的看法,似乎各持己见,但仔细看来,却都在隐隐呼应着东方新闻的这篇文章。 整个舆论的方向,陡然一变。 而且来势更凶。 这样的手笔……沈妄! 郑大公子看着两个人的一系列照片,默契无比,亲密无间。眼睛凝视着沈妄,于是眉目里就忍不住沾染上了笑意,拿起手机,给之前的那个号码发送了一条加密的短信—— “Go!” ****** 周君诚这一阵子一直在联系沈妄,周家有一件事情要借助齐家的力量,而如今齐家在这一块,如今全都交到了沈妄手里。 但是沈妄明摆着不想搭理他。周大少不是没有脾气,不过碍于周老爷子,他也就只好忍气吞声。 这回沈妄的律师,那个叫什么展航的,亲自联系了他。周君诚立刻就应了。他可以和钱过不去,却不可以和老爷子过不去。 周君诚估摸着这回自己是真的惹到沈妄了,不过他却没觉得自己是错的。 沈妄约他在沈氏见面,一看就知道谈的是公事。 周君诚在会客室里坐了一会儿,就推门进来了,脸上既不亲近也不疏远,直接坐在他对面,第一句话就是,“我和杨彬这回在一起了。你有什么想说的?” 周大公子差点给口水呛到。 他有什么想说的? 他还真不知道他有什么想说的。 见周少没发表什么个人意见,沈妄点点头,又抛出一句,“我要对付郑兼,找你来搭把手。” 周大少睁大了双眼,哽了一下。 这沈妄……还真是不客气。 不过他心里也知道沈妄这么做是为了谁,心下稍安,才慢悠悠开口,“没好处的事情我可不做。” “谁说没好处?” 沈妄反问一句,又说,“你被拦住的那份文件,我已经帮你批了。” 周君诚看着沈妄,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这沈妄,还真是一点儿拿乔的机会都不给他。 等两人谈得查不多了,周君诚就要走,临走前想起什么转过头,“对了,过一阵子我大哥要订婚了,到时候你可得来。” 沈妄惊讶起来,心里闪过另外一层讶异,“你大哥……周子松?” 周大少眼神复杂看了一眼沈妄,并不像在这个话题上深谈下去,就一点头,拉开门离开了。 沈妄琢磨着这三个字,“周子松?”脑子里不由自主想起郑大公子那天的那通电话,心里的疑惑深了一些。究竟要不要找人去查一下呢?沈妄转念一想,还是算了,要是真有什么事情,还是郑杨彬亲自给他说比较好。 沈妄安排了一位手艺不错的厨子,每天按着饭点儿给他们送饭,只是出国回来之后,“丽景天时”附近总有许多记者在晃悠,沈妄就没有教再送了,就自己照着菜谱做几道菜,他们两个人也够吃了。沈妄没觉得自己厨艺有够好,但是看这郑大公子吃遍山珍海味的,都没什么不满,也就行了。他自己是吃过苦的,这辈子对于物质上的东西没有什么格外的需求。而且沈妄也格外不喜欢外人来“丽景天时”这里。 所以就算周君诚景俊辰和沈妄认识都将近十年了,也只来过那么一两次。 沈妄推开门,先把路过超市买的一点菜放在厨房,一边脱着衣服一边去看郑杨彬。结果却发现人不在家,这还是这么段时间以来头一次。 沈妄就马上打电话过去,响了好几声都没人接,沈妄挂了,又打了一次,还是没人接。他“噌”的站起来,顿时急了。 他心里一瞬间闪过好多个猜测,最不好的就是郑兼直接对郑杨彬下手了。这样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越想他心里越是不安。各种纷杂和惶乱将他层层包围。沈妄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打了几通电话,教先找人。然后深深呼了一口气,走进厨房开始做饭。 几道菜弄好,沈妄又熬了粥,等把粥盛好端上来。 门响了。 沈妄抬头紧紧盯着门口,直到看到郑杨彬完好无损地走进来,心才落到了实处。 郑杨彬一抬眼,就和沈妄的目光对上。不着痕迹避了开去,“你没给我打电话吧?出去给忘带手机了。” 沈妄点了点头,“打了。” 却没再问什么。 等吃完饭,沈妄和平时一样打开电脑处理白天没有弄完的工作。他最近一直很忙,但都按时回家,即使有没有弄完的工作,也都是带回来做的。书房里想起敲击键盘的声音,他一直没问郑杨彬出去是干什么的。 郑杨彬下午出去的时候,是故意没有带手机。他以为沈妄一定会问他的,却没想到对方跟没事儿人一样。看着通话记录上的两条未接来电,郑杨彬眼神沉了沉。 忽然一阵熟悉的晕眩感袭来。 郑杨彬靠在墙上,心里苦笑了一声。其实之前半个月的治疗对他来说根本毫无效果,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就是因为不想让沈妄太担心,他才一直瞒着。沈妄最近都在公司忙工作,所以也都不知道,郑杨彬的病情,并没有他以为的那样得到缓解。 那天在医生那里,沈妄眼里的失望实在太明显,郑大公子……也舍不得。 郑杨彬眼前模糊,所有的东西都在扭曲旋转,朦朦胧胧,最后变成一片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清,“咣当”一声,他不小心碰到了什么,发出很大一声。 沈妄听到了,立刻合上电脑,过来一看,郑杨彬眯着眼靠在墙上,就要倒在满地的玻璃片子上。 沈妄立刻过去把人扶住了,却发现郑杨彬的身体在往地上坠,竟然是站也站不住了。 他一把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这次郑杨彬发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势汹汹。 桌子上,一个A4纸大小的牛皮纸信封孤零零的躺着。里面是十几张照片。都是EXPRESS上的,本来是沈妄特意洗了出来,拿回来给郑杨彬看的。 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郑杨彬的症状才终于渐渐缓和下来,沉沉睡了过去。沈妄附身亲了亲郑杨彬嘴角。在他知道郑杨彬这个病是车祸后遗症的时候,心里酸涩难过到了极点。当初那场车祸……差点置他俩于死地车祸,也是上面人支持下郑宁斌做的手脚。 沈妄握紧了手指,也是时候了。 然而在他就要着手收拾郑兼的时候—— 一个消息传了出来,郑宁彬和京城某位公子发生争执,推搡之间,从楼上摔了下来。 双腿断裂,昏迷不醒。 就在同一时间,郑兼也出了意外。 第五十九章 郑宁彬竟然和郑兼同时出了意外。 沈妄那这事问过周君诚,可是也没有什么结果。就不由得停顿了一下,没有立刻执行之前的计划。 这实在是,怪得很…… 而且还听说,和郑宁彬发生争执的,是韩家那位公子。郑宁彬直接从三楼露台上翻了下来,头朝下,当场就流了一大滩的血,不省人事。 不过,这些和他都没有什么关系,沈妄如今最关心的,还是郑杨彬的身体情况。这么段时间下来,病情恶化的太快了。沈妄找了许多国际上都享有盛誉的专家,均都束手无策。 眼看着人一天天消瘦下去,视力下降得也越来越厉害,发病的时候,连周围几米都看不清。而且疼痛也日益剧烈。 每当这个时候,沈妄也只能紧紧把人抱在怀里,心里难过得很,却没有半点办法。抱着人的胳膊也不由自主轻颤,但也只能强制自己更用力的把人拥住。好几次,他都差点忍不住了。 等郑杨彬缓了过来,就伸手去摸摸他的脸,双眼无神,脸色都惨白惨白的了,还强颜欢笑安慰他。只是说来说去都没有什么新词,只一句,没事儿,忍一忍就过去了。 TMD,这是能忍的吗?这是忍一忍就会过去的吗? 沈妄心里烦躁得很。他把手里那支烟捻灭,又在外面吹了一会儿风才进去。齐宝生在里面等着他,也不着急。十分有风度气韵的坐着。沈妄客气的笑了笑,点了点头以示歉意。两人继续之前的话题。 说起来,齐家对沈妄这段时间展现出的手腕和能力十分满意,有心继续培养他。沈妄这段时间,也就渐渐和齐宝生走得近了。说着说着,齐宝生忽然抛出一句,问沈妄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想想现在铺天盖地关于他和郑杨彬的报道,这位齐公子怎么会没有耳闻,沈妄就没立刻回答。想来,齐书记口里的“结婚”两字,合该是娶妻生子了。 就委婉的说,“身边已经有了合适的人了,就不准备考虑这些。” “是么?”齐宝生不置可否,坐在沈妄对面,很是随意,只是世家公子的风度气韵浑然天成。他把手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支住下巴,像是在斟酌怎么开口,过了半天,“沈妄,你和郑杨彬都是青年才俊,倒是般配,只是他如今这个情况,却不能给你事业上带来什么帮助……” 沈妄这会儿心情并不好,就直接打断了他下面要说的,“我也没想让他帮我什么,齐先生,你多虑了。” 齐宝生笑笑,还是说了下去,“毕竟我也算是你的长辈,说句实在的,你如今前途一片光明,正是大有所为的时候。我就问你一句,你还想不想做出点成就出来?如今这个情况,虽说你在京中一呼百应,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说你是仰仗了齐家威势,沈妄,你明明有真才实干,难道这样甘心吗?” 沈妄倒是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齐书记,郑兼他们,是怎么回事?” 齐宝生一顿,眸光变幻了一下,原来沈妄还不知道啊…… 就说,“你说这个?” “怎么?”沈妄问。他想着,这事情齐家总会知道点什么。 齐宝生神展开身体,悠悠然开口,“郑少,还真是好本事呐。” “我这么久都没看出门道,还以为是人真的……没想到,一出手就是雷霆之势。” “是么?”沈妄淡淡一笑,神色不改。 等齐宝生离开了,沈妄一个人站在窗户边上的时候,脸色已经沉郁了下来。 良久,他把额头压在了玻璃上,凉意蹿了上来,身体不自觉一抖。 也是,都快要到冬天了。 沈妄眼里闪过一丝难得的迷茫,他不知道,郑杨彬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一阵子,他早就觉出了一些不对劲,却一直没有开口去问,就是等着他来说。等到现在,竟然是齐宝生这里先告诉他的。 这样说来,郑大公子其实还有后招?那,为什么不肯告诉他呢? 没人喜欢被自己的爱人隐瞒欺骗。 不知道怎么的,沈妄又想起上辈子的关慕。自嘲的笑了出来,按压住胸口泛起灼热的地方。半晌,笑意一收。 他这回,对郑杨彬,是真的真心实意。 沈妄眼里闪过一抹势在必得。 ****** 郑杨彬颤抖着手把小钩刀从胳膊上拿了下来,放在蓬蓬头下面,升腾着热气的水流几下就冲走了小刀上的血迹。只是胳膊还在往外渗血,浴缸里的水都泛着一点粉红色。 他费力伸手够到感应开关,关了淋浴。慢慢呼出一口气,放松了身体靠了下去。伤痕累累的胳膊浸在水里,血液往外渗,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对郑杨彬来说,却很享受。但他没有放任自己下去,而是把胳膊挪了出去,无力垂在外面。 热气在整个浴室蒸腾,郑杨彬脑子蒙蒙的,很快就昏昏欲睡了。渐渐水凉了下来,冷意一激,他忽得睁开了眼睛。胳膊还在往地上滴着血,头有些发晕。郑杨彬胸口起伏,叹出一口气,幸好刚刚关水的时候把恒温也一起关了,不然,嘴角泛起苦笑,他可能就这么睡过去了。 于是支撑着身体慢慢从浴盆里出来,穿了浴袍,又拿毛巾把伤口捂住。看着地上淅淅沥沥的血迹,要是教沈妄看到了,还指不定担心成什么样。 郑杨彬扶着墙蹲下来,扯了另外一条毛巾,一点点仔细的擦干净了。想站起来时,腿却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膝盖直接磕到冰凉的防滑地板,生疼。 郑大公子忽然愤恨的把手中的东西狠狠甩向对面的墙壁。逼得人狂乱的不甘心席卷而来,将他整个人包围,没有留下一丝空气,几近窒息。右手蜷紧,带着满腔恨意用尽力气砸向地板,落在地板上,却是轻飘飘的没有力气。 不知道用了多少个晚上,他才能平静的接受自己这样无力和失控的事实。他才能在沈妄面前,神色轻松,浑然无事。每一次发病的时候,最让他痛苦的,不是那些没法忍受的疼痛,而是自己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丑态。 自残,神智模糊,失去控制。 当初的郑大公子是何等骄傲的一个人? 如今却在自己的爱人面前保持最后的尊严都不能够。 他好恨他自己。 郑杨彬抓过那把落在一边的小钩刀,狠狠地朝大腿上刺了过去,“啊——”的痛呼了一声。但是心里却是满足的,这种疼痛甚至给他带来了难得的平静——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的身体是由自己控制的。那种掌控的感觉才渐渐回来。 拿着小刀的手又一次扬起,却顿了顿,把手松开了。“叮当”一声轻响,小刀落到了地上。 沈妄看见了,不知道得多担心。 他舍不得。 那个人本来就应该是天之骄子,当初站在人群里,第一眼就吸引了他全部的视线。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从此,泥足深陷。 然而现在,他却不能放任自己这样陷下去了。 郑杨彬积攒着力气,试着从地上站起来。 手上了的腿颤抖着,滑到了几次,终于还是慢慢站住了。 不能陷下去了…… 他如今这个样子,没有了立场,也没有了资格。 郑杨彬没法想象,他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下去,会变成什么样?瞎了?还是疯了?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沈妄看到那个样子的自己。郑大公子生来就站在高处,何时这样卑微? 当初的郑少,怎么能变成这个样子? 当然不能。 郑杨彬慢慢挪着步子,走到床边坐了下来,拿着毛巾,紧紧按住伤口。他得歇一歇,才有力气去给自己包扎。 当初,就是跪在郑老爷子病床前,他都没有答应和沈妄分开。在国外的那几年,他一直用心筹谋,为郑家铺好一条退路。老爷子说,不进则退,又说,行差踏错,就粉身碎骨。也早已为郑家,做了无数打算,本以为,按着计划,郑家,是完全可以更进一步的。甚至走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可是,郑老爷子却突然去世了。 一边儿,是这几年劳心劳力,身体衰竭的厉害,实在撑不下去了。 另一边儿,却是因为郑杨彬最后宁可跪了下来,给他磕头磕到额头上满是血,老爷子看不下去教起来。都没答应他的话。 郑老爷子知道自己不行了,就教他和沈妄分开,按着他的安排,和黄家联手,或者说,联姻。趁着自己还在,郑家,还有一搏之力。而郑杨彬,等于是白白放弃了郑家崛起的希望。 即使他仗着这些年在国外的铺垫,重整山河。 郑家,却再也不会有更上一层楼的机会了。 一生都为郑家全意谋筹的郑老爷子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没过几天,就撒手人寰了。 忽然,门响了。郑杨彬知道是沈妄回来了。慌忙把站着血迹的毛巾卷了卷,扔到床底下。 没一会儿,沈妄就笑着推开门,目光落到他还在往外渗血的胳膊和大腿上。笑意沉了下去。拉过一边的毯子包在他身上,就去找药箱。本来想问他的话,这会却没心情了。 郑大公子低头看着沈妄翻找药箱,完了小心翼翼给自己包扎的样子。就微微笑了一下,紧紧盯着他看。 他舍不得这个人。 就给自己说。如果沈妄发现了他要做的事情,拦住他,问他,他就全给他说。要是沈妄不开口,那……也就算了。 “我爱你。”郑杨彬忽然说了句,心底隐隐约约有些期望,他一瞬不瞬的盯着沈妄。手指悄悄握紧。 沈妄却只是一愣,就继续低着头给郑杨彬处理胳膊上的伤口,没说话。 然而嘴角勾起了压抑不住的笑意。 但是郑杨彬却看不见。 第六十章 白色的墙壁上落下了窗外斑驳的树影。 数条管子纠缠着从各种仪器上面牵引过来,连接到躺在床上的人身上。整个病房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苍白消瘦的手背上插着好几根管子,皮肤泛着一层青紫,白色的睡衣压在胳膊底下,勾勒出胳膊的轮廓。病床上躺着的人剑眉入鬓,五官深刻,双颊消瘦,如今悄无声息。 只有一边的仪器上面不时波动的数据显示这个人还活着。 门被悄悄的推开了,戴着眼镜斯文俊秀的青年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缓缓走进来。目光在波动起伏的仪器上面转了一圈,才落到病床上人的脸上。自嘲的笑了。 郑宁彬…… 郑宁彬…… 这三个字在喉喽里转了一大圈,滑到舌尖上,终于还是被咽了下去。然后,便是满心的苦涩。 医生在两天前告诉他,郑宁彬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关慕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人。眼里的恨意一点点积聚起来,深入骨髓,深不见底。 郑杨彬?呵—— 他轻笑。 ****** 沈妄现在基本放下了手里的工作。自从那天回去看到郑杨彬满身是血的样子,他就不能放心他一个人在家里了。把手里的事情给副总一交代,就在家里陪着郑大公子。有沈妄在旁边,郑杨彬请况就会好上很多。起码不会压制不住自残了。只是人越来越爱闹脾气,跟小孩似的,非要吸引你注意。想着人都生病成这样了,沈妄心甘情愿哄着。人发病到最难过的时候,被沈妄扣在怀里一动不动,沈妄就给他发散思维,说说当初在苏黎世吃的巧克力多好吃啊,什么时候我们再去一趟?湘山秋景漫山红叶倍儿好看,什么时候去爬个山? 还问他,今晚想吃什么啊,中餐还是西餐,还是……下碗面?沈妄说到最后一句,鼻子有点酸。 郑大公子这时候就搁在那儿想,然后十次里有八次是要吃面条。沈妄这段时间跟着都吃得腻味了,怎么人还吃不够啊?剩下一两次就是点些金贵的小点心。像是杏花楼的蟹黄包啊什么的,限量供应,非得一打早排着队才买得到的。 到这会儿沈妄就挺为难的,在那儿想半天,迟疑的开口,什么要起一大早啊,排队排好久,离得那么远。百般不愿意,郑某人没几下就被撩拨的不乐意了。哼哧哼哧瞪着他,眼里还含着点儿委屈。 沈妄就乐了。 看着人惨白着一张脸,疼得不行,还顾得上因为点儿吃的和他制气。就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温柔的吻上去,把人压倒在床上。 然后一大早,还不是悄悄起床,排好久队去买郑大公子昨天点的餐。 “走吧?”展航照例坐在沈妄公司的办公桌上,手里转着钢笔,等着沈妄。他在这儿都等了半个小时了,请柬上的时间也快到了,沈妄一点都不急。 沈妄手指快速的上下跳动,最后在电脑屏幕上打上最后几个字。然后按下了回车。 才抬起头看过去,“着什么急?”是周子松的婚礼,又不是周君诚的。他和人又不熟,完全是卖着周大公子几分面子,何必去得那么早? 估计展航是呆着无聊了,用手里的钢笔敲击着桌面,“你说,周君诚邀请你去是个什么意思啊?” “嗯?”沈妄浏览着电脑上的信息,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句。 不管周大公子是什么意思,他不论是看着周家在商场上的地位以及和齐家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是凭着两人这么些年的情分,他都是要去一回的。况且周家军政上的接班人并非周大公子,正是他哥哥周子松。 展航来来回回看了好几回表。 又瞅着沈妄,他是实在无聊。但是今天的订婚典礼肯定会特别有意思。他也是听朋友说才知道,这位周子松,当年可是曾经对郑大公子当众表白过,后来可不是没成,就参军去了,如今才回来没多久,就要订婚了?这事情周君诚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这么约沈妄过去,难道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在里面? 不知道沈妄知不知道这些,不管知不知道,展航都不准备提醒他。这才有意思,不是么?况且,要是其中真的有什么,也正好教沈妄看看,他和郑大公子到底合不合适。 展航想着想着就给笑了。 沈妄一抬头,刚好瞅见,冲他扬了扬下巴,“笑什么?” 展航没回答,又抬手看了看表。 沈妄直到把手上这一阵子积压的事情全部处理完了,才招呼了展航一声,两人开着车往周家去了。 沈妄路上还给郑大公子打电话,不过没打通,那边提示“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沈妄估摸着人可能还在睡着,就没有再打了。 没一会儿就到了。 远远的,周家院子里,外面的车道上,都已经停满了车,还有不少正缓缓开过来。沈妄和展航来得比较晚,已经没位子停车了。就见着站在门口和人寒暄着的周大公子抛下身边的人,快步赶过来,拉了车门坐上去。 “往这边开。”周君诚伸手指了一下。沈妄跟着开了过去,直接开进了周家的地下车库。 沈妄玩味的瞄了一眼脸色有点不同寻常的周大公子。却也没说什么,他今天过来也就是走个过场,留郑杨彬一个人在家里,他还不放心呢。 周君诚带着沈妄和展航直接从侧门进去了。完了也没交代什么,周君诚转身就要走。展航拉住他,“怎么着,我们就在这儿站着?” 周君诚脸色淡淡的,“展律师要是喜欢站着,当然可以站着。不过周家也不少一把椅子。” 展航右手小指动了动。沈妄瞧见了,知道展航有点脾气上来了。就赶在前面对周君诚说,“成啊,我们自己转一转,就不劳动周少了。” 周君诚不置可否,就离开了。 周家的大厅布置的特别素雅,即使今天是周子松订婚的日子,也不过是把花瓶中常年的白梅换成了点着金边的百合。周家家世清贵,也尽显于此。 展航还是有些不乐意的,他们俩人站着的地方刚好比较靠近侧门,周围没什么人。展航就拉了把沈妄,两人往中间走过去。 实话说,沈妄这一阵子是真的没有关心他和郑杨彬的报道最后怎么样了。毕竟郑兼和郑宁彬一出事,这些报道也就没什么意思,自然会慢慢消散。 只是他和展航一路走过去,总有若有似无的眼光飘过来,窃窃私语说着什么。沈妄没有注意,展航却忽然停下了,凌厉的目光直接扫向说得最肆无忌惮的那个二十多岁的女子。 那女的被盯得一颤,身体就下意识缩了一下。马上就强自撑起气势,不甘示弱瞪回去,就见展航讽刺一笑。她被刺了一下,有点恼怒。就故作平淡的对旁边的人说了一句什么,随之,那人异样的目光落在沈妄身上。两人会心一笑。 展航不高兴,就要开口。沈妄拉了他一下,先走了。他对这些都兴致缺缺,就想着早点给新人敬过酒就回家。没想到展航却没被拉动,反而走向那个女人,冷冷一笑,“这位小姐有什么不同凡响的见地不妨大声说出来,也好让我们涨涨见识。” 黄贞故意轻蔑的看了展航一眼,“这我先生你是?” 展航不为所动,“怎么了,黄小姐不敢说出来吗?是不是黄小姐也觉得自己刚刚说得话太没有格调了?” 黄贞是黄家的独生女,一直是被捧在手里长大的。 加上她自己也很聪明好学,有几分本事。她父亲,黄家的家主黄天为竟然隐隐流露出把黄家交给她手里的意思。因而,虽然黄家家世地位比之周家还略逊一筹,黄贞却成了如今京城公子圈儿里世家子弟们争相博美人一笑的对象。整个黄家的资源,这可非同小可!因此,还没有男人对她这么不客气过。 就听黄贞嗤笑了一声,“要说丢脸,也应该是这位沈先生吧?” “哦?”沈妄回转过来。 “我倒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教黄小姐看不惯的事情了?” “看不惯么倒是有一些,但更多的,还是觉得沈先生非常可怜。而我又是同情心太泛滥了。”黄贞摸了摸自己真丝刺绣,分外典雅的袖口。笑得意味深长。 沈妄眯起眼,看着黄贞。黄贞却适可而止,不说下去了。周围人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言笑自如的说什么,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对话。 展航看着黄贞,脸色变幻了一下,正要开口。 就见到周大公子上台了。 他穿了一身白色的中山装,显得十分清俊温文。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样儿,站在室内踏步稍微高出一点儿的台子上。 “秋高气肃,我有嘉宾。扫榻以待,惠然肯来。今天,我大哥和高莉莉小姐将举行正式的订婚仪式,并且在明年之内,就会举行正式婚礼。我在这里先祝大哥和大嫂情比金坚,心意相连。除此之外,我还要祝福两个人……” 沈妄看了眼站在一边的周子松和高莉莉,还真挺般配,算一对璧人。周子松一直在军界发展。这几年一直都不在家里,因此沈妄也没有见过几次。只是知道周君诚和他大哥关系一直很好。 沈妄漫不经心四处打量着。他却没有发现,在三楼拐角的隐蔽之处,有一双被恨意浸透了的双眼一直牢牢盯着这边。 这边沈妄目光一顿,忽然发现在黄贞身边多出了一个人。 五官深刻俊逸,眉目飞扬凌厉。背脊挺拔,唇边慢慢笑着,正是本应该在家里的郑大公子。 而黄贞笑靥如花……倒还真是,般配! 沈妄脸色慢慢沉了下去。 这时周君诚刚好说到这一句,“现在有请我们今天的两对新人上台。大哥大嫂,还有……我的好朋友郑杨彬先生和黄贞小姐。” 第六十一章 周君诚话音一落,众人都是一片哗然。 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沈妄。然后又不着痕迹的把目光收了回去。 沈妄对周围的一切浑然不觉,他的目光一直追在郑杨彬的身上,看着他和黄贞相携走向周君诚那边。 展航在一边紧紧的盯着他的侧脸,郑杨彬这一茬儿,他也压根没有想到,生怕沈妄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郑大公子的目光直着看向前面,他身边的黄贞却微微侧过半边脸,目光穿过人群,遥遥冲沈妄微微一笑,得意中透着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沈妄手指抽搐了一下,想要握紧,却又松开了。他目光一瞬不瞬盯着郑杨彬,看着他在周君诚的介绍下朝周围人颔首示意了一下,神态贵不可言,又透着股疏离。挽着他胳膊的黄贞也是微微笑着,一副贵女风范。而旁边的周子松则搂着高莉莉。周子松比周君诚要年长七岁,因为一直在部队,所以给耽误了。到了这个年纪才订婚。高家和周家也算门当户对,但对周家来说,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毕竟,不是所有的女子都和黄贞一样,能够执掌黄家。联姻的筹码,和掌权者,这之间的差距,可不是一点半点儿。 周君诚暗藏担心的目光从郑杨彬的脸上滑到沈妄脸上,一顿,又收了回来。继续温文儒雅的说着,“还希望大家都能祝福这两对有情人。” 台下一片掌声。嘈杂声。夹杂着议论声。 有不少追求黄贞失败的世家子弟均都面带异色——如果郑杨彬只是落魄不如往昔,那也就算了,毕竟郑杨彬这个人本身长相能力都颇具魅力,俘获了黄家小姐的芳心也未可知。只是,前段时间,郑杨彬和那位风头正劲的沈少不是已经? 目光微微飘过去。 沈妄神情却平静到了极点。 他早就察觉到郑杨彬有事情瞒着他,他没想到的是,竟然是这么大的事情?有什么事情非要他借了黄家的力量才能办成?黄贞就算再怎么握住了黄家大权,但是能和他沈妄比么?黄贞沈妄心里泛起冷笑。 郑大公子又何必要要舍近求远?到底是什么事情? 是……郑成?还是……郑家? 有什么是不能跟他说的? 沈妄心底冷冷“哼”了一声。目光直接穿过人群,看住郑杨彬。这个人,他早已经下定决心势在必得。等今天回去,势必要问问清楚。 周君诚下去请周老爷子了。 这时,郑杨彬开口说道,“明天郑氏回归的消息,将出现在各大传播平台上。”只有这么短短一句,就立刻收住了话头。神情内敛,一眼也没有看向周围人。 众人,轰然! 什么?郑氏回归了?郑家,没有倒? “怎么回事?” “郑家这……” “听说郑成……” 沈妄也怔怔看着台上意气风发的郑大公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手里握着郑氏好大一笔股份,郑杨彬也从来没提起过这回事。这是说,郑兼、郑家旁系的散股已经全部被收回了手里?不对,应该还有景家的……可是,俊辰那边? 各种猜测一时间涌上心头。 就见周君诚周大公子扶着周老爷子正从后面走出来。 而一起走在旁边的人是—— 郑成?! 竟然是传言一直在接受调查的郑成?! 黑色的风衣中间两排扣子全部解开了,露出里面蓝灰色的羊毛衫。皮鞋在木质地面上敲出果断的节奏,下摆随着步伐翻飞。郑成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整个人都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逼人的气势,没有半点收敛。 还是说,已经没有必要收敛? 他和周老爷子几乎并肩走到了台上。周老爷子在周君诚的搀扶之下简单说了几句,就把话筒让给了郑成。他目光扫过全场,破天荒的笑了起来。 所有人这时心里只有一句话—— 郑家,是真的回来了! 在郑兼出事的时候,沈妄心里就隐隐有所预料。郑家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就被分而食之?郑兼的事情印证了他的猜测。或许,这就是郑家嫡系引君入瓮,肃清旁系的一个局。一个连齐家,连他沈妄也都算计好了的一个局。 沈妄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郑杨彬身上。 郑杨彬不是没有感觉。其实他比沈妄还要更早的发现对方。因为他的注意力从头到尾就没有转移过。今天这一幕,他确实计划已久。在最初只是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后手。 然而郑家的布置却因为郑老爷子的去世打乱了局面。郑家人,都希望郑老爷子再撑一段时间,再那么一段时间就好。也好让他们最后借一借老爷子的威望,从容布局。只是到了这个情况,老爷子每天都要承受巨大的痛苦。郑成……心里不忍,才暗示了院长改变治疗方案。 也因此,郑家面临了一场来势汹汹,猝不及防的危机。而郑成牵扯其中,郑杨彬也只能匆匆布局。郑氏被瓜分以前,他就在股权分割上埋下了隐患。但是郑成无法脱身,他也就只能先示之以弱。等待最恰当的时机。就在几天之前,经过新一轮的抗衡角逐,换届名单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达成了默契,而这个默契,恰巧对郑家,或者说郑成,十分有利。 上去的委员长之一,恰是郑成的恩师。如今正需要大力扶持自己的亲信。有些很复杂的事情,忽然就变得十分简单。或者说,有些很复杂的事情,只是时机未到。 金麟,一遇风云便化龙。 在郑杨彬原本的计划里,沈妄最终会和他并肩而立。他会给他坦白一切,他就是绑着也要把这个人绑在身边。然而这个计划终究是发生了变化。而黄贞,就是变化的一部分。 只是因为,他的身体情况,他清楚得很。 有的选择就是这么艰难,但又必须做出决定。 郑杨彬垂着眼,身边围着一圈儿人,嘈嘈杂杂说着什么,但他什么都没有听进去。沈妄,这么多年下来,他了解得很。那人虽然淡漠,却又是个十分偏执的人。认定的事情,从来就没有改过。 他今天公开这么做,就算沈妄对他有那么些心思,如今也全没了。况且,他还觉得,沈妄对他,不是只有那么一点儿心思……或许,还要多一些,再多一些。 没了就好…… 手臂上传来一阵疼痛。然而却比不过内心深处泛滥出来的绝望。不是苦,不是涩,而是彻底的无望,破土而出。 郑成站在他身前,说着什么。黄贞挽着他胳膊。 郑杨彬有些混乱的想。当初他无论如何都不肯多看一眼的黄家大小姐,如今还不是要成为郑家的女主人?只能说世事弄人。 只是,他不会看到那一天了。 在那之前,他…… 剧烈的疼痛蔓延而上,郑杨彬默不作声的握紧了拳头,指甲全部掐进了肉里。 在那之前,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再有郑杨彬这个人了。他可以是三个字,是一段话,或者天地间的尘埃——但绝对不能是沈妄放不下的一段记忆。 他受不了这个世界上没有沈妄会怎么样,所以他让自己相信,沈妄也一定受不了世界上没有他的样子。 即使,可能并非如此。 但郑杨彬不去考虑其他的可能。 他只知道,如果可以,他希望在余生的每一天,都能看见这个人。一起起床,一起吃早餐,拥抱,相拥而眠。 可是不能。 因为他要沈妄好好的。 即使他再也不在这个世界。 幸好,闭上眼睛之后,根本没有什么遗憾。 郑杨彬终于微微抬了抬眼,装做不经意转头看过去。他想再看一眼,看看这个人的样子。 相遇十年,世事变迁,不变容颜。 却突然发现,有一个黑洞洞的枪口阴沉的举在对面二楼拐角处,郑杨彬立刻看了眼沈妄,沈妄的位置正是枪的死角,关慕射不到的。那么,他对着的是—— “沈妄,闪开!”郑杨彬突然一声厉喝,朝沈妄冲了过去。 然而枪太快了。 “砰!”一声。 对准的是屋顶上巨大的水晶吊灯,沉重的金属骨架晃动了一下,骤然坠落! 郑杨彬纵身扑到了沈妄身上,用力将他推开。 然而他生病之后,身体已经虚弱了很多,根本没有多大劲儿。 沈妄余光已经看见,电光火石之间,一翻身,就把他压在了身下,并且用手牢牢护住了他的头部。 接着,整个巨大的吊灯就全部砸到了沈妄身上。 郑杨彬呼吸都要停止了,他只觉得身上重重一沉,接着,温暖的血红色液体就灌进了他的脖子里。 浑身一下子没有了力气,周围人赶着过来要扶走沈妄,他一边用胳膊护着沈妄,一边疯狂地大喊着,“滚开!都给我滚开!”然后颤抖着手托起沈妄的脑袋。 鲜红温热的液体浸透了他的双手。 沈妄,满身的血。在地上流了一大滩。 “沈妄……沈妄……”郑杨彬苍白的嘴唇颤抖着,一遍一遍叫着沈妄的名字。心里止不住的发慌,极度的恐惧。他说话越来越不利索。沈妄终于勉强睁了睁眼。模糊鲜红的视域里面,只有郑杨彬沾上了血迹,苍白颤抖的脸。 他极力伸手摸了一把,结果手上流出来的血摸了更多上去。 “乖,”沈妄喘了口气,声音如若游丝,“我爱你。” 彻底失去了力气。 第六十二章 背上一沉,冲击带来疼痛了一瞬间,下一瞬浑身几乎失去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挤压到一起。沈妄都能感觉到胸腔里破裂渗出的血液。意识很快就要脱离躯体。沈妄心里忽然有了隐隐约约的某种预感。是了,上辈子的今天,他被一枪打穿胸口。那种麻痹的灼热,从他重生以来就日日夜夜侵扰着他,让他甚少能一夜好眠。直到和这个人在一起。直到……和这个人? 头沉重极了,沈妄终于勉强睁开了眼。 郑大公子脸色苍白到了极点。嘴唇因为呼吸困难而变得青紫。颤抖着一张一合说着什么,但是沈妄听不见,他的耳边一片寂静。好像,马上就要坠入另一个世界。郑杨彬托着他的脑袋,手指冰凉颤抖着,沈妄感觉到了。想摸摸他的手,给他暖一暖,叫他别怕。但是试了好几次,手都抬不起来。 看着郑杨彬惶急不堪到了极点的样子,心里有点儿心疼。只是慢慢的,意识和情感都渐渐从躯体里脱离。沈妄心里平静和不安交杂在一起,形成一个奇异的漩涡。让他整个人都要往下坠落。呵——要结束了吗沈妄吃力的看着郑杨彬,想让他别那么难过,他有好些话想给他说,最后只有四个字。 沈妄说,“乖。” 又说,“我爱你。” 郑杨彬呆呆的看着满手的血迹,茫然到了极点。牙齿互相敲击着,就是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沈妄的脑袋埋在他的脖子弯儿里,一如每天早上醒来时。 沈妄,醒醒,懒死了你,还睡?嗯? 郑杨彬伸手搂住他的后背,缓缓的顺着抚摸了两下。昨儿我们说好了去杏花楼吃早点,你答应了的。 展航挤过人群,看着沈妄浑身是血的样子就抖了一下。大吼着教人都散开,然后直接给医院和齐宝生分别打了电话。周君诚拨开人,和家庭医生跪在一边查看两人的情况。 医生脸色沉重,快速进行着简单的急救处理。 过了一会儿,医院急救车就到了,几个医生小心的把沈妄抬上担架,送进车里。展航也跟着坐上去了。 周君诚在一边拉着郑杨彬的胳膊肘,不让他乱动。同时搀扶着他。郑杨彬现在情绪很不稳定,周君诚刚试探着跟他说话,郑杨彬却只是说神色茫然盯着救护车看,置若罔闻。 周君诚心里也担心沈妄得很,刚家庭医生给他说,沈妄情况不清楚,就怕伤到脊椎,那样就…… 周君诚心里一沉,转头看向郑杨彬,自己这个多年好友,头一回失神落魄到这样。 宴会乱成一团,周家早在之前就报警了。关慕开枪之后,神色十分平静,就站在原地不动。手枪扔在了地上,周家的保安上去就把他按在地上。他也没有反抗挣扎。手枪是消了音的,宴会现场声音又很嘈杂,故而底下的人都没意识到这是一起枪击案,或还以为只是意外。周家立刻遣散了所有客人。并不多谈。 过了一会儿,几辆警车低调的开进了后院,局长亲自到场,压着关慕离开了。 “快点,快点……” “注意心率!” 急救室门一开,七八位医生簇拥着护理床快速滑了进去。 门上的灯,亮了起来。 沈妄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以为,即将到来的就是彻底的黑暗、虚无。然而,却觉得身体越来越轻。周围也越来越亮。就像飘上了云端。 恍惚之中,他好像看到了好多熟悉的人,在身边走来走去,有的低声谈笑,有的怒声大骂,有的温言款语,有的疾声厉色…… 但是他们都对他视若惘闻。就像他根本不存在一样。 那么,沈妄心想,他到底存在吗? 他低头看自己的双手,却什么也看不到。 原来本就没有我啊,那我又是谁呢?沈妄怔怔然转头四顾,周围的人依旧鲜明的存在。 周君诚,景俊辰,齐宝生,赵佑,王阳,孙伯颜,小护士……好多好多人,甚至还有已经去世的林茜。 但是,好像少了一个人? 沈妄一个劲儿的找着,对啊,少了个人,是谁呢?他一边走着,一边看过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却觉得说不出的空落落。 少了一个人,少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忽然前面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沈妄心里生出隐隐约约的预感。越来越靠近,脑子里关于那个人的记忆就越来越清晰。 直到—— 那个人转过身。 手里还握着枪。 五官深刻,眉目飞扬。 此时脸上的表情却是嘲讽的,“沈妄,你还真的以为我是为了那个什么关慕和你过不去?笑话,要不是齐家要和郑家联手了,我哪里要费这么些功夫找你下手?关慕,我也就是玩一玩儿,那小子也能当真了?” 这是……郑、宁、斌! 沈妄脑子里一下子清明通透。他和郑大公子这么些日子的纠缠也都喷涌而出。 一切,变得这么明了。 “砰!” 血花飞溅! 沈妄胸口激痛。 镜花水月般的荒唐感潮水般袭来,将他淹没。 昏迷第三天,沈妄,终于睁开了眼睛。 好久,他的视域才清晰起来。病房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只有药液滴答滴答的声音。输液管从床头延伸下来扎进胳膊的皮肤里。 沈妄试着动了动胳膊,液体逼入血管,一阵凉痛。沈妄无力的呼出一口气,望着洁白的天花板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忽然被轻轻推开了。夹着病情记录的医生一怔,马上欣喜道,“沈先生,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一边说着,一边戴上听诊器,掀开被子一角,压在沈妄胸口听了听。半天没见沈妄回答,医生又问,“怎么?沈先生你感觉有好一点吗?现在能不能开口说话?” 沈妄缓缓偏过头来。眼神还是有点儿飘忽。 半天之后,才点了点头。 “能、累。” 医生点点头,给沈妄压好被子,“好的,你先好好休息吧。”说着在本子上记录了几笔,就站起来拉上门出去了。 沈妄重新把头转换回来,目光再一次落在天花板上面。 心里平静而茫然。 重活一世这么久。除了在郑杨彬身边,他是头一回有这种切身的真实感。在他醒来的一瞬间,曾经坚固的壁垒消失得无影无踪,真实世界的阳光和风一下子扑了过来。 温暖、和煦,沈妄感到不可思议。 所有的人、和物,触手可及。 他一下子就和这个世界建立了某种联系,不再被排除在外。 然而,郑杨彬没有在旁。 他和郑杨彬之间的联系被斩断了。 这是因为,他终于看清楚了,那个握着枪的人,根本就是郑宁彬吗?郑宁彬?郑宁彬!沈妄自嘲着摇了摇头,原来是郑宁彬。他一直以为,郑大公子对他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特殊的人,也只有这个人,能给他带来世界真实的美妙感觉。也只有这个人,让他觉得,自己真真切切的活着。 而且这个人,从上一世开始,就和自己种下了的纠葛。沈妄一直觉得,这是你欠我的。所以即使郑杨彬在车祸中用身体护住他,他也不过是微微动容。 忽然之间,这一切都被推翻了。 郑大公子变得不再是独一无二。沈妄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的执着根本毫无道理。郑杨彬的高高在上,睥睨不羁,再也无法惊动他心底潜藏的贪兽。而那杯隐隐压抑的占有、征服的欲望,也全部变得虚无缥缈。 缘由破碎,执着失效。 难道这一切都是他在睡梦中的臆想?他和郑杨彬之间,又是真是假,是无是有? 昏昏睡睡,到他再睁开眼的时候。景俊辰正坐在旁边看书。周君诚坐的远了些,在玩手机。他身边有个护士在给他换点滴。沈妄环视了一圈儿。宽敞的病房就只有他们四个人。 “呀,沈先生你醒来了。”护士收拾东西的时候刚好和沈妄的眼睛对上,一惊,就立刻说道。 景俊辰和周君诚一下子都站了起来。 “沈妄,你可算醒了。上次才醒了一会儿,就又昏睡了四天,吓死哥哥了。”周君诚扔下手机,过来坐在他床沿儿上,面带喜色,“怎么样,疼不疼身上?” “还成。”沈妄觉得比上一次有力气多了,他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周君诚的手。吓了周大公子一跳,条件反射就抽了回来,“干什么呀?一醒来就动手动脚的。” 沈妄给笑了。 真的。 不是错觉,也不是他在做梦。他是真真切切的和这个世界合二为一了。在他握住周君诚手的时候,他就已经确定了这一点。 唇畔的笑意渐渐加深,越来越浓郁。渐渐从胸腔里发出轻微的震动。周君诚有些的不明所以,奇怪的和景俊辰对视了一眼,“我说的话有那么好笑吗?” 景俊辰挑眉不语,反而看向沈妄,“阿慎,要不要喝点水?” 沈妄笑了半天,终于停下来,点了点头。景俊辰就要转身去给他倒,周君诚一压他肩膀,“我去吧。” 完了拿了杯子递过来,笑道,“我算是知道了,这家伙指不定是劫后余生,乐坏了。” 沈妄被扶着慢慢把一杯水咽了下去,“杨彬呢?” 周君诚和景俊辰对视了一眼。还是景俊辰开口,“他……身体虚得很,这会儿应该是睡着了。” 沈妄察觉出一丝不对劲的味道。就没说话,直直看着景俊辰。 景俊辰避过了他的眼神。 “君诚?” 周君诚想了下,还是说了,“你知不知道杨彬他有很严重的自残行为?我发现他手臂经常血淋淋的,问他什么都不说。我拦不住,就给喝了安眠药。” 明明执着没有道理,真实全是虚假。 沈妄却发现,自己还是心疼他。 第六十三章 沈妄心里乱得很。 他身体底子一向很好,也幸好当时没有伤到要害,在医院里住了小半个月,就恢复了不少。期间,郑杨彬来看过他两次,不过沈妄都没见。只是等人走了,沈妄又望着门口不说话。展航就在边上无奈地叹气,问他,“你这是怎么了?就算是心里气他,也别这么折磨自个儿啊。” 沈妄没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齐宝生也来看过他一次,毕竟沈妄这个人对齐家来说还是很有意义的。本来还算是相谈甚欢,但是说到郑杨彬,和如今郑家重新崛。沈妄就明晃晃绕开了话题。齐宝生眼神闪烁了一下,也就不再纠结在这里。沈妄若是能对郑杨彬死心,对齐家来说,才是最好不过了。 不错,他是心里乱得很。他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个人。 沈妄这辈子头一回,生出了逃避的念头。 但是见不到人,他又忍不住担心。虽然周大公子拍着胸脯打了包票,一定把人给照顾好了。沈妄却怎么都觉得不靠谱。 沈妄在医院里躺了好些日子,就教展航给自己办理了出院手续。这一阵子,景俊辰常常来看他,周君诚也来过几次,但是次数不多。沈妄每每都想问问郑杨彬的情况,却又开不了口。 只是听齐宝生之前说,郑成借着那位恩师的关系,重新占据了一席之地。而郑家之前的一些安排也都慢慢开始起作用。如今,算是避过了换届的危局。当然,郑家是没法如当初老爷子在时那般如日中天了。但对于如今郑家来说,反而是个好事。当初吞食郑氏的小鱼小虾如今都有些消化不良,郑杨彬早早就在郑氏里做了手脚。故而当初景家才没有在这一块插手。这也是郑杨彬和景俊辰早有约定。景家从郑家这里分去的东西,权当是劳务费了。而当初占了便宜的,如今付出代价都不小。尤其是韩家,可以说是一朝倾覆。 等郑杨彬又肃清了郑兼等郑家旁系,郑成手里的资源实际上是增加了不少。甚至比当初还要多上一些。更有,郑杨彬手里还握着国外的许多资产。郑杨彬如今对于郑家来说举足轻重,郑家自然会为他操心。 想来应该不会有事。 沈妄心想。 然而,心里那些怅然若失却挥之不去。郑家重新站起来了,沈妄真心为郑杨彬感到愉悦。这人从来就是站在高处的,何曾那样低微? 郑杨彬眉目间隐藏极深的不甘和压抑,沈妄却看的清清楚楚,心里不忍极了。他其实也都计划了,包括怎么扳倒郑兼,怎么利用局势的变化,拉郑成一把,怎么帮着郑杨彬重新开始自己的事业。这些他全都没给人说过,只是在心里思量着。 然而,才忽然知道,那人思谋远虑,布置了这么细密的一个局,连自己和齐家都算计进去了。如今郑大公子重新站回那个位置上,沈妄却觉得,那个人好像就从此不属于自己了。高高在上,睥睨不羁。 若不是昏迷中那个让他豁然开朗的梦境,沈妄说不定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郑大公子按在床上,把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问问清楚,让他给自己好好交代了。郑杨彬隐瞒这么多,沈妄心里并不怪他,若是易位处之,他自己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只是那位黄小姐,却真真儿惹火了他。不论他能不能说出个道理,沈妄都要干的他下不了床。 沈妄知道,他自己其实十分信任郑杨彬。那会儿见到郑杨彬和黄贞,他本以为郑杨彬要借着黄家的力量拉郑成一把。又因着骄傲和自尊不愿意向自己开口。后来郑成的现身,却让他发现事情根本不是这样。但,又是哪样呢? 一朝梦醒。平生自知。 沈妄心里,乱得很。 他本来以为,他们之间的纠葛从上一世到这一世,无论如何都斩割不断。如今却发现,支离破碎得可以。郑杨彬于他而言,原来本就是一个过客。沈妄突然找不到将两人紧紧联系的缘由了。 同样,也找不到自己当初执着的理由了。 只要一松手,就会这么分开。 “沈妄!”展航忽然在耳边叫了他一声。无奈的从他手里拿走了门卡,在门上刷了一下,又塞回他手里。“我在一边看了半天了,你都没把门开开,还是说你压根就不想我进去,这是婉拒呢?” 沈妄就笑了,推门而入。 站在门口,他没法否认心里隐隐的期待。然而推开房门,那隐秘的期待就凭空破碎了。屋子里空荡荡的,沙发边的小玻璃方桌上,都铺满了一层灰尘。 自从两个人在一起,沈妄就没有雇过保洁,房子都是自己打扫。这也就是说,屋里好久没有人了。 沈妄把外套搭在衣架上,鞋也没换,抹起袖子去拿了工具就要做清扫。展航直接接了过来,“成成,您还是歇着吧,教我来。”沈妄也就从善如流坐了下来。看着展航收拾屋子。 等全部收拾好了,展航洗了个手,坐在沈妄边上,“沈妄,下周我就要回去了。” 沈妄一怔,忙问,“怎么了?” 展航揉着右手无名指,“那边还有些事情,我回来也就是帮帮你,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我也不能不回去了啊。” 沈妄默然,“不考虑在国内发展一下?我记得你给我说过,在国外也没那么好混。” “国内也有国内的好处,毕竟有这些人脉,办事什么反而十分方便。”展航笑笑,“在国外想出头是不容易,但是我却不是因为放不下在那边的事业根基。而是……” “嗯?” 沈妄看着他,然后落到他右手空着的无名指上,似有所悟。 “嗨,还不是被个人给套牢了么。”展航为自己刚刚莫名的不好意思摇了摇头。然后挺坦荡的说,“我还琢磨着下个月给他求婚呢,不回去怎么成?” 沈妄惊讶,“怎么都不见你给我说?难道不准备请我喝喜酒了?” “当然不会了。”展航眼里满是笑意,“我这不一定能成呢,这不是心里还没底吗?等我得手了,你可必须得到。” 沈妄拍了拍他肩膀,点了点头。 等展航离开了,沈妄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子了,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一点儿声响。他之前一个人住了那么久,都没有觉得房子原来这么空。心里生出一丝丝孤寂似的感觉。 等又坐了一会儿,沈妄发现自己忍耐不住了,就站起来到书房开了电脑准备处理一下这一阵子积压的工作。公司的发展越来越壮大,沈妄需要顾及的事务也越来越多。他打开电脑,就认真看了起来。等到全心投入到工作中,那些凌乱的的思绪就渐渐平复下来。 直到夜幕垂落,沈妄挂断了副总的电话,才从公务中脱身出来。整个房子里光线暗淡,看不清家具,只有书房的台灯和电脑屏幕发散出一点莹莹光芒。沈妄靠在椅子上,放松身体,背部传来一阵酸痛,头也有些发晕发胀。 他本就没有完全康复,就办理了出院手续,回到家也应该好好休养。今天却米水未进就埋头处理公司事务。只是沈妄现在还是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他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把整个房子的灯都打开了。 顿时,灯火通明。 本来想着出去吃点东西或者叫个外卖。只是略一犹豫了,沈妄还是走到厨房,随便弄一点儿得了。冰箱里面的东西还是半个月前的样子,沈妄本来就没有吃饭的欲望,随手拿出两个鸡蛋,想着……下碗面条算了。 现在,他弄得最好的就是这个了。沈妄忍不住笑了一下,又悠悠叹了口气。然后拉开了放着干面的柜子。 双层的柜子里,只放着一盒干面。 沈妄有点儿奇怪,他记得自己可是专门定做了好多福记干面,就全放这里了。这个有点类似超市的速食挂面,但是制作工艺不同,更加营养健康。也还不是因为那个人爱吃。 沈妄拿起那盒干面,忽然发现下面还压着什么。 压着什么?沈妄皱眉,把手上的面盒放到一边,一手扶着柜子,弯腰,另一手伸进去取了出来。挺大的一个牛皮纸袋,分量也挺沉。 沈妄满心疑窦的打开袋子,里面是一沓大小不一的纸质材料。沈妄抽出几张,快速扫过去,脸色就沉了下来。然后就粗暴的塞了回去。在袋子里翻了翻,里面还夹着一个信封。沈妄心里忽然隐隐生出些荒诞不经的些预感。白色硬质防水纸做的信封正面一片空白,什么也没写,背面用胶封住了。沈妄用手指摸了摸,里面只薄薄的放着几页纸。他沉吟了一下,还是从架子上抽出把餐刀,把信封挑开。然后,取出里面折成三折的纸,打开—— 只看了一眼,沈妄心里就是巨震。 意识里一瞬间变成空白。身体无意识撞到了柜子上,发出“砰”的一声。沈妄骤然惊醒。捏着纸的手指一松一紧,最后狠狠握住。眼里的神色也由茫然变为狠戾。 拔腿飞奔出去。 沈妄做进车里,启动发动机。然后,车子飞驰呼啸! 郑杨彬,你还真是好样儿? 你凭什么?你给我等着! 第六十四章 车子一路呼啸,沈妄双手把着方向盘,双眼紧紧盯着前方的道路。两边的树木飞驰而过,在车窗上面投上一片绿色的虚影。沈妄手指不由得握紧方向盘,捏紧,放松,再捏紧。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周君诚打了个电话。 等电话接通了,才只听周君诚说了一个“喂”字。 沈妄就冷冷的开口,说,郑杨彬要是出了什么事,我饶不了你!然后就按断了电话。 然后一踩油门,车子又加快了速度。 周君诚愣愣从耳朵上拿下手机。心里发苦,他已经走到了的门口,正准备回去,这么一来,又停了下来。 这里是郑杨彬在市郊的一处房子。一般不在郑家主宅住的时候,就会住在这里。现在人就躺在卧室的床上,喝了药才睡过去,医生也是刚走。 沈妄出事的当天晚上,郑杨彬精神就有点不稳定了,周君诚觉着不对劲,就把人留了下来,找家庭医生给看了一下。医生说只是惊忧过度,心神受损。喝点镇定剂,好好休息一下就可以了。周君诚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喝了药果然没一会儿,郑杨彬就冷静了下来,跟平时别无二致,就要赶去医院。周君诚心里也很担心沈妄,等两人赶到的时候,沈妄正在做手术,郑杨彬,周君诚就和景俊辰,展航,一块儿在手术是外面等着。紧紧盯着手术室的大门。除了神情苍白了点,并没有什么异样。 等了好长时间,医生总算出来说沈妄脱离了危险,几人都长松了一口气。周君诚一把搂住郑杨彬的肩膀,紧紧勒了一下,以示安慰。 却没想到郑杨彬一甩胳膊就把他推开了。周君诚一愣。景俊辰目光却落在郑杨彬的胳膊上,微微一动,然后直接开口,“杨彬,你的胳膊现在还是伤着呢?” 周君诚察觉到景俊辰话里的异样,就跟着看向郑杨彬。 郑杨彬只是挑眉冷笑了声,“管好你们自己。”转身就要走,周君诚胳膊搭上他肩膀的时候,左臂突如其来的疼痛差点没法忍受。突然病发,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难受,就想去个没人的地方忍过去。然而在转身的一瞬,身体晃了下,步子也有点不稳。 周君诚就上去拉他,“杨彬,有什么话不能给兄弟说?”没想到他力气不算大,一拉,却把郑杨彬给拉倒了。 这才发现,郑杨彬胳膊上面满都是纵横交错的伤痕,有的还在往外渗血,可怖极了。 周君诚愕然。 一时之间居然说不出话。 景俊辰还算冷静,马上安排了一位医生来给郑杨彬做包扎。郑杨彬突然发病,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的痉挛着,他却不愿意教景周两人看出异样,就咬牙强忍着。然而身体不受控制的打颤还是无法压抑。 周君诚意识到事情不对,只是郑杨彬不允许有人来给他进行检查,周君诚不愿意违逆他的意思。只好先把人送回去休息。 郑杨彬拒绝了。现在,沈妄还在里面躺着呢。他自然想在这里等到人平安无事出来,等到人睁开眼睛。等到人把给他说的话,再说一遍。 只是他的状况实在不乐观,周君诚和景俊辰心里很不安,强硬把他送了回去。随着病发,身体的主动权渐渐丧失,他根本没有反抗之力,郑杨彬心里对自己无力的恨意升高到极点。 之后几天,郑杨彬发病越加频繁,周君诚和景俊辰就一直陪着。只是真正发病的时候,郑大公子压根不让人在身边。俩人都十分担心。之是郑大公子向来说一不二,哪里有妥协的余地? 郑杨彬也发现自己的身体情况更加不容乐观了,发病的频率和次数也越来越高。只是他不甘心得很,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他还有很多话没有说,他还想陪在那个人身边,不离不弃,相守相依。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凭着惊人的意志力支撑到今天。他本来都以为自己要撑不下去了,毕竟这种疼痛太过折磨人,太过消磨意志,也太过、折辱尊严。 郑大公子没法忍受自己狼狈的样子毫无保留的落在爱人眼里。 可是那天,沈妄却牢牢把他护在怀里,告诉他,我爱你。 郑杨彬那时候根本什么都听不到,周围嘈杂的声音根本进不来他的耳朵,然而沈妄说的话,却清清楚楚,细微却坚定。 脸上都是鲜红的血迹,就那样静静看着他,还有点心疼,给他说,我爱你。好像在交代什么。 郑杨彬心慌到了极点。 他好害怕沈妄就这么不在了。他没法想象,没有这个人,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他也没法想象,他要是再也见不到这个人,该怎么办? 幸好,幸好他没事。 等到情况略好一点儿,他就去医院想看看沈妄。 郑杨彬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想见到一个人过。即使当初在国外几年,那种压抑的思念也远没有现在的可望而不可即让他发狂。 然而他没想到,沈妄居然不见他。 不见他? 沈妄不想见他? 是生他的气了么?郑杨彬有点儿不安,这么多年以来,沈妄还是第一回这样对他。那个黄贞,他本来是想利用她让沈妄误会自己的。可是、可是,当时他不知道,沈妄是真的爱他。郑大公子站在门口,无措的看着紧闭的房门。 沈妄,你听我解释。 只是沈妄却是真的不愿意见他。郑杨彬心里惶然。他是可以教院长拿钥匙来开了门。然而沈妄性子一向执拗,他又不愿意勉强他。只是教他就这样离开,却又舍不得。郑杨彬站了很久,他出来得匆忙,只是在居家服外面套了个外套,病房的走道里穿堂风夹杂着透骨的寒冷。没一会儿,这一阵子被病痛折磨的身体就吃不消了,郑杨彬想坐一会儿,偏偏走廊上没有椅子。只好勉强自己靠墙站着,直到膝盖发痛,他才离开。 回来后就是高烧不退,病情反复。郑成知道了,派了医生过来专门看住他。等身体稍好,他还是找了机会又去了医院。他还想,沈妄是不是该气消了。他甚至连怎么解释,怎么道歉的话都反复想了好多遍。 他没想到,沈妄这回是真的气他了。 郑大公子心里委屈到了极点。 他生病了,他都不心疼吗? 沈妄的车子驶入庭院,果然,停在门口的车正式周大公子最常用的座驾之一。沈妄利落的下了车,“啪”的一声,摔上了车门。手里还紧紧握着从信封掏出来的那几张纸。 屋子里灯火通明。沈妄一把推开了门,就见周君诚站在客厅中央,一向飞扬跳脱的眉目难得的沉郁起来,正和几个医生说着什么。 一见到沈妄,周君诚立刻抛下了几位医生,走过来,神情十分愧疚,“沈妄,是我没有照顾好杨彬。你别着急,先听我说……” 沈妄心里“咯噔”了一下,紧紧盯着周君诚。 “要不是你打电话过来,我又上去看了下,怕是真的要坏了……”周君诚一咬牙,“杨彬刚刚割腕了。” 沈妄一言不发,立刻冲向楼梯。 二楼卧室的窗帘没拉住,夕阳的余晖投入室内,落在有些凌乱的大床上,郑杨彬的脸上被镀了一层朦胧的光晕。又漂亮,又虚幻。好像就要消失了。 沈妄心里一紧,马上过去伸手摸上郑杨彬的脸颊,迷幻的效果一下子消失了。这才发现,他原来这么苍白消瘦。沈妄心里痛极了。小心翼翼伸出胳膊把人抱在怀里。 左手胳膊垂了下来,手腕到手臂,缠着一圈圈的绷带。 沈妄看着那隐隐渗出红色的,心跳猛然快了一下。 胳膊慢慢收紧,怀里的充实感,才让他慢慢放下心来。 怀里的人气息都很微弱,沈妄一下下摸着郑大公子的脸,深深凝视着。 手里本来捏着的那几张纸早被沈妄扔到了一边。 在他看到柜子里那些资产转让文件和郑杨彬的遗嘱的时候,心里是从来没有过的害怕。 他怎么敢? 郑杨彬他怎么敢! 沈妄心里气到了极点,他定要让他知道自己错了! 没想到,郑杨彬却真的割腕了? 怎么可能?郑大公子一向骄傲如斯,他怎么可能做出这么懦弱的选择? 然而看到人虚弱不堪的样子,所有的气愤质问全都消失无踪,只有莫大的庆幸徘徊在胸腔中。沈妄收紧了胳膊,他只要这个人。不论什么真实虚幻,不论什么前世今生,不论有没有什么羁绊。 哪怕如今的这一切都是他的一个梦境,他也只要怀里这个人。 也绝不放手。 只要他! 郑杨彬挣开眼的时候,模模糊糊看见有个人紧紧抱着自己。脸部的轮廓十分熟悉,在夕阳的光晕之下,十分朦胧漂亮。 可是他却看不清楚。 他用尽了力气去分辨,还是看不清。 于是,小心翼翼地,“沈妄?” 沈妄一惊,连忙低头看过去,郑杨彬茫然睁开了眼睛,就那样看着自己。 “怎么了?”沈妄低头在他耳朵边上说,温柔极了,“还……疼不疼?” 郑杨彬迷茫的重复了一句,“疼?”然后才后知后觉的抬了下手臂。左臂上是熟悉的疼痛。反应过来沈妄问的是什么,就笑了,声音里还是虚弱的,“嗨——一点儿都不痛。都习惯了。” 习惯? 沈妄听了就想骂他,却又舍不得。 只好轻轻叹了口气。 “你可算消气了啊?”郑杨彬嘴角一勾,拉下沈妄的脖子,他实在看不清,却又想看想得紧,只好把人拉近了。 沈妄就顺着俯下身,“你还敢问?” 郑大公子终于找到机会把酝酿了好几遍的道歉说出来了,才起了个头,“那个黄贞她……” 就被沈妄给打断了。 沈妄问他,“柜子里的遗书是怎么回事?” 郑大公子一愣,“就那么回事儿呗,万一有个什么意外……” “自己制造的意外?”沈妄语气沉沉反问他。 “意外怎么自己制造呢?”郑杨彬没明白,还在解释着,“黄家不是在搞军火么,我也就是想借着黄家这条路子,发展一下事业。还不是……” “你这是在给我道歉么?”沈妄问他。 郑大公子罕见的嗫嚅了下,才“嗯”一声。 “傻死了你,你这么说不是逼着我觉得我对你来说还没那点钱重要么?”沈妄又气又笑又心疼。要不是看了那份遗书,他没准还真的这么以为了。 “说什么呢,沈妄,你在我心里什么样,你心里还没数?我那还不是为了……” “为了留给我?”沈妄问。 郑大公子一哽,微微偏过了头,没说出话。 沈妄低着身子问他,语气郑重,“我不准你这么想。今儿就说白了吧,哪一天你要真有个万一,我肯定和你一起。要是你没了,我在这世界上也没什么意思。”然后拉过他的脑袋,吻了上去。 郑杨彬的遗书里写得清清楚楚,一旦他去世,这些年打拼下的产业全部留给沈妄。而且有很多在沈妄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转移到了他的名下。沈妄忽然就什么都明白了。原来郑杨彬是觉得撑不下去了,要把什么都给自己安排好。 这人怎么能这么笨呢? 沈妄心想。然后眼泪就划了下来。 郑杨彬忽然觉得脸上一凉,伸手摸过去,沈妄脸上湿漉漉的。想起沈妄刚说的那些,就反应过来了。一边给用手抹着他的脸,一边笑道,“沈妄,你给误会了。我可不是割腕。就是……就是不小心割到动脉了。” “不小心?”沈妄问。 “刚疼得狠了,我实在忍不住,才拿小刀划胳膊……” “眼睛有点儿看不见,脑子又不清楚,不小心就……” “眼睛有点看不见?”沈妄顿时收紧了胳膊,心里酸涩不已。 第六十五章 看不大清? 沈妄这才察觉郑杨彬的身体状况究竟恶化到了什么程度。也终于明白,郑杨彬签下柜子里那些个文件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紧紧搂住怀里的人,生怕这么一松手,人就消失不见了。然而眼泪却止也止不住的流下来,郑杨彬虽然看不太清,可是一直滴到脸上温热的水渍却让他特别的心疼。一个劲儿费力安慰着沈妄,伸手给他把眼泪一点点摸干了。 只是心里却是满足的。 我怎么会死呢?沈妄,你这回可真的是我的了。 周君诚走到门口,看着沈妄紧紧抱着郑杨彬,把头埋进他肩膀里的背影,半晌,轻轻拉上了门。 话说周君诚从小时候起就和郑杨彬认识了,周大公子从小就被周老爷子百般TJ,比之一般的世家子弟,已经超拔了不少。没想到到了郑杨彬这里,这些优势全都什么也不是了。郑杨彬从来都是站在顶峰的那么些人里面最出色的。 说实话,周君诚最佩服的人并不是周老爷子而是郑杨彬。就说这一回郑家力挽狂澜,周君诚自问自己是做不到。况且他这位发小儿,从来都是从容睥睨,何曾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打死他也不相信郑杨彬会自杀?那个在商场上飞扬睥睨,指点江山的郑少会自杀?那个高高在上,什么也不曾放在眼里的郑大公子会自杀? 怎么可能?真是笑话! 可是事实却让他没法不相信。 周君诚从来没觉得沈妄和郑杨彬这俩人能够长久。 两个善于掌控人心的人凑到一起,只会是误会重重,况且,郑大公子又是个骄傲到了股子里的人。 可是…… 他眼神复杂的看向两人在余晖里面被镀上了金边的背影。 或许还是有那么些可能的。 沈妄意识到郑杨彬的身体状况实在是不能够再拖下去了。立刻发动一切力量去寻找可靠的治疗方法。恰巧这个时候,那个叫劳埃德的德国医生打来电话,电话的内容让沈妄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 之后的半年,沈妄一直陪着郑杨彬辗转国外,接受最先进的治疗,然而现实却十分无情,郑杨彬的病情还是在进一步恶化。沈妄看着身边的爱人一天天虚弱下去,自己却无能为力,心如刀绞。一步也不愿意离开这个人身边。沈妄心里,甚至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已经开始着手安排自己名下的产业。 就在这个这时候,国内传来了一个消息。 周君诚打电话过来,语气迫切而激动,他告诉沈妄,那位和周家世代交好的中医世家的家主从云南一带采药归来了。那位老神医,医术出神入化,成功治愈了好几例西医完全束手无策的难题。自从得知了郑杨彬的病症,周君诚就一直想尽办法联系这位老神医,只是云南一带山陵连绵,找一个人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只是那位老神医到了天命不惑之年,讲究命理运数,已经多年不为人诊治了。 沈妄得到消息,立刻带着人回到了国内。和周君诚亲自上门拜访。那位老中医得知沈妄也姓沈,和自己是本家。加之素来和周家交好,自己又是恰好在病人病情危急之时赶回来,其实无形中早已经结了因缘。终于还是应允了。 让西医束手无策的病情到了中医这里居然算不上什么疑难杂症。药到病除,老中医的几服药下去,郑杨彬的情况马上有了明显好转。 沈妄的心,从来没有这么安稳过…… 这么半年以来,京市风云变幻。先是郑家的起落,沈氏崛起,韩家败落。直到换届之后,所有的不解才都有了答案。 然而在答案公开之前,只有极少数人才能看得清平静水面下诡谲的波涛。 就像当初没有多少人预料到郑家会一夕倾覆一样,也并没有多少人预料到郑家能重新站起来。然而当初对郑家落井下石的人的下场,在郑家重新站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就好比,如今尚且昏迷不醒的郑兼父子,再比如——关慕。 关慕被逮捕之后,并没有马上被审判。当时正是时局最敏感的时候,他偏偏和时局里面关键的齐家,郑家,周家都牵扯上了联系。种种制衡之下,案子一直拖了下去。直到换届之后,沈妄正式接手了齐家商场之外的一部分势力,郑杨彬的身体也渐渐恢复,他立刻着手向有关部门施压。这一次没有任何拖延,开庭审理判决无比迅速,很快结果出来,等待关慕的将是终生的的牢狱之灾。 而这个案子,也因着郑家奇迹般的绝处逢生而被大加报道。一时间被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在法官宣读完判决书后,台下的记者争先恐后向这位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从容平静,看起来更像是一位学着的嫌疑人发问。 许多话筒举到了跟前,一个个的问题抛了出来,他都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直到有一个记者尖锐的声音压过了其他人,“关先生,法律从来都是公正的,如今你的罪行获得了应有的惩罚。我想问问你现在后不后悔?” 一直神情疏离的关慕这时却回过头来,半年的拘留生涯,已经让他早已没有了当日的风采。如今深陷的双眼却,紧紧盯着镜头,一字一句的说道,“从始至终,我都不后悔。” 幽深还仿佛带着恨意的眼神仿佛穿透了镜头,直直刺过来。 沈妄按下了电源,电视屏幕一闪就被关闭了。 转头看住身边的人,故意带着点不满的说,“怎么这人还不死心?该不是真的对你有点什么想法吧?” 郑大公子嗤笑了声,斜着眼看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关于关慕的作案动机虽然司法部门已经归结为直接经济利益引起的仇杀。但是还是流传出了一些和郑杨彬暧昧不清的流言。之前郑杨彬和沈妄之间的种种又一次被掀了出来。更是有人爆料出圈子里的新贵沈少这一回就是英雄救“美”才受了重伤。加之这一次舆论波及面之广,报道之权威,如今,郑杨彬和沈妄两个人的关系算是板上钉钉,彻底的公之于众了。或许是沈妄情深不渝的形象塑造的太好,这些报道出来之后,沈氏股价不跌反涨。之前做的那些个应急预案全都没有了用处。副总高兴极了,走到沈妄身边就要勾他肩膀,嬉笑打闹一番。忽然目光飘到长身玉立站在一边,正随手翻着杂志的郑少身上。圈子里关于这一位的各种传言忽然就浮现上来,而前一阵韩家的下场…… 动作立刻就是一顿,副总把胳膊讪讪放了下去,客客气气说了句,“沈总,既然没有什么变动,你就早点回去休息吧。我就先走了。” 沈妄笑了笑,“你也好好休息吧,这一阵子辛苦你了。” 等副总走后,沈妄就坐回了位置上,准备把最后一份文件看完。郑杨彬合上手上的汽车杂志,走过来坐到他椅子扶手上,半个身子环住沈妄,低头看他,“还有多久啊。” “没一会儿。”文件都是重重加密的,这会儿正好要输入密码,沈妄却也只是微微一顿,就在郑杨彬的目光下从容按下一串数字和字母的组合。 郑大公子眼神闪动了一下,慢慢偏过了头。却听到沈妄发出一声轻笑。 沈妄转过半个身子,自下而上看着郑杨彬,“记住啦?” 郑大公子一挑眉毛,点了点头。虽然沈妄的密码十分复杂,他只看了一遍却已经记住了。这些文件按理说是关乎于沈氏的命脉,沈妄根本不应该让他知道。他倒想听听沈妄怎么说。 沈妄轻轻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去给他拢了拢领子。已经入冬了,出门的时候沈妄没注意,郑大公子外套里面就自作主张只穿了薄薄的羊毛衫。里面的衬衫领口还大开着。郑大公子如今身体恢复得不错,但是药还是一直没有断,老中医特意嘱咐过,不能受惊受凉。最后那副调理的药也还要再喝三年。郑大公子仗着有人给他操心,自己压根不放在心上,还以为自己身体还是当年那样呢,怎么潇洒怎么穿。弄得沈妄是越发的没脾气。 沈妄给人把衣服捯饬整齐了,又顺手把空调调高了几度,就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了眼前的屏幕上。 郑大公子郁闷的把下巴搁到沈妄的肩膀上,两只胳膊从后面围住沈妄。他还想听听沈妄怎么说的呢,人家却根本没当一回事,什么回应都没有。 他恨得牙痒痒。头一低,就在沈妄脖子上咬了一口。 沈妄倒抽了口凉气,抬头看过去,“怎么了?” 郑大公子不满的“哼”了一声,尤嫌不足的舔了舔嘴唇。沈妄眼神一黯,反手把人勾着脖子拉到了自个儿怀里,伸手捏住郑大公子下巴,语气威胁,“玩够了没?” 第六十六章 落地的玻璃窗反射出外面流光溢彩的繁华世界。高楼之下,车水马龙。 郑杨彬倒是没躲,就顺着沈妄的劲儿坐在他怀里了。却是一偏脑袋,让过了沈妄的手,反而伸手过去紧紧掐住沈妄的下巴,左右端详了一下,低头在他嘴唇上碰了碰,然后含在嘴里吮吸着。完了抬起身,才笑起来,语气玩味,“味道不错啊。” 沈妄呼吸有些不稳,任凭人钳制着自个儿,伸手直接关掉了电脑。一抬眼,看见郑大公子那翘着尾巴满是得意的样儿,低声“哼”了一声。 这丫是仗着自己不会对他动手呢。突然就伸手一把捞住郑大公子的腿弯儿,另一只手从背上环了过去,把人给公主抱的打横抱起了,扣在自己怀里。郑大公子没注意,一下就教沈妄给得逞了。扑腾了几下,挣扎着想下来,不过如今他体力上没有优势了,反抗没什么效力。沈妄站起来把怀里的人放在办公桌上,压下半个身子靠近他,“好玩儿啊?” 郑大公子一点儿都不为所动,被压在桌子上,偏偏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神情不羁的笑笑。那样儿,看得沈妄牙痒痒,可是老中医的医嘱言犹在耳。毕竟还是要以人的身体为重,如今看似好转了这么多,也不过是治标而未治本。要完全好起来,还得好一段时间。 沈妄也只能忍了,不过看他这样有恃无恐,不吓唬吓唬一下怎么行?沈妄勾起嘴角缓缓的笑了起来,笑意里带着点儿诱惑。一只手解开郑杨彬的腰带,另一只手就顺着紧实流畅的腰线伸了进去,暧昧的向上游走。并且紧紧低头盯着身下人的双眼。 郑杨彬眼里仍然含着笑意,放松自己被沈妄压制着。只是身体在沈妄的手下轻微的颤抖了一下,被沈妄摸到胸口捏住那个小点儿突起时,呼吸乱了一下,马上就紧紧抿住嘴唇,偏开了脑袋。 沈妄心里暗笑,用膝盖分开了他的双腿,欺身而上,把头埋在他脖子里咬了上去。身下随即传来一声低低沉沉又带着点沙哑的声音,听得沈妄心地蠢蠢欲动。掰过他的脸,人眼里还满是笑呢,就那么看着他。沈妄挺无奈,瞧瞧这反应,是拿准了自己不会对他下手呢,就说,“你怎么一点儿都不配合啊?” 郑大公子挑了挑眉,然后被分开到两边的双腿,环上了沈妄的腰。哑着的嗓子,早已带上了情、欲。在沈妄耳朵边儿上低低地说,“这还不配合?” 沈妄呼吸顿时一滞,手上忍不住用了力气。就算在两人最情不自禁的时候,郑杨彬都没有这么主动过。总是他强制的把郑大公子的双腿拉开环上来,然后一下下自上儿下狠狠占有他。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沈妄觉得自己忍不住了。 突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BOSS,我就先……” 副总身体一僵,身份地位超然的郑少竟然被他家老板压在宽大的办公桌上,气势迫人的郑大公子双腿还环在沈妄的腰上。勉强面不改色的把话说完,“我就先撤了,你也别忙太晚。”说完就带上了门。 沈妄理智也回来了,看着副总出去,就低头托起郑杨彬的脑袋,在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辗转吮吸着,留下了一个鲜红的印子。然后站起来,把郑杨彬也拉了起来,仔细的给整理一下头发衣服什么的。郑大公子一边看着沈妄给自己翻领子什么的,一边挺不高兴的。沈妄无奈地笑了下,把人拉过来,深深一吻才放开。拉着他的手就要出门。郑杨彬搁后面把他拉住了,“沈妄,我刚刚记住你公司文件密码了。” 沈妄一扬眉,看他,“那又怎么了。” “你就不担心?”郑杨彬看着沈妄,眼里带着点探究。 沈妄就笑了,“跟你转移到我名下的一多半资产相比,沈氏不过九牛一毛。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郑大公子瞪着沈妄半天没说话。 郑杨彬当时是真的以为自己要不行了,就快速的把自己名下大部分资产转移到了沈妄名下,另外一部分不会引起争议的,是遗书的形式。这些资产数目规模之大令人叹为观止,况且沈妄目前手上还有齐家的一部分资源。对于如今沈妄而言,沈氏却是是九牛一毛了。 郑大公子当初还不是想把好的都留给沈妄。 沈妄就拉着郑杨彬的手往外走。郑大公子左手插在裤兜里,右手任凭沈妄牵着。两人乘着电梯直接下了地下停车场,电梯门一开一阵冷风就灌了进来。郑杨彬穿的薄,被风一吹,不自觉打了个冷颤。沈妄看了他一眼,单手解开外套脱下就给人罩上去了。郑杨彬皱眉不让,沈妄没理,直接给严严实实套上去,扣子都一个个系好了,又把羊毛围巾从脖子上解下来给围了上去。自己就只穿了里面的毛衫。拉着郑大公子就往车那里走。郑杨彬反而比他走得快,两三步就到了跟前。沈妄坐到驾驶位上,发动了汽车。 自从沈妄上一次受了重伤之后,一直郑杨彬就再没提过这件事,但是对沈妄寸步不离。那天……沈妄一身血的样子,是真的吓到他了。郑大公子做过无数种打算,却从来没想过沈妄会比他先离开这个世界。经过将近一年的调养,他的身体开始渐渐恢复。这是他意料之外的。那位老中医也说,如今他这个病也只有他能有些把握,要是再拖上一天两天,怕是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所以说,都是机缘。 说不定还真的是机缘,郑杨彬想着自己和沈妄这么一路走过来,哪里错了那么一点点,结果都会截然不同。心里升腾起甜蜜和苦涩交织在一起的庆幸。 如今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他对多郑家,也算得上问心无愧。郑杨彬再也没有回过郑家住宅。郑琳和宋薇一直在国外,以后也不准备回来了。郑成也一直住在外面。曾经人声鼎沸的郑家住宅如今一派空旷死寂。就像是没了郑老爷子的郑家,多少有点分崩离析。虽然说看起来似乎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很多却都不一样了。 沈妄看了眼偏头看向车外的郑杨彬,踩下油门,开得更快了些。 到了家里,郑杨彬马上就解开外套,一身轻快。要是没有沈妄逼着,他怎么着都不会往身上套这么多件。沈妄打开空调,从冰箱里取出两袋密封好的中药液。煮了锅开水,把药贷扔进去加热。这边正忙着呢,一双胳膊从后面伸过来围在他腰上。沈妄微微一笑,把刚接触过开水变热的掌心覆盖上去。郑杨彬的手自从身体生病之后,就一直是凉的。沈妄就总是喜欢牵着人手,给一点点暖热了。 锅里的水冒起一个个气泡,从水底浮上来,然后炸开。热腾腾的雾气飘起来。 郑杨彬把脸贴着沈妄脖子后面不说话。沈妄看着锅,没一会儿药就热好了。都是教人提前两天熬好的药液,密封了,喝的时候热一下就好。沈妄用长镊子把药袋儿拣出来。就听背后郑大公子说,“一会儿陪我一起洗澡。” 沈妄没有立刻答应,反而把两袋药剪开倒进一个长形玻璃杯里,转了个身,放进郑杨彬手里。“趁热喝。” 郑大公子拿着杯子在手里转圈就是不喝。反而靠近沈妄,把身体倚上去,“沈妄,陪我一起洗澡” 沈妄轻轻扫了郑杨彬一眼,这丫就不能安分点儿啊。就现在这样,沈妄都有点忍不住了,还一起洗澡?明明知道医生给怎么嘱咐的,就非不听话。跟个小孩儿似的。硬是半点儿也看不出之前那个高高在上,睥睨不羁的样儿了。 沈妄反而从郑杨彬手里把杯中拿了回来,自己喝了一口。郑大公子看见了,连忙压住沈妄胳膊不让。沈妄就趁机把嘴压上去把药液渡了过去。 郑杨彬想躲过去没成功,被沈妄固定在怀里被动的接受了,喉结上下滑动吞咽着,还有几滴棕褐色的药液顺着嘴角滑到脖子上,钻进了领子里。看得沈妄浑身一热。 然后就放开了,把装着药的杯子塞进郑杨彬手里,“快点喝了。” 郑大公子皱着眉呷了一口,眉头皱的更紧了。终于还是在沈妄注视之下一口口给喝完了。然后勉强开口,“苦。” 沈妄就压着他吻了下去,唾液相交。 厨房的灯火在冬夜里分外温暖。郑杨彬脸上泛起了薄红,衣领乱开,眼神迷离。看得沈妄砰然心动,却偏偏只能忍下去。 “杨彬,”沈妄忽然低头,额头相抵,“明天,陪我去个地方吧。” 第六十七章 沈妄说,“明天,陪我去个地方吧。” 郑大公子晕晕乎乎就答应了,嘴里还满是中药苦涩的味道,心里却是甜的。 沈妄目光落到窗外,沉夜里似乎都透着寒意。然而凛冽的寒夜里,点点暖黄色的灯火,才最是醉人的。 ****** 沈妄当先走在前面,郑杨彬双手插着兜,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冬天山路湿滑,沈妄不怎么放心,走几步就不着痕迹回头看一眼。他本来想拉着的,可是人不愿意。 又爬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看到了山顶。沈妄打量着周围的银杏树,模糊的记忆才渐渐清晰起来。说起来,他也有十几年没来这里了。接着走了几步,终于登上了山顶。眼前豁然开朗,白净的天空闯入视线。冷冽的空气直冲肺叶,凉彻心底。 山风呼啸,郑大公子伸手压住乱飞的围巾,探究的打量着。山顶上除了一堆乱石,就只稀稀拉拉长着几棵树。叶子都掉完了,只留下光秃秃的树干,挺不精神的歪着。 沈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朝着一个方向直直走了过去。在山顶上最高的一颗白桦树下面停了下来。 沈妄仰头看了看冷白天幕下放射状的枝桠,然后轻轻拍了拍树干,掌心顺着横向的纹路上摸过去。郑杨彬也走了过去,仰头看了看,没瞧出什么不同,然后目光就落在了沈妄脸上。沈妄却没解释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双手套给自己戴上,然后蹲了下去,在树根处挖了起来。 郑大公子斜倚着树干,就那么自上而下的看着他,“我说,你还在这里藏了什么宝贝不成?” 沈妄只是轻轻“哼”了声,一点点挖着。时间这么久过去,其实究竟是不是这里,他也有些记不清了。况且那么多年前埋下去的东西,也不知道还在不在?毕竟风吹雨打,加之山里蛇虫鼠蚁的。沈妄心里也没抱太大的期望。就是想着试一试。找得到,就是缘分,找不到,也就算了。 冬天气温低,树根底下的土有些都被冻住了,徒手挖起来十分费力。沈妄却没想用工具。就只是用手一下一下翻掘土块石块,十分有耐心。郑杨彬靠着树干却看不下去了,抻了下裤子干脆也蹲了下来,一边挽着袖子一边说,“我来帮你。” 沈妄摇了摇头,冲他抬了抬下巴,“不用,你站到边儿上去,别挡我光。” 郑大公子蹲了一会儿,见沈妄实在没有教他帮忙的意思,也只好重新站起来。沈妄来这前什么也没有给他说,他也不知道沈妄是在找什么。沈妄又不让他动手。站在那儿挺无聊的四处张望着。 沈妄已经挖的比当初埋下去深了一倍,还是什么也没有。他停了停手,吁出一口气。浑身满都是汗。沈妄心里琢磨着,可能是位置不对?毕竟这么些年了,他当初当做参照物的树也在长啊。这么一想,就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心里一动,就要换个地方挖。 等了等,又停住了,也还是,随缘吧。 沈妄腿有些麻了,一手支着地就要站起来,结果手一歪,滑进了坑里,手指恰好戳在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 他微微一怔愣,立刻就掏了起来。果然没几下就掏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黄铜包边的梨花木盒子。只是表面上都已经结了厚厚一层泥垢,还沾着一些腐烂的叶子。沈妄却开心极了。他脱下一只手套,把盒子表面用力擦了擦。然后脱下另一只,两只手用力,打开了盒子。 脏污的盒子内部却平展如新。 紫色天鹅绒的内垫上,有两个小槽,却只摆着一只戒指。 细细的金色的指环,上面只镶嵌了一粒碎钻。 却璀璨夺目,分外好看。 之前挖土的时候正是一只膝盖跪在地上。 沈妄微微一笑,抬起头,身体没动。手心里正是张开了的盒子。 “杨彬。” 郑杨彬收回眼神,就见到沈妄单膝跪在自个面前,手里是一只戒指。呼吸猛然一滞,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山顶上冷风乱吹,沈妄的笑容却偏偏好看极了。也……暖和极了。 郑大公子不自在的松了松脖子上的羊毛围巾,忽的想起这还是出门时候沈妄压着他给围上的。 心跳得越发快了。 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只知道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的人。 沈妄看着郑杨彬那难得一见的傻样儿,顿时乐了。伸手过去,就见郑杨彬下意识给握住了。沈妄慢慢收紧了手指。果然,穿了那么厚还是不顶事,手还是冰凉的。沈妄给一点点捂热了,才从盒子里拿出戒指,握住郑大公子的手,一点点给戴在无名指上。郑杨彬下意识的要缩回手,沈妄瞪了他一眼,握紧了。 金色的指环柔和润泽,稳稳嵌在无名指上。 郑杨彬也回握了回去。 这是他妈的戒指。他妈去世之后,沈妄什么遗物都没留下,只有这只戒指,他特意收了,埋在他妈最喜欢的白桦树下面。其实本来是要买一对儿的,只是当年他妈病重得不成样子,省吃俭用攒了好久的钱,最后也只够买一只。这一只,是准备送给沈玉生的。可惜了,到最后,他妈也没熬到他们结婚纪念日那天。沈妄记得清清的,他妈特别喜欢这只戒指,总是悄悄拿出来把玩,往自己手上套,只是那时候人在病床上,已经瘦下去十几斤,戒指整整大了一整圈儿。 有时候病得实在难受,他妈就握着沈妄的手给他说,她要是走了,这个戒指就教沈妄好好收着,将来送给他喜欢的女孩子。完了又说,不行啊这么大女孩子怎么戴得上?早知道当初应该买个小的了。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过一会儿又笑了。又哭又笑的好半天。 沈妄那时候就隐隐觉得,要是真的爱一个人,大概就是像他妈这样的。 今天他带着郑大公子来,不过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还真的挖出了当年他埋下去的那个盒子。沈妄都觉得不可思议。还是说,他妈也已经默许他们了?沈妄紧紧握住郑杨彬的手。 下山的时候,郑大公子特别的乖,乖乖教沈妄把自己拉住了。一点儿不乐意都没有。低眉顺眼的样儿,瞧得沈妄心里发笑。 等坐上了车,郑大公子终于恢复过来,又是一副不羁的样儿,靠在车窗上,漫不经心的打量着车窗外的风景。沈妄开着车,偶然偏了下头,才发现人表面上看似满不在乎,其实偷着摸着在看手上的戒指呢。 街上行人都不多,沈妄开着车想去超市买点吃的,回去两个人可以吃个火锅什么的。就这会儿,郑杨彬的手机给响了。就见郑杨彬接了电话,“嗯”了几声,完了一挂电话,手机在掌心里转了一圈儿,扔进兜里。“掉个头去绿苑吧,老头子叫我们这会儿回去吃饭。” 沈妄转了下方向盘,心里讶异。 这么段时间以来,不论是他给郑杨彬治病调理身体也好,他俩人的事情在媒体上面公开也罢。郑成都一直默不作声,似乎采取了一种听之任之的态度。这时候却忽然教他们去吃个饭? 就听郑杨彬在他边上,慢慢说着,“可能还会给你见个人,你见就见了,别多说话就是。” 沈妄看了他一眼,见人神色没刚那么轻松了,而且没有多说的意思,就一点头应了。 郑成一直住的“绿苑”是一处十分私密的高级别墅区。沈妄把车子开了进去停在院子里,没打算久待。两人才一下车,一楼的大门就开开了。一个挽着头发样子温婉的中年女人穿着拖鞋跑了出来。神情里却是带着急切的,双眼惶惶然欲言又止,像是会说话似的。 朝着郑杨彬的放向跑过去。 沈妄眉头一皱,上前了半步拦在了郑杨彬身前。那女人愣了一愣,马上反应过来,“你就是沈妄吧。” 这时郑成穿着毛衣出现在门口,神情淡淡的,“行了,小娴,叫他们先进来吧。” 吴娴这才后退一步,刚刚即使被沈妄拦住了,她仍旧是快要扑到郑杨彬身上似的。沈妄走在两人中间,把她和郑杨彬隔开了。不管她是谁,看着郑杨彬漠然的样子,沈妄都不乐意教她靠郑杨彬太近。 郑成一直站在门口,见着沈妄点了点头,示意了一下。又和郑杨彬的目光对上,才慢慢开口,“回来啦!” 郑杨彬随意点了点头。 几个人进去坐下了,这会儿厨师正把一盘盘菜端上桌。吴娴的目光仍然黏在郑杨彬身上,一瞬不瞬的。 郑成轻轻咳嗽了一下,“沈妄,还没给你介绍,这是吴娴。杨彬他妈妈。” 沈妄看向郑杨彬,就见郑大公子勾起嘴角似笑非笑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出言反驳。 沈妄忽然想起当初郑宁彬给他说的那一通。(见三十九章)郑成在京市里活动这么些年,甚少见到他妻子,那位相传知书达理的吴家大小姐。对外都称是身体病弱。现在看起来,还真不是那么回事。 “好久没见着杨彬了,她想孩子想得紧。我就叫你们俩回来吃个饭,也算是正式见上一面。”郑成补充了句。这会儿厨师把菜都摆好了,郑成带着几人在餐桌上坐下,他才又说,“沈妄,你实在不错。要是杨彬要跟什么人在一起,跟你一起我是最愿意看到的。孩子大了,我也管不了了,你俩一块就好好处吧。” 沈妄应了声。 就见吴娴正给郑杨彬碗里一下一下夹着菜,郑杨彬压根就没动筷子,吴娴还是一下一下夹着,菜堆得太多,都掉到了桌子上。她还是没有停下的样子。 郑杨彬脸色越发冷淡了。 这顿饭吃到最后,郑杨彬都没开口说一句话。反倒是郑成一直给沈妄说着什么,沈妄也就应着。一顿饭吃下来,勉勉强强宾主尽欢。 两人一回到自己家里,沈妄就问人要不要吃什么,之前在饭桌上,郑杨彬脸色好看得可以,除了沈妄夹给他的,基本没有动筷子。 郑杨彬摇了摇头,转身就进了卧房。沈妄收拾了一下,端着药进去。见人侧着身子躺在了床上,面朝里,一动不动。 沈妄放下了药杯子,压过去把人脸扳过来一看,成,脸色还行。也就没问什么,就把药递过去了。 郑杨彬这回倒是没有推三阻四,半坐起身子,接过药几口就喝完了。沈妄收了杯子就要起床,还没站起来就被人从后面给拉住了。然后两只胳膊就绕过他的腰。 郑杨彬声音听着挺沉闷的,“沈妄,你今天瞧着我这么对吴娴是不是挺看不上的。” 沈妄看不见人表情,就握住郑杨彬手背,轻轻摩挲着,话里带笑,“是有点儿。” “你……”背后声音一顿,显然气得不轻,郑大公子冷声说道,“沈妄,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 “成……那为什么?” 这么一问,郑大公子彻底恼了。 沈妄握住两只手,不让郑杨彬抽回去,一转身子,看住人双眼,才正了神色,一字一顿,“杨彬,我在乎的人从来都只有你一个。别人,我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 郑杨彬手上的劲儿慢慢松了,垂下双眼,轻声说,“吴娴虽然名义上是我母亲,可她生我的目的就是为了成为郑成名至实归的夫人,从我记事儿开始,她没一天眼里是有我的。我一个人发烧烧到四十度,她坐一边为了晚上见郑成化妆,管都不管,要不是后来我硬撑着爬过去打了电话,这会儿我都不知道在哪儿了。她心里根本容不下任何人。甚至还拿我要挟郑成和她在一起……沈妄,我特别怕你觉得我没良心,看不上我,但我真的特别……这女人就是个疯子,从她为了爬上郑成的床而嫁给郑兼开始,她就疯了。” “那她现在怎么……?”郑宁彬不是还说,吴娴被郑杨彬送进了精神疗养院吗? “当初她怀了郑成的孩子之后,吴家也是高门大户,老爷子没办法,只好把她弄成了郑成的妻子。又把郑兼流放到海外。本来一直在精神疗养院里呆着,还不是郑成这回要借着吴家的一份力,才又把她弄了出来。”郑杨彬讽刺一笑,下一句话说得极轻极淡,“你看吴娴今天这幅样子?那都是做给郑成看的……也还不都是那么回事?” 沈妄沉默了半天,拿起郑杨彬戴了戒指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 然后十指相扣,“你有我呢。” 第六十八章 “砰——”母球洗袋。 花色球被擦了边,旋转到另外一边,反而是母球掉了进去,刚刚那个低杆显然没成功。 景俊辰无奈的摊开手,拿着球杆后退了几步,让出位置来。 周大公子半眯着眼,拿粉块在杆头上仔细的擦了擦,轻轻一吹。然后舒展了一下肩膀,走到球桌边,左手压着球案,右手搭了杆上去,身体前俯,右手缓缓后拉—— “砰” 一杆入洞。 “啪啪啪,”景俊辰拍了拍掌,这一球实在是漂亮。花球直接飘着弧线绕过障碍球入袋。鼓完掌,他就把手里的球杆扔到一边桌子上,走到吧台边儿,百无聊赖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四处打量着。 周大公子亮了一手,本来正得意着呢,一转头,发现自个儿对手不见了。 眼看着到年关了,外面已经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京市的街道上,行人车辆依旧来来往往,穿流如织。 周大公子想着哥几个也好久没聚了,就邀人过来聚一聚。他和景俊辰一前一后到了。沈妄今天才从国外飞回来,刚来了一个电话,说是飞机晚点了,估计要迟一会儿。 这么一年过去,纷纷扰扰的诸事总算尘埃落定。 当初因着杨彬的事情,周大公子直接和景俊辰闹翻了,虽然回过头才知道这压根就是郑家自己的局,景家还在其中推波助澜,帮了大忙。这时候见了面,他多少还有些不自在。 反倒是景俊辰一脸坦荡,好似毫不在乎。周君诚慢慢的也就放开了。 他刚刚那一杆得分,就拿着球杆继续打着,又打了几球,一个人在那儿渐渐也觉得没意思。干脆放下球杆,走到吧台上,拿过酒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 “不打了?”景俊辰晃了晃手中的杯子,放在嘴边抿了一口,问。 “呵——没劲。”周大公子偏头看了一眼,“玩了一半你就自个过来喝酒了,我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景俊辰给笑了,“跟你玩儿没劲。”他是他们几个里面最早接手家里产业的,只是他家里情况又很不同。关系复杂,多方掣肘,劳心劳力。他无论做什么决策都要三思而行,平时里哪有功夫来玩这些闲的?所以斯诺克也仅仅止于会玩而已,和周大公子这个“玩家”相比,根本不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他这句话才落,周大少就满是不高兴了。景俊辰又补充了句,“你水平太高,我和你玩不起来。” 周君诚一抬下巴,笑了。心里面最后的那点儿不自在也终于烟消云散。他忽然一伸胳膊,勾住景少几乎没被几个人勾过的脖子,嬉笑道,“算你小子识相!” 从杨彬和沈妄的车祸开始,许多事情就接二连三的发生,周君诚先是惊觉郑大公子心心念念许久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好兄弟,接着沈妄公司出事,郑家出事,景家落井下石。继而又得知,沈妄竟然还有齐家的背景。他那会儿又被周老爷子发配到国外,使不上什么劲儿,只能干着急。说起来,他们三个虽然因着家里面的关系从小就认识,慢慢玩得好了起来,除了家里面的那些个大方向上的原因,还有就是,三个人是真的意气相投。周君诚打小儿就没服过谁。但是对郑大公子却是心服口服的。郑杨彬向来是站在顶峰的那些人里面最出色的的一个。 所以当郑家出事之后,周君诚是最不相信的一个,他没法想象他这个向来睥睨不羁发小落魄的样子。周君诚向来和郑杨彬玩得最好。这会儿自然也是最担心的。当然最后郑家也真的没事。他却一口气卡在胸口,不上不下。 后来沈妄出事。周君诚心里特别自责,顾不得再生气,一边关照沈妄,一边看顾着郑杨彬。后来郑杨彬割腕,他十分震惊。同时也十分心酸。直到俩人终于都没事,他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这时也才顾得上生气。 郑家危亡之际,郑杨彬既然愿意教景俊辰帮忙,却不来找他?甚至一丝一毫风声也不给他泄露。周君诚给自个儿说,那都是因为自个儿在家里没掌权,使不上劲儿,况且最近几年周家和郑家慢慢不站在一条线上了,郑杨彬不给他说也是应该的。易位而处,他也不能把关乎自家生死存亡的事情泄露给和自家有点儿不对付的人吧? 道理他是明白,这些,周大少怎么会看不透? 只是心里始终是有些膈应。 这时,门被轻敲了几下。周君诚心里疑惑,他记得自己之前吩咐过,不要侍者来打扰的。 景俊辰被他勾得半个身子都偏了,这会儿把他胳膊拉了下来。清清嗓子,说了句“进来。” 就看见郑大公子穿着珠灰色真丝衬衫,外面敞着件灰蓝色的风衣,左手插在裤兜里,右手推开门。 “呦,我不知道来得竟然是郑少,刚刚唐突了啊。”景俊辰眼里含着笑意,往身后吧台上面一靠,打趣着说道。 郑杨彬顺手合上了门,把风衣脱了,扔在一边沙发上。他们在的这一处,正是会所里面独立出来给VIP用户设立的小型建筑。坐落在会所主楼后面郁郁葱葱的山林里,都是请国外著名建筑师设计的。十分简洁漂亮。一边是山林野景,一边却可以看到不远处京市街道的车水马龙。他刚刚正是踏雪而来,衣服上都积了薄薄一层雪花。 郑杨彬踱到球案边上,看了眼桌子上的残局。伸手把领口解开的两颗扣子慢慢系上了,又把袖口慢慢理整齐,才拿起球杆,俯下身。姿势优雅极了。 轻轻一击,白球慢悠悠滚过去,撞在红球上,红球朝长边飞过去,直接入袋。顺带蹭了蓝球一下。篮球滚得更慢,撞在停在洞口的黄球球上,黄球入袋。篮球被红球改了方向,顺着边线慢慢滚动,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直到洞口已经几乎停住了,却又轻轻一晃,入袋。 “杨彬,厉害!”景俊辰赞叹的站起来。击球精妙到这种地步,才叫做神乎其技。 周君诚也看得愣住了,他没想到郑杨彬球技高超到这种地步。要做到这么巧妙,心里面对击球的角度力度都要进行快速复杂的计算,稍有一错,结果就立马不同了。 “谁说不是你唐突了?”郑杨彬看了一眼,淡淡说着,眼里却带上了笑。 景俊辰走过去,伸出手掌,郑杨彬也伸出右手,两掌相击,发出清脆的声音。 景俊辰接着抱了郑杨彬一下,才又说到,“杨彬,你向来运筹帷幄,算无遗策。这一点儿我最佩服。” 听到这句,周大公子端起酒杯,狠狠灌了一口。哼,倒是真的算无遗策。原来到头来他都是白操心。心里那些个不舒服越加明显了。 郑杨彬微微扫了那边儿鲜少一言不发埋头喝酒的周君诚一眼。摇了摇头,“算无遗策怎么可能。不过是在已有的条件下,寻求最大收益罢了。” 他从球袋里掏出最后十分微妙才滚落的那颗篮球,拿在手里把玩着。“最后这颗球,我也不确定他能不能落进去。最保险的法子,就是控制好角度,一开始多使一些力,保证三个球都能入袋。只是——” 郑大公子说着漫不经心抬了下左边胳膊,“我手上还有些使不上力,也就只好取巧了,那么成与不成,就全要看运气。” 景俊辰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他胳膊上,微微一黯。 “你说是不是?周少?” 郑杨彬走到景俊辰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看着对面的人。 周君诚恨恨的把手里的酒杯扔在吧台上,杯子滑得过了些,从另一边飞了出去,落在地上摔碎了。景俊辰微微一惊。 继而就看见周大少忽的站起来用力抱住郑杨彬,在郑大公子后背上砸了几下。酸不拉几的开口,“你都说到这一步了,我还能怎么样?再下去还不被你说成小气了?” 郑杨彬方才那一番话,明里暗里都是给他解释,他听得清着呢。郑大公子可是从来没给人低头解释过的,当然沈妄要另算。 想想当初郑家命悬一线的危机,加上郑大公子刚刚一番解释,带那么点歉意,他也就满足了。 这么多年的兄弟,还能因为这么点事情生分了不成? 这么一想,终是放开了心胸,松了胳膊,复又笑了起来,“杨彬你可是难得谦虚了啊。能从那个局面力挽狂澜于即倒,我可是很佩服。” 郑大公子从插着的兜里掏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周君诚肩膀,没说什么。 周君诚看了眼他的左胳膊,又把视线挪到了一边,如今哥几个还能坐在一起喝几杯酒,也就足够了。 郑杨彬也伸手给自己倒了半杯酒,还没放到嘴边就被人给拦住了。他诧异的看着景俊辰,就见景大公子从从容容从他手里拿去了杯子,放在一边儿。 “杨彬,今个你还是看着我们喝吧,不然回头教沈妄知道了,我们俩要怎么交代?” 郑杨彬一时没说出话来。 他对自个身体本来就不那么上心,这一阵儿沈妄不在,他能记得按时吃药就已经很不错了。今天几个人小聚,加上沈妄回来,他心情特别好。正是想好好喝几杯,没想到还被人拦着。 不过要真是教沈妄知道了,郑大公子又不愿意见他担心。 周君诚顿时乐了,立马端起被景俊辰放到一边上的酒杯,一样饮而进。能让郑大公子憋屈憋屈,还真是不错。完了把杯子一放,明明是关心劝导的话,却偏偏教他说出一股子幸灾乐祸的得意劲儿,“是啊,杨彬,身体为重,可别教沈妄担心啊。” 郑大公子冷冷“哼”了一声。 这时,门一开。沈妄走了进来,夹杂着外面的寒气。一身黑色的皮衣,勾勒出健美修长的身材,分外帅气。 “教我担心什么啊?”他一边脱着手上的皮手套,一边问,直直看着几天没见的郑大公子,眼里面满都是盈盈笑意。 周君诚还嫌不得劲儿,在边上悠悠然开口,“还不是……”郑大公子深深沉沉不见底的目光就扫了过来,他心里立马咯噔了一下,马上改口—— “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一物降一物。” 第六十九章 “一物降一物?”郑大公子意味莫名的重复了一句,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大少一看郑大公子这个样儿,心里又是咯噔一下,看这样子不知道人这位心里又在琢磨什么呢。心思一转,立刻给圆了回来,“嗨——沈妄,我就是感慨了一下,你看,你这么些年清心寡欲的,几乎没见身边带过人。最后还不是栽在杨彬手里了?” 沈妄看着周大少偷瞄郑杨彬的样子,心知到周君诚铁定是尾巴翘太高,把这位大爷得罪了,这是变着法儿的拍马屁呢。 他就故意“哦?”了一声。 周君诚暗暗磨了磨牙,脸上还是带着煦若春风的笑容,过去结结实实的和沈妄抱了一下,截断了他下面想问的话。完了一扶沈妄胳膊,“来来,哥几个好好喝几杯,不过杨彬你还在吃药呢,今天就先别了啊。”最后那句,明显是对着沈妄说的。 郑杨彬冷淡自持的靠着吧台坐着,对周君诚说的置若罔闻,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偏偏教沈妄看出些可怜巴巴的味道。顿时,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景俊辰上身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毛衣,这会儿把袖子挽上去,走到吧台后面,特意挑了一瓶好酒开了。 看得郑大公子的眼神更幽深了。 沈妄心里都乐翻了,脸上却表情不变,走到跟前轻轻环住郑大公子的肩膀。 挺温柔的说,“杨彬,君诚说得对,你今天还是别喝了。等会儿我们要是醉了就交给你了啊。” 什么教“君诚说得对”?周大少幽怨的扫了眼沈妄,又去看郑杨彬的脸色,顿时心里发苦。 沈妄偏偏语气温柔得很,“成不?” 郑杨彬还能说什么,人也是为了自己身体不是。也只能轻轻“嗯”了声,算是应了。 沈妄琢磨着郑大公子这会儿心里不情不愿,却只能乖乖点头答应的样子,忍着笑,收紧了胳膊。 “沈妄,真没见过你这样啊。”周君诚靠在吧台上,接过景俊辰递过来的酒杯。看沈妄倍儿温柔缱绻的给郑大公子低头说话,忍不住酸不拉几的开口。哼,跟他想得一样一样,明明四个人都是好兄弟,现在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味儿了。真是…… “怎么样儿啊?”沈妄抬眼看过去。 景俊辰拿了杯子递给他,“阿慎你这样子,我也从来没见过。” 沈妄接过杯子,有点不明白看过去。景俊辰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慢慢喝着,揶揄的看着他,就是笑而不语。 沈妄自个是真没觉着有什么不对,有点莫名。 周大少终于还是忍不住,半点委婉都不带的,“沈妄你没照镜子啊,你看着杨彬那样子,眼里都能滴出水来。” 沈妄愣了愣,然后有点儿尴尬的轻咳一声。 郑大公子不乐意了,完了周君诚就觉着一道冷厉的目光横了过来,他装作没看到的样子,小声嘀咕了一句“重色轻友”。 周君诚和景俊辰一边喝着酒一边随意聊着,沈妄端着酒杯在一边儿听,如今他在齐家的支持下,很多周景两家都吃不下的,他却能下筷子了。就不时插上几句。郑杨彬坐在高凳上,依旧不怎么说话,不过一开口就切中要害,眼光独到极了。 沈妄定定的看着,郑大公子随意的坐着,从骨子里透出优雅和强大的自信,眉飞入鬓,双眼深沉不见底,却又飞扬睥睨。 一如当初。 诸事纷纷扰扰,郑家也起起落落,然而尘埃落定之后。 这个人,依旧是那么高傲不羁。 依旧是,吸引他全部的注意。 不过,这个人现在是我的了。沈妄心里不由得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欲望。环住郑大公子的胳膊不由得用力,引得人看过来,“怎么了?” 沈妄收敛神色,“没事。” 然后一看郑杨彬的脸色,就知道人不高兴了。沈妄深呼了一口气,眼里浊浪翻滚。 景俊辰轻轻碰了下他手上的杯子,发出清脆的声响,“阿慎,不尝尝?难得的好酒。” 沈妄回过神,看着手上晶莹剔透的杯子,里面深红色的液体荡出一圈圈波纹,馥郁的香气升腾出来。他拿着杯子靠近嘴边,忽然一顿,低头在郑杨彬耳边问,“想尝尝吗?” 郑大公子扭过头来看他,扬眉,“嗯?” 沈妄笑了,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红色的珠子从嘴角滑落,勾勒出下巴漂亮的弧线,顺着扬起的脖子,划过滚动的喉结,钻进皮衣的领子里。隐隐可以看到胸部紧实的轮廓。 郑杨彬一动不动的看着,忽然觉得喉喽发紧。 忽然眼前一黑—— 沈妄抓住他的后脑勺嘴唇就压了上来。 然后清凉芬芳的酒液就弥漫了整个口腔。 郑杨彬措手不及的吞咽着,还是有很多顺着他们嘴唇的缝隙溢了出来。沈妄忽然把他轻轻拉开些,深深看了一眼,又低头吻了上去,强势的占领了他的口腔,掠夺着他全部的味道。郑大公子反手扣住沈妄的腰,一用力把他拉进自己,深深的回应着对方。唇舌交缠,仿佛是一场占有和被占有的争夺。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然而其中一个,早已向另一个臣服。 沈妄胸口起伏着,他觉得自己忍不住了。 耳边传来几声刻意的咳嗽。沈妄收回了理智,周大少颇不自在的偏了下头,又转了回来,恨其不争的,“小别胜新婚,我懂。不过哥几个难得聚这么一回,难道就教你们的情不自禁给毁了不成。” 景俊辰倒是十分坦然,挺正经的问沈妄,“再来一杯?” ****** 飞往苏黎世的飞机上。 窗外依旧是厚厚的云层,沈妄回过头来,肩膀上,依旧是当初的那个人。 郑大公子理所当然的把脑袋靠了上来,双眼轻阖,睫毛不时轻轻一颤。沈妄轻柔的给盖上毯子,然后,伸手过去,握住了另一只手。 手心里充实,温暖。 肩膀上深刻俊美的脸上还隐隐带着一丝病气,沈妄另一只手轻轻的从他的眉眼上掠过,停在嘴角。 沈妄收回了手,在自己的嘴边碰了一下,指下的温度让他觉着安心。 你看,我不松手,你就走不了。 车子穿过一个个博物馆,美术馆和大教堂,在一个历史气息浓郁的街区停了下来。 一如当初。 沈妄看着眼前熟悉的欧式住宅,想起当初在这里的一个个画面,嘴角泛起笑意。 “走吧。”郑杨彬伸出手,沈妄握住了,没想到人把他手甩开了,就一扬眉,“拿钥匙来开门啊。” “啊?”沈妄没反应过来,“钥匙?” 郑杨彬双手插兜,语气低沉,“怎么了,我当时给你的那把钥匙,你收到哪儿了?” 沈妄想了半天,恍然记起去年在这里时,郑杨彬真的给过他一把黄铜钥匙。只是后来走得匆忙,他也不记得放到哪里了。心里一阵愧疚。(见二十九章) 郑杨彬深深沉沉的目光飘过来,沈妄顿时讷讷说不出话。 就见郑大公子忽然靠近,呼吸喷洒在他脸上,手环上了沈妄的腰,使劲勒了一下,然后伸进了沈妄风衣的口袋—— 从里面掏出一把古朴的黄铜钥匙。 沈妄讶然。 郑杨彬深深看着他,然后抓住他的手,把钥匙放进他的手心。 “我早都给你了,只是你没注意。” “这次,可不许弄丢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