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男孩坐在他的腿上，认真地问道：“先生，可以让我看看您的獠牙吗？” 那一刻，布劳德意识到他被诱惑了。 这个男孩独特的血香气，虔诚地望着他的眼神，为他拿起剑的姿态，一切一切都是无声的诱惑。 布劳德有五百年没吸血了，他的饥饿感也早就变得麻木，然而看着身边这个男孩慢慢长大，他越来越强烈地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遵守的戒律就快要被打破。 如果已经被诱惑至此，他该怎么做？ 而已经停止生长的黑发青年露出了一抹笑容，轻声说道：“为我献上你的永恒之心，布劳德。” 简单来说，这文讲的就是千年吸血鬼想养成人类小孩结果发现养成了凶残系的故事。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血族 异世大陆 西方罗曼 搜索关键字：主角：凯特；布劳德 ┃ 配角：米修斯；艾力克；米歇尔；迈克 ┃ 其它： 第一章：Bloodline1 1390年，8月，凯梅利城。 今夜的风有些大，高挂在夜空中的圆月总是被拉扯而来的黑云遮挡住。往常在山顶上总能欣赏到的璀璨星空暂时消失了，耳边只留下凄凉的山鸟鸣叫声——这里的夜晚越来越单调了。 布劳德·伯威尔兹坐在窗边，听到从楼梯处传来的脚步声时转过了头。 一个男孩跟在艾力克的身后慢慢走下了被烛光映照着的石阶。 男孩的目光触及他之后，就紧紧地黏在了他的身上。那双深色的眼睛注视着他，仿佛是在探究他一般。 布劳德微微笑了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年纪这么小的人类了，记忆中那些孩子该有的姿态也早已模糊，不过通常这样一个孩子来到这种地方，遇到艾力克和他这样的陌生人，会如此冷静而又乖巧吗？ 艾力克单手提着一盏油灯，另一只手牵着男孩将他领到了布劳德的面前，恭敬地说道：“伯威尔兹先生，这就是我和您提到的那个孩子。” 布劳德站了起来，走到了男孩的面前蹲下了身。 据说男孩被艾力克发现的时候正躺在草丛中呼呼大睡，身上的粗布衣服破得不成样子，不知道怎么样的动静才能让衣服被树枝勾破成这副模样。醒来之后一直不肯说话，艾力克将孩子领进玛莎卢拉之后也曾在古堡周围寻找过，却没有其他生人的踪影，看来这个孩子是独自一人来到这座山的山顶的。 男孩此时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衣服是艾力克找来的，不过这座古堡已经很久没有迎来过人类客人了，因此要找到一件合身的人类男孩的衣服还是很困难的。纯色的米色布衣穿在男孩的身上稍显宽大，男孩稍微动一动就有可能露出一边的肩膀来。然而如此可笑的穿着搭配上男孩一脸认真的神情却又异常地……有些可爱。 布劳德伸手，摸了摸男孩黑色的短发，笑着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躲避他的碰触。 布劳德收回了手，说道：“告诉我，你在这儿做什么？你的父母呢？” 男孩沉默着。 布劳德看向艾力克，艾力克的神情有些无奈。 布劳德再次对上男孩的目光。男孩直视着他，似乎看楞住了。 布劳德笑了起来，问道：“好看吗？” 男孩迟疑地点了点头。 “我是这座城堡的主人，我的名字叫做布劳德·伯威尔兹，”布劳德轻声说道，“孩子，现在已经是夜晚了，如果你不告诉我们你的住处，我们就无法把你送回家，你的父母会担心你。” 男孩的手揉搓着衣角，似乎有些不安。他皱了皱鼻子，小声说道：“……我不知道。” 布劳德楞了楞。 男孩看着他，眼中有一丝茫然。 月光穿过窗户投射到地面上，男孩的目光被那一缕月光吸引过去了，深色的双眸中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布劳德站了起来。 艾力克问询道：“伯威尔兹先生？” 布劳德垂眸注视着他男孩。 月光消失，男孩再次抬头看向了他。 布劳德说道：“明天白天带他下山，或许能找到他的亲人。” 艾力克恭敬道：“是。” 第二天清晨，艾力克敲了敲男孩的房门，没有听到声音便直接打开了门。 桌子上的蜡烛还在燃烧着，男孩蜷缩在宽大的床上，白色的床被上鼓出一小团。艾力克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他轻轻走进去吹灭了蜡烛，然后走到床边拍了拍男孩的肩膀。 男孩睡意朦胧地睁开眼，艾力克温柔地说道：“孩子，起床了，我们得下山去找你的父母。” 男孩乖巧地点了点头，一句话也不说便换好了衣服。 吃了点牛奶和面包之后，艾力克就骑着马带着男孩下了山，进了城里。 城里的集市依旧热闹非凡，艾力克带着男孩买了些食材，顺道问询着是否有人见过这个孩子。孩子一直乖巧地牵着他的手跟着他，在他问询的时候也只是好奇地东张西望着。然而没有人见过他。 太阳下山之前，艾力克将男孩再次带回了玛莎卢拉。他做了份牛排，煮了点汤，等到布劳德下楼时，就看到男孩坐在餐桌的一头，脑袋也才露出桌面一点，右手拿着叉子，左手拿着餐刀，嘴里咬着牛肉，脸上全是酱汁。 听到脚步声，男孩停了下来盯着布劳德看，那种姿态仿佛是正在清理自己的皮毛却受到了打扰的猫。 布劳德看到艾力克的表情就已经知道了结果。 他在原地沉默了几秒便走了过去，拉过一张高背椅坐在了男孩的面前。 与男孩对视着，思虑片刻，布劳德轻声问道：“……想留在这里吗？” 男孩舔了舔叉子上的酱汁，迟疑地点了点头。 “伯威尔兹先生？”艾力克微微蹙眉出声道。 布劳德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靠在了餐桌上，单手撑着下巴笑着说道：“如果要留在这里，就得给你取一个名字了……取什么名字好？凯特？” 男孩低下了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布劳德耐心地等待着，等待到男孩抬头，满脸困惑地问道：“凯特……凯特……什么？” 布劳德一怔。 下一秒，他笑着，倾过身去吻了吻男孩的额头，低声说道：“凯特·伯威尔兹。” 被亲吻的时候男孩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眼看到了金发的布劳德·伯威尔兹。 男人的金发用一根发带随意地扎在了脑后，却依旧有几缕垂落了下来，那种浅淡的金色即使是在黑暗中仿佛也散发着一种神圣的光芒。 这个男人，简直就像是天使一样。 天使一样精致的容貌，却有着一双血色的，邪恶的眼眸。 第二章：Bloodline2 一个夜晚过去，凯特在听到窗外的鸟叫声的时候睁开了眼睛。 他依旧有些困倦，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朝窗外看去。两只小鸟停在窗台上，扭动着脑袋对着窗外叫着，在凯特从床上坐起身来的时候转过了头看向他，然而很快就振翅飞了出去。 凯特盯着空落落的窗台几秒，便换好了那件不合身的衣服下了楼。 艾力克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早饭。 凯特洗了把脸，吃了点面包喝完牛奶，就跟在艾力克的身后一起打扫城堡。 城堡很大，东西两侧有两个尖塔，东边的尖塔更高，绕着石阶要走个十圈才能到顶端。玛莎卢拉走廊的两边只有单调的烛台，据说布劳德伯威尔兹最喜欢的一些画作和其他的一些宝贝全都放在了收藏室里。 艾力克一边清扫着一间间无人的房间，一边对凯特说道：“永远不要去打扰伯威尔兹先生，他的房间不能随意进出，明白吗，凯特？” 凯特点了点头，意识到站在他身前的艾力克看不见时顿了顿，问道：“伯威尔兹先生的眼睛是蓝色的吗？” 艾力克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凯特抱着比他还要高的扫帚，认真地看着他。 艾力克回过头去，说道：“你看到的伯威尔兹先生是怎样的，他就是怎样的。” 凯特注视着艾力克的背影，半晌之后低下头继续打扫着房间。 玛莎卢拉是城堡的名字。这座建在山崖上的巨大城堡里目前看来似乎只有他们三人。 白天的时候艾力克会早早地起床，打扫城堡准备晚饭，而凯特则是在一旁帮忙。到了晚上，偶尔布劳德伯威尔兹会出现，不过大多数时候他都呆在他那间紧闭着大门的房间里。 凯特来来回回经过了许多次，然而总是在门口盯了半分钟便离开了。 一旦跟着艾力克一起工作，凯特就必须早早地起床，工作个一整天，直到吃完晚饭才有时间回房间睡觉。从他房间里的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远处的两三座山和山与山缝隙之间露出来的城镇。 三天之后，艾力克再次带着他下了山，说是必须给他添置一些合身的衣服。而且冬天很快就会来临，厚衣服也必须准备起来了。 凯特被艾力克领到了一家裁缝店，年老的女人为他量着身，一边和艾力克聊着闲话。艾力克似乎是这家店的常客。 等到量完身，见艾力克和老女人还在聊着天，凯特便独自跑了出去。 他站在热闹的集市中央，抬头却望不见重山之后的城堡。 身边忽然间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 “孩子，你在看那座城堡吗？” 凯特转过头，就见一个干瘦的男人坐在路边。他的头发是咖啡色的，有些油腻地披散在肩头，眼睛有些细长，眼框深陷泛红，似乎是好久没有睡好一觉了。身上穿着洗到泛白的粗布衣服，身前摆着一些首饰。 “据说那座城堡里住着许多鬼魂，是一座鬼堡。” 凯特回过头又看了那些山一会儿，抬起脚就想离开。 摊贩又叫住他了：“哎哎，别走，别走呀，不想再听听那座城堡的故事吗？” 凯特回过头，就见摊贩露出一口黄黄的牙齿，讨好地笑着：“我知道的可多了！” 艾力克走出裁缝店寻找凯特的身影时，就见他坐在对街的路边，身旁是一个摊贩，身前摆着一些明显的假首饰。 凯特一脸认真地在听摊贩说着些什么，嘴里一动一动的，似乎是在吃着什么。 艾力克无声地叹了口气，走了过去叫道：“凯特，我们该回去了。” 凯特看向他，站了起来。 摊贩一见到他就咂了咂嘴，似乎有些扫兴。 凯特朝艾力克跑了两步，又突然停了下来转身问道：“以后还能来听你讲故事吗？” 摊贩愣了愣，而后尴尬地笑了笑：“当、当然行，孩子……” 艾力克瞥了他一眼，那家伙就在凯特跑回他身边的时候灰溜溜地离开了。艾力克低头问道：“你在吃什么？” 凯特茫然道：“甜甜的东西，好像是糖。” 艾力克叹了口气，说道：“以后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明白吗？” 凯特满脸困惑，俨然没有明白，然而下一秒就露出了疲态，身体软了下去。 艾力克接住了他，随后单手将他抱了起来，心中暗叹道，真是一个天真的孩子。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光从地平面消失。 艾力克提着油灯走进房间里的时候，金发男人正站在窗边，身上披着一边浅色外袍。 布劳德问道：“你今天带凯特去买衣服了吗？” 艾力克恭敬道：“是的。” “他怎么样？”布劳德转过身，靠在窗台上淡淡问道，“在这里习惯吗？” 艾力克迟疑了下，说道：“他和我一样的时间起床，之后就和我一起打扫城堡。吃完晚餐后会回房间休息。” 布劳德笑着说道：“真是和我们一样单调的生活……” 艾力克笑了笑，没有说话。 布劳德问道：“他现在也在房间里吗？” “是的。” 凯特醒来后就对上了布劳德蓝色的双眸。 布劳德笑了笑，冰凉的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额头，轻声问道：“醒了吗，凯特？” 凯特一怔，茫然地坐起身来，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布劳德注视着男孩的侧脸。 还带着些稚嫩的轮廓，皮肤很白，经常随意一揉就会泛出红晕来。细细的脖子仿佛一捏就会断掉，正因为此才带有着诱惑力。 从颈部散发出来的血液的芬芳，还有一些……孩童才会特有的，可爱的奶味。 布劳德开始猜测凯特的年龄。 这个孩子把什么都忘了，问他几岁估计也是徒劳。不过看凯特的样子，应该是八九岁左右。 凯特抬头看着布劳德，轻声说道：“伯威尔兹先生，我睡着了。” “是的。”布劳德笑着说道。 “我没有和艾力克先生一起打扫城堡。”凯特皱了皱鼻子，似乎有些苦恼。但是他是怎么睡着的？ 布劳德说道：“凯特，以后不能随意接受陌生人给的东西。” 凯特一愣，问道：“您说的是卡洛特吗？” “卡洛特？”布劳德念着这个名字。 “卡洛特告诉了我关于城堡的故事。” 布劳德顿了顿，而后笑着问道：“他是怎么和你说的？” 凯特注视着他，说道：“卡洛特说这座城堡在很久很久以前是人们为了战争建起来的，战争结束后就被废弃了。几百年前，一个落魄的贵族成为了这座城堡的主人，他们家族在这里定居了下来，鲜少见人。卡洛特说那个贵族是个奇怪的家伙，他会和城堡中的鬼魂交流，每到夜里就会梦游。他的妻子认为他生病了，想找医生为他看病，那个贵族知道之后在晚上杀死了她。贵族的家人第二天发现他和他早已死掉的妻子一起躺在床上，所有人都被吓得逃走了，而这座城堡中就只剩下了那个贵族一个人。一直到现在，据说只要人们一旦接近这座山，接近这座城堡，就会被贵族的鬼魂杀死。因此现在没人来这儿了。” 布劳德语带笑意地问道：“那你相信吗？” “不知道，”凯特问道，“这座城堡被诅咒了吗？伯威尔兹先生，您认识那个贵族吗？” 布劳德依旧不肯直面回答，而是笑着问道：“你觉得是吗，凯特？” 凯特注视了布劳德许久，忽然间伸出手贴上了布劳德的脸颊。 布劳德微微一怔。 凯特的手还很小，他轻轻抚摸着布劳德的脸，说道：“伯威尔兹先生就在我的面前，可是您的身体很冷，脸是这样，手也是这样。” “抱歉，”布劳德将手从凯特的额头上收了回来，“会冷吗？” “不会，”凯特说道，“现在是夏天，伯威尔兹先生。” 布劳德失笑。 凯特回过了头，注视着不远处桌台上的蜡烛，说道：“不过如果卡洛特说的是真的，为什么我会出现在山顶？”凯特沉默片刻，似乎是在回忆着，“可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布劳德垂眸注视着他，说道：“那就别想了，凯特。不论那个卡洛特告诉你什么，他是一个骗子。” 凯特一愣，转过头问道：“什么？” “他给你吃了糖，可是那颗糖里带着毒药——艾力克是把你抱回来的，因为你睡着了。如果不是他及时发现你的话，此刻你已经在马车上不知道要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 凯特愣住了，迟疑片刻问道：“……可是……伯威尔兹先生也是陌生人。” 布劳德笑着说道：“是的，所以你也不应该信任我。” “……” “凯特，”布劳德站了起来，温柔地望着他说道，“如果你想离开这里，你就要毫不犹豫地离开，不然你就再也离开不了了。” 两人对视片刻，凯特拉了拉被子，盖住了半张脸，睁着那双深色的眼睛小声道：“……晚安，伯威尔兹先生。” 布劳德露出了笑意，说道：“晚安，凯特。” 第二天的凯特早早起了床，下楼吃完早餐后，艾力克将一本书放在了他的面前。 凯特问道：“这是什么？” “小说，”艾力克说道，“伯威尔兹先生说您应该拥有一些别的乐趣。” 凯特翻了翻书，皱了皱鼻子说道：“可是我看不懂，艾力克。” 艾力克一愣，意识到凯特现在这样还识不了字，无奈道：“看来得从头教起了。” 凯特看着他问道：“我不能和之前一样继续帮你打扫城堡吗，艾力克？” 艾力克笑着说道：“这种工作我一个人就够了，你是孩子，凯特，你的生活不应该和我一样。” 凯特默默地注视了书本片刻，问道：“那我可以去城堡外面玩吗？” 艾力克愣了愣，迟疑道：“这……要注意安全，山上有凶猛的野兽。” “我不会跑远的，艾力克。”凯特承诺道。 凯特出了城堡，跑进了山林。 他抓到了一只兔子，那是一只幼兔，脚上受了伤流着血，动不了。凯特接近它的时候它瑟瑟发抖着，红色的眼睛盯着他看。 一看到那对红色的小眼睛，凯特就想起了第一晚布劳德变成血色的双眸。 蓝色的双眸仿佛是被血液浸润了，然而尽管凯特下意识地觉得那种颜色有些危险，却又无法移开目光。 红宝石一样的眼睛—— “就和你一样，瑞希。”凯特轻声说道，将白色的幼兔抱在了怀中。 正要转身离开，忽然间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凯特停下了脚步，侧过身，观察着不远处的草丛。 那是一个有着金色头发的男孩子，矮小的身影躲在草丛里，只露出了一个脑袋，以一种怪异的目光盯着凯特看。 凯特张开嘴，刚要出声，就听到身后传来艾力克的声音。 “凯特，你在哪里？” 听到声音，那个金发男孩吓了跳。他慌张地张望了下凯特的身后，随后小声道：“我们会再见面的，莱斯特，一定要等我来救你。”语罢就转身逃走了。 凯特有些疑惑。 艾力克找到了他，跑了过来喘了口气问道：“你在做什么，凯特？” 凯特将怀中的白色幼兔递到了艾力克面前，说道：“瑞希受伤了。” “……瑞希？” “我给它取的名字，”凯特摸了摸瑞希的毛，说道，“它的眼睛和伯威尔兹先生一样。” 艾力克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接过了兔子，说道：“我回去给它包扎。” “好的，”凯特跟在艾力克的身后走向城堡，问道，“艾力克，这里没有别的人了吗？” “没有，这座山离城里比较远，而且玛莎卢拉又有那样的传说，所以已经很久没有人上来过了。怎么了，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凯特耸了耸肩，将刚才发生的事放在了脑后。 小剧场一血族和兔子 布劳德下楼的时候皱了皱眉头。 瞥见在前厅里扫着地的艾力克，布劳德问道：“凯特在哪儿？” 艾力克看向他回答道：“他已经回房间去休息了。” “为什么这里会有一股血味？”布劳德淡淡问道。 艾力克无奈道：“抱歉，伯威尔兹先生，白天的时候凯特捡来了一只兔子……” 和艾力克聊完之后，布劳德走上了楼梯。凯特住在东边尖塔的第四层。那一层只有两间房间，还有一个小客厅。布劳德打开房间的门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男孩。凯特的衣服还没有换掉，一只白色的兔子趴在他的胸膛上，听到声音时竖起了耳朵朝他看来，然而它的主人却睡着了。 布劳德在门边站了片刻，随后一步一步，缓缓地走了进去，坐在了凯特的身边。床凹陷了下去。 男孩睡得毫无防备，嘴巴微微张开着，嘴角有点湿润。 布劳德笑着用手指擦掉了他嘴角的口水，白兔子却受到了惊吓，跳到了床上趴在了柔软的枕头上。 布劳德的目光被这只小兔子的眼睛吸引了过去。 “……和我的眼睛一样吗，凯特？”布劳德喃喃道。 他转移目光，落到了凯特的脸上，而后倾下身将头埋在了男孩的颈间，低声说道：“喜欢我的眼睛吗，凯特？” “……喜欢，伯威尔兹先生。”意外地得到了回答。 布劳德微微一怔。 “您的眼睛很漂亮，不论是蓝色的，还是红色的。”男孩认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布劳德笑着抬起了头，看向凯特。 男孩显然是刚刚睡醒，一脸睡意，不过深褐色的双眼倒是盯着他不动了。 凯特困惑地说道：“不过为什么伯威尔兹先生的眼睛会变成这种颜色？”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摸着布劳德的眼角。 布劳德勾起唇角——这是血液的引诱，凯特，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第三章：来客（上） 1390年，10月。 凯特骑着马走到一棵树旁，有些笨拙地从马背上下来，然后摸了摸马的额头，轻声说道：“茉莉，在这儿等我。” 语罢就转身拿出背在身后的弓，搭上一支他自己削出来的箭，小心翼翼地朝草丛里走去。 不远处，一只小鹿站在那儿低着头。 凯特屏住了呼吸，一步一步靠近，走到了一块大石头旁。 小鹿忽然间抬起了头，朝左右看了看。 凯特慢慢蹲下身，将自己隐藏在了石头后面，然后将弓拉满。 无声地等待着。 山风吹了过来，草叶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就在某一瞬间，凯特放开了弦，箭“倏”的一声飞了出去，直接刺中了小鹿的屁股！ 小鹿惊跳了起来，开始逃跑，凯特立刻跟了上去，却被脚下的藤条绊了下。 倒下去之前，他再次搭上一根箭射了出去，射中了小鹿的腹部！鹿终于摔倒在了地上！ 凯特结实地摔了一跤，爬起来之后揉了揉屁股，一声不吭地跑了过去。 鹿还睁着眼睛，不过身体已经动不了了。 凯特转过身去找茉莉，却发现马匹早就已经不在原处，消失了踪影。 夜晚。 “布劳德，一年前我和你提过的那件事情，你还是不给回答？”坐在高背椅上，双手托着茶杯的金发中年男人优雅地喝了口红茶，抬眼看向坐在他对面的布劳德伯威尔兹，笑着问道。 布劳德嘴边挂着淡淡的笑容，说道：“抱歉，里奥，这件事我永远无法回答你。” “为何？” 里奥刚问完，布劳德就瞥了瞥大开的城堡门外。 “怎么了？”里奥挑了挑眉毛。 “伯威尔兹先生？”站在布劳德身后的艾力克低声问道。 “他回来了。”布劳德说了一句。 城堡外的树丛里发出“沙沙”声，两个侍卫如惊弓之鸟一般立刻从腰间抽出了佩剑，对准了声音发出来的方向：“是谁？！” 树丛动了动，随后一只带着血的手伸了出来。 “啊！”两个侍卫惊恐地煞白了脸，后退了两步，嗓音也颤抖了起来，“快、快出来！那边的怪物！” 那只手将草丛拨开，随后一个约莫十岁不到的男孩走了出来。 两个侍卫呆住了。 男孩疑惑地蹙了蹙眉头，走了出来，而后侍卫们才看清楚他的模样。 身上的米色布衣上沾着一片不大的血迹，他的手上拉着一根麻绳，而麻绳绑着的……是一头小鹿。 “你——你到底是——”其中一个侍卫猛地跑了过去抓住了他！ 下一秒，一个声音从城堡门口传来。 “抱歉，抱歉！”艾力克冲了过去，将凯特从侍卫的手中夺了回来，愧疚道，“他是城堡里的孩子。” 侍卫一见到艾力克立刻就放开了凯特，后退了几步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随后什么都不说就走了回去，气冲冲地将佩剑重新收了进去。 艾力克松了口气，回头去看凯特，皱起了眉头低声责备道：“为什么现在才回来？”移开目光注意到凯特拉着的那头小鹿，艾力克的神情更加严肃，“不是和你说过不要再把这些动物抓回来了吗？我能够给兔子和松鼠包扎，这么一头鹿我可处理不了。” “不是的，艾力克，”凯特抬头看着他说道，“你说伯威尔兹先生不吃早餐，午餐和晚餐，也不喝下午茶。他会饿，可是他不需要那些东西，所以我想或许他会想要吃鹿肉。” 艾力克愣了愣，而后叹了口气，说道：“不，伯威尔兹先生并不喜欢吃鹿肉。” “是吗……”凯特看起来有些悻悻。 “你怎么会这么晚回来？茉莉呢？”艾力克蹙着眉头搜寻着早晨被凯特带走的那匹马。 “茉莉跑走了，我找不到它。”凯特说道。 艾力克再次叹了口气，所以是走回来的吗？ 凯特看着聚在不远处一边似乎议论着什么，一边时不时瞥他们一眼的侍卫，问道：“他们是谁？为什么要害怕我们？” 艾力克怔了怔，回过头去看了侍卫一眼，不知道怎么回答。 就在这时，金发中年男人出现在了城堡门口，凯特看了过去，问道：“那又是谁？” 里奥走了出来，看着被艾力克护在手中的凯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问道：“布劳德，他是谁？” 布劳德站在里奥身后，看着身上沾着血迹的凯特微微蹙了蹙眉。 “你这儿不是很久没有出现过第三个人了吗？”里奥缓缓走到凯特的面前，俯视着他笑道，“你是被他从哪里捡回来的孩子？” “里奥，”布劳德的声音淡淡，“你该回去了。” “是吗？”里奥回过身看了布劳德一眼，笑着说道，“我可是凯梅利城的城主，要是城里丢失了什么孩子，我可得负起责任来。” “我是伯威尔兹先生的亲戚。”凯特忽然出声，让三人都怔住了。 里奥回过头去看凯特，挑了挑眉毛咀嚼着那两个字眼：“亲戚？” “是的，”凯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抬头看着里奥，认真地说道，“我是先生的外甥，我的父母不在凯梅利城。” 里奥不说话了，艾力克也被凯特的一番话给弄懵了。 凯特直视着里奥，直到这个成年人慢慢弯起嘴角，最后“哈哈哈”笑出了声。 “外甥！外甥！” 凯特皱起了眉头。 里奥拍了拍凯特的脑袋，转过身对着布劳德走了过去摊了摊手，说道：“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外甥，布劳德！哈哈哈！” 布劳德瞥了里奥一眼，后者走回到了他的马匹边上，说道：“下回我还会来的，这件事情，总有一天你会答应。” “……那我也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布劳德轻声说道。 待里奥和两个侍卫骑着马离开，布劳德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凯特身上。 他慢慢走了过来，蓝色的双眸也很快变为了血色。 “伯威尔兹先生。”艾力克出声道。 凯特抬头，与布劳德对视着。 过了半晌，布劳德只是伸手，贴在了凯特的脸颊上，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凯特？” “那个人是谁？”凯特依旧问道。 “……”布劳德说道，“你听到了，凯梅利城的城主。”语罢就转身走了回去。 凯特和艾力克跟了回去，三人回到了城堡里。 凯特的肚子很饿了，因此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艾力克为他做的牛排。 布劳德一直坐在餐桌的另一侧，看着凯特吃着牛肉。吃完晚餐后，布劳德将凯特抱到了窗边，并且打开了一本书。 从两个月前开始，艾力克就教凯特识字了。他以他最开始拿来的那本书作为教材，说是只要凯特能够读完这本书，再看别的书应该就没有别的问题了。 不过凯特对于学习不是很感兴趣，每次只要艾力克来教他效率都很低，一个晚上也识不了多少字，只有布劳德在的时候会稍微乖一些。 “把昨天看的那一页书念给我听好吗，凯特？”布劳德问道。 凯特拿起书本，一板一眼，磕磕绊绊地把昨天看完的那一页给念完了，而后打了个哈欠。 布劳德笑着问道：“听艾力克说你为我猎了一头鹿？” 凯特回过头看着布劳德血色的双眸，回答道：“是的，可是艾力克说您不爱吃鹿肉。” 布劳德摸了摸凯特的脑袋，笑着说道：“没错。” “那么您喜欢吃什么？”凯特问道，“饿了的时候，您最想要什么？” “凯特！”远处，艾力克沉下了声音喊道。 凯特一愣。 “没事，艾力克，”布劳德低头看着凯特，说道，“我不是经常会饿，所以你不必担心。” “可是……”凯特还欲问更多，布劳德收紧了双手抱住了他，将下巴搁在了他的头顶上。 凯特沉默了下来，没再多说。 他看向站在窗边的艾力克。 艾力克远远地望着他们两人，眼中似乎有一丝迟疑。 第二天，凯特跟着艾力克再次进了城里。 两人先是去裁缝店取了前几天定做的衣服。艾力克再次被裁缝店的老板梅沙太太给缠住了。 “艾力克，你今年三十一岁了吧，还不想结婚吗？” “抱歉，梅沙太太，我……” “我的孙女今年十八岁，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或许你们俩可以见见。” “不，梅沙太太……” 艾力克似乎有些尴尬，凯特也是第一次看到艾力克这种模样，坐在一旁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看。 梅沙太太将目光转到了凯特的身上，笑着眯起了眼睛，使得眼角周围的褶皱变得更深了：“凯特，要是你长大了，也一定要早早找一个姑娘。” 凯特愣了愣。艾力克转过头来看向他，即使已经是秋天，他依旧满头大汗。 凯特盯了会儿，跳下了椅子说道：“我出去逛逛，艾力克。” “凯特！”艾力克气道。 凯特走到了热闹的集市上。 他买了点糖，一边吃着一边漫无目的地逛着，四处搜寻却搜寻不到当初给他“下了毒药”的摊贩卡洛特了。 凯特转过身，就像这两个月来做过无数次的那样抬头想去望重山后面的城堡，却依旧望不到。 忽然间有一片阴影盖下来，凯特回过头，就看到一个面无表情的佩刀侍卫站在他面前，说道：“城主有话要和你说。” 凯特盯了他一会儿，后退了一步，两步，转身想要逃，却很快就被提了起来。 “放开我！”凯特大叫道，“艾力克！” 然而挣扎无用，凯特被侍卫抓到了一条小巷子里。那里停着一辆马车，凯特被塞进了马车里面。 他摔倒在了马车上，抬头就看见了坐在面前的里奥。 中年男人捏着自己的金发玩弄着，手指上佩戴着好几个指环。他笑着说道：“我们又见面了，凯特。” “你想做什么？”凯特抱着敌意看着他。 “哈哈，这是什么表情？”里奥倾下身来，用手指抬了抬他的下巴，却被凯特躲了过去，“我是来拯救你的，孩子——你知道布劳德是什么东西吗？” 凯特顿了顿，下一秒，他张开嘴一口咬住了里奥的手指。 艾力克再次见到凯特的时候，刚想开口责备，却发现男孩的状态有些不对。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上流了一滴血迹。 艾力克惊讶道：“这是谁的血？” “一只猪的，”凯特认真地说道，“刚才看到了猪，所以追着玩了，抱歉，艾力克。” 艾力克叹气道：“以后别乱跑，知道吗，凯特？” 凯特乖巧地点了点头。 艾力克转身边走边道：“我们得赶紧回去了，不然天色就要暗下来了。” 凯特看着艾力克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说什么，然而最后还是把话吞了回去，沉默了下来。 第四章：来客（下） 夜晚的时候，凯特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几次，最后还是坐起了身。看着被夜风吹个不停的窗帘，他下了床，提着油灯出了房间。 石阶两边的墙上都有烛光映照着，凯特提着油灯绕着石阶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到了东塔的顶层。 他将油灯放到了地面上，看着远处漆黑一片的城镇，脑海中回想着白天那个男人说的话。 “你和他相处了两个月，应该知道布劳德从来不需要进食吧？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从来没有过任何疑问？” “您在说什么？” “看来你是不清楚了……我在说一种生物，名叫‘吸血鬼’。” 里奥邪恶的笑容放大在眼前：“当然了，他们自称为‘血族’，将自己的血统视为最高贵的。可是你看，他们饥饿的时候需要什么？——并不是鹿肉，而是人血，那是他们的生命之源。” “玛莎卢拉城堡中一直只有艾力克一个人类，他服侍着布劳德，可是布劳德从来没有吸过他的血——不过如今看来，布劳德饿了。” “……” “你看着我做什么？你现在害怕了吗，孩子？”里奥笑着，用靴子提了提他的下巴。 “那您找伯威尔兹先生做什么？” “什么？” “您对他有所图，您想要的是什么？” 里奥笑着，倾下身来，一字一句地说道：“永生。” “您想成为您口中所不屑的那种生物吗？” “你错了，孩子。吸血鬼是低级的生物，他们只是有着无尽生命的尸体罢了，可是我能真正地将‘永生’利用到极致。” “那么您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 “……” “您是羡慕我在伯威尔兹先生的身边，不希望我在您之前被先生转变为吸血鬼吗？您希望我会害怕，并且逃走吗？” 里奥依旧挂着轻蔑的笑意。 这个男人轻哼一声，踢了他一脚，说道：“出去吧，艾力克那条狗看不见你会怀疑的。” 凯特蹙了蹙眉头，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神色，身后却忽然传来了声音。 “凯特？” 凯特回过身，就看见了金发男人。 “伯威尔兹先生。”凯特叫道。 布劳德走了过来，单手搂住了他的肩膀笑着说道：“为什么没有去睡觉？” “睡不着。”凯特抬头看着他说道。 “那么你在想什么？”布劳德靠在阳台上，单手托着下巴笑着问道。 “先生，为什么您只在夜晚出现？”凯特问道。 布劳德说道：“因为我无法面对太阳。” “为什么？” “因为我会被烧死。”布劳德说着这种话，一边玩弄着凯特黑色的头发。 凯特认真地问道：“艾力克不希望我问这种问题吗？” “因为艾力克关心你。” “那么您为什么要回答我？” “因为你不是想知道吗，凯特？” 布劳德蹲下身，凯特条件反射地靠过去张开双臂抱住了他的脖子。那一瞬间，布劳德的双眸变成了血色。 布劳德将他抱了起来，站起身，两人一起望着远处黑魆魆的一片。 “先生，您会将‘永生’赐予给那个人吗？” “赐予？”布劳德的脸上没有丝毫对于凯特会知道这种事情的惊讶，他咀嚼着这个词，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凯特，你觉得‘永生’是一种恩赐吗？” 凯特近距离注视着金发男人的血眸，说道：“那先生在这座城堡住了多少年，您开心吗？” “你觉得我开心吗？”布劳德笑着，永远不肯直面回答。 凯特抱住了他的脖子，轻声道：“先生看起来并没有不高兴，可是似乎也不是很开心。” “……因为对于‘永生’而言，每一天只是短暂的一瞬间。在所有人都入睡的夜晚，我只有一个人。每一个晚上都是一样的，千万个夜晚也是相同的，这样循环往复的生命只是一个枷锁罢了。” 凯特蹙起了眉头。 布劳德笑着问道：“现在又在想什么？” “伯威尔兹先生感到无聊吗？” 布劳德挑了挑眉毛：“或许。” “那么每到夜晚，我就陪着先生，可以吗？” 布劳德微微一怔。 凯特不再说话，只是靠着布劳德看着远处的夜景。 说是夜景，却真的只是一片黑暗。 那种单调的，沉重的颜色。 特别是在连月亮也没有的夜晚，云层密布着整片天空，那是布劳德觉得最难熬的夜晚。然而再多的无聊，绝望和窒息感，都在日复一日中渐渐淡去。 他在这座城堡里住了多久？ 他不太记得了。 他是带着艾力克来到这座城市的，那时候艾力克是几岁？ 布劳德思考着这些问题，发起了怔。 直到怀中的男孩原本紧抱住他的双手微微松开，他才回过神来。 低头看去，男孩已经靠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胸口一起一伏。 布劳德将脸埋在了男孩的脖颈处。 血香缭绕。 他弯了弯唇角，有些无奈。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觉到饥饿了。 三天后，凯特跟着艾力克再次进了城里。和艾力克说过一声后，凯特就在集市上搜寻了起来。 瞄到小巷子里的一辆马车的时候，凯特冲了过去。 几个侍卫惊呼着挡住他，凯特一弯腰就钻了过去，爬进了马车里，把正在打瞌睡的里奥吓了跳。 里奥慌张地坐了起来，看到凯特时眯起了眼睛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凯特？” 凯特蹲在马车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地问道：“您不是城主吗，为什么会在这里睡觉？” 里奥挑了挑眉毛，说道：“如果不是我在这里睡觉，我哪能那么容易被你找到？”他用手抹了抹脸，问道，“你有什么事，为什么又来找我？” “我想知道更多关于伯威尔兹先生的事情。” 里奥盯了他半天，发出一个单音：“哈？” “您是城主，明明知道玛莎卢拉不是一座鬼堡却不告诉大家，所以吸血鬼并不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吧？”凯特问道。 里奥露出了不耐的神色：“我没时间和你这种孩子玩过家家，你为什么不问布劳德本人去？” “我不想去问先生，”凯特认真地说道，“而艾力克不希望我知道这种事情。” “所以只能来问我？”里奥摸了摸下巴，“话说回来，你和布劳德说过我那天对你说的话了？” 凯特点了点头。 “……你承认得真爽快。” “您把我叫到这里来告诉我那些事情，并没有说我不能告诉先生。”凯特盯着他说道。 “话是这样说，”里奥用手撑着半边脸，没精打采地看着他，说道，“不过你不是……” “不是什么？” 里奥注视了他一会儿，说道：“……没什么。” 他移开了视线，说道：“昨天我还收到了布劳德的信，字里行间都在警告我不准对你做任何事。” “告诉我更多关于伯威尔兹先生的事，我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先生的。”凯特说道。 里奥瞥了他一眼。 过了几秒，他笑了笑，说道：“告诉你倒是可以，我也不担心布劳德会生气，大概在你冒出想要来找我的念头的时候布劳德就知道了，不过我有条件。” 是什么条件里奥并没有说清楚，凯特只知道等时候到了，他得替里奥工作，并且是“绝对不会不适合小孩子做的工作”……不过凯特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里奥给了他一本书，据说是一个吸血鬼猎人写下的笔记，这本是手抄本，真迹并不在他的手上。 “吸血鬼猎人是什么？”凯特问道。 “你不是喜欢打猎吗？”里奥笑着回答道，“若是有一天吸血鬼成为了猎物，那么你就是吸血鬼猎人。” 凯特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回应里奥的嬉皮笑脸。 凯特将书藏在了衣服里去见艾力克，而艾力克则是盯了他胸前鼓起的一块儿几秒钟，叹了口气无奈道：“别藏了，我差不多猜到你去哪儿了。” 回到玛莎卢拉，吃完晚餐后，凯特就坐在了窗边看起了这本书。 笔记并没有名字，不过里奥称这本书是“吸血鬼猎人的圣经”。 凯特打开第一页，看到了一个潦草的名字。他拧着眉头看了半天，却就是分不出字母来。 “罗兰曼德拉，”身后熟悉的声音念道，“这个签名是仿照的，和她本人的并不完全相同。” 凯特回过头看到了布劳德。 他笑着说道：“我曾经见过她。” 凯特睁大了眼睛：“吸血鬼……猎人？” “没错，”布劳德坐在了他身边，说道，“她是一位了不起的吸血鬼猎人。” 凯特不解地看着布劳德问道：“先生曾经被她……” “不，”顿了顿，布劳德说道，“是我的一位……故友。” 凯特回过头，盯着那个签名问道：“您的朋友现在怎么样了？” “在地狱中。” “……那您不讨厌这位猎人吗？” “不，死亡对于血族而言并不是什么需要仇恨的事情，”布劳德轻声说道，“血族有着自己的尊严，因此不会轻易将自己送进地狱，然而的确有很多人会在漫长的生命中渐渐地厌倦，想要死亡。有人会培养一个后代，一个比他还要强大的后代，他们会让那个后代杀了他们。因此有时候杀了一个血族反而是对他的解脱。” 语罢久久不见回应。 布劳德转过头看着凯特的侧脸，问道：“凯特？” 凯特张了张嘴，小声问道：“……伯威尔兹先生也渴望死亡吗？” 布劳德沉默着。 过了半晌，他将凯特耳边的黑发捋到了耳后，笑着说道：“这是一直埋藏在心底的种子。” 凯特翻开了书的第二页。 “1209年12月25日 今天是一个狂欢节，我杀死了一个混在人群中的吸血鬼。 吸血鬼的身体在被木桩刺死之后的死状与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据说被照射到太阳的时候他们会化为灰烬，被砍掉脑袋之后他们的血会从断掉的地方全部流出，随后变成干瘪的尸体，而这个吸血鬼被我用木桩刺死之后，则是维持着原来的样子停止了呼吸。 或许是因为他们身体中流动着的血液不是他们的，曾经被他们掠夺的生命在他们死之后会全部离开他的身体，而木桩却堵住那些血液的出口。我把木桩拔了出来，让血液全部流干之后，把这个吸血鬼的尸体给烧掉了。 从今天起我会将我遇到的事情全部记下来。希望总有一天，吸血鬼能够从这个世界永远地消失。” 第五章：孩子（一） “吸血鬼在闻到血液的气味时会变成血眼，不论是人血还是动物的血。这就和男人见到裸体的女人会勃起一样，属于生理反应。当他们变成血眼时，他们还保有理智，他们可以选择吸食或者不吸食，獠牙也可以靠自己的意志控制是否显现。然而当他们被深度诱惑时，獠牙也会不受控制地长出来，那时候吸血鬼已经失去了理智，往往会将猎物吸血至死。 不过吸血鬼随着年龄的不同，被诱惑的难易程度也不同。当猎人对付的吸血鬼是一个年龄不大的新生吸血鬼时，一只老鼠或者一只兔子就能将他们引出来，而对付年长一点的吸血鬼，则需要人血作为引诱。然而对于吸血鬼年龄在两百年以上的吸血鬼，即使是人血也不一定能够将他们引诱出来，他们已经成为了一种极度狡猾的生物。”——《罗兰的笔记》 里奥单手环抱着一个穿着裙装，脸上扑着浓浓的脂粉，身上散发着刺鼻香味的女人，笑嘻嘻地说道：“我来介绍一下，这就是我的宝贝儿莉莎。”里奥转过头狠狠亲了女人的嘴唇一下，逗得女人笑了起来，还非得打开扇子遮住下半张脸以示矜持。 凯特抬头仰望着他们，面无表情地问道：“我的工作是什么？” “你还真是一个小孩子啊……”里奥挑了挑眉毛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莉莎收起扇子，弯起唇角，用扇子提起了凯特的下巴。 “我叫凯特·伯威尔兹。”凯特礼貌地说道。 “凯特，”莉莎拿出了一叠信件交给了凯特，“里奥说可以放心地把这些事情交给你去做，你只要帮我把这些信函送到就可以了。” 凯特接过这叠信函，每张信函上都写着一串地址和一个人名，信函上散发着和女人一样的味道。 “他们收到信函之后会给你一个铜币，你收齐之后将铜币交给我就可以了，好吗，凯特？” 凯特点了点头。 “真乖，孩子。” 女人弯下腰亲了凯特的脸颊一下，在他耳边笑着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凯特茫然地抬头，就见里奥嗤笑一声，对着莉莎说道：“算了吧，他只是一个小孩子罢了，没办法当你的客人！” 莉莎笑着退回到里奥身边。里奥挥了挥手，意味深长道：“那就拜托你了，凯特。”语罢就搂着女人离开了。 凯特翻了翻这叠信件，选择了一个离这里最近的地址作为第一趟。 凯特其实并不是很明白这个工作到底算什么。 他找到的第一个人是一个抽着烟斗的典当铺老板。那个老板大约四十岁，头顶却已经有些光秃了。 一看到凯特，他就立刻慌慌张张将他迎了进去，顺道将店铺的门也给关了。 一进屋里，他两眼放光地接过凯特递过去的信件，急急地把信打开。 上下扫视了一番，他伸出手指在虚空中点了点，兴奋地说道：“等等，孩子。” 凯特坐在凳子上，等着男人走出来，将一枚铜币放到了他的手中。 男人打量了下他的脸，笑着说道：“请转告莉莎小姐，我一定会到的。” 凯特找到的第二个人不在信函所写的那个地址里。 他在门口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便下了楼打算去下一个地址，却没想到才走出没两步就被一个带着酒气的男人给扑倒在了街上，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 凯特瞪大了眼睛看着男人嘟着嘴想要凑过来，涨红了脸挣扎道：“放开我！” “哈哈……嗝……莉莎小姐最近嗝……口味变成这样了吗嗝，”男人拿胯顶了顶凯特，说道，“虽然太小了……不过嗝……不错——呜！”他被凯特狠狠地踢中了两腿中间，也不再打嗝了，捂着裤裆翻到了一边。 凯特立刻站了起来，气喘吁吁地想要跑走，却再次被叫住了。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一枚铜币滚到了他的脚边，男人躺在地上，勾了勾手指，说道：“把我的信给我。” 凯特找到的第三个男人看到他的脸时暴跳如雷！ 他抓住凯特的领子将他提了过去，随后用袖子狠狠地擦他的左脸颊，吼道：“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是莉莎小姐的唇印吗，你这个毛也没长齐的小鬼？！” 凯特被擦得脸也肿了起来，两腿凌空挣扎着却就是触不到地。 这个强壮的男人往地上“呸”了一声，将凯特松开，凯特后退了两三步跌倒在了地上，信件也撒了一地。 男人把铜币掷到了他的额头上，粗哑着嗓子喊道：“滚，我会让莉莎小姐扔掉你这个小鬼的！” 凯特瞪着他，坐在地上没动。 “还不快滚？！”男人瞪大了眼睛吼道。 凯特收起信件，闷声不吭地转身跑了出去。 就这样一直到傍晚，凯特的手中只剩下了最后一封信件。 他礼貌地敲了敲门，听到里面问了句“请问是谁？”之后回答道：“是莉莎小姐让我来送信的。” 过了没几秒，门打开了，一个棕色头发的男人出现在门口，看到他时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哦……孩子，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进来吧……” 凯特走进去，顿时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抱歉，抱歉。”男人走了回去，将桌子上正在燃烧的一个酒精瓶用橡胶盖熄了，随后打开了窗户。 这个房间里放了许多支蜡烛，营造出了足够的光线。桌子上摆着许多凯特并不明白用途的玻璃器皿，有的像是一个杯子，有的像是一个漏斗。还有一种有着圆圆的底，长长的瓶颈，被架在铁架子上的玻璃瓶，玻璃瓶中有一些透明的液体。而房间的一边有一个火炉，里面的火焰随着窗外吹进来的风微微颤动。 男人拿布擦了擦自己的手，局促地说道：“我经常在这里做实验，所以会有一些味道……” 凯特将信件递了出去，说道：“这是莉莎小姐的信件。” 男人接过去看了看，尴尬地说道：“不……我想我……还是不去了。” 凯特有些疑惑。 男人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飘忽着视线：“很抱歉，要让你一个孩子来做这种事情……平常那些我很愿意，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聚会……太……我不行……” 他转身坐回到椅子上揉了揉眼角，说道：“而且我这个月已经没有多余的钱了……” 凯特沉默地看了男人几秒，说道：“好的，我会转告莉莎小姐您没有时间。” “好的，谢谢你……”男人尴尬地笑了笑，看到凯特时又连忙说道，“你的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请等一下……” 他转身进了屋子里，没过多久就拿来一块被水浸润过的布，蹲在了凯特面前小心翼翼地擦着他的脸颊：“这是谁弄的？” “一个成年人，我不认识他，”凯特面无表情地道，“他看到了我脸上莉莎小姐的唇印。” 男人蹙了蹙眉头，说道：“莉莎小姐认识的那些人都太粗鲁了，为什么要让你来做这种事情？你今年几岁？” “我不记得了。” “什么？” “我不记得我今年几岁了。”凯特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男人愣了愣，干笑道：“你还真是一个……有趣的孩子。” 把凯特乱糟糟的头发和衣服理好，男人就起身了。 凯特向他告辞，揣着一堆铜币跑了回去。 见到里奥和丽莎的时候，这两个人正衣冠不整地坐在一张华丽的椅子上。里奥的头钻进了莉莎的裙子底下，而莉莎则是大张着腿呻吟着。 一看到凯特，莉莎惊呼一声。里奥立刻把头从莉莎的裙子底下钻了出来，看向凯特喊道：“你怎么不敲门，凯特？！” 凯特瞪着他们，一声不吭地走进去把一堆铜币放在了桌子上，转身就要走。 里奥喊道：“等等，凯特！” 凯特转过身，就见里奥带着一脸意味不明的笑容走过来，摸了摸下巴道：“你在生气？” 凯特瞪着他不说话。 “头一次看你这样，真有趣！哈哈哈！”里奥笑了起来。 莉莎走了过来，责备道：“是你说凯特没问题的，你不记得那些男人都是什么德行了吗？” “请问我的工作什么时候能结束？”凯特盯着里奥问道。 “你那本书什么时候看完，你的工作就什么时候停止吧，你觉得怎么样？”里奥坏笑着问道。 凯特沉默了几秒钟，一个转身说道：“好的，城主大人。”语罢就跑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看着紧闭的门，莉莎问道：“他到底是谁家的孩子？” 里奥勾着唇角，没有回答。 凯特骑着马摸着黑上了山，回到城堡的时候看到金发男人坐在月光下的城堡门口，安安静静地仰望着夜空。 听到马蹄声时，男人转过了头来，笑着说道：“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凯特？” 凯特下了马，跑了过去喊道：“伯威尔兹先生！” 布劳德有些惊讶地看着凯特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腰，低声笑着将他抱了起来，问道：“怎么变成这样了？里奥到底让你做了什么？” 凯特摇了摇头，只是把头靠在布劳德的肩膀上。 “头一次看你这样闹脾气，”布劳德拍了拍他的背，问道，“需要我给里奥写信吗？” 凯特摇了摇头，说道：“我会把工作做完。” “好的，”布劳德笑着闭上了眼睛，“你是个乖孩子，凯特。” 万籁俱寂的时候，凯特坐在窗边，翻看着罗兰的笔记，而布劳德则是坐在他的身边。 “吸血鬼对于洋葱，十字架的反应各不相同，有的吸血鬼会流露出害怕的神色，而有的却毫无反应，这依旧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凯特问道：“先生，您害怕洋葱和十字架吗？” 布劳德轻笑着，说道：“不，我不害怕洋葱，尽管我以前……并不是很喜欢它们，不过并没有到惧怕它们的地步。至于十字架……很多血族在看到十字架的时候会回想起他们‘生前’的事情，有些血族在生前是虔诚的信徒，因此在成为血族之后看到十字架会让他们精神崩溃。” “伯威尔兹先生是一位信徒吗？” “不，并不是，我和十字架没有丝毫的渊源。”布劳德挑了挑眉。 凯特转过身，注视着他问道：“先生曾经是什么人？您是什么时候成为吸血鬼的？” 布劳德问道：“凯特，为什么这么想了解我？” 凯特一愣：“因为先生很神秘。” “知道我是血族之后为什么一点也不害怕？” 凯特说道：“不知道，我觉得并不可怕。” 布劳德叹息一声，说道：“那是因为你还不知道血族的可怕之处，凯特。” 凯特问道：“可以让我看看您的獠牙吗，先生？” 布劳德一愣。 凯特跪坐在布劳德的腿上，温热的手轻轻碰着布劳德的嘴唇，好奇地问道：“可以吗，先生？” 温热的，稚嫩的手触碰着冰冷的嘴唇，那种柔软的触感让布劳德有些出神。 男孩专注地看着他的嘴唇，天真地再次问道：“先生？” “……” 然而过了半晌，布劳德闭上了眼睛，将凯特的手推开了。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的血眸已经变为了原本的蓝色。 凯特一怔，心中有点失落。 布劳德将他放在了地上，笑着说道：“该去睡觉了，凯特。” “我……我想继续看书。”凯特抬头望着他说道。 布劳德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明天再看吧。” “可是我说过会在夜晚陪着先生。”凯特执着地喊道。 “不，我并不需要，”布劳德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他淡淡说道，“睡觉去吧，凯特，明天你还要去里奥那里工作，不是吗？” “……” 第六章：孩子（二） 第二天，夜幕已经降临。 艾力克打扫着前厅，看了看坐在窗边，手上捧着一本书一声不吭的凯特，又看了看一旁的石阶，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样的情况延续了五天，艾力克在打扫完前厅后并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坐到了凯特的身边。 凯特抬起头，乖乖叫道：“艾力克。” 艾力克摸了摸男孩的头发，问道：“你不开心吗，凯特？” 凯特注视着他，说道：“先生已经五天没有下过楼了，他生气了吗？” 艾力克无奈地说道：“这几天我也没见过先生。” 凯特的目光回到了书本上。 他看着的那一页刚好画了一张图，那张图是一个棺材，是罗兰在1210年的十月抓到的一个吸血鬼所沉睡的棺材。 她在笔记上写到，这个吸血鬼有个奇怪的特征，一旦喝了人血就会像人类喝了酒一样变得醉醺醺的。而她追踪到他的老巢的那天，这只吸血鬼似乎刚吸干一个人类的血液，醉得连躺进棺材之后都忘了拉上棺盖，没有丝毫反抗地就被她用木桩刺死了。 凯特问道：“先生也睡在棺材中吗？” 艾力克单手撑着下巴，说道：“我从没有进去过先生的房间，所以并不知道。” “……”凯特沉默着。 “在想什么？”艾力克问道。 凯特轻声说道：“我想看先生的獠牙。” 艾力克一僵，错愕道：“你想什么？” 凯特抬头，单纯地看着他问道：“这样很奇怪吗？先生靠近我的时候眼睛总会变成红色，可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的獠牙。” “你……你在想什么，凯特？！”艾力克将凯特的肩膀掰了过来，不敢置信地说道，“吸血鬼露出獠牙的时候意味着什么，你明白吗？” “……想要吸血？”凯特不解地问道。 “没错……所以以后再也不要和先生说这种话，明白吗？” “为什么？先生不会饿吗？”凯特依旧问道。 艾力克盯了眼前这个男孩半天，叹了口气，说道：“你真是一个奇怪的孩子，凯特。我不知道先生会不会饿，但是从我呆在先生身边的那一天起到今天，我没有见过他吸食过任何一个人类的血液。先生并不想伤害人类。” 艾力克站起身，说道：“凯特，你并不是食物，你和我一样陪伴着先生在这座城堡生活，就永远不要起一些不适合你的念头。” 凯特抬头看了他半天，垂下眼帘说道：“我明白了，艾力克，可是怎么样才能让先生不生气？” “这……”艾力克无奈道，“别再做出一些幼稚的举动就行了，我想先生也并不是真的在生你的气。” “是吗……”凯特的目光回到了书本上。 第二天照例将莉莎的信件送给那些男人，凯特最后又来到了那个奇怪的摆弄着玻璃器皿的男人家里。 他看到凯特的时候十分激动，将他推进了屋里然后张开双臂，激动地喊道：“我并不需要莉莎小姐的信件，并不需要了，孩子！” 凯特看了看大开的信纸，上面写着地址和时间。这几天来凯特已经为莉莎送出了许多封这样的信件，并且有一次他也不小心目睹到了一群大人银乱的场景。 那个平时衣冠楚楚的城主大人把头埋在一个女人的两条腿中间，而另一个女人则是埋在他的两腿中间。三个成年人做着一个在凯特看来难以理解的姿势，而里奥则是对着凯特打了个招呼，并且用那种醉醺醺的口气喊道：“凯特，给你见识见识成年人的世界！” 语罢就将他身下的女人的衣服扯了下来，露出胸前的两团肉。 凯特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他被那个女人嘲笑成“什么都不懂的小鬼头”，不过回城堡询问过艾力克之后，凯特终于从艾力克痛心疾首的神情中了解到了些什么。 他将信纸放在酒精灯上面，火苗舔到了信纸的一角，很快就熊熊燃烧了起来，凯特将燃烧的信纸扔到了一块铁板上面。 男人大笑着，站在一块墙壁前，墙壁上画着许多奇奇怪怪的符号和公式。他嘴中感叹着什么，凯特都没有听进去。 他的目光被墙壁上的图画吸引了过去，走到男人身边问道：“这些是什么？” 男人闻言低头看向他，随后蹲下身，兴奋地问道：“嘿，嘿，一直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凯特一愣：“我叫……凯特——”还没把名字报完，男人就打断了他的话。 “我叫米修斯睿摩尔，一定要记住我的名字，凯特，一定要记住我的名字——我是神，我是神，哈哈哈！” 凯特看着神神颠颠的男人，目光又重新回到了墙壁上。 米修斯忽然间冲到了房间的另一边，在一堆杂物中寻找着什么。他扔出了好几个玻璃器皿，器皿掉在地上后变成了碎片。 凯特皱了皱眉头，走过去想将碎片捡起来，手指碰到玻璃碎片的时候却被划出了一道伤口，红色的血流了出来。 凯特盯了血液片刻，米修斯又冲回到了他的面前，将一小块冰冷的东西哆哆嗦嗦地塞进了他的手里。 凯特惊讶道：“这是什么？” 米修斯双眼中充着血丝，嘴角咧开着嘶哑道：“这是我成功的结果，凯特……你看，你看这枚金子……这是我用这堆东西变过来的！”米修斯指着地上一些在凯特看来没有什么差别的“铁块儿”，“我将它们治愈成了完美的金属！我成功了！哈哈哈哈哈！” 米修斯大笑着，踉踉跄跄地在屋子中走动着，仰天说着疯狂的话，而凯特看着手中那枚小小的金子，脸上露出了微妙的神色。 “这是……金子？”金属散发着淡金色的冷峻光芒。然而尽管如此，凯特却觉得这枚金子像一颗种子，落在了他的手中，滚滚发烫。 凯特张了张嘴，他看向疯狂中的米修斯，出声道：“……这个叫做什么？” 米修斯停了下来，张开双臂说道：“这就叫做‘转化’，凯特！世界万物都是由相同的元素构成的，而能够将元素拆分开来，重新组合，能够将低贱的金属转变为金子的人就是这个世界的神！” 米修斯两三步走到凯特的面前，俯下身用力地抓住他的肩膀，呼吸颤抖地说道：“凯特，要是金属能够这样转变，那么人类也是一样——用同样的方法，人类也可以变得更加完美，你明白吗？！” 凯特一怔：“……更加完美？” “没错，没错！”米修斯喊道，“——只要找到那第五种元素！” 直到凯特离开米修斯的屋子，到了小巷上，依旧能够听到从不远处米修斯传来的疯狂的兴奋的喊声。 凯特看着手中那枚小小的金属，而后目光又落到了伤口刚刚凝结的右手食指上。 回到里奥那里的时候，他懒洋洋地赤身裸体地躺在沙发上喝着酒。一个女人还匍匐在他的身上，地上则躺了好几个和他一样的人。 凯特跨过那些“尸体”，走到里奥面前将铜币递给他，板着脸说道：“城主大人为什么喜欢做这种事情？” “因为这是最快乐的事情，凯特！”里奥拿莉莎的扇子抬了抬凯特的下巴，勾着唇角醉醺醺地说道，“你还小，不明白。” 凯特一点也不想明白。 “哈哈，你这个小鬼，要是能够尝一尝那种味道，你就露不出这种眼色了！”里奥讽刺道。 “我回去了。”凯特不领情地转身。 “凯特，”里奥叫住了他，“你的书看的怎么样了？” 凯特回过身说道：“看了二十多页。” 里奥单手撑着半边脸，低笑着说道：“那你觉得你了解布劳德了吗？” 凯特沉默地看着他。 里奥推开身上的女人，从沙发上裸着身站了起来，拿起了旁边桌子上的酒瓶仰头喝了一大口，哈出一口气说道：“你觉得……你了解那个人了吗？” 凯特躲过了里奥朝他伸过来的手，冷淡道：“这不关您的事，城主大人。” “凯特，你才几岁，大概十岁也没到吧？”里奥用手压住了他的头，整个人摇摇晃晃，“但是你看起来就像个大人一样，这或许也是布劳德最初把你留在玛莎卢拉的理由。你要知道你可不是第一个闯入那个地方的孩子，曾经有一个孩子——” 凯特一怔。 “曾经有一个孩子——也和你一样，比你稍微大一些，出现在布劳德的面前的时候，可是被他毫不留情地丢掉了，”里奥用手捏住凯特的下巴，狠狠地抬了起来，说道，“你是个特殊的孩子，布劳德喜欢你，不过记住，就算你再怎么想要了解他，也别越界，不然你的下场就和那个孩子一样！” 里奥放开了凯特，踉踉跄跄地重新走回到了沙发上坐下。 凯特盯着他问道：“丢掉了是什么意思？” 里奥笑着说道：“他让艾力克带那个孩子去找他的父母，不过途中不下心被一个吸血鬼抢走了。那个吸血鬼和他同族，艾力克回去找他，不过布劳德没再管过这件事情。要说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应该早就死了吧。” 凯特捏紧了手中的金子。 里奥瞥了他一眼，说道：“吸血鬼说到底就是吸血鬼，而像你们城堡中的那一位，活了这么多的岁月，可不是你区区一个小孩子就能了解到的。” 凯特站在那儿沉默了许久。 最后他说道：“……我先回去了，里奥。” “……里奥？”身后传来了里奥的嗤笑声，凯特走出了这个地方。 他骑上了马，慢慢地穿过集市。 人群还没有彻底散去，这种时候是妓女最活跃的时候，一个个都站在路边搔首弄姿。 凯特摸着身下的马的鬃毛，想着里奥说的话，一不留神手中的金子就掉落了下去。 金子落到了地面上，顺着地面滚到了街旁，被一只苍白的手捡到了。 凯特一愣。 那个干瘦的男人眼窝深陷，他朝着凯特笑了笑，转身就朝着小巷子里跑了进去。 凯特回过神来，生气地喊道：“等等！” 他下了马，追着男人跑了过去！ 穿过小巷子就是另外一条街道，凯特追着男人穿了三条街，最后进了一个死胡同。 凯特看着前方的影子，走过去蹙着眉头喊道：“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月光照射下来，凯特看清楚了男人的样子。 他兴奋地盯着凯特看着，嘴角咧开着，两颗獠牙不知何时已经将他自己的嘴唇给刺破，浓黑的血从干燥的嘴唇里流出来，顺着下巴，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第七章：孩子（三） “吸血鬼有四样武器——速度，力量，獠牙和指甲。吸血鬼通常会以常人的姿态将人类迷惑到无人的地方，然后通过绝对的速度和力量捕捉到人类。一些吸血鬼自称用獠牙咬开猎物的血管是不够优雅的做法，他们会选择将指甲硬化，然后用尖锐的指甲划开猎物的血管——不过当这些吸血鬼丧失理智的时候，相信他们自己也不记得他们是如何‘优雅’地享用猎物了。”——《罗兰的笔记》 是……吸血鬼…… 这个念头从脑袋里冒出来的时候，凯特后退了一步。 眼前这人发出了粗重的呼吸声，仿佛是溺了水一般。他一步一步朝凯特走近，面容也越来越清晰。 白到可以看见下面黑色血管的皮肤，然而或许是因为太过干燥，脸上有一条条裂纹。裂纹中有黑色的血冒出来。 男人向凯特伸出了手，十根手指上都是又长又尖锐的指甲。 凯特后退了一步，两步，最后脚步一转，转身逃走。 转身的一瞬间他感觉到身后有一抹呼吸突然出现在耳边，下一秒他就被扑倒在了地上。 “放——放开！”他睁大了眼睛伸出手想要往外爬去，却被一双手抓住了脚踝给拖进了巷子里，“放开我——艾力克！先生！” 凯特被猛地翻过身去，吸血鬼压在他的身上，抓起他的右手，对着他的食指着迷地舔舐着，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凯特一愣——是……血味吗？ 看着吸血鬼似乎很专注地舔着他的食指，凯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小声道：“你好……” 吸血鬼听见声音，瞥了他一眼。 下一秒，他张开嘴，露出了那两颗獠牙。 “不——不要！停下！！”凯特睁大了眼睛，在吸血鬼咬下去的一瞬间发出了痛呼声。 心脏跳得飞快，他挣扎着将自己的手指从吸血鬼的嘴里抽了出来，獠牙却把他右手食指的皮肉彻底划破了！血迹洒落在了地面上，似乎让眼前这个吸血鬼更加兴奋了起来！ 他狠狠按住了凯特的肩膀，低下头就咬住了凯特的脖子！ 凯特大叫一声，痛觉在一瞬间让他如同被电击了一下，然而很快变得麻木，他僵直了身体，仰起了脖子，很快便睁大了眼睛浑身抽搐起来。 血液流动的声音就在耳边。 吸血鬼贪婪地吸吮着他的血液，甚至更不满足地用獠牙撕开他的皮肉，让血流得更多。 凯特的脸色变得苍白，他的手在虚空之中胡乱挥舞着，不知道想抓住什么。 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血液在流出自己的身体，空气变得很冷。 凯特的意识模糊了起来，他喘着气，觉得空气也稀薄了起来。 吸血鬼抬起了头，兴奋地朝着夜空嘶吼了一声。 凯特躺在地上，目光有些失焦，只是一下一下地抽搐着身体。 吸血鬼低下头，猩红的双眼疯狂地盯着凯特，嘴里没有吞咽下去的血液顺着獠牙一滴一滴落在了凯特的额头上。他舔了舔獠牙，低下头想要再次咬住凯特的那一瞬间，一把剑刺进了他的心脏。 皮肉撕裂的声音让凯特回过了神——他的瞳孔猛地紧缩了下，微微张开嘴，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吸血鬼低头看了看他胸前的剑，随后慢慢地倒在了他的身上。冰冷的重量让凯特的身体颤抖了下。 他的目光沿着那把在月光下反射着冷光的剑，落到了站在他身后惊魂不定的里奥身上。他的手还保持着将剑刺出去的动作，微微发着抖。 里奥喘着气，看了看凯特咽了咽口水道：“凯特……你没事吧？” 他赶紧将吸血鬼从凯特的身上拉扯了下去，随后拔出了剑。 下一秒，黑色的血从心脏那儿喷射了出来，洒在了里奥和凯特的身上，脸上，腐臭的气息蔓延了开来。 里奥金色的头发上也沾上了黑色的血，他僵硬了下，而后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看着躺在地上，随着身下黑色的血蔓延，身体慢慢变得干瘪的吸血鬼，他又将目光转到了凯特的身上，蹙了蹙眉头。 凯特的脖子上皮肉烂了一大块，到现在为止被咬破的地方还在流着血。而男孩虽然看起来还有意识，却已经被吓傻了。 里奥蹲下身，拍了拍凯特的脸，低声问道：“凯特？” 凯特抽搐了下，一点一点转过头茫然地看着他。 里奥注视了他片刻，见他似乎给不出什么反应了，便直接脱下了一件外衣，堵在了凯特的脖子处，将男孩直接抱了起来。 转身的时候，凯特的声音响了起来：“里奥，我的金子……” “金子？”里奥蹙了蹙眉，有些疑惑。 凯特抓着他的肩膀，目光落在了躺在一滩黑血中的金属块上。他用微弱的声音喊道：“那是米修斯给我的……” 里奥转过身在地面上搜寻了一番，终于找到了沾上黑血的淡金色金属块。他捡起来看了看，迟疑道：“……这是金子？” 凯特迟钝地点了点头。 里奥挑了挑眉毛，将金属块递给了凯特。 凯特小小的手将金属块紧紧捏在了掌心中，随后就将脸埋在了里奥的胸前不说话了。 把凯特带到了莉莎的住处，找到人为凯特的的伤口处理之后，里奥走出了房间。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不过身上依旧留着那股味道。 等在门口的只有莉莎和三个侍卫。 里奥招了招手，对着侍卫低声吩咐了几句话，其中一个侍卫便转身离开了。 莉莎问道：“凯特怎么样了？” “应该……没什么事了吧？”里奥抓了抓头发，说道，“不过流失了这么多血，得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才是。”语罢又沉默了下来。 如果不是被凯特吵醒之后觉得没有了喝酒的兴致，打算直接回去，并且在回去的路上看到了凯特的马，恐怕这个时候房间里的男孩早就已经被吸血鬼吸血致死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里奥？”莉莎用扇子遮住了脸，蹙起了眉头低声道，“是野兽吗，为什么凯特的伤口会是那种样子？” 里奥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我们会查清楚的，你只要别让你的那些姑娘进来就可以了。” 莉莎点了点头。 里奥叹了口气，说道：“那我得先去写一封信了。” 回到屋子里，在烛光下将事情经过简单地在信纸上交代完后，里奥转身看向两个侍卫。他对着其中一个说道：“克里斯，把这封信用最快的速度带到玛莎卢拉，知道了吗？” 克里斯苍白着张脸，手微微颤抖着接过信函。 他对上里奥的视线，最后咬了咬牙说道：“我知道了，城主大人。”语罢就转身走了出去。 另一个侍卫迟疑道：“城主大人，都是吸血鬼的事情，我们何必——” 里奥瞥了他一眼，侍卫噤声了。 里奥叹了口气。他都能想象出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布劳德的脸色了。 里奥再次走进房间的时候，凯特的脖子上已经绑了一大圈的绷带，手指上的伤口也已经包扎好了。 平时总是充满了精神的男孩此时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却也并没有睡着，只是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右手中还捏着当时从地上捡起的“金子”。 里奥坐在床边，低头看了会儿凯特，然而后者只是看着不远处的地面发呆，没有理会他。 “凯特？”里奥轻声唤道。 男孩转动了眼珠看向他。 被那双深色的眼眸注视着时，里奥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他沉默了半天，抓了抓头发嘟哝道：“……之前我和你说的那些事情……你就当没听到吧。” 语罢没有得到回应，他叹了口气，站起身，再次离开了房间。 没过多久，莉莎就走了进来，用热水为凯特擦干净脸上的污渍。 莉莎和他说了很多话，不过凯特都没有听清楚。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总觉得那儿还在流着血。 莉莎看见他的动作，查看了下他的伤口，笑着说道：“没有再流血了，凯特，不用担心。” 凯特一怔，看了看莉莎，随后将被子拉高直接盖过了他的脑袋。 莉莎微微一愣，有些无措地说道：“凯特，不要这样睡觉，这样不好……” 而对方却不听她的话，缩在了被子底下一动不动了。 莉莎坐在那儿，不知道是不是该将被子扯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她叹了口气，收起了脸盆和布巾，离开了房间。 听到关门声，凯特将头从被子里探了出来。他沉默地看了看紧闭的门，随后捏着手中的金子，盯着发呆。 后半夜的时候，门外没有了什么声音。 屋子里的蜡烛燃烧着，偶尔滴下一滴蜡油。 凯特半睁着眼睛，有些困倦，却又没办法睡着。 忽然间，一阵风吹进了屋子里，将蜡烛吹熄了。 凯特躺在床上，将目光转移到了窗户那儿。 窗户已经被推开了，窗帘被夜风吹了起来。 一个身影蹲在窗台上，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流转着冰冷的光泽。 “就是你杀了我的孩子吗，人类？”那人如此问道。 凯特怔怔地看着那双血眸，躺在床上没有回应。 吸血鬼从窗台上落了下来，站到了地面上，慢慢走到了床边。 他冷冷俯视着凯特，轻哼道：“一个孩子？” 凯特向被子里缩了缩，捏紧了手中的金属块。 目光被吸引了过去，瞥到金属上的黑色血迹时，吸血鬼的瞳孔猛地紧缩。 他伸手捏住了凯特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眯眼问道：“不是你杀了我的孩子吧？你的身上有他的气味，不过爱伦不至于被你这么一个小孩子给杀死——是谁杀了他？！” 凯特抓住了吸血鬼的双手，两条腿凌空挣扎着。他张了张嘴，苍白着脸无声地说着什么。被吸血鬼用力捏住的地方刚好是伤口，此时伤口裂开，血又渗了出来。 吸血鬼舔了舔嘴唇，獠牙也长了出来。他盯着凯特，面部微微抽搐着，欲望在脸上写得一干二净。 凯特无声地开合着嘴。 吸血鬼凑过去，伸出舌头舔了舔从绷带里流下来的血，血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你在说什么？” “……先、先生……” 吸血鬼一愣，下一秒，房间的门被猛地踢开，一抹影子在门口一闪而过。吸血鬼还未反应过来，就狠狠地摔了出去，砸在了墙面上。 凯特落回到了床上，一双手从背后扶住了他。 艾力克担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凯特，你怎么样？！” 凯特躺在艾力克的怀中，一边咳嗽着，一边看向站在床边的冷峻背影。 屋外走廊上的烛光映照进了房间里。 吸血鬼滑落到地面上，愤怒地抬头正要扑过来，看到布劳德时睁大了眼睛，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亲、亲王殿下……” 他身体一软，匍匐到了地上，跪着爬到了布劳德的脚下，低着头瑟瑟发抖道：“亲王殿下为何会在这里……” 第八章：孩子（四） 血气在房间中弥漫着。 金发男人站在房间中，神情冷峻。他背对着艾力克和凯特，微微张开的嘴中露出了两颗獠牙，血眸冷冷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吸血鬼。 吸血鬼看见他的神色，血眸和獠牙都收了回去，僵硬地露出了一抹谄笑：“亲、亲王殿下……” 布劳德缓缓倾下身，伸手捏住了吸血鬼的下巴，将他的头抬了起来。 五指的指甲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尖锐无比，划破了吸血鬼的脸，浓黑的血流了出来。 吸血鬼睁大了眼睛，与布劳德血色的双眸对视着，脸上露出了惊恐无比的神色。 “孩子……我早就已经不是亲王了，你忘了吗？”布劳德温柔的声音缓缓说道。 吸血鬼慌张道：“抱、抱歉……但是……”他看向了布劳德身后的凯特，咽了咽口水说道，“难道那个孩子是您的宠物吗？如果是的话——”话还没说完就被布劳德的手扣住了脸。 吸血鬼噤了声，四肢瘫软，头却被布劳德提着。 “伯威尔兹先生！”艾力克喊道。 布劳德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吸血鬼。 “……伯威尔兹……先生……”凯特怔怔地喊道。 布劳德蹙了蹙眉，将吸血鬼扔了出去！ 吸血鬼砸到了地面上呻吟了一声，爬起来之后捂住了脖子浑身发抖着，不敢与布劳德对视。 布劳德站在原处，沉默几秒之后淡淡说道：“你知道米歇尔在哪里吧。” 吸血鬼闻言睁大了眼睛，摇了摇头说道：“不……我不想……” “我会写信给他，”布劳德打断了他，淡漠地说道，“在见到他的时候，记得告诉他，你的‘孩子’是如何不受管教地袭击人类的。” 吸血鬼张大了嘴。 布劳德轻轻丢下最后一句话：“走吧。” 吸血鬼呆呆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凯特，最后咬了咬牙从地上站了起来，爬上了窗户，消失在了夜色中。 “先生……”凯特微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布劳德闭上了眼睛，站在原地沉默着。待凯特又疑惑地叫了他一声，布劳德才睁开眼，收回了獠牙转过身。 看到凯特脖子上的绷带时他蹙了蹙眉头。 凯特注视着他，说道：“抱歉，先生，是我不小心才会被吸血鬼……” “凯特，”布劳德打断了他，轻声说道，“你只是一个孩子。” 凯特不解地看着布劳德。 布劳德从艾力克手中接过了凯特，抱了起来，吻了吻他的额头说道：“我并没有打算责备你。” 凯特一怔。 最后，他如同往常一般抱住了布劳德的脖子，靠在了他的肩上，闭上了眼睛。 布劳德眯起了血眸，浓重的血味缭绕在鼻尖，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 獠牙再次不受控制地长了出来，布劳德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目光缠绕在那块猩红的绷带，和绷带下流露出的一丝血迹上。 “……先生？”艾力克叫道。 “……” 布劳德闭上了眼睛，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沉默着偏过了头。 之后，艾力克找到了里奥，严肃地说道：“先生让我转达，他不会再让凯特继续干你的‘工作’了。” 里奥刚刚打瞌睡醒来，茫然地瞪了艾力克一会儿，直到艾力克转身了才急急忙忙喊道：“这是我和凯特的事情，布劳德他不能——” 他的话被艾力克打断了。 “凯特每次干你交给他的那些事情总是会很晚才回来，这次还受到了吸血鬼的袭击。这次你凑巧救了他，可是下一次呢？或许凯特就会被吸干血了，又或者你在救他的时候也被吸血鬼给袭击了，和凯特一起成为了吸血鬼的晚餐！” 里奥被艾力克的一番话给说噎住了。 他挠了挠脸颊，飘忽着眼神说道：“这对我可不公平。” “您是城主大人，”艾力克微笑着说道，“请您体谅一下我们的难处吧。” “……” 安静的房间中，烛光晃动着。 布劳德坐在床上，而凯特则是趴在他的身上。他脖子上的绷带已经被重新换过了，那个被严重伤害的地方经不起再一次的撕裂。 布劳德血色的双眸注视着桌台上的烛火，手一下一下摸着凯特的脑袋。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布劳德看向门边，开口道：“进来吧。” 门被打开，艾力克看到两人时顿了顿，低声说道：“先生，我和城主大人说过了。” 布劳德轻轻点了点头。 “……让我照顾凯特吧，”艾力克试探地说道，“天很快就要亮了，先生还是尽快回到城堡中吧，不然……” 布劳德的手停住了。 过了半晌，他挑起唇角，垂下了眼帘。 男孩趴在他的胸前，微微张着嘴，平稳地吐着温热的呼吸。 布劳德抚摸着凯特的脸颊，最后将他轻轻地放到了一边的床上，起身说道：“那这里就交给你了，艾力克。” “是。”艾力克恭敬地低头说道。 再次抬头时，房间里只剩下了他和凯特两人。 艾力克叹了口气，走过去为凯特拉好被子，注意到凯特睁开的双眼时怔了怔：“凯特……你没有睡着吗？” “睡不着，艾力克，”凯特轻声说道，“我会想到那个吸血鬼。” 艾力克复杂地看着凯特，坐到了床边摸着他的额头，说道：“别担心，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 凯特看向他，疲惫地说道：“……‘孩子’是什么？” 艾力克一愣。 “那个吸血鬼……为什么要因为‘孩子’来伤害我？” 艾力克沉默几秒，说道：“吸血鬼会将人类转化成自己的同族，被他转化的吸血鬼就是他的‘孩子’……他们有义务管教自己的‘孩子’，将吸血鬼的戒律教给他们。” 凯特沉默着。 艾力克看着孩子苍白的脸色，笑着说道：“这下知道吸血鬼的危险之处了吧？你所以为的带着神秘色彩的种族，实际上是多么可怕——很多成年人提到吸血鬼都会变色，更何况是你一个孩子？” 凯特看向艾力克，似乎想说什么。 艾力克示意凯特直言。 凯特移开了目光，看着天花板，轻声道：“被那个吸血鬼吸血的时候，我在想如果在吸我血的是先生会怎样。” 艾力克一怔，露出了错愕的神色：“凯特……” “我害怕吸血鬼，但是我并不害怕先生，”凯特说道，“如果是先生吸我的血的话——” “凯特！”艾力克神情严肃地打断了他。 凯特看向他，缓缓说道：“不过先生并不想喝我和你的血，是吗，艾力克？” 艾力克怔住了。 凯特伸出手，手心中躺着沾着黑血的金属块。他说道：“因为先生并不想让我们知道，他的血其实是这种颜色的吧。” 艾力克沉默了。 天色亮了之后，艾力克带着凯特骑马回到了山上。 凯特又在床上睡了整整一天，期间被艾力克叫了起来吃了点食物，偶尔会在睡意朦胧的时候感觉到有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摸着他的额头。 凯特在昏睡的时候意识到他的伤口溃烂了，脖子和手指很痒，却也很疼。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每天都在乱糟糟的梦中沉浮。唯一有印象的，是有一次他再次被艾力克叫了起来，喂了点水。被他喝进去的“水”味道有些奇怪，意识模糊间他还听到了布劳德的声音。金发男人的声音很低，似乎在安抚着艾力克。从那天起，凯特的伤奇迹地好了。 又昏睡了五天之后，凯特终于恢复了精神，可以下楼了。他脖子上和手指上的伤好了一大半，不过这几天还是得每天换干净的绷带。 凯特醒来后就坐在窗边看着书，而里奥也因为关心他的情况带着两个侍卫上了山。见他专注地看着书时不满道：“你的书还没看完，为什么可以停止工作？” “城主大人！”艾力克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里奥咋了咋舌，大有不悦的意思。 瞥见凯特手边放着的金属时，里奥拿过去把玩了下，顺利地将凯特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其实那天我就想问了，为什么你都快死了还惦记着这玩意儿？”里奥晃了晃金属。 凯特蹙起眉头想要去夺，可是里奥把手举得高高的，凯特够不着。 “把它还给我！”凯特的脸都涨红了。 “哈哈哈！”里奥看着有趣，不肯停手，却没想到金属块被另一只手拿走了。 艾力克站在桌边，面无表情地说道：“城主大人，凯特的身体才刚刚恢复！” 里奥咳嗽了一声，摸了摸鼻子。 艾力克打量了下手中的金属块，说道：“不过这到底是什么，凯特？” 凯特认真回答道：“这是金子。” “金子？” “哈哈哈！”里奥捂着肚子笑了起来，“凯特，那天我看你没精神才没说，你从来没有见过金子吗？金子不是这样的！” 凯特一愣，求证地看向了艾力克。 艾力克为难道：“虽然是金色的光泽……不过凯特，金子的金色并不是这样的，而且……” “而且金是很软的，用刀就能刮出痕迹来，这个玩意儿硬的不行，”里奥说道，“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过不是金子就对了。” 凯特愣愣地听着他们的话。 艾力克将金属块还给了凯特，笑着说道：“抱歉，凯特，不过你想要看看金子的话，我这儿倒是有……” “哦？你这儿有金子吗，艾力克？” “城主大人……” 凯特看着桌子上那枚淡金色的金属，听着两个成年人的斗嘴，沉默不语。 三天后，他又一次下了山进了城里。 米修斯的住处在一条很安静的小巷上，然而到了那儿，凯特却发现他屋子的门大开着。 凯特走到门边，只看到房间里乱的不行。 原本放在桌子上的玻璃器皿都摔碎在了地上，里屋里有衣服被拖曳了出来，散乱在了地上，像是被人翻过了。炉子里没了火，只剩下了灰烬。米修斯靠在桌子边，颓废地垂着头，咖啡色的头发上有一块凝结的血迹。 凯特走进去，不小心踩到一块碎片发出了声音，引得米修斯抬起了头。 看到凯特时，米修斯眼睛里流下了眼泪。他扯了扯嘴角，哑声问道：“凯特……你怎么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米修斯？”凯特疑惑地问道。 米修斯闻言垂下了眼帘，他低声笑着，慢慢捂住了脸，说道：“我已经没钱了，凯特，可是我欠了许多债……从那天起我就再也没能再次变出一块金子来……” 凯特看着似乎被捣乱过的房间沉默半晌，走进去拾起了地上的碎片。 米修斯一愣，赶紧说道：“别拿了，凯特，会划破手指的！” “我会小心的。”凯特说道，一边不停地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碎片。 米修斯沉默地看着凯特，最后痛哭了起来：“我是个废物，凯特！我是废物！” 凯特站起身来，漆黑的双眸注视着他，说道：“不是的，米修斯，你说过要让我记住你的名字的。” 米修斯眼眶泛红：“可是我再也没能变出过金子……” 凯特沉默了几秒，说道：“……米修斯，你可以再变出金子来的。” 他走过去，蹲在男人面前，认真地说道：“就和你那天给我的那块金子一样。” 米修斯怔怔地看着凯特，最后跪到了地上抱住了他，哽咽着说道：“谢谢你，凯特……” 第九章：Death（一） 1395年，7月，凯梅利城。 “布劳德，对于最近发生的事情你真的一无所知？” 坐在高背椅上，里奥顾不上喝一口茶，开口就问了这么一句。 “城主大人，您的意思是……”艾力克蹙眉问道。 布劳德注视着里奥没有说话，等待他的下文。 里奥说道：“五年前凯特被吸血鬼袭击了之后凯梅利城倒是有一段时间安静了不少，不过从三年前开始就又时不时出现城里的人被吸血鬼袭击的情况了，今年年初到现在竟然出现了十多次这样的状况——”里奥眯起了眼睛，说道，“我不清楚其他城是什么情况，不过你是不是该整顿下你的领地了？再下去的话我就不得不把这件事情报告给国王陛下了，一旦被皇宫重视起来，恐怕银色十字会也会派人过来。” 闻言，一直坐在窗边，手上捧着书的凯特看了看他们。 布劳德瞥了他一眼，说道：“凯梅利城不是我的领地。” 里奥跳了起来怒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早就不是亲王了吗，不过你们梵卓族的亲王为何对这里发生的事情没有丝毫的反应？要是银色十字会的人来了，我可不能保证他们会不会发现玛莎卢拉这座城堡的古怪之处！” 对于里奥的暗示，布劳德只是平平淡淡道：“我无法插手族内的事。” “那么就算银色十字会来了你也没关系吗？” “里奥。”布劳德开口道。 里奥愣了愣。 布劳德蓝色的双眸注视着他：“银色十字会来不来不是你可以决定的事情，血族也是一样。” 里奥一僵。过了几秒，他轻哼一声，说道：“没错，银色十字会和吸血鬼的事情都不是我们区区普通人插手的了的，不过我也希望你能明白，为什么当初知道这座城堡里住了一只吸血鬼我却从未采取过任何措施。” “我刚到这座城上任，带着侍卫来到这里的时候，你可别忘了——我的侍卫全都被守卫在城堡周围的吸血鬼给杀死了。你说你早就不是亲王，无法插手族内的事情，可是你在吸血鬼族内也确实举足轻重。不过就算有整个氏族保护你，你以为一旦银色十字会来了，你还能这么安稳地呆在这里吗？”里奥冷笑道，“你以为你和艾力克还能在这里呆上二十多年，遇到凯特吗？” 布劳德顿了顿，看向里奥，目光中的意味一目了然。 里奥的手心冒出了冷汗，不过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你是布劳德伯威尔兹，只要你写信给你们氏族内的亲王，让他对于这段时间内凯梅利城发生的事情给个交代，我就不会再为了这件事情来找你了。当然，如果最后的结果真的是他们在放任吸血鬼——那么抱歉，那时候我和你必须划清界限了，我可不想丢掉工作。” 语罢，里奥站起身说道：“今天来我也只是想和你说这一件事情，时间已经很迟了，我就先告辞了，希望你不要无动于衷，”顿了顿，他看了眼凯特，说道，“而且你别忘了，凯特这孩子现在天天往城里跑，要是一不小心再碰上吸血鬼的话……” 布劳德平静的双眸在瞬间变为了血色。 里奥身边两个侍卫拔出了剑，紧张道：“城主大人！” 里奥僵了僵，而后抬手示意他们把剑收回去，低声道：“你们先去外面！” “城主大人！” “出去！” “是……” 侍卫离开后，里奥瞥了布劳德一眼，加强了语调沉声说道：“……那我就先告辞了，伯威尔兹先生。” 语罢就朝城堡的大门走去。 走到门边的时候，里奥停了下来转过头。 凯特坐在窗台上，脚边放着一盏油灯，尽管手上捧着书，深褐色的双眸却盯着他看着。 里奥勾了勾唇角，说道：“凯特，这本书你也看了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能还给我？” 凯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沉默了几秒说道：“里奥，你真的想变成吸血鬼吗？” 里奥挑眉道：“你不想吗？” 凯特没有回答他，只是淡淡说道：“你明明不喜欢吸血鬼，也不喜欢先生。你想要的并不是永生。” 里奥注视了他片刻，移开了视线耸了耸肩，笑着说道：“谁知道呢。”语罢就一脚跨出了城堡。 “凯特。” 听到叫声，凯特放下书，跳下窗台，跑到了布劳德的身边。 布劳德坐在椅子上，冰凉的手抚摸着凯特的头，他淡淡说道：“过几天让艾力克再带你进城里定做点衣服吧。” 凯特拉了拉衣服的下摆，他的个头窜得很快，衣服也换得频繁起来了。 凯特看着金发男人问道：“先生，您会写信给亲王殿下吗？” “亲王殿下……”唇边带着笑意，慢慢咀嚼着这个词，布劳德问道，“凯特，你对血族的亲王了解多少？” 凯特愣了愣，说道：“吸血鬼有六个氏族，每个氏族里都有一位亲王。” “但是凯特，这些是你从罗兰的笔记中了解来的吧，”布劳德手撑着下巴，笑着说道，“可是血族内并不只有六个氏族，这六个氏族只是遵守了血族的戒律，曾经和银色十字会有所交涉的氏族罢了。” 凯特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那么吸血鬼还有其他的氏族吗？” “没错，更加不守规矩的氏族，”布劳德缓缓说道，“然而尽管如此，比起人类，血族更亲近的还是同族人。因此尽管血族内部有戒律之分，不过说到底还是一个整体，因而遵守戒律的六个亲王不仅要和银色十字会之间保持平衡，也要维系着与其他不遵守戒律的氏族的关系。” “您的意思是……”凯特迟疑道，“这次的事情是故意放任的吗？” “我不知道，凯特，”布劳德说道，“就如我所说，我已经很久不插手族内的事情了。” 凯特沉默了许久，轻声说道：“如果如里奥所说，猎人们来了的话，我们还能住在玛莎卢拉吗？” 布劳德注视着他。 “我可以和艾力克一样，一直陪在您的身边吗？”凯特问道。 沉默片刻，布劳德淡淡笑了笑，说道：“你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凯特。” 凯特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你在这里住了五年，却为何从来不对自己的过去感到好奇？”布劳德说道，“为何从来没有想过你的父母会是什么模样……你是否有着弟弟或者妹妹？” 凯特愣愣地听着金发男人如此说着，蹙起眉头思考了几秒，说道：“我不知道。” 布劳德的目光落在男孩的脸上，描绘着他蹙起的眉头，深褐色的双眸，浅色的双唇……和细嫩的脖颈。凯特的肩窝处，五年前被吸血鬼咬住的地方早就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印记，吸血鬼之血在男孩的身体内产生了巨大的效果，不过男孩本身或许对被喂血的事情没有了一丝的印象。 “……”布劳德闭上眼起身，结束了这个话题，“……早点睡觉吧，凯特。” 凯特一愣，说道：“好的。” 对于男孩干脆的回答，布劳德的脚步顿了顿。他偏了偏头问道：“明天还要进城里吗？” “是的。”凯特回答道，一边跑去窗台边将书收了起来。 见布劳德还站在原地，侧着身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目光看着凯特，艾力克走过去问道：“先生？” 布劳德淡淡问道：“凯特进城里去见谁？” 艾力克一愣，说道：“米修斯吧，凯特天天跑去他那儿，”艾力克看着凯特的身影，笑着说道，“他似乎没什么同龄的朋友，和城里的米修斯却关系很好。” 布劳德蓝色的双眸注视了凯特片刻，便沉默着转身上了楼梯。 夜晚的时候，外面打起了雷，下起了雨。狂风吹得窗帘飒飒作响。 屋内的烛火被吹熄，凯特被吵醒了，下床想去关窗户，然而在闪电划过天际的一刹那看见了西塔顶端的人影。 凯特怔了怔，张开嘴想要喊出声，然而想到对方听不见时又闭上了嘴巴。 沉默了片刻，他把窗户关好，重新跑回到了床上，抱住胖乎乎的瑞希闭上了眼睛。 小剧场2 危险的诱惑。 布劳德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男孩的额头。额头上都是汗水，滚烫滚烫的。 男孩脸色苍白，嘴里小声嘟哝着什么梦话。 兔子瑞希趴在枕头边，偶尔在凯特发出声音时动动长长的耳朵。 布劳德注视着男孩，冰凉的手从额头滑落到他的脸颊上，继而触碰上他的脖颈。 可以感觉到脉搏的跳动。甚至可以听见血管中血液流动的声音。 凯特开合着嘴，布劳德低笑了声，问道：“你在说什么，凯特？” “……迈克……” “迈克？”布劳德挑了挑眉毛，“这是你在城里认识的新朋友吗，凯特？” 躺在床上的男孩终于睁开了一点眼睛，然而没什么焦距，很快又昏睡了过去。 身后传来脚步声，沉默几秒，艾力克迟疑的声音响了起来：“先生……” 布劳德轻轻抚摸着凯特脸颊，而后左手食指的指甲变得尖锐。 用指甲将自己的右手手腕割破，布劳德将手腕放到了凯特的嘴唇上方。血液汇聚着，一滴一滴落下来，落到了凯特苍白的嘴唇上，滑入了嘴中。 “先生……” “你想说什么，艾力克？”布劳德边给凯特喂血，边淡淡问道。 艾力克顿了顿，叹了口气说道：“先生是怎么看待凯特的？您打算让他像我一样永远呆在您的身边服侍您吗？” 布劳德没有回答，只是垂眸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先生收养了我，因此我愿意将一生奉献给先生，可是凯特……” “这个孩子……”布劳德出声道。 手腕上的伤痕已经自动愈合了，布劳德伸手将凯特嘴唇上的黑血擦掉，冰凉的手指轻轻揉弄着他的嘴唇。 这个孩子……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他并不仅仅想做一个仆人。 ——然而每次看见他深褐色的双眸，布劳德都能清楚地感觉到。 正因为此，这个孩子才会格外地危险。 危险，却又充满了诱惑。 第十章：Death（二） 三天后。 凯特进到城里的时候，天才亮了没多久，然而原本应该空荡荡的大街上却聚集了不少人。 看到人群中米修斯的身影时，凯特牵着马跑了过去，疑惑地问道：“米修斯，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似乎被他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跳，米修斯的脸色变了变，回过头看到凯特时松了口气，说道：“凯特，你吓到我了。” “怎么了？”凯特愈加疑惑。 “一大早的街上就躺了两个人，死状真奇怪。”米修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前方。 凯特踮了踮脚，勉强看到了点路中央的情况。 两个人似乎都是男人，衣冠很整齐地躺在路中央。然而两人脸色苍白，身体有些干瘪，眼睛也都圆睁着，死状看起来特别吓人。 “这是怎么回事？”米修斯低声道，“像是血全部被抽干了一样，怎么死的？” 凯特蹙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候，一群士兵挤进了人群中来，开始处理尸体。 “这是吸血鬼干的。”有人窃窃私语。 “你在开什么玩笑，这世上没有吸血鬼！” “不，那是因为你没亲眼见到过……” “叫我说，这是一种传染病，恐怖的传染病……” 士兵们将两具尸体抬走，而后疏散了人群。 “凯特，这两天你一定要小心，最近这些事情太古怪了。”米修斯忧虑地说道。 和米修斯道过别之后，凯特跟在士兵的屁股后头找到了里奥。 两具尸体被他们放在了偌大的验尸房中，看到凯特时，里奥没有太多惊讶的表情。 凯特走到里奥的身边，看着士兵们将两具尸体上的白布掀开，随后一个经常跟随在里奥身边的侍卫冲到了一具男尸旁边哀嚎了起来。 “这是……他认识的人吗？”凯特怔怔地问道。 “他是克里斯的父亲，”顿了顿，里奥神情沉重地说道，“这是这七天来的第三次了。” 或许是涉及到吸血鬼，在场的除了里奥，凯特和克里斯，只有里奥身后的另外两个侍卫和一名验尸师。 验尸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里奥叹了口气，低声和身后两个侍卫吩咐了一句，随后那两个侍卫就走进了房间里，一边安慰着克里斯，一边将他拉开。 克里斯双眼通红地走回到里奥身边的时候，里奥拍了拍他的肩膀。克里斯低声说了一句感谢，与里奥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和凯特对上了目光。 凯特一愣，开口想要说话，然而克里斯却只是冷冷扫了他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凯特看着克里斯的背影，沉默着。 验尸师让两个侍卫帮忙把克里斯父亲的那具尸体身上的衣服全部脱光了。经过一个晚上，尸体散发着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其中一个侍卫忍不住跑到了外面吐了起来。 凯特捂着鼻子走了进去，里奥瞥了他一眼说道：“受不了就别进来了。” 凯特摇了摇头，硬是忍着翻江倒海的感觉走到了里奥的身边。 他低声说道：“真的是吸血鬼干的吗？” 验尸师看了他一眼，用手指按了按尸体的脖颈处，说道：“一般吸血鬼吸食人血的时候都会咬这个地方。” 然而这具尸体的脖子处没有任何的咬痕。 “咬痕在别的地方吗？”里奥蹙眉问道。 尸体的死状很畸形，仿佛在死前挣扎地很厉害。想要翻动尸体很难，不过验尸师所指出的几个吸血鬼最有可能会下嘴的地方都没有任何咬痕。 他又检查了另外一具尸体，情况是同样的。 ——两具尸体身上都没有任何吸血鬼留下的痕迹，然而尸体中的血液的确全部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里奥难以置信地喃喃道，“吸血鬼可以做到这种事情吗？” 验尸师摇了摇头。 “之前的尸体也是这样的吗？”凯特问道。 “不，前几次尸体身上都有明显的咬痕，”验尸师说完顿了顿，说道，“吸血鬼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吸血，所以应该不是他们做的。” 验尸房忽然间安静了下来。 既然如此，这两个男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但是这也太巧了，城主大人，”侍卫低声说道，“为什么会刚好在最近这段时间发生这种事情？这一定和吸血鬼脱不开关系！” 凯特瞥了他一眼，侍卫注意到他的目光，冲动地说道：“你的主人必定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什么也不肯说？！” “这件事情和先生没有丝毫的关系。”凯特说道。 “你怎么知道？你只不过是区区一个人类，别以为在吸血鬼身边过了五年，那些傲慢的吸血鬼就会把你视为同等的存在！在他们眼中你只不过是随时可以享用的食物罢了！” “好了好，都别说了。”里奥皱着眉头打断了侍卫的话。 他看向凯特，后者深褐色的双眸盯着他看着，这不禁让里奥斟酌起了嘴中的话。他忽然间觉得有些可笑，五年前那个才长到他腰部高的孩子这么快就能这样和他对视了，而且目光竟然还会让他下意识地想要谨言，真是一个可怕的小鬼。 “这件事情请你务必再和布劳德提一下，凯特，”里奥重新看向两具男尸，说道，“这种情况太诡异了，尽管没有和吸血鬼相关的证据……不过我想或许吸血鬼那方面可以有点头绪。” “现在城里的人都已经恐慌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谁在他们之中散播着吸血鬼的谣言，再这样下去……”里奥没有再说下去。 凯特收回了目光，垂下了眼帘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和先生说的。” 回到玛莎卢拉的时候夜幕刚刚降临，凯特站在玛莎卢拉的大门外，看着深紫色的夜空。 一只白色的鸽子从他的头顶上飞过，拍着翅膀一直飞到了西塔的顶端，落在了那人的手臂上。 凯特进了城堡，绕着石阶一圈一圈跑上了西塔。 打开顶楼的木门时，凯特喘了口气，喊道：“先生……” 信鸽停在了布劳德的肩上，布劳德垂眸看着手上的信纸，上面只有简简单单一行字。 “……是谁的来信？”凯特愣愣地问道。 布劳德将信收了回来，看向远处的夜色，轻声说道：“……一个麻烦的人。” 凯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布劳德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想和我说什么？” 凯特回过神，说道：“城里面又有两个人死了。” 布劳德挑了挑眉毛：“哦？里奥让你和我说的吗？” 凯特说道：“可是那两个人死的很奇怪，他们身上没有吸血鬼的咬痕，可是身体里的血似乎都被吸干了。” 布劳德闻言沉默了下来。 凯特注视着金发男人也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布劳德垂下了眼帘说道：“凯特，别再管这件事了。” 凯特愣了愣：“……为什么？” 布劳德淡淡道：“五年前的事情，我不希望再次发生。” 凯特一僵，几秒后轻声问道：“先生知道些什么吗……关于这次的事情？” “不，我并不知道。”布劳德说完就与凯特擦肩而过，往楼下走去，信鸽展开翅膀飞了起来，落在了阳台的地上。 凯特转身跟在他的身后，继续问道：“这次的事情真的和吸血鬼有关吗？” “我并不清楚。” 布劳德忽然转身，凯特愣住了。 黑暗中，金发男人血色的双眸注视着他，缓缓说道：“这件事情不论发展成怎样都与你无关，你是个乖孩子，不会让我担心的，对吗？” “……” 凯特沉默了许久，没有回答。 布劳德没再说话，回过身继续往下走去，转过一个弯消失在了凯特的视野中。 信鸽拍打着翅膀飞到了凯特的肩头。 凯特偏过头，看着信鸽小小的眼睛，眼睛中倒映着他的模样。 夏日的夜空再次打起了雷。 凯特沉默地走下最后一层台阶的时候，一阵风刚好从大开的城堡门里吹来，将蜡烛上的火焰全都吹熄了，只有一盏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一个身影站在门口处，风和雨拍打着他。 艾力克迟疑道：“……你是城主大人的……” 金发男人站在餐桌处，也在看着门口那人。 一道闪电划过。 看清楚门口那人的模样时，凯特的瞳孔猛地紧缩。他开口喊道：“——克里斯！” 下一秒，克里斯大吼一声抽出佩剑刺向艾力克。 布劳德瞬间移动到了克里斯身前扣住他的手一用力，剑掉落在了地上。 克里斯怒吼道：“去死吧，你这个吸血鬼！”随后空余的那只手拿起了一个酒瓶，砸向了布劳德的头！ 酒瓶碎开，瓶中的红色液体全部撒到了布劳德的身上！ 第十一章：Death（三） “据说狼人是吸血鬼的天敌，然而至今为止没有人见过真正的狼人。不过狼和狗的血是吸血鬼唯一不喜欢的，因为这种血会腐蚀吸血鬼的身体，让他们变得衰弱。猎人应该随身带着狼血或狗血，将它们撒到吸血鬼的身上之后再砍掉吸血鬼的脑袋。”——《罗兰的笔记》 随着液体全部倾倒到了布劳德的身上，金发男人的身上发出了烧焦似的“滋滋”声，同时身上冒出了白色的烟。 布劳德后退了两步捂住了双眼，艾力克大惊地扶住了他喊道：“先生？！” 克里斯弯下腰想要去捡剑，然而躺在地上的剑被一只脚给踢开，踢到了四五米远。 克里斯瞪了眼凯特咬了咬牙，转身就逃。 凯特僵在了那里。 “先生？！伯威尔兹先生？！”艾力克失态地叫喊着。 城堡外的夜空，一道闪电划过。跑出城堡外的克里斯被雷鸣声吓了一跳，跌倒在了地上。 凯特睁大了眼睛，深呼吸一口气之后转身跑到了墙边，将挂在墙上的弓箭和箭矢拿了下来。 “凯特？！”艾力克惊呼道。 凯特站在门口，将一支箭矢搭在了弓箭上，拉了一个满弦，放出——弓箭穿过雨幕，直接射到了克里斯的右腿上！ 克里斯在雨中大喊一声，随后滚下了斜坡！ 凯特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有些无措地回头看了眼被艾力克扶住的布劳德。他的脸，金发全都被腐蚀掉了，狰狞的面容上只剩下一双血色的眼睛注视着他。狼血混合着黑血流了下来，打湿了浅色的外袍，落到了地上。 “先生……”凯特咽了咽口水，微弱地喊道。 “凯特，”布劳德用沙哑的声音沉着地命令道，“将克里斯带回来。” 凯特抿紧了双唇，就这样冒雨冲出了城堡。 凯特将被弓箭射中小腿无法动弹的克里斯带回城堡的时候，两人都已经浑身湿透了，而克里斯的脚上还插着一根箭矢。 城堡的大厅里已经没有了人影，艾力克和布劳德原本站着的地方只留下一滩血迹，整座城堡中仿佛都弥漫着一股怪异的血腥味。 凯特一声不吭地拿绳子将克里斯绑在了椅子上。 克里斯失控地吼着：“你这个人类的叛徒！你这个人类的叛徒！你将心脏献给恶魔，死后也只能进地狱！” 凯特没有回答他，给麻绳打结的手却在发抖着。 克里斯扭过头，在他耳边粗哑着嗓子说道：“我的父亲是被吸血鬼杀死的……我的父亲是被残忍的吸血鬼杀死的……这帮害虫……总有一天，他们会将人类全部杀死……凯特……你知道没有母亲和父亲是什么感受吧？你也没有父亲和母亲，你被这只吸血鬼关在了这座城堡里……” “不！”凯特猛地抬头看向他，说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布劳德先生收留了我！” “收留？”克里斯仿佛听到了好笑的事情，仰天笑了起来，“吸血鬼迷惑了你！他迷惑了你啊，凯特！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吧？你是怎么来到这座山的，你怎么会晕倒在城堡之外！说不定你的父母是被布劳德伯威尔兹吸干的！他们早就死了！哈哈哈哈！” 凯特打好结，捏紧了拳头走到了克里斯的面前，盯着这个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狂笑着的男人，低声说道：“克里斯，你的父亲死了我感到很抱歉。” “抱歉……哈哈……抱歉……”克里斯喃喃道，“城主大人第一天让我跟着他来这里的时候，我就知道行不通……凯特，你不明白……我们对于吸血鬼而言就是猎物，被他们捉住了之后不是成为他们的仆人就是成为他们的食物，你和艾力克就是典型的被迷惑了却还不自知的人……是啊，是啊，布劳德伯威尔兹的容貌就像一个天使，可是刚才——刚才那才是他的真面目！吸血鬼就是如此的肮脏不堪！” “……不准你这样说先生。”凯特低声说道。 “你说什么？” “不准你这样说先生！”凯特喊道，“先生从未吸食过人血！” “从未？！”克里斯反问道，“谁告诉你这件事情的？！伯威尔兹活了多少年，你知道吗？！一个吸血鬼得吸食了多少人血才会感到罪恶，才会戒掉人血，你有想过吗？！你自以为不吸食人血的吸血鬼就是好人，那么他们过去犯的罪孽就能一笔勾销的吗？！甚至——甚至当他哪天打破了这条戒律，就像酒鬼戒了十年的酒，忽然间又上瘾了一般——那时候，这个几百年没吸食过人血的吸血鬼会变成什么样子，你有设想过吗？！” 凯特噤了声。 克里斯看着他，讽刺地笑了笑，说道：“凯特，说到底你只是一个孩子罢了。” 沉默许久，凯特闭上了眼睛，说道：“别说了，克里斯，不论怎样，你口中的先生和我所知道的先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凯特蹲下身，握住了克里斯小腿上插着的箭。 克里斯也闭嘴了。 一次用力之后，箭矢被拔了出来，带出来一串血迹，克里斯痛叫出声！ 凯特将他的裤脚卷了上去，用布擦干他腿上的水和血，拿起一边放着的干净的绷带缠了上去。 “这次的事情，先生并不知情。你的父亲身上没有吸血鬼的咬痕，所以不是吸血鬼做的，”凯特一边低着头缠着绷带，一边轻声说道，“克里斯，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总有一天会有一个结论的。但是如果你为此想要将愤怒发泄到你唯一能够接触到的吸血鬼身上——发泄到伯威尔兹先生身上的话，不论怎样我都会阻止。” 缠好绷带，凯特站了起来，深褐色的双眸直视着克里斯，说道：“或许我的确将心脏献给了先生，可是先生并不是恶魔。死后是否会进入地狱我也无所谓，我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 克里斯沉默地看着他。 艾力克下楼之后换掉了一盆红色的水。看见克里斯的时候他的脸都是面无表情的。 凯特问道：“艾力克……我可以去看看先生吗？” 艾力克的脚步顿了顿，说道：“先生身上的狼血还没有清理干净，你就在这里看着这个人吧。”语罢又重新走上了西塔。 凯特沉默地垂下了眼帘。 “凯特，你是一个好孩子，”克里斯说道，“想要离开这座城堡还不迟，不然总有一天你会和艾力克一样，永远地成为伯威尔兹的仆人。接近不了他，也离开不了他，永远的被束缚在了这个位置。” 凯特和克里斯一直呆在一起，直到城堡外的暴风雨停歇，太阳初升。 凯特打开了城堡的大门，坐在了门外，看着太阳慢慢地从山头升起来。 “多么美好的景象啊！”克里斯喃喃道，“却是吸血鬼永远看不到的——” 身后传来脚步声，凯特回过头，就见艾力克走了下来。 凯特站起身注视着他，艾力克叹了口气，说道：“先生已经入睡了，不用担心了，凯特。” 他的目光转向克里斯，冷漠道：“我想我们该通知城主大人了，我去写信，凯特，再麻烦你多看守他一会儿。” 见艾力克再次离开，凯特看向克里斯，开口道：“克里斯……你会怎么做？” “怎么做？”克里斯嗤笑一声，“我不用做什么，你看着吧，如此猖獗的吸血鬼，总有一天会将猎人吸引过来！” 银色十字会吗……凯特回过头，重新看着城堡外的太阳，眯起了眼睛。 夜晚的时候，里奥上了山。克里斯被放走了，重新回到了里奥的身边。 里奥看向艾力克，沉默了几秒问道：“布劳德还好吧？” 艾力克冷冷道：“先生没事。” 里奥挑了挑眉，说道：“那就好。” 离开前，里奥对凯特说道：“对了，只是和你说一声，你的好朋友米修斯的家里似乎又被捣乱了，他可是头疼的不行啊。” 凯特一愣，问道：“米修斯没事吧？” “没事，反正他也快习惯了，不是吗？”里奥勾唇笑道，“比起米修斯，你似乎更应该担心你的先生。就算艾力克嘴上说着布劳德没事，不过吸血鬼碰到狼血之后会虚弱很多的。年幼的吸血鬼被腐蚀了之后发狂地吸食人血也是常事……你们自己也注意点吧。”语罢就离开了城堡。 凯特回过头，看着空荡荡的城堡，沉默不语。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瑞希一见他就跳进了他的怀中。 尽管一夜没睡，身体也很疲惫了，不过凯特却睡不着。 他抱着瑞希下了床，走到了窗边。 从山顶上看到的夜空总是繁星闪耀。月亮被星星围绕着，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凯特抬起头，看到了西塔的顶端。 那一夜在闪电划过天际的一瞬间看到的人影重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凯特又移下了目光，西塔中的一个房间散发着橘色烛光，人影在窗边徘徊。 高处的风将窗帘吹了起来，然而很快就有一双手将窗帘拉了回去，关上了窗户。 凯特收回了目光，摸着瑞希的头，轻声说道：“太阳，月亮，星星，蜡烛，都是发光的东西，不是吗，瑞希？”瑞希红色的眼睛看着窗外，长长的耳朵却动了动。 在他眼中都是发光的东西，对于先生而言却有不同吗？ 看不见太阳的吸血鬼……就和罗兰的笔记中写的一样—— “贪婪的人类想要获得永生，代价就是永远见不到太阳。永远无法在白天中活动，看不到灿烂的世界。他们所能感受到的只有无边的黑暗，和专属于夜晚的冰冷。” 凯特在窗边驻足片刻，转身将瑞希放到了床上，然后提着油灯打开门，走下了东塔。 带上了一只被艾力克喝光了酒的酒瓶，他打开了城堡的大门，就这样跑进了树林中。 凯特飞快地穿梭在树林丛中，黑暗中动物们的双眼盯着他。 他脚踩着松软的泥土，跃过一块块坚硬的石头，挡开阻挡在他前方的树枝，张开双手用力地踩踏地面，跳下了一个斜坡—— 风吹起了他的衣摆，他的头发，洗刷着他的全身！ 凯特落到了地面上，滚了一个跟头停了下来！ 原本静静地停落在叶子上，花朵上，树枝上的暖色光点们仿佛受到了惊吓，全部从他的身边散开，慢悠悠地飘荡在空气中。 凯特喘着气抬起头，看着萤火虫飘向空中，深色的双眼中是温暖的夜。 第十二章：Death（四） 寂静而偌大的房间中闪烁着橘色的烛光。 一个人影坐在床边，垂着头一动不动。 原本浅金色的头发有一半被腐蚀掉了，露出了鲜红的头皮。裸露在衣服之外的皮肤，可见之处也都是血肉模糊，只不过没有再流出黑血。 听到门外的声响时，他动了动，低声道：“艾力克？” 没有得到回应，然而的确能够听到门外浅浅的呼吸声。 布劳德微微一愣，抬起头。没过几秒，门外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那人跑走了。 沉默了几秒，布劳德起身，跨过地上的一具棺材，走到了门边，将门打开—— 那一瞬间，几点黄色的光芒飘向了他，布劳德露出了讶异的神色，低头看去。 门边放着一个透明的酒瓶，瓶中有许多飞舞着的萤火虫。 酒瓶并没有塞上瓶塞，萤火虫一只一只飞了出来，绕着圈子，慢慢悠悠地飘上来，在他身边萦绕着。 仿佛是一个个小小却又不刺眼的太阳。 有两三只萤火虫飞向石阶的上方，照亮了去西塔顶端的路；也有几只飞向下方，照亮了幽幽来路；还有几只绕过他，飞进了他的房间中。 布劳德的目光追随着萤火虫，看向他的房间—— 房间的正中央只有一张宽大的床，床上是洁白的被单。而床的边上，远离窗户的一侧则摆放着一具纯黑色的棺材。 棺材的棺盖此时已经被掀开了，放置在一旁，暴露在视野中的是棺材中那狭小而逼仄的空间。 看着在房间中肆意飞舞的萤火虫，布劳德的唇边浮现出一抹笑容。 “先生！这是……” 艾力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布劳德顿了顿，重新走进了房间中，坐回到了床边。 艾力克有些诧异地环顾着飞得到处都是的萤火虫，迟疑道：“是凯特带来的吗？他来过这里了？” 布劳德摇了摇头，说道：“他没有进来。” “是吗……”艾力克神色复杂地看着布劳德，说道，“他很在意您的伤势。” “只是把皮肤腐蚀掉了而已。”布劳德淡淡道。 “可是……”艾力克将一盆清水放下，背对着布劳德犹豫道，“先生的身体没有因此而虚弱吗？” 沉默几秒，身后的人开口说道：“只要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艾力克回过身看着他，叹了口气。 为布劳德擦洗受伤的地方时，艾力克说道：“克里斯已经被带走了，我想下次城主大人若是还要来拜访，身边的侍卫就会换成别人了吧。”语气之中不乏不满。 “他认为他亲人的死因和血族有关，会愤怒也是常理。”布劳德平静地说道。 “可是他的父亲并不是吸血鬼造成的，不是吗？”艾力克蹙着眉头反驳道。 “这件事情是否真的与血族毫无关系还不清楚。” “什么？”艾力克一愣。 “受到攻击的人身体中的血液都没有了，为什么刚好是如此凑巧的死法？”布劳德边说边解开腰带，脱下外袍，让艾力克处理他身上的伤口。 “那么这件事情……您有和米歇尔殿下联络过吗？” 布劳德垂眸说道：“他说他正在调查。” “是吗，”顿了顿，艾力克喃喃道，“凯特对这件事情也十分关心，恐怕也是想澄清他们对先生的误会吧。” 布劳德没有回应，神色一片平静。 艾力克笑着无奈道：“曾经凯特问过我，您的房间中是否和别的吸血鬼一样有棺材，您是睡在棺材中的吗？” 布劳德看向他，他低着头笑道：“我说我也不清楚，因为我从未进过先生的房间。” 闻言，布劳德看向他身后这张大床。 大部分时候他都会选择睡在床上。 只要保证白天的光线不会有一丝一毫射进房间中，吸血鬼就不会在睡梦中死亡。 曾经他对这一切都无所谓。血族就应该睡在棺材中的话，他也会和其他的同族人一样。然而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怀念起了和人类一样，舒适地睡在床上，不再被逼仄的空间压迫的感觉。 棺材于他而言是个摆设，然而只要是吸血鬼，恐怕一生都离不开这具棺材，毕竟他们都是已死之人。 清理好伤口，穿好衣服，布劳德跨进了棺材中，对着站在一旁的仆人淡淡道：“我会在十天后醒来，这段时间里城堡就交给你了，艾力克。” “是，先生。”艾力克恭敬道，然后看着金发男人躺到棺材中，在他面前盖上棺盖。 艾力克叹了口气，走到桌边将蜡烛上的火焰吹熄，随后走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天色一亮，凯特就在自己的床上醒了过来。 瑞希靠在他的身边，这在夏天实在有些太热了。 他穿好衣服，洗了把脸，下楼就见艾力克已经为他做好了早餐。 “先生要休息十天，这段时间内千万别去打扰他，知道了吗？”艾力克对着他如此说道。 凯特闷头咬着面包，闻言看向艾力克问道：“先生会好的，是吗？” 艾力克一愣，笑着说道：“当然……先生也很喜欢你的礼物，凯特。” 凯特深褐色的双眸中亮起了光芒，这让艾力克忍俊不禁。 吃完早餐后，凯特又骑着马下了山。 到里奥的住处的时候，只见他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脸上没了往常的笑容，一派严肃。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看向凯特问道：“布劳德怎么样？” “先生正在恢复当中，”凯特问道，“克里斯的父亲……” “有新的线索，给你看看这个，凯特。”里奥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桌子边，对着凯特招了招手。 凯特愣了愣，疑惑地走了过去，就见里奥拿起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玻璃瓶中有一点红色的粉末。 凯特不解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从两具尸体的血管中找到的东西，”里奥打开瓶塞，倒出了一点红色粉末到手心，挑眉道，“你觉得这是什么？” 凯特伸手捏起一点粉末捻了捻，又放在鼻子边闻了闻，蹙了蹙眉头，问道：“……是凝固了的血吗？” “或许——”里奥叹了口气，将玻璃瓶塞好瓶塞重新放到了桌子上，说道，“如果真的是凝固的血的话，这件事情就更加古怪了。到底什么东西可以让人类的血液凝固起来？” 凯特紧蹙着眉头思考着，然而却是满脸茫然。 里奥的目光落在小小的玻璃瓶上，这件事情已经困扰了他整整两天了，然而依旧没有任何头绪。他又转移目光，看向凯特。 男孩认真的神情让他专注地打量了起来。 “凯特，你回去之后和布劳德提起过这件事情了吗？” 正在思考的凯特被里奥打断思路，回过神之后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说道：“我和先生说过了，先生并不知情。” “……你从没有对我的工作如此感兴趣过，唯独这件事情让你这么在意，”里奥挑眉道，“为了克里斯？还是为了布劳德？” 男孩深色的双眸注视着他，沉默没有说话，不过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里奥慢慢绕过桌子，一边说道：“这件事情再发展下去，恐怕就不是我这小小的城主可以控制的了了——谜题得不到解开，城里的人们就会骚动起来，一旦发展至如此，我就不得不写信给银色十字会。不论你们先生是怎么想的，一旦猎人们来了，你们平静的生活恐怕就要打破了。” 凯特沉默地注视着里奥，没有说话。 里奥转过头，看向墙面上挂着的一幅油画，顿了顿说道：“……如果布劳德要离开那座城堡，你会和艾力克一起跟随在他的身边吗？” 凯特毫不犹豫地说道：“我会一直跟随在先生身边。” 里奥低笑两声，说道：“关于布劳德的事情你总是十分果断。你对布劳德的迷恋也显而易见……” 凯特看着他问道：“城主大人想说什么？” 里奥走到墙边，抽出挂在墙上的一把剑扔给凯特。 凯特愣了下，有些笨拙地后退一步接住。 里奥抽出自己腰间的佩剑，摆出了剑术的姿势，说道：“凯特，你从未想过要回到自己的父母身边吗？” 凯特一怔。 布劳德曾经相似的话语在耳边回响，凯特学着里奥摆出了姿势，蹙眉道：“我不记得我的父母是谁了。” “那么就不去寻找了吗？” 里奥说完，突然前进一步将剑刺了过来，被凯特堪堪挡住。凯特将剑一推，将里奥的剑推了回去，并且学着里奥方才的姿势刺了过去！ 里奥大笑一声，轻松化解凯特的攻势。两人维持着一定的距离，慢慢地绕着圈对峙着。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要怎么寻找？”凯特盯着里奥问道。 “只要你有心去找你的父母，你真的会找不到吗？现在的问题是，凯特——你丢失了记忆，你却毫不在乎你的过去。你的眼睛中只有布劳德，他对你而言是什么？父母一样的存在吗？”里奥挑眉道，并且进攻了过来。 凯特一惊，连忙后退，挡住里奥的剑时手被震得发麻。剑从手中落下，掉在了地上。凯特弯下腰去捡，就听里奥说道：“我给你的那本罗兰的笔记——看到笔记中那些对于吸血鬼污蔑性的描述，那些希望吸血鬼从世界上全部消失的愿望，你是什么感觉？你感到愤怒？反感？还是毫无感觉？” 手僵在了原处。 “你从吸血鬼猎人的笔记中学到了许多关于吸血鬼的知识——布劳德对于罗兰的尊敬源于他千百年岁月来的客观看待这个世界的态度，而我，我本身就不喜欢吸血鬼，那么你呢？作为一个热爱着某位吸血鬼的，毫无之前的记忆的人类，在全盘接受吸血鬼世界的知识的同时，也接受了来自罗兰的恶意与敌意，你是什么感觉？” “……” 半晌，凯特的手指动了动。他捡起剑，重新摆好姿势，沉声问道：“为什么你和先生都要问这样奇怪的问题？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说完就向里奥攻击了过去！ “你真是一个奇怪的孩子，凯特！” “这句话您不是第一个说的，城主大人！”凯特向前冲去，剑毫无章法地刺向里奥的心脏！ 里奥用剑隔住了他，同时侧过身用剑身打向他的手腕。 凯特手中的剑再次落地，他捂住了自己的手后退两步，深褐色的双眸冷冷地盯着里奥。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凯特，”里奥单手提着剑，站在房间中挑眉问道，“你是什么感觉？” 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成拳。 凯特的脸上充满了对这个问题的抵触，然而金发男人的目光却不放过他。凯特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垂眸看着地面，轻声说道：“我不知道……我没什么……感觉。” 沉默半晌，里奥说道：“想必这件事情，以布劳德的性格一定让你不要插手了吧？” 凯特抿了抿唇。 “你是一个孩子，而这件事牵扯到的变数有很多。凯特，在一门心思的想要打消别人对吸血鬼的误会之前，你先好好想想你自己吧，否则将来还会有许许多多让你措手不及的事情发生。” 凯特盯着他问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里奥拿出布擦了擦剑，说道：“你不是喜欢思考吗？那就好好想想我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吧！” 第十三章：Death（五） 凯特站在远处看了里奥的侧影一会儿，转身就打算离开。 里奥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另外……” 凯特停下脚步，偏过头看着他。 里奥瞥了他一眼，说道：“你适合用弓箭，却不善于用剑。所以比起骑士，你更适合当一个猎人，凯特。” 凯特站在门边沉默了许久，转身离开了。 他牵着马走在路边，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里奥和布劳德曾经说过的话回荡在他的耳边。 他试着去回想五年前被艾力克在草丛中叫醒之前发生的事情，然而一旦有了这个想法，大脑就胀痛了起来。凯特蹙起了眉头，停在了原地，用手捂住了额头。 “嘿，凯特！” 身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凯特抬头，就见米修斯站在路边，手上抱着一些食材，高兴地朝他挥手。 跟着米修斯一起回到他的住处，见到他屋子里乱糟糟的景象，凯特就回想起之前里奥和他说的话，沉默了。 米修斯的家和五年前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房间里只要有空着的地方势必放着他的“道具”，而火炉中不论是夏天还是冬天都燃烧着火焰。 不过墙上那些字母和公式都被一些恶意的涂鸦给掩盖住了，那些来米修斯这里讨债的人没少捣乱。 凯特曾经问过米修斯，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当初送给他的那颗金子要回去，而米修斯则是笑着回答送给他的东西他绝对不会要回去。 “就算再怎么穷困潦倒……那是我第一次成功地转变出金子来，不能把它交给那些人。把那颗金子送给你，我觉得更有意义，上天让我有了你这样一个朋友，不是吗？” 当时的凯特看着米修斯的笑容，心中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就和米修斯一样，他也只有这样一个朋友。 “你的眼睛中只有布劳德，他对你而言是什么？”里奥的话在脑海中响起。 凯特看着墙面发着怔。 “凯特？”米修斯叫道，让凯特回过了神。 “最近我试着干别的活了，”米修斯整理着房间，一边说道，“我突然发现我可以做一个木匠，我在这方面似乎有着天赋，希尔斯先生是这样夸赞我的！”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 凯特看着房间中的瓶瓶罐罐，沉默了几秒问道：“你不再做原本的事情了吗？” 米修斯背对着他，过了几秒才笑着说道：“……我并不清楚，凯特。就如你所见，这五年来我没有任何成果，或许送给你的那颗金子是上天给我的唯一一次奇迹！” 凯特沉默着没有说话。 “然而就算如此，有多少人在一生中可以发生这样一次奇迹？所以我已经很满足了，要是从现在开始改变当初的想法的话，也没什么——” “米修斯。”凯特打断了他的话。 米修斯转过身，疑惑地看着他。 凯特注视着他，张了张嘴，轻声道：“……当初你和我说过的第五种元素……是什么？” 米修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凯特倒坐到椅子上，将下巴搁在了椅背上，望着地面缓缓说道：“我没有了过去的记忆，怎么样也无法回想起来……我是一个有‘缺陷’的人类吗？” 米修斯错愕地看着凯特不语。 过了半晌，他顿了顿，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缓缓走到凯特身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 凯特深色的双眸看向他。 米修斯抓了抓他乱糟糟的头发，说道：“……那只是我当时高兴过头说出来的话罢了，事实上第五元素是传说中的东西，据说至今为止只有一个人成功地合成出来过，甚至那个人是否真的存在也是未知数……” 凯特认真地注视着他，听着他的话。 米修斯深呼吸一口气，说道：“你知道，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是由‘气’、‘水’、‘土’、‘火’这四种元素构成的，而第五种元素则是和它们完全不一样的存在……第五种元素，我们叫它‘哲人石’。” “哲人石？”凯特小声咀嚼着这个名词。 “没错，”米修斯的手指在虚空中点了点，说道，“哲人石是一种神秘的石头，它可以将世界上所有有缺陷的事物变成完美的，可以点石成金，也可以让人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凯特微微蹙眉。 “是的，”米修斯笑了笑说道，“人类最大的缺陷是什么？是每个人类都会有一定的寿命，寿命结束之后人类就会死亡，这一过程是无法让我们自己控制的。除此之外，人类本身还存在许多缺陷，人类有贪欲，有惰性——” “那么像我一样呢？”凯特问道。 米修斯耸了耸肩，说道：“或许——或许你会丢失记忆，也是因为你缺失了什么。除此之外，凯特，你发现了吗——” 凯特疑惑地看着他。 米修斯笑着说道：“你从来没有笑过。” 凯特怔住了。 “当然，我不是让你刻意地去微笑。不过在你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不论对你而言多么幸福的事情发生，你都没有露出笑容，这是否也和你缺失了记忆有关？” 凯特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说道：“如果有哲人石，我的记忆会回来吗？” “哦，凯特，”米修斯摊了摊手，说道，“或许，不过我也说了，传说中到现在为止，只有一个人成功地拥有了哲人石，成为了永生不死的人类。据说他现在还活跃在世界各地，只不过行踪非常隐秘，谁知道这是否是真的呢？” 凯特好奇道：“他叫什么名字？” “尼古拉斯·弗拉梅尔——传说中的贤者。” 凯特看向米修斯乱糟糟的房间中唯一一副油画。油画挂在墙面上，一个和米修斯一样褐色头发的男人坐在椅子上，望着房间里的人。不过此时他的两腿中间破了一个洞，凯特依稀记得这是当初被讨债的人恶作剧弄的。 米修斯的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他匆匆走到墙边，将油画拿了下来，叹了口气，说道：“我再也没钱买这样一幅油画了。”语罢，他充满不舍地摸了摸画，将它靠放在了墙边。 “不过凯特，千万别对第五元素着迷，”米修斯回过头来说道，“人类不可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这样一件传说中的东西上。你的记忆是否会回来都是注定的事情，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发展，而人类——人类也注定要遵循规律生老病死。” “哲人石违反了规律吗？” “是的，它违反了自然的规律，不过尽管如此，能够突破生命奇迹的东西是我们这样的人的至高追求，”米修斯笑着说道，“曾经的我为了追求这种奇迹愿意倾尽一生，不过遇见你之后我改变了主意。要是我真的永生不死了，许多东西不是更加无法抓住了吗？经过漫长的时间河流，我会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是个害怕孤独的人。” 回到城堡之后，凯特到了自己的屋子中，走到床边坐下。 他碰了碰维持着早上的姿势静悄悄睡在他的床上的白色兔子，轻声道：“瑞希？” 然而没有得到回应。 偌大的房间中寂静无比。 世界万物都遵循着一定的轨道慢慢向前移动——出生，成长，衰老，死亡。每个生命都是截然不同的，却又是完全相同的。而一旦脱离这样的轨道会发生怎样的事情，会诞生出怎样的怪物？ 吸血鬼恐怕就是这样一种存在吧…… 将一动不动的瑞希放进了小土坑里，再将周围的土盖到它的身上。白色的毛发一点一点消失在泥土底下。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过了几秒，艾力克叹了口气说道：“五年了啊，真可惜。” “不，”凯特用双手将土撒到坑里，轻声说道，“瑞希是老死的，只要是生物，都会有迎接死亡的一天，不是吗，艾力克？” 站在他身后的艾力克沉默不言。 凯特站起身，看着小小的土堆，心中想到——那么像他这样平凡的人类，要怎么样才能永远地跟随在那个男人身边？ 第十四章：亲王（一） 1395年，8月。 深夜的山中漆黑一片，月光穿过树叶与树叶之间的缝隙，化作一缕缕银丝落到地上。 猫头鹰站在树枝上，圆圆的眼睛注视着山的来路。 从那个方向上，有凌乱的马蹄声越来越接近。 片刻过后，差不多二十多个人骑着马从这里奔驰而过，地面仿佛也震动了起来。 原本静静地躺在地上的树叶被马蹄踩踏时带起的风吹了起来，挡住了猫头鹰的眼睛。树叶落下去时，这批人早已远去。 领头的银发男人骑在一匹黑马上，带领着身后一支队伍到了半山腰时忽然间勒住了缰绳，停了下来。 身后整支队伍都停了下来，一个金发少年骑着马慢慢走到他的身边，询问道：“米歇尔殿下？” 名为米歇尔的银发男人看向躺在不远处萤火虫的海洋中的一个男孩，血眸微微眯起，唇角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的身影忽然从马背上消失，再次出现时已经站在了男孩的身边。整支队伍的人对他这种极快的行事风格早就习以为常，其中几个面色苍白的人的眼睛转为血色，同时露出了獠牙，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米歇尔居高临下地看着呼呼大睡的男孩，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下一秒，男孩的双眼睁开，深褐色的双眸对上了他。 气氛凝滞片刻，男孩拿出了被他压在背后的弓箭，飞快地搭箭拉弦，却被米歇尔更快的速度给握住了手腕。 他轻轻一扭，男孩的手腕发出“嘎达”一声。 “啊——” 男孩痛叫一声，弓箭掉了下来，整只手都以不自然的姿势垂落着。 “你是猎人？”米歇尔挑了挑眉，一只手抓住男孩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另一只手粗暴地扯下男孩身上的衣服，目光在他背上的肩胛处扫了一圈。 “哦？……没有十字图案……” “放——放开我！”尽管脸色已经因为痛感变得苍白，男孩依旧挣扎着。他回过头盯着米歇尔的血眼说道：“你是吸血鬼？！” “没错，”米歇尔微笑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座山上？” 男孩闭上了嘴，什么也不说了，只是依旧充满了敌意地看着他。 “米歇尔殿下，”不远处，金发少年淡淡说道，“五年前有一位同族人前来找过您，他说过他的‘孩子’伤害了布劳德殿下的宠物。” “啊……”米歇尔挑眉道，“我想起来了，为此布劳德竟然难得地写信给我过。” 他直视着男孩充满了愤怒的双眼，笑着缓缓说道：“原来，你就是那只血族口中的那个男孩？” 深夜，玛莎卢拉城堡的大门被猛地打开！ 米歇尔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扫视了空荡荡的城堡一圈，开口说道：“布劳德，我把你那调皮的宠物给抓回来了！” 然而没有回应。 听到身后“呜呜呜”的声音，米歇尔回过头，只见男孩的手脚被他的属下抓着，嘴巴也被一只手捂着，却依旧不死心地挣扎着。 米歇尔轻笑着回过身走到他面前，用手指抬了抬他的下巴说道：“你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所有人类宠物在经过一年的TJ后都应该乖顺不少了，看来布劳德非常地宠爱你。” 下一秒，抓住男孩的属下们变了脸色喊道：“米歇尔殿下！” 米歇尔僵了下，一只冰冷的手扣住了他的脖子，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冷冷说道：“放开凯特。” 米歇尔的血眸扫了扫握住他脖子的那只手，唇边露出了一抹笑容。他挥了挥手，凯特就被放开了。 他身上的衣服被米歇尔刚才那一下撕得不成样子，落地之后就跑到了布劳德身边喊道：“先生！” 金发男人身上只披了一件外袍，胸膛上缠着的松散的绷带还没有完全拿掉。 他松开手，米歇尔便转过身，笑着张开双臂说道：“好久不见了，布劳德！” 布劳德淡淡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你不知道原因吗？”米歇尔笑着说道。 布劳德沉默地看了他几秒，转身搂住凯特的肩膀就走。 “就这样走了？” “我会让艾力克下来，在那之前——”他侧过身，瞥了瞥凯特脱臼的右手，冰冷的蓝色双眸看向米歇尔。 米歇尔耸了耸肩。 布劳德带着凯特上了东塔，到了凯特的房间之后和他一起坐到了床边。 凯特注视着他轻声问道：“先生，您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吗？” “没错。”布劳德笑着说道。 今天刚好是第十天…… 凯特伸出尚能活动的左手，捏了捏布劳德的金发，喃喃道：“先生的头发变长了。” 布劳德一愣，笑着说道：“血族永远都会维持被转化的时候的样子，所以就算我的头发一时因为腐蚀而消失了，恢复之后依旧会长出来。” 感受到凯特的视线依旧停留在他受伤的地方，检查他的伤势，布劳德握住了凯特的右手，说道：“别乱动。” 凯特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布劳德一用力，“嘎达”一声，手腕再次被接了回去，凯特硬忍着没出声，不过脸再次被憋成了苍白的颜色。 布劳德起身，说道：“早点睡觉吧，凯特，楼下的事情不用管了。” “他们是谁？”凯特活动着右手，抬头问道。 布劳德顿了顿，几秒后，他低声说道：“米歇尔，也就是你曾经提到过的……梵卓族的亲王殿下。” 布劳德再次下楼的时候，就看到一群吸血鬼和人类坐在前厅中，艾力克穿着睡衣焦头烂额地给人类拿酒，看来是不用他去将他叫醒了，而几个吸血鬼却是直接抓过身边的人类咬住脖子吸起血来。 那些人类没有丝毫反抗，神色非常平静，都是被训练过的人类宠物。 布劳德的蓝眸变为了血色。 前厅中弥漫起了血味，艾力克回过身看到这种景象时生气道：“亲王殿下，在玛莎卢拉请不要做出这种事情！” 血眸瞥见了布劳德，米歇尔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问道：“难道你们布劳德先生在这座城堡中从未吸过血吗？” “是的，从来没有！”艾力克一字一顿地说道，看到布劳德时惊讶道，“先生，您的伤势恢复了吗？” “伤势？”米歇尔笑着说道，“刚才就想问你了，布劳德，你胸前绷带缠着做什么？” 布劳德扫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不关你的事。” 语罢就缓缓走下最后几层石阶。 米歇尔的随从为他准备好了椅子，布劳德走过去坐下，血色的双眸看向米歇尔，说道：“为什么不写信告诉我你要来？” 米歇尔单手撑着下巴，笑着说道：“看现在这种情况……就算我写信给你，你本人也看不到吧？谁把你给弄伤了？恐怕血族里还没有谁有这种能耐可以轻易伤害到你，只有人类才会让你疏于防备吧？” 布劳德平静道：“我说过了，这件事情与你无关。” 米歇尔摊了摊手，感叹道：“你总是如此冷漠，不论怎样，我是你的‘兄弟’不是吗？” 布劳德没有回应他。 “殿下受了伤，不进食没有关系吗？”米歇尔身旁的金发少年问道。 布劳德瞥了他一眼，后者的血眸下意识地被收了回去，整个人都僵住了。 “别吓唬我的属下了，布劳德，”米歇尔笑着说道，“说起来，五年前收到你的信时我就想见见那个让你如此重视的人类孩子了，没想到会是这种模样。不过那个男孩……叫做‘凯特’，是吗？像凯特这样的性格，要是你不早点教训好的话，恐怕总有一天会变成一个麻烦吧。” “凯特的事情不用你费心，米歇尔，”布劳德缓缓说道，“他是这座城堡中的人，不是我的宠物。” 米歇尔一愣，而后眯起了眼睛，说道：“……哦？” “你这次来是为了城里发生的事情吗？”布劳德结束了之前那个话题。 “……没错，”米歇尔放过了他，微笑着说道，“事实上就如我写给你的信上说的那样，我所在的天鹅城也有发生类似的情况，不过最近停止了。据说你和这座城的城主大人有来往？” 布劳德瞥了他一眼。 “如果是的话，希望你告知那位城主大人乖乖配合我们的调查，”米歇尔说道，“当然，我也建议他不要把银色十字会那帮苍蝇给吸引过来。” “这种事情可以由你亲自告知那位城主大人。”布劳德云淡风轻地说道。 “若是你可以让我见到他的话，”米歇尔说道，“当然，在这段时间内，恐怕我和我的属下们需要暂时留住在你的城堡内了，你不会介意的，是吧？” 看着米歇尔脸上狡猾的笑容，布劳德沉默了几秒，对站在身后的艾力克淡淡说道：“在西塔为他们准备房间吧。” “啊……是。”艾力克低声说道。 “西塔吗……”米歇尔轻声说道，“你还真是将那个男孩保护得严严实实。” 布劳德起身，瞥了他一眼说道：“今晚可以结束了吧？” “夜晚是血族最活跃的时间，你白天还没有睡够吗，布劳德？”一个金发女人坐到了米歇尔的腿上，米歇尔一边玩弄着她的金发，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布劳德没有回答他，径自走上了东塔。 米歇尔轻笑一声，捏住了女人的下巴，偏过头张开嘴，獠牙刺入了后者的脖颈。 第十五章：亲王（二） “先生！先生！”身后传来艾力克的叫声，布劳德一直走到第三层才停下来，单手撑住墙闭上眼睛，蹙起了眉头。 “先生——”艾力克停在了他的身后，气喘吁吁道，“您没事吧？您的绷带需要我……” 布劳德睁开眼偏了偏头，金色的发丝垂落下来，他看到艾力克僵住了。 “……不用了，你把米歇尔他们安顿好吧。” “先生，”艾力克的脸上充满了担忧，“您……果然还是需要进食吧？” 布劳德冷冷瞥了他一眼。艾力克似乎有一丝犹豫，却还是说道：“米歇尔殿下他们有带随行的人类，如果……” “艾力克，”布劳德打断了他，血眸注视着他淡淡说道，“如果说是人类的话，你不就可以了吗？” 艾力克噤声了，脸上露出了羞愧的神色。 “这件事情不用你管了……回去吧。”布劳德说道。 过了许久，艾力克垂下头，低声说道：“是。” 待艾力克离开，布劳德在墙上靠了许久，终于将楼下那股血味驱出脑海，收回了獠牙。 听到脚步声，他向着石阶的上方看去，只见一抹黄色的光晕越来越近。 当男孩提着油灯出现在他面前时，布劳德愣住了。 对了……他上的是东塔。 这些石阶上去……通往的不是他自己的房间，而是凯特的房间。 这些石阶上去……是这座城堡最高的地方，也是当太阳升起时，第一个照射到的地方。 布劳德唇边露出了一抹笑容。 “先生？”凯特穿着宽大的睡衣跑了下来，仿佛想看清楚似的提起油灯，油灯中的光芒照亮了布劳德苍白的脸。 布劳德笑着说道：“为什么还没有睡？” “我睡不着。”凯特说道。 “因为米歇尔他们？” 凯特愣了愣，说道：“不……”他的视线移向布劳德的胸膛，说道，“先生，您的绷带？” 男孩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他的身上，仿佛真的对楼下发生的事情没有丝毫的兴趣。 布劳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没有收到他的回应，男孩再次疑惑地看向他。 布劳德注视了他几秒，牵住了他的手说道：“走吧。” 到了凯特的房间之后，布劳德看到了放在床上的一个小小的木箱子，木箱子打开着，里面放着一些东西。 布劳德坐到了床边，笑着问道：“这些是什么？” 凯特将油灯挂在了墙上，爬到了床上来。 木箱子里的东西不多，其中有一块沾着黑血的金属块。布劳德对这件东西有点印象，五年前凯特受到袭击的那晚，他即使是在睡梦中也一直将这东西抓在手中。 布劳德拿起那金属块瞧了瞧，过了五年的时间，即使保存得很好，然而没有一丝锈迹还是让人非常惊讶。 “这是米修斯当初送给我的东西，”凯特靠在他的身边说道，“他说这是金子，不过里奥和艾力克都说金子不长这样。” 布劳德愣了愣：“米修斯？” “是的，”凯特点了点头，顿了顿，他垂眸说道，“我想不论怎样，即使米修斯没有变出金子来，他依旧成功地转变出了和普通的铁块儿不一样的东西。” 然而这个怪东西到底是什么？ 凯特不知道，艾力克不知道，或许连米修斯自己也不知道。 布劳德微微眯起了双眼，食指轻轻擦过金属块上的黑色血迹。 片刻，他放下这件东西，双眼扫向木箱子中另外一撮白色的毛发，问道：“那是什么？” 凯特沉默了几秒，说道：“这是瑞希的毛。” “瑞希的毛？”布劳德终于意识到这间屋子里少了些什么，“瑞希呢？” “瑞希死了。”凯特抬头，深褐色的双眸看向他。 布劳德一愣：“什么时候？” “先生睡着了的时候，”凯特低下头，伸出食指轻轻碰着那撮白毛，说道，“我将瑞希埋在了城堡前。” 布劳德看着男孩沉默了。 房间内寂静了一会儿，凯特抬头，说道：“先生，您要把绷带换掉吗？” 布劳德回过神，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好的。” 他脱下了外袍，让凯特帮他将身上的绷带拿了下来，然后重新穿好了衣服，系上了腰带。 凯特似乎还不打算睡觉，布劳德说会陪在他的身边之后才躺到了床上。夏天的夜晚依旧非常炎热，男孩不习惯盖被子，就这样蜷缩在床上。布劳德坐在床边，一只手轻轻摸着他的头。 凯特在他身边躺了没一会儿，轻声说道：“先生有三年没有这样陪我睡觉了。” 布劳德的手顿了顿。 过了几秒，他淡淡笑道：“有这么久吗？” 凯特点了点头，又说道：“是因为我长大了吗？” 布劳德没有回答。 五年…… 五年前，凯特还是一个总是缠着他的孩子。这个孩子非常胆大，对于血族也有着强烈的好奇心，以至于曾经要求过想要看他的獠牙。 也是从五年前开始，凯特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他，两人之间却产生了一层隔阂。 明明已经过了五年了，过去了一千多个日夜，然而对于他而言，仿佛还是昨日一样。 他最后一次来到凯特的房间，这样陪着他睡觉，是三年前吗？ 布劳德分辨不清楚了。 是因为他拒绝了凯特吗？现在这个安静地躺在他身边的男孩曾经说过要在每一个冷清的夜晚陪在他的身边，却被他亲口拒绝了。 之后每当布劳德独自一人站在西塔顶端，看着不变的夜景时，总能回想起最开始男孩说要陪在他身边时的情形。然而那时候的他身边没有一个人。不过即使不向另一边望去，他也知道隔着整整一座城堡，就在东塔的某一间闪烁着烛光的房间里，有一个身影站在窗边。 凯特是一个特殊的孩子…… 然而即使特殊，他依旧是人类…… 人类与血族的时间仿佛永远无法同步。 兔子瑞希五年的生命对于他而言只是短暂的一瞬间，然而即使将这五年的寿命扩大一倍，两倍，扩大到一百年……对于他而言，也只是生命中非常短暂的一段时间罢了。 布劳德看向凯特身后的小木箱子，看到了打开的木箱子中，那块金属。 或许正因为对于时间太过不在意，他才会在艾力克说凯特在城中交了一个朋友，那个朋友名叫米修斯的时候感到惊讶吧。 那个仿佛总是绕着他打转的凯特，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交上了一个如此亲密的朋友。而在他所不屑的那一千多个日夜里，凯特和那个人到底做了多少的事情，说过多少的话，去过多少的地方？ 他再次想起了，对于血族而言的一瞬间，对于人类而言是多么漫长的时间。 然而如果他仅仅对于凯特有了这样一个朋友就如此在意的话，当时间的河流将这个男孩冲走，当死神将他抓在手中，他又会是怎样？ 布劳德的手停留在了凯特的头上。 他抬起头，微微张开嘴，两颗獠牙长了出来。 布劳德无声地呼吸着，然而呼吸于他而言真的是必要的吗？ 血族明明只要有血液留在身体中就可以了，心跳，呼吸，都是不需要的。他们的寿命是永恒，然而灵魂却早就腐朽。 已经有多久，没有清晰地意识到这点了？ 布劳德将手从凯特的头上收了回来，过了许久，他从床上起身，走到了窗边。 晚风吹来，他对着夜空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目光被远处山中的一串黄色光晕吸引住了。 黄色的光晕连成一片，仿佛是夜晚的太阳…… 凯特第二天起床后下楼不见艾力克，不过餐桌上摆着早餐。 他坐到餐桌边吃好早餐就到了城堡外。 城堡外栓了许多匹马，不过凯特只找出了他们自己的马，拎了几桶水给它们洗澡。 给马淋过水后，凯特就跑回到了城堡中，坐在窗边拿出了罗兰的笔记。这本书已经被他翻过许多遍了，然而现在的他的确无事可做。 “……为什么你在看这本书？”不远处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 凯特转过头，就见一个女孩子躲在西塔石阶下来的墙边。两人的目光触及之后，女孩又往回缩了缩。 凯特愣了愣，迟疑道：“……你好？” 女孩探出头来。 她的头发是红色的，这是凯特第一次看到红色头发的人。 女孩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书上，沉默了几秒后说道：“你的主人不会生气吗？” 凯特看了看书，又看了看女孩，说道：“先生……不会。” 女孩在原地站了几秒，终于走了出来。她慢慢走到了凯特的面前，凯特注意到这个女孩子似乎比他还要高。 “你也是宠物吧？”女孩面无表情地问道，“……为什么你可以这么自由？” 第十六章：亲王（三） 凯特一愣，说道：“我不是宠物。” “那么你是仆人吗？”女孩继续问道，“和昨晚那个唠叨的管家一样？” “不……”凯特有些苦恼地蹙起了眉头。 “那么你是什么人？”女孩问道，“吸血鬼身边的人类不是宠物就是仆人。” 凯特沉默了。 女孩就这样看着他不说话，仿佛就是要等他说出一个满意的答案来。 然而凯特对于这个问题无法作答。 女孩忽然间伸出手，点在了书本上的某一行。 凯特的目光投过去，只见那一行刚好写着：“人类对于吸血鬼而言是食物，是不能和他们平起平坐的生物。因此吸血鬼会将人类当做宠物养着，又或者将他们训练成奴仆。” 凯特沉默地注视着这行字。 过了几秒，他垂着眼帘淡淡问道：“你也会识字吗？” 女孩愣了愣，说道：“……小时候曾经被母亲教过。” 凯特转过头，看着女孩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到亲王殿下身边的？” “到米歇尔殿下的身边？”女孩始终保持着一个表情，她毫无波澜地说道，“不，我是被他们抓回去的。” 凯特一愣。 女孩翠绿色的双眸暗淡无光：“看来你在这座城堡中受到了非同寻常的优待，你根本不知道人类在被当做宠物的时候会遭遇到什么事情吧？” 凯特的目光移向女孩的脖子。 那儿有好几处咬痕，把女孩原本白净光滑的肌肤弄得狰狞不已。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一愣，而后缓缓说道：“……希拉，希拉·格林。” 正午的阳光灿烂无比。 凯特和女孩面对面坐在窗台边。 “和你一起来的那些人类，都是被他们抓回去的吗？”凯特问道。 “没有人愿意被别人当做食物吧，”希拉平静地说道，“不过也有人抱着想被转化成吸血鬼的愿望前来拜访米歇尔殿下，米歇尔殿下若是不愿意，会告诉他们，若是留在他的身边充当他的宠物一段时间，他就会考虑。” 凯特蹙起了眉头：“那么有人成功地被转化过吗？” “没有，”希拉垂下了眼帘，玩弄着衣角说道，“那只是米歇尔殿下玩弄那些人类的说辞罢了。” 凯特沉默了。 希拉抬眼看着他说道：“你看起来有点惊讶，米歇尔殿下和你想象中的出入很多吗？” 凯特回忆昨晚那个粗暴地将他从草丛中抓起来的吸血鬼，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我对吸血鬼并不了解，至少先生从未做过这种行为。” “先生？是指昨晚那个金发的吸血鬼吗？”希拉说道，“他会让你做些什么？” 凯特一愣，沉默了几秒后说道：“……先生会教我识字，会在夜晚陪我入睡……” 凯特看到了希拉讶异的神色。 两人沉默了许久，希拉调整了一下坐姿，似乎在想要说什么。凯特看出来，这个女孩似乎被他说的话给彻底惊住了，这也是他第一次考虑起他对于布劳德而言到底算是什么。这对于他是个很困扰的问题，布劳德从未给他一个特定的任务。他最开始来到玛莎卢拉的时候，想跟在艾力克的身后学艾力克需要做的事情，然而很快艾力克就说他应该拥有一些别的乐趣。从那以后，他在这座城堡变得无比的自由。 “为什么你可以如此地不同……”希拉喃喃道。 凯特沉默了。 过了许久，他开口轻声问道：“……可以让我看看你身上的咬痕吗？” 希拉一愣。 对上了凯特深褐色的目光，希拉耸了耸肩，将长长的红发撩了起来，露出了脖子。 “你看到了，我的脖子上都是咬痕。” 凯特的目光流连在她的脖子边。 希拉翠绿色的双眸注视着他，顿了顿之后，她的双手捏住了衣角，将身上单薄的衣服慢慢掀了上去，露出了底下少女的身体。 她的胸前，锁骨上也都是咬痕，除此之外，在肚脐周围有一个咬痕。 希拉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胸前的几个咬痕，淡淡说道：“米歇尔殿下最喜欢咬在这种地方，因此这块地方没有其他的吸血鬼敢下嘴。他们将胸和脖子的位置留给了米歇尔殿下，而他们自己则会寻找其他的地方。” 她撩起了自己的裙子，屈起左腿，露出了大腿根部的几个深深的咬痕。 凯特沉默了许久，说道：“你没有办法逃走吗？” “逃走？” “吸血鬼白天不能活动，不是吗？” 希拉说道：“的确不行，不过坎德尔和他的手下会看住我们，在我们不被需要的时候，我们大部分时间都会被关在一个房间中。坎德尔是米歇尔殿下的奴仆，是一个很强壮的人，曾经有人想要逃走，但是被他打死了，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打这样的主意。” 凯特问道：“坎德尔也跟着一起来了吗？” “没有，天鹅城那边有更多的宠物和奴仆，坎德尔需要在米歇尔殿下离开的那段时间管好躁动的人类。” “那么为什么不趁现在离开？” 希拉一愣。 凯特平静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一个人出现在这边，不过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从这座山下去，再走一点路会到一座城，你可以逃到那里去。” “……然后呢？”希拉垂下了眼帘，喃喃道，“我没有钱，什么也不会，最后也只会被抓走做一些身体的交易。我只不过是从吸血鬼的宠物变为了人类的宠物罢了。” 凯特不再说话了。 希拉抬眼，接触到凯特沉静的深褐色双眸时怔了怔。而后，她蹙起了眉头躲开了目光，轻声说道：“凯特，我和你不一样。我的脚上和手上有着无形的枷锁，就算你将我放走，却解不开那些枷锁，我也无法跑远。” “希拉，你在那儿做什么？”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 两人转过头，就见石阶上站着一个黑发男人，他的手上拿着皮鞭。 凯特看向了希拉的双手，又移向她的双脚。接着，希拉动了起来。 她低着头，跳到了地上，然后赤着双脚慢慢走向黑发男人。 黑发男人一把将她抓了过去，随后冷冷瞥了凯特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哼声，便粗暴地拉着希拉走上了石阶。 凯特回过头，看着手中的书。 “人类对于吸血鬼而言是食物，是不能和他们平起平坐的生物。” 他合上了书，在阳光底下闭上了眼睛。 凯特睡着了，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他房间中的床上。 窗外夜幕已经降临。 凯特愣了愣，从床上下来走到窗边，发现城堡外布劳德和几个吸血鬼骑在了马上，似乎正准备外出。 这是凯特第一次看到布劳德离开这座城堡。他愣在了原地，看着金发男人骑在马上的背影——他的金发在夜色中仿若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就和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那么你是什么人？吸血鬼身边的人类不是宠物就是仆人。” ——你是以什么身份呆在这座城堡中，呆在那个金发吸血鬼身边的？ 凯特的脚步挪动了下。 下一秒，他回过身跑出了房间，下了石阶，到了前厅后直接冲出了城堡，引起了吸血鬼们的注意。 米歇尔和布劳德回过头，前者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艾力克正在和布劳德说话，看见凯特时惊讶道：“凯特，你怎么下来了？” 凯特停在了布劳德的马边，喘着气问道：“先生要去城里吗？” “没错，我们要去找凯梅利城的城主。”米歇尔笑着替布劳德回答了，引得后者冷冷看了他一眼。 “我可以和先生一起去吗？”就着月光，凯特仰视着金发的吸血鬼，认真地承诺道，“我会小心，不会让先生担心的。” 布劳德怔了怔。 两人对视了许久。 最后，布劳德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他伸出了手。 凯特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而后深褐色的双眸亮起了光彩。他握住了金发男人伸出的手，被后者微一用力就带到了马上。 凯特坐在了布劳德的身前，后者修长的双臂绕过他的身体两侧牵住了缰绳。 他听到男人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不要离开我的身边，凯特。” “好的，先生。”凯特说道。 他抬头，看向西塔上某一个亮着烛光的房间。 窗户大开着，一个长发的身影站在窗边。 米歇尔伸了个懒腰，笑着说道：“那么，我们出发吧。” 第十七章：亲王（四） 深夜的街道安静得有些异常，月光照射在路面上，使得这条白天热闹不已的道路显得更加冷清。 布劳德和米歇尔骑着马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三名吸血鬼。在看到街道尽头的身影时，他们慢慢停了下来。 佩剑的侍卫脸色紧绷，走上前面无表情地说道：“城主大人等候你们多时了。” 里奥不在他原本的住处。侍卫将他们带到了里奥的府邸，随后经由一扇通往地下的门走了下去。 凯特来这里也有许多次了，却从不知道这里还有这么一个地方，不禁有些惊讶。 “这里的城主大人还真是考虑周到，”米歇尔低笑着说道，“据我所知，只有吸血鬼会打造地下的密室。” 侍卫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看到米歇尔的笑容时飞快地回过头，仿佛下一秒后者就会咬上去似的。这让米歇尔发出了更加愉悦的笑声。 地下通道的两边放着烛台，蜡烛上的火焰闪烁着幽暗的光芒。 凯特跟在布劳德的身边。他抬头看身边的人——布劳德的表情非常沉静，没有丝毫的惊讶，或许曾经就已经来过这个地方了。 经过长长的通道，他们终于到达了一个房间。 房间呈圆形，中间摆着两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什么东西，上面盖着一层白布。不过不用看就知道是两具尸体了，因为它们发散出来的恶臭比前几天凯特看到它们时更加浓烈。侍卫在房间的门口停了下来，双唇紧抿着，眼睛直视着前方，而里奥则是站在房间的尽头，看见米歇尔时微一点头说道：“您就是亲王殿下吧。” “没错，”米歇尔停了下来，笑着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里奥·库利亚斯，”里奥收回了在布劳德面前随意的态度，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米歇尔的神色，斟酌道，“想必亲王殿下来到凯梅利城也是为了最近发生的事情，所以我将受害的人……” “我对他们长什么样身上有什么伤口没有任何的兴趣，”米歇尔打断了里奥的话，伸出了手说道，“你们收集了他们血管里的东西吧，把它给我。” 里奥蹙了蹙眉，走到了米歇尔的身边，从衣服内的口袋中拿出了一个玻璃瓶，正是曾经给凯特看过的东西。 “米歇尔殿下……”总是跟在米歇尔身后的金发少年蹙眉出声。 米歇尔打开了玻璃瓶的盖子，倒出了一点粉末到手心中，收紧了五指闭上了眼睛。吸血鬼们没有露出丝毫疑惑的神色，在场的只有凯特和里奥面露不解。 过了几秒，米歇尔松开手，挑了挑眉说道：“布劳德，亚历克斯，你们看看这东西。” 名为亚历克斯的金发少年和布劳德伸出手碰了碰米歇尔手心中的红色粉末。亚历克斯蹙起了眉头，低声道：“果然和我们那边发现的情况一样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米歇尔殿下？” 布劳德也收回了手，看着手指上沾着的一点粉末若有所思。 瞥见凯特直直地盯着他的目光时，他露出了笑容，摸了摸凯特的头说道：“凯特，你也接触过这个东西吗？” 凯特说道：“里奥曾经让我看过，这难道不是凝固的血液吗？” 里奥也看向了布劳德。 “这的确是凝固的血液，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一些东西……” “这些血液里，有‘诅咒’。”米歇尔说道。 “诅咒？！”里奥露出了错愕的神色，“这……这是怎么回事，您说的是类似于巫术之类的东西吗？” “难道你从来没有接触过巫术师吗？”米歇尔将手指放到了唇边，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边带着笑意，“这种血液里，可是带着不得了的‘诅咒’啊。” “但是……”里奥看了看凯特，蹙眉说道，“我和凯特曾经都碰触过这种血液，没有感觉到过你们说的那种东西。” “那是因为血族本身就是受到诅咒的生物，”亚历克斯冷淡地说道，“你们普通的人类是最接近自然的生物，对于邪恶的东西当然感觉不到，只有同样经历过‘诅咒’的事物才能感觉到相同的邪恶。” 凯特感觉到放在他头上的手停住了，抬起头便和身边的男人目光相触。 他下意识地抓住了布劳德放在他头顶上的手，这让布劳德愣了愣。 凯特轻声问道：“世界上存在巫术师吗，先生？” 布劳德沉默了几秒，说道：“没错，只不过数量不多。巫术不是一种多少见的东西，因为本身是超自然的力量，因此普通人就算画了巫术阵，施展了巫术也不一定会成功。一旦成功了，他们也会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只有真正的巫术师，也就是拥有超自然力量的人类，才能自如地使用巫术。” “‘巨大的代价’是指……”里奥问道。 “他们会失去身体中的某一部分，或许是听觉，或许是视觉，又或许是生命。”布劳德淡淡说道。 房间中的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凯特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么如果吸血鬼施展了巫术，也会失去身体的一部分吗？” 布劳德怔了怔，站在他身旁的米歇尔和亚历克斯都转过了目光看向他，米歇尔又露出了那种看好戏的神色。 凯特见到米歇尔的神色便蹙起了眉头，轻声问道：“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吗，先生？” “……不，”布劳德闭上双眼，再次睁开时看向了房间的角落，目光却落在了虚空之处，“血族施展了巫术，也会和普通人类一样失去身体的某一部分。只不过血族失去了视力可以再次恢复，失去了听觉也可以再次恢复，不论失去的是身体的哪一部分，按照血族生命的规则，都会重新回到他们的身体中——而巫术的代价必须是不可挽回的，因此血族施展巫术之后，失去的往往是‘自制力’。” 凯特一愣。 布劳德低下头，蓝色的双眸注视着他，缓缓说道：“他们会失去心智，碰到有血液的生物就会残忍地杀死，成为嗜血的怪物。” “原来如此！”里奥拍了拍手掌，说道，“那么前段时间城中频繁发生人类被吸血鬼袭击的事件，或许就是那个施展了巫术的吸血鬼做的吧？” “真是愚蠢，”米歇尔淡淡瞥了里奥一眼，说道，“一旦血族失去了理智，你以为只是失去几个人类的事情吗？这样一个血族根本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就算你们没抓住他，为了吸血他也会在白天跑出来，然后在所有人类面前被太阳灼烧至死！” 里奥愣住了：“那么我们在说的，到底是……” 米歇尔看了看掌心的粉末，沉默不语。 亚历克斯说道：“天鹅城中发生了同样的状况，那些人类血液中的‘诅咒’和你们这里的是一样的，也就是说始作俑者从天鹅城转移到了凯梅利城。” “为什么会选择到这座城来？”里奥蹙眉道。 “因为这里离天鹅城很近，而且……”顿了顿，亚历克斯说道，“天鹅城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血族的士兵曾经连夜调查过，或许惊动了那些罪犯，他们才会离开吧。” “妄图接近血族的愚蠢人类做出了这样的事情，”米歇尔面露轻蔑，“他们真以为可以一辈子当老鼠吗？地上的世界是人类的，地下的世界是血族的，只要他们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永远逃不出我们的手心。” “但是你曾经也是人类，不是吗？”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米歇尔抬眼，就看见凯特注视着他，面色沉静。 布劳德低下头，看着男孩直视着米歇尔的目光，脸上没有丝毫畏惧的神色。 “没错，我的确曾经是人类，不过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米歇尔笑着说道，“那时候的人类可比现在的要可爱多了，想要什么毫不犹豫，没有这么多讨人厌的制度和规章，”米歇尔扬手将手心中的粉末撒了，转身边往外走边说道，“不过凯特，你比他们可爱多了……” 吸血鬼们跟在了米歇尔身后走了出去，里奥愣了愣，也立刻跟了上去。 偌大的房间中只剩下了凯特和布劳德两人。 “凯特？”布劳德轻声道。 男孩走向了两具尸体，却没有掀开他们身上的白布，一直沉默着。 过了几秒，布劳德缓缓走过去，站在了他的身后，淡淡道：“米歇尔是一个‘典型’的血族，知道这点之后，你依旧喜欢血族吗？” “我并不喜欢血族，”凯特回过头，注视着他说道，“面对血族我会害怕，我也会好奇，但是就和认识一个未知的陌生人一样——先生的同族人是怎样的性格都与我无关，我只是喜欢先生罢了。” 布劳德笑着说道：“可是我曾经也是一个‘典型’的血族。” 凯特愣住了。 “我并不是一直都是你现在看到的这副模样，凯特，”布劳德说道，“曾经我也和米歇尔一样，蔑视过人类，那时候的我，也是你不会给予丝毫关心的那一类吧？” 凯特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凯特，你知道血族根源中的诅咒是什么吗？”布劳德缓缓说道，“人类在被转变的时候会面临一个选择——是成为血族，还是成为吸血鬼猎人。这并非是随意决定的事情，不同的选择会伴随着不同的诅咒。血族的诅咒是‘血液至高’，而吸血鬼猎人的诅咒是‘被人类视为异类却又要保护人类’。” “……诅咒是无法打破的吗？” “……没错，”顿了顿，布劳德说道，“不论是谁，再怎么挣扎也无法逃离这种诅咒。” 过了许久，两人都没有说一句话。 布劳德闭上眼，无声地吐出了一声叹息。 就在他要转身的时候，男孩的声音响了起来。 “先生，人类对于吸血鬼而言，不是宠物就是奴隶。” 布劳德一愣，回过头蹙眉看着他。 “然而先生说过并不会吸我的血，也说过我和艾力克不同，”凯特说道，“您从未给过我一个定位，那么我对于您而言是什么？” “……”布劳德看着男孩沉静的神色愣住了，张了张嘴却没有给出回答。他微微蹙眉，思考了几秒却发现这个问题无法作答，然而凯特坚定的神色让他露出了笑容：“你已经自己做出答案了吗？” “里奥曾经说过我适合使用弓箭，却无法用剑，”凯特说道，“如果先生给予我自由，那么我会为先生拿起剑，不论我的剑技多么拙劣，我都会努力地保护先生。” 布劳德的笑容收了回去：“……就算曾经的我和你预想中的不一样？” “我相信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先生是真实的。”凯特缓缓说道。 第十八章：干涸之血（一） 密室中只有从通道处传来的风微微作响。墙边的烛光晃动着，人影也在地面上颤动扭曲。 布劳德注视着凯特的双眼，男孩的神色总是如此的认真，这点从他来到城堡的那一天起就没有改变过。因此布劳德也从未轻视过凯特说的每一句话，他知道眼前这个孩子是认真的。 “凯特，我不需要你陪伴我度过每一个夜晚。”布劳德说道。 凯特抿紧了双唇。 两人之间这几年来的隔阂到底是怎样形成的，他们心中都非常清楚。 布劳德的双眸扫视了这偌大而又封闭的密室一圈，喃喃道：“血族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下，才能在白天活动。就算是像米歇尔这样的亲王，在他的领地中至多也只能创造出一个地下世界。凯特，你不属于这里。” “那么艾力克呢？”凯特垂下了眼帘，问道，“为何先生就能轻易地为艾力克找到一个位置？” “……我曾经想将艾力克转变为同族。” 闻言，凯特错愕地抬头，看着金发吸血鬼。 布劳德的蓝眸淡淡地望着他，说道：“我捡到艾力克的时候他身受重伤，如果我不帮助他，或许他很快就会死亡。人类只有在接近死亡的时候被喂以血族之血，才能成功地转变为血族。这一过程很难控制，因此很多情况下血族都会亲自将人类的血液吸光，以确保他们到达了接近死亡的状态……” “……先生失败了吗？”凯特盯着他问道。 “没错，所以你和艾力克是不同的，凯特。” “……”凯特捏紧了拳头。他的脸上露出了茫然的神色，似乎有些不知道如何应对这样的状况。 布劳德注视了他几秒，伸出苍白的手放在了凯特的脸颊边。凯特下意识地抬手握住了他的手，当布劳德靠近过来时闭上了眼睛。 冰冷的气息靠近过来，柔软的嘴唇在他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布劳德就放开他了。 凯特睁开眼，看到了金发吸血鬼的背影。 “走吧，凯特。” 一路沉默地跟在布劳德身后走上阶梯，到达了里奥的府邸，就听米歇尔对里奥说道：“做出这一系列事情的应该是一个群体，其中施展巫术的人是最好辨识的。搜查凯梅利城的每家旅馆，看到失明，聋哑或者是任何身体残疾的人全部抓起来。如果是真正的巫师的话，他们会随身携带动物骨头这种恶心的东西。” “我明白了……不过，您为何会知道和这次事件相关的人不止一个？”里奥不解地问道。 “这你就不用管了，先把施展巫术的人抓到再说。”米歇尔说完就朝着凯特他们走来。 看到他们时，米歇尔挑了挑眉毛说道：“你们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布劳德淡淡说道，“你确定能在这座城抓到他们吗？” “应该不会这么快就逃走，这座城离首都这么远，恐怕他们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位置来做‘实验’了吧！”米歇尔摊了摊手说道。 “做‘实验’？”凯特蹙了蹙眉。 “这是从我的一个吸血鬼部下口中冒出来的词儿。”米歇尔说道。 “尼古拉斯？”布劳德瞥了他一眼问道。 “没错，你还是亲王的时候他就这样了，对吗？这么几百年过去他从未改变，总是说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当初到底是谁把这个家伙变成同族的……” 凯特听着两人的谈话，蹙起了眉头。他觉得他似乎听到了耳熟的名字。 回到玛莎卢拉的时候，一打开大门，一股血腥味就扑面而来。 看到前厅中的景象，凯特在门口僵住了。 吸血鬼们在城堡内毫无忌惮地吸着人血，白天和凯特见过面的希拉被一个强壮的吸血鬼按在了沙发上，听到开门声时转过头来，目光触及凯特之后又躲避开了，红色的头发散乱着。 “伯威尔兹先生！”艾力克刚从西塔那边下来。 “米歇尔殿下！”吸血鬼们纷纷放开手中的“宠物”站了起来。 看见希拉被那个吸血鬼随意一扯就摔到了地上，凯特蹙着眉头走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希拉的身体颤抖了下，随后她低着头站了起来。 “不用你多事！”吸血鬼无礼地说道，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将凯特一把推开。 凯特蹙眉后退了两步，被身后的布劳德扶住了。 “米歇尔，管好你的部下。”布劳德开口说道。 米歇尔靠在门边看着好戏，闻言摊了摊手，说道：“好吧，好吧，放开可爱的希拉吧，萨姆，重新去找一个食物。” 萨姆脸上露出了不高兴的神情，不情不愿地说了声“知道了”之后又瞪了凯特一眼才走开。 凯特回过头看了眼变成了血眸的布劳德，轻声说道：“先生……”手刚伸过去，布劳德就收回了手。 凯特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希拉站在沙发边，翠绿色的双眸看着两人。 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凯特躺到了床上。 他抱着枕头蜷缩着身体睁着眼睛躺了半天，最后还是起身走到了窗边。 西塔顶端的那抹黑影静静地站在那里，高处的风吹起他漂亮的金发。凯特望着那个身影发着怔，没过多久就看到了另一个人。 银发的男人走到了他的身边，靠在了石柱上，似乎对着原本站在那里的人说着什么。 两双血眸在夜晚中闪烁着罪恶的光芒。 凯特垂下了眼帘。 僵立了几秒，他离开了窗边。 深夜的城堡寂静了下来。不论前厅是否还有吸血鬼在寻欢作乐，杂音都被层层的石板给彻底隔绝了。 门外忽然传来一丝动静，躺在床上的凯特很快醒了过来，却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纹丝不动，浑身戒备起来。 门被推开，发出轻轻的“吱呀”一声。 一个轻轻的脚步声绕过他的床，到了他的身边。 当感觉到床深陷下去的时候，凯特猛地起身将那人扑到了床上，用手肘压住了对方的脖子。 看到女孩时，凯特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希拉……”凯特刚想放开她，却被握住了手腕，他愣了愣，蹙眉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逃出来了，只有晚上才能躲开福克斯的眼睛。”希拉躺在他的身下冷静地说道。 “福克斯？……是那个黑头发的人吗？”凯特问道。 “没错。” 凯特被希拉抓着一只手，起身不解道：“那么你找我做什么？” 希拉跟着他起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凯特才发现她的衣服都散乱了。原本身上也只穿了一件衣服，这样一来少女的身体几乎一览无遗。 凯特避开了目光，就听希拉清冷的声音说道：“白天还能那么镇定地看我身上的咬痕，为什么现在就要避开目光，凯特？” “抱歉。”凯特小声说道。 “看来你对咬痕的兴趣，比对女人的兴趣更大？”希拉将凯特的手拉向她，问道，“你不想再亲手触摸看看这些咬痕吗？” 凯特一愣，蹙起眉头用力地收回了手，看着黑暗中少女的眼睛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希拉？” “我可以让你随意地触摸我的身体，”希拉将自己身上的衣服彻底解了开来，神色却非常平静，仿佛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你还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吧？我可以教会你那些事情，只要你开口说要把我留下。” 凯特惊讶道：“你在说什么？” 希拉垂下了眼帘，顿了顿之后说道：“如果只是一个宠物的话，只要你开口，米歇尔殿下一定会答应。”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我和米歇尔殿下……” “你是不同的，不是吗？”希拉打断了他。 凯特愣了下。 “你是不同的，你和我们这种宠物不一样。只要你开口，就算是看在伯威尔兹的面子上，米歇尔殿下也一定会答应。” 凯特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月光穿过窗户落在床上。少女隐在黑暗中的双眼紧紧地盯着他。 凯特蹙眉道：“……那么就如你白天所说，如果我帮助你离开米歇尔殿下了，你打算怎么办？” 希拉说道：“我不能留在这座城堡中吗？如果伯威尔兹饿了，我可以充当他的食物，他是一个绅士，和米歇尔的那些不同，我不害怕他。” 凯特睁大了眼睛，随后冷冷道：“先生不会吸血的。” “只是暂时的罢了，”希拉玩弄着她自己的红发，面无表情地说道，“没有吸血鬼可以做到永远不吸血，这个世界总是充满了这么多的诱惑。” “先生……不会吸你的血。”凯特转身，垂着头坐到了床边。 “……这是什么意思？” “……” “……好吧，不论怎样，无所谓。” 凯特感觉到少女靠近了过来，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只问你，可以把我留下吗，凯特？”希拉纤细的手绕过凯特的身体，从他的胸膛一路滑下去。 凯特第一次碰到这种事，他从未被女性这样触摸过身体。虽然不明白希拉在做什么，不过他曾经见过里奥和丽莎这样互相逗弄。 “你是妓女吗，希拉？”凯特蹙眉，有些不自在地问道。 希拉的手停住了。 少女方才还在做着这样的事情，声音却没有一丝波澜：“你以为吸血鬼在吸我的血时不会侵犯我吗？我用血液和身体换取生命，的确和妓女一样吧。” “所以你彻底放弃自己了吗？” “不然你要我怎么做？”希拉低声说着，在凯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抓住了他的裆部。 凯特一惊，下意识地蜷起了身体，就听希拉在他背后轻声说道：“你和我的年纪差不多吧，凯特，可是你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这样意味着什么……你知道我现在摸着的是什么地方吗？你知道人类的欲望可以有多大吗？人类平时压抑着自己，成为吸血鬼之后却不需要自制了。他们将人类的欲望百万倍地放大，施加到别人身上……” “住手，希拉！”凯特狼狈地喊道，一把推开了身后的人！ 他站了起来，转过身喘着气看着被他推到了床上的少女，声音沙哑道：“请你离开这里。” 希拉的目光落在了凯特的下身，淡淡说道：“可是你勃起了。看你的反应，的确是第一次吧。” 凯特抓起床上的枕头挡住了自己鼓起来的地方，希拉从床上下来，赤着脚靠近他，说道：“你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吧？我可以帮你……” “出去，希拉！”凯特喊道。 希拉只穿了一条裙子，上身赤裸着。她在凯特面前跪了下来，拿掉了他的枕头，轻声说道：“我可以教会你很多东西，凯特……” 凯特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夜晚的风“呼呼”的吹着。西塔顶端的人影若隐若现。 自然的反应让凯特扬起了头，他的脸上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一边却又因为慢慢升腾起来的兴奋感而感到羞耻和恐惧。 陌生的感觉在全身蔓延着，仿佛身体都不受自己的控制了一般。想要逃离，却又动弹不得，原本应该去推开少女的双手无措地在空中摆动着，迷失了原本的方向。 凯特感到有些无助。 金发男人的背影在脑海中闪现而过。 “……我曾经想将艾力克转变为同族。” “没错，所以你和艾力克是不同的，凯特。” “凯特，你不属于这里。” 情绪仿佛一下子全部满溢了出来。 “……”凯特垂下了头，嘶哑地低声道，“先生……” 希拉停了下来，抬起了头。 她打量着凯特，狐疑问道：“为什么你要一边哭着一边叫你的主人？” 凯特睁大了眼睛，僵在了那里。 过了半晌，他轻声道：“滚出去，希拉。” 希拉一怔，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了错愕的神色。 凯特瞥向她，深褐色的双眸中是从未见过的冰冷。 希拉颤抖了一下，慢慢站了起来，盯着凯特后退一步，两步，捡起了床上的衣服，随后转身跑了出去。 门大开着，走廊上的烛光映照进了屋中。 凯特瘫软地靠在墙上。 几秒后，他缓缓伸手握住了自己还未得到纾解的欲望，慢慢地上下摩擦起来。 他闭上了眼睛，紊乱的呼吸声打乱了心跳的节奏。 “先生……” 第十九章：干涸之血（二） 为米歇尔带来的那些人类准备好了食物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正午。艾力克叹了口气，擦了把脸上的汗。 看了看空荡荡的前厅，他蹙起了眉头。 这座城堡很难得会迎来这么一群客人，在凯特还未来到玛莎卢拉之前，这里只有偶尔会迎来城主大人和他的侍卫。那时候的艾力克在白天无事可干，每天都会清扫城堡中各个无人的房间，一旦夜晚降临，布劳德不现身，艾力克也只能回到自己的房间中睡觉。 不过自从凯特闯进了这座城堡，艾力克的白天就多了些乐趣。尽管以他的年纪已经很难和凯特一起玩耍了，不过光是看着孩子的身影，他的心中就多了一份慰藉。 然而今天真奇怪。 在凯特不需要进城的日子里，他还是第一次到了这个时间还不下来。 艾力克看了眼桌上早就冷掉的早餐，擦了擦手走上了东塔。 东塔只住了他和凯特两个人，因此大部分时候都非常清静。 来到凯特的房间前敲了敲门，没有得到回应，艾力克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就看见了蜷缩在宽大的床上的一团。 房间中的窗户大开着，窗帘被风拉扯了出去，鼓动着发出“飒飒”的响声。 一个枕头被丢在了墙角处，显得有些突兀。 而男孩则是一动不动地背对着艾力克躺在床上。 艾力克怔了怔，走过去坐在了床边，拍了拍男孩的肩膀轻声道：“凯特？” 没有得到回应，不过男孩睁开了眼睛。 艾力克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蹙眉道：“凯特，你生病了吗？” 他将男孩的肩膀掰了过来，让他仰躺着。凯特深褐色的双眸对上他的，却与往常不同，有些黯淡无光。 艾力克的心中有些担心，他连忙将手放到了凯特的额头上，然而温度正常。 “凯特，发生了什么事情？”艾力克担忧地问道，“为什么要把枕头丢在那里？” 男孩沉默了几秒，轻声说道：“昨天有人闯进了我的房间。” “什——什么？！”艾力克立刻站了起来，“吸血鬼？！” 凯特摇了摇头，说道：“是人类。” 艾力克一愣，迟疑道：“你说的是米歇尔殿下带来的人类？” 凯特点了点头。 “可是……那些人类为什么要闯进你的房间？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她想让我帮她。如果我想要她留下，伯威尔兹先生开口的话，米歇尔殿下或许就会把她放走。” 艾力克愣住了。 凯特顿了顿，用没什么波澜的声音说道：“艾力克，我不想被人这样打扰。” “……是、是吗，”艾力克暗暗压下心中的惊讶，嘴上说道，“我会转告米歇尔殿下的，那么你并没有受伤吗？” 凯特摇了摇头。 艾力克松了口气，说道：“那就好，那么——起床吧，凯特，你需要吃点东西——我先下去为你的早餐加热一下。”说着正要走出去，凯特的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阻止了他的步伐。 “艾力克——” 艾力克疑惑地转身，就见男孩维持着原本的姿势躺在床上，注视着他问道：“艾力克，你是怎么被先生带回来的？” 艾力克一愣。 “先生说他遇见你的时候你身上有很重的伤……那个时候你发生了什么事情？” 艾力克讶异道：“先生和你提起了吗？” 凯特点了点头。 在原地沉默了几秒，艾力克叹了口气，说道：“……我的故事没什么好说的，凯特。” “告诉我吧，艾力克。”凯特认真地说道。 艾力克露出了无奈的神色，顿了顿，他轻声说道：“我……我身在一个很普通的家庭。” 见凯特认真地听他说着，艾力克挪动了下脚步，重新走回到了床边，坐下。他望着房间的虚空处，仿佛是在回忆着，慢慢说道：“我的母亲是木匠的女儿，父亲是学徒。我的生活很平凡，在十岁以前，我都过着很幸福的生活。我的父亲希望我能继承他的手艺，将来能将那个小作坊继承下去，我也努力跟他学习着。然而在我母亲的父亲去世之后，一切都变了……” 艾力克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我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一群讨债的人忽然上了门，每天都会到我们家里捣乱——他们不顾我们的阻拦进到屋中找寻所有值钱的东西，无用的东西会随意地毁掉，就像——” “就像米修斯家里那样。”凯特蹙起了眉头。 被凯特一打岔，艾力克一愣。而后他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是的。然而我的父母实在无法偿还这笔债务，因此他们带着我连夜逃走了。我记得我的故乡离首都很近，我们往外逃着，向越来越偏僻的地方逃去，然后——我记得那是一个下雪的日子……” 艾力克靠在床头，轻声说道：“我们遇见了强盗。他们带着染血的刀将我们半路拦截下来。他们杀了我的父母，抢夺了我们的财产。其中一个人说可以将我卖掉，我听见了，于是我逃跑了。我逃啊逃啊……两个比我高大许多的男人在我身后追着，他们的刀上还沾着我父母的血，”顿了顿，艾力克说道，“当时我慌不择路，下雪天的山上也十分地湿滑，结果滚下了斜坡——那是一段长长的斜坡，我以为我死定了，最后也失去了意识。” “但是先生救了你？” 艾力克点了点头。 他扯了扯嘴角，喃喃道：“我看见先生的时候吓了跳……我以为我遇见了天使，不过天使的眼睛是血的颜色……” 凯特沉默地垂下了眼帘。 “说实话，那时候我意识不清，先生问我想不想活下去的时候，我其他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拼命地点头，”艾力克抓了抓头发，尴尬地笑着说道，“事后才想起来，当时先生有意想将我……” 他停顿了下来。 房间中沉默了几秒，凯特问道：“那么当你醒来，发现你没有被转变成吸血鬼时，你是什么感觉？” “很棒的感觉，”艾力克对着凯特笑着说道，“我又遇见了太阳，先生就这样让我获得了重生。” 凯特怔住了。 夜晚降临的时候，凯特总觉得他听到了楼下喧闹的声音。 他在床上躺着，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最后从床上起来，下了楼。 吸血鬼们比前两日要安静了许多，前厅中只有米歇尔怀中抱着一个人类男孩，另有三个他的吸血鬼部下聚集在门边聊着什么，不见那个名为亚历克斯的少年。 艾力克不在，当吸血鬼聚集在前厅的时候，他总是会回避。 也不见金发吸血鬼的身影。 米歇尔看到他时露出了一抹笑容，放开了怀中的男孩，向他招了招手。 凯特在原地沉默地站了几秒，最后走了过去，坐在了米歇尔的身边。 米歇尔将手放到了他的肩上，靠近过来笑着说道：“我以为今晚你和布劳德都不会出现了，凯特！” 凯特僵了一下，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表情。 “听说你昨晚被我的一个宠物袭击了？”米歇尔勾着唇角说道，“她想让你将她留下？你意下如何？若是你真的那么喜欢那个姑娘的话，我倒是可以将她送给你。” “不，”凯特平静地回绝了，“我不喜欢她。” “……哦？”米歇尔眯起了眼睛，“我以为按照你的作风，就算不喜欢她，也会为了让她脱离‘苦海’做一下好人。” “我只是被艾力克和先生捡回来的人，”凯特垂下了眼帘，“谁可以留在这座城堡中不是我可以做决定的事情。” “是吗？”米歇尔扬高了语调，“我可不这么觉得。” 凯特瞥了他一眼，说道：“既然殿下也觉得她待在您的身边是‘苦海’，为什么还要这么对待他们？” “为什么我要去关心‘奴隶’的生活如何？”米歇尔说道。 凯特蹙起了眉头，说道：“他们不是奴隶。” “他们对我而言就是奴隶，”米歇尔微笑着说道，“他们没有自己的人身自由，没有权利决定自己的生死。当我们需要他们时，他们就要乖乖地过来；当我们不需要时，他们就要安分地呆在自己的牢笼中。” 凯特沉默地盯着他。 米歇尔单手撑着脸颊注视着他，笑着说道：“你看着布劳德时也会露出这样的神色吗？” “先生和您不一样。”凯特移开了目光。 “或许，”米歇尔低头玩弄了下自己的指甲，说道，“不过曾经的他会和我一起徜徉在血液的天堂之中，我可真怀念那段时光。现在的他变得古板而又无趣。” 凯特蹙起了眉头，说道：“我要走了，亲王殿下。”他站了起来。 “你刚才有话想对我说吧？”米歇尔在他身后慢悠悠地说道。 凯特在原地定住了。 “既然如此，不妨坐下来。等我有兴趣听你要对我说的话了，你再慢慢告诉我也不迟。” 第二十章：干涸之血（三） 凯特站在原地，侧过身沉默地看着米歇尔。 银发吸血鬼单手撑着脸颊，脸上露出了邪恶的笑容：“怎么，不愿意吗？还是说布劳德让你离我远点？” 男孩移开了目光，轻声说道：“不，先生没有说过。” “那就坐下来吧，”米歇尔懒洋洋地坐着，“你不想多了解了解布劳德的事情吗？” “……” 见凯特依旧站着，米歇尔也不再要求，直接开口说道：“你知道布劳德曾经是梵卓一族的亲王吧？” 凯特的视线回到他的身上，等待他的下文。米歇尔挑了挑眉毛说道：“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就被他深深吸引住了。金发的吸血鬼，英俊而又充满了邪恶，他身上的气味吸引着我，他冷酷的话语引导着我。现在的布劳德和那时判若两人，不知道要是你见到了那时候的他会是什么反应。” “那些都是先生的过去。”凯特说道。 “可是你会不在意吗？”米歇尔笑着说道，“我发现这里有一本罗兰的笔记，你就是靠那本书来了解血族的？可是凭着那一本书，你根本了解不到布劳德的丝毫吧？” 凯特垂在身侧的双手捏紧成拳。 米歇尔的目光从他的双手一扫而过，勾起唇角说道：“这样看来……你也不知道布劳德为什么要离开亲王这个宝贵的位置，将它留给我了。” 凯特一怔。 “他和你提起过吗？”米歇尔的手指在虚空之中点了点，他笑着说道，“他曾经有一位故友，就是被罗兰猎杀的——” 五年前的回忆在脑海中浮现，凯特蹙起了眉头。 米歇尔用目光示意了一下他身边的位置。 凯特沉默了几秒，坐了下来。 米歇尔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他慢慢说道：“还记得昨晚我们提到巫术的时候说过的话吗？血族施展巫术，失去的是‘自制力’。” “布劳德的那位故友，就是为了他失去了这个东西。” “……先生的故友施展了巫术吗？” “没错，”米歇尔笑着说道，“他的名字叫做莫顿……一个，极其愚蠢的同族人。” “我是从未想过他会对布劳德产生如此大的影响，若是知道事情最后会发展成这样，我一定早早地就把这个人给杀了。” 凯特瞪了他一眼。 米歇尔摊了摊手，面露无辜道：“我的确很讨厌他。” “可是如果你这么做了，先生只会更加讨厌你。”凯特面无表情地说道。 “布劳德讨厌我，只是因为在我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罢了，”米歇尔露出了嘲讽的神色，“曾经的布劳德将人类视作蝼蚁。他的身边总是不缺宠物，他吸食血液的样子危险而又性感，”米歇尔舔了舔嘴唇，眯眼道，“不过莫顿和他相反——莫顿简直就是现在的布劳德。他认为血族是罪恶的，我们吸食人类的血液，就相当于杀死过去的我们自己。他是素食主义者，只有在实在饥渴的时候才会取一点动物的血液充饥。” “莫顿想要将布劳德‘拯救’出来，他认为呆在族内，呆在这个充满了血族的环境，呆在那个亲王的位置上让布劳德蒙蔽了双眼——他无法靠言语的力量让布劳德醒悟，因此他做了一件事情。” 米歇尔停了下来。 然而即使他不说，凯特也能大致猜到是什么事情。 巫术是邪恶的东西，然而正因为具有超自然的力量，才能做到一些普通人做不到的事情。 米歇尔耸了耸肩，说道：“结局想必你已经料到了，莫顿施展巫术，失去了自制力。他疯狂地吸食人血，当布劳德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晚了。交到他手中的，只剩下了莫顿被猎杀后流干血的尸体，和罗兰的一句留言——‘我曾经认为他是你们邪恶种族的一个例外，然而我错了。’。” 凯特收紧了双手，垂下了眼帘。 “虽然莫顿和布劳德的主张相差很多，不过布劳德的确将他视作好友。对了，你不知道吧——”米歇尔淡淡说道，“我，布劳德和莫顿的转化人都是同一个。虽然我们的‘年龄’相差很多，不过我们都属于第四代血族，而我们三人之中，莫顿的血族年龄最大。” “……” “我们的转化人是个神出鬼没的家伙，他将我们转化成同族之后也根本不会管我们的死活。所以最开始布劳德成为血族的时候，一直是莫顿陪伴在他的身边。而当我成为血族之后，则是布劳德管教着我，”米歇尔望着窗外的夜色，缓缓说道，“我猜想莫顿最开始并不相信巫术会对他造成这么大的影响。他作为血族活了这么长的岁月，巫术是超自然的力量，会诞生诅咒，然而他血液中的诅咒更加深重。” “不过他忘了，就算他再怎么抗拒，他也是一个以血液为生的怪物。以抗拒本性建造起来的墙，是非常脆弱的。” 语罢，米歇尔沉默了许久。 “所以在人类祈求你将他们转化成吸血鬼的时候，你才会拒绝他们吗？”凯特看着他问道。 米歇尔愣了愣，转过头看着他。 两人对视许久，凯特都没有再说话。 眼前这个银发吸血鬼，再怎么蔑视人类，再怎么抗拒现在的布劳德伯威尔兹，其实心底也是认为吸血鬼是罪恶的化身。 既然如此，是否所有的吸血鬼心中都是怀抱着这样一个想法？ 亦或者，活的越久，对于这一点的认识就越发清晰。因而对于一个人类，一个甚至尚未碰触血族世界的人类，布劳德才会回避那些过于深刻的话题。 “……”米歇尔伸手理了理凌乱的银发，过了许久发出一声轻哼。 “你接受了现状，而先生则是试图抵抗。”凯特轻声说道。 “他抵抗不了多久的，”米歇尔瞥了他一眼说道，“到时候你会怎么做？你的先生成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人，他不再是你熟悉的先生——” “不，我相信现在的先生是真实的，不论怎样，他都不会变的完全陌生。”凯特平静地说道。 米歇尔眯眼道：“实际上，就算布劳德重新吸血了，你也不会离开他吧……只不过若是真的变成这样，你不希望看到布劳德去吸别人的血。” 凯特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猛地收紧。他抿了抿唇，眉头紧皱了一下，却又很快松开。 米歇尔观察着他的神色，笑着说道：“以你的性格一定会帮助希拉留下，毕竟只要简简单单一句‘我喜欢她’就可以了。可是你不愿意——我猜想，希拉一定说了，如果她留下，她就可以为布劳德提供血液这种话了吧？” 注视着凯特的侧颜，米歇尔靠近了过去，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看到了，你每个夜晚都会那样站在窗边注视布劳德吗？真是可爱的孩子……” 凯特猛地回过头想要站起身，却被米歇尔一把抓住。吸血鬼强大的力量将他固定在了沙发上动弹不得。 米歇尔的血眸注视着他，眼底带着一丝看透他的嘲讽笑意，这让凯特有些狼狈。 凯特僵坐着，听米歇尔慢悠悠地说道： “不过凯特，你知道吗——对于布劳德而言，你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会诱惑他打破一直以来坚守的底线。一旦他吸食了你的血液，他就会每日每夜地想起莫顿，这是另一个永生的诅咒。因此，你前进一步，他就后退一步，只有你站在原地，他才会靠近过来……”米歇尔玩弄着凯特黑色的头发，说道，“既然如此，你来到我的身边如何？我和布劳德完全不同，若是你来到我的身边，我会将你带在身边。你会成为我最宠爱的——” “宠物吗？”凯特冷静地问道。 米歇尔挑了挑眉毛。 “我不会成为你们吸血鬼的宠物。” 米歇尔看着男孩坚定的神色笑了：“那么你想成为什么？” 凯特看着他沉默不说话。 “凯特，人生是很短暂的，”米歇尔放开了他，淡淡说道，“在布劳德没有注意到你的时候，你就已经死了，就和你埋在城堡前面的那只兔子一样。” 凯特皱起了眉头。 米歇尔戏谑道：“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和先生的事情不用你管。”凯特冷冷说道。 “我倒是对你们的事情非常好奇，”米歇尔的手指轻轻擦过他的下唇，他喃喃道，“你不想知道布劳德的反应吗？” “什么反应？”凯特蹙眉。 米歇尔抬眼，缓缓说道：“当他看到……你被我吸血的时候。” 深夜，布劳德伫立在西塔的顶端。风吹乱了他的金发，“呼呼”地在他耳边响着，仿佛对他耳语着什么。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而后艾力克的声音响了起来：“先生？” 布劳德偏了偏头，问道：“米歇尔他们怎么样？” 艾力克的声音有些无奈：“还是和前两天一样……” 布劳德看向西塔中的某个房间。房间不同于往常，没有一丝的光线。他开口问道：“凯特呢？” “啊，说起凯特，”艾力克说道，“他的房间昨晚似乎被米歇尔殿下带来的人类闯入了，今天他很没精神，整天都没有下过楼……” 布劳德蓝色的双眸在夜晚中流转着幽暗的光芒，他凝视着那个房间，沉默不语。 第二十一章：干涸之血（四） 深夜，金发吸血鬼独自一人绕着石阶慢慢往下走着。 吸血鬼的听力和视力都比普通人要好，因此在绝对黑暗的环境中也能自如地行动。西塔自从住进米歇尔和他的部下之后就变得每晚都非常吵闹，而今天却有些不同。那些“隆隆”的杂音从米歇尔所住的第三层传来，而往常不到清晨他是绝对不愿意回屋的。 米歇尔从以前起就是那样。 记得他们的转化人在将米歇尔转化成同族之后曾经对布劳德说过，这个孩子充满了侵略性，即使成为了血族，世界被局限在黑夜，他也不会甘心就这样屈服。 “你要好好管教他，不要让他站在太阳之下。” 而布劳德当初将米歇尔关在地牢里，关了整整十年，才让这个疯子打消了去触摸阳光的想法。不过往后的日子，米歇尔都不愿在棺材中多待一秒两秒。从太阳落下到太阳升起，他要享受每一分每一秒。 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风，将墙上烛台上蜡烛的火焰吹熄了，这一层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布劳德的脚步停顿了下。 一间屋子的门开了一道缝，房间中橘色的烛光化作一道光路，直直延伸到布劳德的脚下。 而从那道缝中，可以看见屋中的红发少女。少女赤身裸体地躺在地上，身上似乎有很多伤口，血气慢慢飘向布劳德。少女还有意识，却无法动弹。她翠绿色的双眸透过这条缝望向布劳德，缓缓伸出手，嘴巴一张一合，无力地说着什么。 有一些事情布劳德从未对别人说过，他自己也是最近才明白。 他拒绝吸食血液了五百年，这五百年来，他也曾闻到过人类的血液，动物的血液。那些血液对于最开始饥饿无比的他而言是巨大的诱惑。当他感觉到身体无法控制的时候，他曾在心底问过自己，当初莫顿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他可以做到拒绝血族的本性？ 要花多少岁月，要用多少的毅力才能阻止一个血族不去吸血，而当这一切的努力因为布劳德伯威尔兹而白费的时候，莫顿心中又是什么感觉？ 为什么要为了他碰触巫术？莫顿到底想让他明白什么？ 布劳德反复地问自己，当这些藏在心底的疑问在往后的时光被他重新想起时，他对这个世界仿佛有了一种新的认识——当血族拒绝吸血，并且可以控制自己的饥饿感之后，世界上所有的血液都是一样的味道。 原本却并不是这样的。每个生命都有着不同的味道，他们的血味都是独一无二的。布劳德的鼻子似乎变得麻木，世界在他看来如同黑白画一般简单明了。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因为他感觉不到饥饿了。他对那些一模一样的味道没有丝毫的欲望，他甚至觉得这样的自己即使是清醒着的，仿佛也是在沉睡一般。 现在想来，能从当初的他变为现在这样，即使面对着赤裸裸的血液的诱惑也毫无感觉，也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 “救我……让我留下吧……我可以让您吸血……”少女无力地慢慢说道。 布劳德俯视着她，没有说话。 不过既然如此，为什么当初会将那个男孩留下？ 为什么会喜欢闻那个男孩颈间的味道？ 当布劳德意识到凯特的血味与众不同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已经时时刻刻被这个孩子吸引过去。 凯特的到来仿佛为他黑白的世界添加了一抹色彩，久违的色彩。布劳德惊讶之余有些怀念，想要靠近，却又害怕打破自己一直以来的戒律。 他明白自己的饥饿并非是因为狼血的腐蚀，如果已经被诱惑至此，他该怎么做？ “伯威尔兹……先生……” 布劳德仿佛看见了男孩深褐色的双眸。 男孩近乎虔诚地望着他，用特有的软濡而又温暖的声音叫道：“……伯威尔兹先生。” 眼前的少女眼中流露着绝望的神色。然而即使如此，她也并没有留下眼泪。 她的头发上凝结着一块血迹，如果不仔细分辨根本看不出来，因为她的头发本身是红色的。 少女张了张嘴，还想继续说话，布劳德打断了她。 他淡淡问道：“谁让你这么叫我的？” 少女沉默几秒，随后扯了扯有些开裂的嘴角，说道：“为什么您可以对凯特这么温柔……为什么，不能所有的吸血鬼……都和……您一样……” “如果不是犯了很大的错误，米歇尔不会这样惩罚他的宠物，”布劳德垂眸看着她说道，“昨晚是你闯入了凯特的房间？” 少女躲避开了目光。 布劳德转过身，想要离开，少女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您……请您……救救我吧……” 布劳德没有停下脚步。 “请——请等下！”少女的声音忽然间变大！ 布劳德停顿了下，偏过头。 “请您……救我吧……刚才、刚才那个吸血鬼被叫走了，说是……说是米歇尔殿下……让他们和他一起去享受……难得抓来的猎物……” 布劳德转过身，微微眯起了血眸。 少女似乎被他忽然间转变的眸色吓了跳，闭上了嘴噤声了。 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 脚步声一下一下，越来越接近，最后—— “砰”的一声，门被打开！屋中所有的吸血鬼都静了下来，看向门口。 金发吸血鬼带着夜晚森森的寒气站在门口，金色的发丝散乱着，血色的双眸冷冷地望向坐在正对着大门的沙发上的银发吸血鬼。 “布劳德殿下，请您——”其中一个吸血鬼走了过去。 布劳德开口，冷冷道：“滚开。” 吸血鬼瑟缩了一下，停在了原地，有些胆怯地看向米歇尔。 怀中赤身裸体的黑发少年发出了“呜呜呜”的声音。 米歇尔将刺入少年脖颈中的獠牙拔了出来，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他舔了舔嘴角留存的血液，狠狠挺动了下身，少年立刻没有了挣扎的余地。他的双眼被遮住，眼泪从布条下面流了出来。 “啊……别哭，亲爱的，”米歇尔银色的发丝被汗水黏在了脸上，他用温柔而又沙哑的声音说道，“你喜欢这样，不是吗……” 少年的嘴巴被布团堵住了，发不出声音。双手背在身后被绑住，浑身上下无法动弹。 米歇尔玩弄着少年被汗水浸润的黑发，笑着看向布劳德，说道：“我以为你对这样的狂欢不再有兴趣了。” 布劳德的目光从少年赤裸的身体上慢慢扫过。与男孩相似却又不相同的年轻的骨骼映入眼底。空气中飘着的那股血味，也是完全陌生的。 “这种游戏很有趣吗，米歇尔？”布劳德冷冷说道。 米歇尔望着布劳德血色的双眸，欣赏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用带着尖锐指甲的手轻轻抚摸少年光滑白皙的背脊，唇角挑起一抹笑容。 “你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身体吧，布劳德……”他笑着说道，“他的身体漂亮吗？” 少年被米歇尔拉了起来，背靠着他坐在了他的腿上，赤裸的身体彻底暴露在布劳德的眼前。血液从他脖子上的伤口里流出来，鲜红的颜色顺着他身体的曲线滑落下来。 米歇尔伸出舌头舔着少年的脖颈，血色的双眸带着某种意味戏谑地看着布劳德。他的手从少年的腰际慢慢滑向胸膛，捏住了少年的乳头。 另一只手揉捏着少年两腿中间的欲望，少年的身后被他一下一下缓慢地进出着，全身仿佛感觉到了快意一样舒展了开来，发出了轻微的呻吟声。 “他的身体里面……感觉真是不错，”米歇尔的气息变得粗重，他一把抓住少年的黑发，让他扬起了头，“他的确很像凯特吧？你也会幻想这样对待那个孩子吗，布劳德？” 布劳德微微眯起眼睛。 “他的身体里面真是温暖，皮肤也非常地光滑……”米歇尔一下一下地挺进着，一边用舌头舔过少年的下巴，双手顺着少年的臀部，慢慢滑向大腿，让少年的双腿就这样张开，“你看……如果狠狠对待他的话，他会变得更加银荡……” 少年的身体随着米歇尔的动作摇晃着，发出软弱的呻吟声。 米歇尔舔着嘴角缓缓说道：“你觉得舒服吗……布劳德？” “……我没有兴趣陪你玩这种低劣的游戏。”布劳德转身。 “是吗？”米歇尔带着喘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本来我想直接把凯特抓来演一场戏的，不过他不肯，说是不会做这种事情来让你生气，那个孩子对你还真是忠诚啊——” 布劳德偏过头，身影在门口消失。 “米歇尔殿下！” “米歇尔殿下！” 下一秒，原本坐在米歇尔身上的少年已经被扔到了地上。 米歇尔被抓着脖子扣在沙发上，布劳德尖锐的指甲刺进了他的皮肤里，黑血流了出来。 “哈哈哈哈！”他仿佛很愉快般地放声笑了出来，“你生气了，布劳德……不过，这个男妓的血味，的确没有凯特的棒……” 房间中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下来。 “……即使过了几百年，你依旧如此地疏于管教。”布劳德沉声缓缓说道。 米歇尔伸手卷了卷自己的一绺银发，嗤笑道，“因为管教我的人五百年没有理会过我，不是吗？如果不是上次凯特受到了袭击，恐怕你根本不会联系我吧？” “你想念当初被关在地牢下的时光了吗，米歇尔？” “我现在是亲王殿下，就算是你也没有这个权——” 下一秒，米歇尔的头被狠狠按了下去！ 在吸血鬼们的惊呼声下，沙发上破了一个洞，破碎掉的木渣上沾着黑色的血液。米歇尔的头陷了进去，而按着他脑袋的布劳德则是放开了他，冷冷说道：“既然如此，请你记住我的规则。永远不要逾界，做出你不应该做的事情来。” 语罢，他转身，在其他吸血鬼错愕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房间。 “米、米歇尔殿下……” 过了许久，米歇尔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黑血从他的头上流淌下来。 他望着门口，慢慢地笑了起来。 “……你的规则？” 第二十二章：干涸之血（五） 黑暗中，一双血色的眼眸带着冰冷而又危险的光芒，金发飘扬过一个弧度，金发吸血鬼步履匆匆地走在长廊上，带着一丝往日不太会有的焦躁。 随着他经过，墙壁两边蜡烛上的火焰一束一束熄灭，仿佛被黑暗的潮水给淹没了。 “砰”的一声，房间的门被猛地打开，然而黑暗中入眼的只有整洁的床被，房间里空无一人，窗户大开着，风“呼啦呼啦”撕扯着窗帘，将它带入夜色之中。 布劳德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在寂静中伫立了几秒，他缓缓走进这间房间。 空气中仿佛还留存着男孩的温度。 那种温暖的，单纯的，而又极其容易读懂的气息。 垂在身侧的双手慢慢收紧，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坚硬而又尖锐的指甲刺入了掌心。黑血一滴一滴落到地上，布劳德毫无所感一般走到了窗边。 窗帘翻飞着，遮挡着他的视线。 某一瞬间，他看到了西塔顶端那个稚嫩的身影。 男孩的双手放在石栏之上，下巴微微扬起一个弧度，眺望着远方。 布劳德用手挡住了窗帘，沉默地看着那抹身影。 夜色仿佛是一团被水滴浸润过的墨，慢慢地泛开，变淡。耳边响起了山林中清脆的鸟叫声和一阵一阵的虫鸣声。 黎明将要到来。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没过几秒，米修斯打着哈欠喊着“来了来了”穿着睡衣打开了门，看到站在门口的男孩和他牵着的那匹马时，米修斯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凯特，好几天不见了。” 凯特将马栓在了小屋子前。 米修斯洗了把脸，随后为他泡了杯茶，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有什么事吗？” 凯特抿了抿唇，目光移向依旧被米修斯搁置在墙边的那副画。 米修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疑惑道：“怎么了？” “尼古拉斯·弗拉梅尔。”凯特喃喃道。 “他……怎么了？”米修斯依旧不解。 凯特的脑海中回想起了昨晚和米歇尔最后的对话。 “好吧……既然你不肯合作，那就算了。” “……” “为什么还站在这里？”米歇尔手撑着下巴眯起眼睛看了他几秒，忽然间挑了挑眉，说道，“啊，对了，你还有话和我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情？” “尼古拉斯……是谁？” “为什么要问起他？” “……” “我可不会随便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东西，亲爱的凯特。”米歇尔低笑着说道。 “他的名字是叫做‘尼古拉斯·弗拉梅尔’吗？……他，是一名炼金术师？”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事情？我对人类炼金术没什么兴趣，不过他经常说起他的‘实验’，”米歇尔摊了摊手，“我也不记得他是被谁转化成血族的，他自己说他是和血族做了交易。他给了血族他自己变出来的金子，血族给予他永生。” “你不相信？” “你信吗，凯特？你觉得血族会看上金子这种东西？”米歇尔面露嘲讽，“我对于他到底是怎么变成血族的没有一点兴趣，不过为什么你会在意那个废物？” “……不，没什么。” “凯特？”米修斯在他面前挥了挥手。 凯特回过神来，目光再次扫了眼角落里那副画，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 米修斯古怪地瞅了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抓了抓脑袋说道：“好吧，好吧，话说回来，你今天来的真凑巧！” 凯特一愣，问道：“怎么了？” “今天我的一位老朋友会来看我！”米修斯脸上露出了很高兴的表情，“一个星期前他写信给我说他会来凯梅利城，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碰到过他了！” 凯特问道：“我会打扰到你们吗？” “不，不会，我很乐意将他介绍给你，”米修斯笑着说道，“他和我一样，对那些东西非常感兴趣，不过他比我厉害多了。据说他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见到我时会给我看看。” 等米修斯整理好房间，两人便出了门到了集市上。 为了迎接几年不见的老朋友，米修斯买了许多东西。两人一边沿路挑选着，一边漫无边际地聊着天。 “说起来，凯特，你的父母到底是谁？一定是城里的人吧，说不定我在哪里见过他们！” “……” “难道是城主大人？我不止一次见到你和他说话了！” “不，我和里奥不是……” “里奥？！你竟然可以这样直呼他的名字！” “……” “哈哈，好吧，好吧，你一直不肯说，我也不会强迫你。不过不论你是人生的还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我都喜欢你！” 凯特转过头，看向褐发男人。 米修斯向他挤了挤眼睛。 凯特轻声说道：“谢谢你，米修斯。” 米修斯一噎，尴尬道：“你何必为了这种事情道谢……你真像一个大人，凯特。” “是吗？” “说起来，最开始碰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一个奇怪的孩子了，”仿佛是回忆起了两人遇到的那天，米修斯的脸上露出了羞愧的表情，“不过我们真是在最糟糕的情况下相遇了。” 凯特的脚步顿了顿。 脑海中一闪而过希拉的脸。 下一秒，他又面色平静地跟上了米修斯，张了张嘴问道：“……米修斯当初为什么会认识莉莎小姐？” 听到这个问题，米修斯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小心觑着凯特的神色，他小声道：“为什么会问起这种事情？” “只是好奇。”凯特双眼的颜色十分纯净。 米修斯似乎有些纠结地看着他，过了几秒，他叹了口气，说道：“无所谓，反正你也长大了，告诉你这种事情也无妨。” 凯特认真地看着他。 米修斯苦笑道：“凯特，就像你看到的，我是一个没有用，又没有钱的男人。没有女人会嫁给我，可是我也会感到孤独和寂寞。我遇不到知音，所以只能用金钱去换取慰藉。” “可是……莉莎小姐只是为了你的钱？” “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存在‘交换’，”米修斯伸出手指在虚空之中点了点，笑着说道，“没有谁会不求回报地为对方做一件事情。莉莎小姐陪伴我，而她要求的回报则是‘生存’。” 凯特认真地听着米修斯的话，一边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下一秒，他又抬眼问道：“那么米修斯你呢？” “什么？” “你和我做朋友，你要的回报是什么？” 米修斯一愣，而后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容：“我要的回报，就是不论以后我变成怎样一个糟糕的老头子，你都要一直做我的朋友，凯特。” 凯特怔住了。 回到米修斯的家中，米修斯又变得忙碌起来。 他的确将他桌上所有的瓶瓶罐罐都收了起来。 凯特走到火炉边，不过火炉里没有留下任何温度，里面连一丝灰烬都没有，变得干干净净的，或许已经许多天没有生过火了。 凯特回过头，看着奔来走去的米修斯，沉默着。 当米修斯拿出一大卷的纸走到墙边时，凯特主动走了过去，为米修斯扯住一边。 米修斯愣住了。 凯特说道：“我来帮你。” 两人站在一面写满了字母和公式的墙边，米修斯露出了笑容：“我以为你不赞成我放弃我原先的一切。” 凯特顿了顿，轻声说道：“但是你是对的，米修斯。‘哲人石’这种东西……或许根本不存在。” 所以不需要再把时光花在虚无的东西上面了。 接近傍晚的时候，凯特睡着了。 他被米修斯赶到了里屋中，睡到了米修斯的床上。 前一个晚上，他被各种各样的事情占据了大脑，此时已经非常疲倦。 因此在被门外传来的响声吵醒时，凯特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墙上的东西都用纸贴住了？” “哈哈，因为我最近打算转换身份了，奥利弗！你看，这个东西怎么样？这个是我亲手雕刻的！” “哦……好吧，米修斯。” “说起来，梅若斯，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梅若斯以前是一个农民，我们是在我老家认识的。” “是吗，你们都坐下来吧，我为你们泡茶！” 凯特从床上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看向门边。 木头门在紧紧关闭时也会留下一道缝。 门外的火光透过缝照设进来，形成一条淡淡的光路。 “说起来，奥利弗……你在信中写的有趣的东西是什么？” “啊，是这个——” “等等。”一个低哑的男声响起。 “怎么了？”米修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疑惑。 “我看到门外有一匹马……你房间的门关着的，里面有人吗？” “哦，是一个小孩子，”米修斯压低了声线，“我都忘了，他睡着了，我们声音轻点。” 安静了几秒，名为奥利弗的男人轻声说道：“说起来，米修斯，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我在首都遇见了那位贤者。” “……” 气氛仿佛凝滞了起来，过了会儿，米修斯极度冷静的声音响了起来：“你确定你没看错？” “没错，他和你现在放在角落里的那副画上一模一样……他的容貌没有丝毫的变化，这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不是吗？” 茶杯放到桌上的声音响起。 “……所以，你的意思是？”米修斯缓缓说道。 “‘哲人石’是真实存在的。” 凯特赤脚走下床，打开了门。 门外坐在桌子边的三个人全部回过头看向他。 除了米修斯以外，另外还有两个男人。一个男人有着一头灰色的头发，下巴上还留着胡渣，眼底下一片青色，似乎最近没有休息好。 另一个男人身上穿着斗篷。他弓着背，身形瘦削，头发也花白了，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并不是一位年迈的老人。除此之外，他椅子的旁边放着一把拐杖。 他看着凯特，微微眯起了眼睛，用低哑的声音对着米修斯缓缓说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朋友？” “……凯特，你醒了？”米修斯惊讶地站了起来。 凯特盯着那个弓着背的男人，后退了一步。 男人的目光移向他的双脚，轻轻笑了一声，说道：“孩子，你在害怕什么？” 第二十三章：干涸之血（六） “……凯特？”米修斯看了看那个男人，又看了看凯特，脸上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凯特下意识地将手背到身后，微微收紧。 绷紧了背脊，他慢慢地将目光从那个男人身上移开，对着米修斯面无表情地说道：“米修斯，我要回去了。” “啊……好的，”米修斯摸了摸脑袋，尴尬道，“抱歉，今天让你帮了一整天的忙。” “……没关系。”凯特的余光扫过那两个男人，说着就走向门边。 手快要碰到门的时候，身后那个男人低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奥利弗，拦住他。” 凯特睁大了眼睛，正要推开门跑出去，就被一双手臂架了起来！他被抱了起来，用手脚挣扎着喊道：“放开我！” “什么——梅若斯？！”米修斯不敢置信的声音响起。 “怎么回事？！”奥利弗被凯特的挣扎给弄得很狼狈，对着穿斗篷的男人喊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放——放开凯特！”米修斯走了过来，有些生气地说道，“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奥利弗！” 名为梅若斯的男人依旧镇定地坐在椅子上，苍蓝色的眼睛看着凯特，嘴边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奥利弗，这个孩子似乎知道点什么。” 奥利弗一愣，脸上的表情立刻换了。 他看了凯特一眼，见他还在挣扎，直接将他扔到了地上！ 凯特摔到了地上，一时回不过神来，腹部又被踹了一脚！ “凯特！！”米修斯怒吼了起来，两三步走过去抓住了奥利弗，“这里不欢迎你们，请你们回去！” “米修斯！”奥利弗喊道，“你不知道我今天带给你的是什么！” “不，我不想知道了！”米修斯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不想再继续将我的人生花费在不可触及的东西上面！” “哲人石并非是不可触及的，米修斯！”奥利弗用力一挣，从米修斯的束缚下挣脱了出来，回过身说道，“我们已经有十三个人了！” “什么……”米修斯怔住了。 “你不相信哲人石的存在了吗，米修斯？”梅若斯缓缓说道。 米修斯愣了愣，蹙眉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梅若斯打断了他，目光看向在地上蜷曲起身体，痛得连声音也发布出来的凯特：“你相信吗，孩子？” 凯特紧蹙着眉头，汗水也流了下来。他盯着这个男人，没有说话。 梅若斯笑了笑，说道：“你知道我施展过巫术吧？” 米修斯猛地转过头看向凯特。 奥利弗站在他的身旁，蹙眉道：“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来历，米修斯？” 米修斯望着凯特，张了张嘴，喃喃道：“我……不知道……” 凯特被绑了起来。 奥利弗将他拉了起来，又踹了他一脚，然后将他推到了椅子上，找来一根麻绳将他的双手背到椅子后面绑住。 米修斯喊着：“等等，住手，奥利弗！”就要走过去，却被一根拐杖阻挡住了。 他蹙起了眉头，看向梅若斯，后者缓缓说道：“放心，在没有好好‘认识’这个孩子之前，我们不会做什么的。更何况，这个孩子不一定就如你所见的那样单纯。”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米修斯说道，“虽然我的确不知道凯特住在这座城的什么地方，不过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他又看向奥利弗，喊道：“奥利弗，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变得真奇怪！” “我就和以前的我一样，”将凯特绑完，奥利弗站了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汗说道，“我一直在追逐哲人石。” “可是这关凯特什么事？他对哲人石毫无所知，甚至如果不是我告诉他的话——”米修斯试图解释。 “‘永生之人’——米修斯，你知道是什么样的吗？”梅若斯缓缓说道。 米修斯皱起了眉头，说道：“我怎么会知道……” 梅若斯看向凯特，说道：“他们活在黑夜之中，因为他们不能让世人发现他们的秘密；他们只要有血液流动在身体中就能活着，那是唯一的生命之源；他们永远不会衰老，孩童永远是孩童，青年永远是青年……” 米修斯怔住了。 “我见到了尼古拉斯，”奥利弗注视着米修斯说道，“并且他还有和他一样的同伴。” 米修斯睁大了眼睛，说道：“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说尼古拉斯创造出哲人石之后将其他人也……” 梅若斯看向凯特，笑着说道：“孩子，你觉得呢？” 凯特垂下了眼帘。 “……凯特？”米修斯微弱地叫道。 经过长久的沉默，凯特轻声说道：“哲人石是不存在的。” “你——你在说什么！”奥利弗怒道。 “等等，奥利弗，听他说下去。”梅若斯说道。 凯特抬眼，注视着米修斯错愕的神情，淡淡说道：“哲人石是不存在的，尼古拉斯也并非因为哲人石而变成永生。” “凯特，你怎么会知道……”米修斯后退了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梅若斯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你见过‘永生之人’吧，孩子？” 奥利弗看了看梅若斯，又看向凯特，脸上露出了愤怒的神情：“梅若斯，这个孩子到底在说什么！尼古拉斯是唯一创造出哲人石的贤者！” 梅若斯瞥了他一眼，说道：“你忘了吗，奥利弗，我们在天鹅城停驻的时候做了第一次的实验，很快就遭到了‘永生族’的反击。他们追逐着我们，我们才逃出了天鹅城，来到这里。” 奥利弗一愣，复又蹙眉说道：“没错，可是这和我们在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永生族’有许许多多人，”梅若斯坐在椅子上，低哑的声音缓缓说道，“我用青年的容貌，一颗肝脏和一条腿才换取了这么一点哲人石的半成品。而我们所见到的尼古拉斯没有失去身体的任何一部分。” “而且你发现了吗，奥利弗，‘永生族’的每个个体的力量是不同的。我们所见到的尼古拉斯，他的行动力比不上天鹅城的那些‘永生族’，恐怕他们内部也有等级之分吧——所以最开始我们所做出的永生族是由尼古拉斯创造出来的推测不可能是真的。尼古拉斯，这个在我们这个世界中被传颂地仿若神明一般的贤者，在‘永生族’中，说不定只是蝼蚁一般的存在……如果说真相是什么，那就是哲人石到现在都没有真正地被创造出来过，我说的没错吧，孩子？” 凯特沉默着。 奥利弗后退了几步，喃喃道：“那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到底在做什么……” “尼古拉斯是一个假贤者，可是我们可以成为真正的贤者，”梅若斯没有回过头去看奥利弗，“‘永生族’的奥秘在于他们身体中流动着的血液。我们也已经成功地抓到了一个永生族，取得了他的血液，不是吗？” 奥利弗蹙眉道：“可是……到现在为止我们都没有成功过。” 梅若斯看向凯特，顿了顿，笑道：“‘永生族’有他们自己的名字吧？他们称呼自己为什么？” “……”凯特被绑在身后的双手收紧，复又松开，他轻声说道：“血族。” 屋子中寂静了几秒。 凯特抬眼，望着梅若斯，缓缓说道：“他们只能在黑夜中活动是因为他们会被太阳烧死，他们的血液是他们的生命之源，所以他们要去吸食人类的血液。他们的血液中有诅咒，而你为了施展巫术也已经失去了这么多东西了，不是吗，梅若斯？” “凯特……”米修斯喃喃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凯特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盯着梅若斯说道：“如果说你们创造出来了哲人石，就可以被称为贤者的话，‘贤者’这个词到底又是什么意思？天鹅城和凯梅利城里最近死掉的那些人，他们血管中那些凝固了的血液，都是你们的杰作吧？” “没错。”梅若斯笑着说道。 闻言，米修斯看向奥利弗惊愕道：“那些人全是你们杀的？！” “话不要这么说，”奥利弗瞥了他一眼，说道，“想要成为贤者，路途上总需要一些牺牲品。这就和你平常做的那些事情一样，也是‘实验’。” “你——你简直是在开玩笑！你怎么能拿人命做实验！”米修斯握住了奥利弗的双臂，吼道，“你是在杀人，你知道吗？！” “只要能够永生的话——” “你这是拿别人的生命换取你的寿命！” “米修斯！”奥利弗扬高了声音，“你以为哲人石是这么容易可以炼成出来的吗？！不需要付出任何的代价，轻轻松松就可以换来的吗？！我们在做的是什么，你心里明白的吧——曾经你也这样追求过哲人石，我们在探索的是这个世界的本源！为何可以有人脱离轮回的轨道！为何我们就必须在百年之内死亡，而他们则可以见证世界的变化！” 米修斯怔住了。 “世界万物都是从同一个本源发展而来的，我们本应和‘永生族’拥有一样的生命！现在这个世界，并不是公平的世界，这并不是在完美状态下的世界！”奥利弗的呼吸有些不平稳，他激动地说道，“只有创造出哲人石的世界，才是完美的！我们要将这个世界的秩序恢复成他原本的样子！” “你们并不是神。”男孩平静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奥利弗的话。 奥利弗停了下来，眼睛充血地看向凯特。 凯特注视着他，说道：“你并不是神，你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秩序是怎样的，你只不过是将你的想法强加给别人罢了。” “那么如果神存在的话，他也只是将他的意愿强加给我们罢了，”梅若斯说道，“我付出了这么多，想要抵抗的只是我不想接受的命运。” 凯特垂下眼帘，说道：“血族中有许多人认为他们是邪恶的。” “那么你呢？” “我不会评判那些人是否邪恶，他们生存的方式再怎么异于常人，至少他们内心感到了罪恶。” 凯特抬起头，看着他们，缓缓说道：“但是如果明明做着罪恶的事情，却还认为自己是正义，那么这才是真正的邪恶。” 第二十四章：干涸之血（七） 屋子中静了许久。 “明明是一个小孩子，”梅若斯突然开口，让米修斯和奥利弗都愣了愣，“话还真是说的冠冕堂皇啊！你知道什么是正义，什么又是邪恶吗？如果我们创造出了完美的哲人石，让世界上的人类都拥有了永生族一样的寿命，你认为世界还会觉得我们是邪恶的吗？” 梅若斯的手伸向斗篷内侧，拿出来了一个小小的瓶子，瓶子中是红色的粉末。 然而和里奥从那些尸体的血管中收集到的固态血液不同，这种红色的粉末荧荧地闪烁着光芒，仿佛是水晶被磨成了粉末一般。 “这……这是什么……”米修斯后退了一步。 奥利弗仿佛意识到了梅若斯的意图，快步走到他身边，低声道：“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炼成的新哲人石，怎么能让……” 梅若斯说道：“但是不经过实验，我们怎么知道这次的哲人石是否是成功的？” 顿了顿，梅若斯唇角勾起一抹笑容：“而且，我猜想，哲人石是否达到完美，和炼成它的材料也有关系。” 奥利弗愣了愣，问道：“什么意思？” “哲人石的材料中有永生族的血液，或许我们抓来的那个永生族只是他的种族内的新兵，但是这个孩子——” 梅若斯看向凯特。 “这个孩子，我总觉得他或许见识过更加强大的永生族，”梅若斯缓缓说道，“他是再好不过的实验材料了，我们可以将强大的永生族给引诱出来。” 仿佛是忽然意识到事情向糟糕的方向发展过去了，米修斯冲到了他们面前颤抖着声线说道：“你们出去！我不会让你们伤害凯特的！” “就算他隐瞒身份呆在你身边？”梅若斯淡淡说道，“这个孩子必定问过你哲人石的事情吧？你怎么知道他打着什么主意？” “我当然知道他为什么要来问我哲人石的事情！”米修斯吼道，“他只是一个孩子，我不会允许你们对他做任何事情的！” 梅若斯冷冷地看着米修斯不说话。 奥利弗试图劝说米修斯：“这个孩子显然是和永生族一伙的，米修斯，你别再天真了！你怎么能和这种人做朋友？你应该和我们一起，我们就快要成功了！” “奥利弗，说这么多，你这次来就是想要让我和其他那十三个人一样，和你们一起炼成哲人石？” “没错……” “那么我拒绝。” “为什么？！”奥利弗的脸色僵硬了起来。 “就算我想要寻求哲人石……”米修斯摇着头，缓缓说道，“我也没办法踏着别人的尸体前进。奥利弗，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你觉得自己更像一名哲学家。” “你思考的是我们的人生和这整个世界，你告诉我世界万物都存在‘交换’，那么你是否想过，你夺走了别人的生命，命运向你要的回报又是什么？你是一名哲学家，哲学家思考出来的人生，就是踏着别人的尸体前进的人生吗？醒醒吧，奥利弗，你不是这种人！我不知道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但是必定是他蛊惑了你吧！”米修斯指着梅若斯喊道。 奥利弗的脸上露出了难堪的神色。 他后退一步，目光从米修斯的脸上移到了地面上。他咬紧了牙齿，双手也捏成了拳头，仿佛在内心进行着极其激烈的斗争。 然而一个低哑的声音将他的思绪唤了回来。 “奥利弗，不要半途而废了。” 奥利弗颤抖了一下。 梅若斯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想让你大半的人生都白费了吗？” “奥利弗！！”米修斯喊道。 “奥利弗，把这瓶哲人石给那个小孩喂进去。”梅若斯命令道。 “别做这种事情，奥利弗，不然……我们就再也做不了朋友了，”米修斯几乎乞求般的说道，“我的朋友很少，你是唯一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奥利弗喘着气，他浑身都发着抖，脚步也微不可见地往后挪着。 过了几秒，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 “米修斯，我的母亲在去年去世了……”他轻声说道。 米修斯一愣，错愕道：“……温切斯特太太？” “她生了肺病，最后一段时间非常痛苦，我每天都能听见她咳嗽的声音，仿佛要把心脏也给咳出来了一般，”奥利弗闭上了眼睛，“父亲一直陪在母亲身边，从母亲死后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恢复精神。前两天，我妹妹写信给我，说她似乎有了和母亲一样的症状，但是她没敢告诉父亲，怕他会经受不住打击。” “艾丽莎在信中说她很害怕，她问我她会不会和我们母亲一样就这样死掉，”顿了顿，奥利弗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你知道吗，米修斯？” 米修斯噤声了。 “你知道我们的命运会走向何方吗？……艾丽莎很有可能会和母亲一样死去，然后呢？我的父亲怎么办？我怎么办？”奥利弗抬眼，绝望地看着米修斯，“我想要抵抗这种命运……有错吗？” “……奥利弗……”米修斯露出了伤心的神色。他向着奥利弗走过去，张开双臂似乎想要拥抱他。 奥利弗再次闭上了眼睛，低声说道：“所以对不起，米修斯……” “米修斯！！”注意到奥利弗的动机，凯特出声喊道。 米修斯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奥利弗一拳打中，摔倒在了地上。他的后脑勺磕中了柜子的衣角，摔倒后就没有了任何的反应。 “……米修斯？！”凯特愣了愣，而后咬牙闷声不吭地挣扎了起来。 一片阴影落了下来。 凯特抬头，冷冷地看着奥利弗。 奥利弗手上拿着那个玻璃瓶，他盯着凯特，用牙齿咬掉了橡胶瓶盖，随后用一只手固定住了凯特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另一手将玻璃瓶中的粉末倾倒到了凯特的嘴中。 那种粉末到了嘴中仿佛变成了水一样，滑动着流动到他的喉咙里。 凯特挣扎着，看向奥利弗的上方。 梅若斯的声音响起：“奥利弗，小心后面！” 奥利弗回过头却已经来不及了。 额头上流着血的米修斯拿起了墙角放着的那副油画，砸向了奥利弗的脑袋！ 木板被砸出了一个破洞来，奥利弗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随后摔倒在了地上，手中半瓶的粉末撒了一地。 米修斯喘着气，手脚发着抖给凯特解开手上的麻绳。见梅若斯拿起拐杖一瘸一拐地向门口挪去，却半路摔倒在了地上，凯特冲了出去，跳上了桌子，直接跃到了门边，将门一把抵住了。 梅若斯半跪在了原地，眯眼道：“孩子……” 凯特低喘着。 “啊啊啊啊啊——”米修斯大吼着，拿起一根木棍砸向梅若斯的脑袋！梅若斯也倒下了！ 看着屋中杂乱的景象，和倒在地上没有反应的两个人，米修斯后退了一步，两步，捂住了额头哑声道：“我、我杀人了……” “他们还没有死……”凯特的额头上有冷汗流下来。 “我、我们该怎么办？”米修斯慌张地看向凯特，意识到他还是一个孩子时说道，“你、你快走，这里只要留我一个人就够了，凯特，你快回去……” 凯特背靠着门，慢慢滑坐下来。 似乎这时候才想起凯特被喂了什么东西，米修斯的脸惨白了起来。他跑过去扶住了凯特，恐惧道：“凯特，怎么回事？！你、你……” 凯特微微蹙了蹙眉头，他用手推拒着米修斯，嗓音干涩地说道：“去把里奥叫来……” “什么——” “去把里奥叫来，让他不要带太多的人！”凯特用尽仅剩的力气将话重复了一边，米修斯噤声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将凯特扶到了墙边，努力镇定地说道：“你在这边等我，我、我很快就回来！”说着就打开门冲了出去！ 凯特靠在门边，一只手揪住了领口，另一只手撑在地面上，以防身体滑落下去。他喘着气，扬起了下巴，努力忍耐着，轻微的呻吟声还是漏了出去。 全身上下，毫无根源的痛感汇聚起来。 几乎没有一处不在发疼。 仿佛只要血液流过的地方，都在刺痛着。 动一下会很疼，说一句话会很疼，呼吸一口空气会很疼，眨一下眼睛也会很疼。 凯特张开了嘴，艰难地呼吸着，耳边全是“嗡嗡嗡”一片。 他微微低下视线，看向自己的手腕，仿佛能够看到青色的血管下，那种缓慢的变化。 深夜，里奥正在烛光下看着信件，门外忽然传来吵闹的声音。 门被猛地打开，一个褐发男人不顾侍卫的阻拦冲了进来。 辨认出这就是那个经常和凯特在一起的名为米修斯的男人之后，里奥站了起来，心中有种不妙的感觉。 按照凯特的话，里奥只带了两个随身的侍卫，就和米修斯一起骑马回到了他的住处。看到他屋子里的景象时，里奥有些错愕，注意到瘫软在一旁身体微微抽搐着的凯特时，他深呼吸一口气，对着身后的侍卫吩咐道：“你们把另外两个人带到牢里去！” “是！” “是！” “凯特怎么办？！”米修斯慌张道。 里奥走过去，低声说道：“你和我，把他带到山上去。” 第二十五章：干涸之血（八） 马蹄声在深夜的山中小道匆匆略过，惊起一阵鸟叫。 米修斯歪歪扭扭地坐在马背上，手上扯着缰绳，一边紧跟着城主大人，一边担忧地注意着男孩的状况。 凯特被里奥抱在前面，随着马匹颠簸地奔走，整个人摇摇晃晃。他仿佛已经没有力气去支撑自己的身体，慢慢地向外侧滑去，而里奥只能用一只手扶住他，额头上沁出了汗水。 “我、我们到底要去什么地方！”米修斯慌张地看了眼山顶上方那座城堡。他虽然听说过这座城堡的故事，不过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毕竟幽灵什么的离现实世界太远了，他也从没有探究古老城堡的好奇心。 然而此时漆黑一片的山林，山道两边那一双双莹亮的，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眼睛，和时不时响起的怪异的鸟叫声，让米修斯的恐惧慢慢升了起来。 “不用猜了，”里奥的声音由风传递到了米修斯的耳中，“我们要去的，就是那座城堡。” 米修斯咽了咽口水，浑身都绷紧了。 到达城堡门前的时候，米修斯从马背上下来，两条腿都已经发软了。 城堡很大，特别是东西两座尖塔仿佛高耸入云。 城堡的前厅烛光闪耀，时不时地有黑影掠过。 米修斯走到里奥马边，和他一起将凯特扶了下来。 碰到凯特的手时，米修斯惊呼道：“他的身体太冰了！” 里奥蹙了蹙眉头，催促道：“你扶着他！”语罢就走向城堡，在米修斯紧张的目光中一把推开了大门。 映入视野的，是米修斯毕生难忘的景象。 空荡的前厅中，两三个男人停止了他们正在做的事情，朝他们看了过来。 他们面色苍白，眼睛猩红，嘴中都有两颗长长的獠牙。 其中坐在沙发上的一个男人有着一头银色的头发，他的怀中抱着一个少女，而他正埋头在少女的颈间。 “亲、亲王殿下……”里奥拘谨地喊道。 闻言，过了几秒，银发男人抬起头，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银色的发丝凌乱地落在他的眼前，他血色的双眸朝他们瞥来。 从米修斯的角度看不到少女的脸，只看到她的脖子上有两个血洞，鲜血还在不停地流出来。他已经不想探究那几个男人猩红的嘴唇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他跪在了地上，而凯特也从他发抖的双手中落到了地上，微睁着双眼，身体僵硬。 “你在做什么？！”注意到米修斯的状况，里奥低声斥道。 而后，一抹黑影飞快地从一旁闪现。一个金发男人穿着一身浅色长袍出现在前厅。 他的衣角和金发都因飞快的移动速度而被风扬起。 高大的身形，苍白的肤色，和陌生的，异类的气息…… 他就和那两三个男人一样，血色的双眸紧紧盯着躺在地上的凯特。 “这……这就是永生族……”米修斯喃喃道。 整座城堡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夜空中的乌云慢慢遮住了月亮，连带着沉重的气氛也笼罩住了这座建在山崖上的城堡。 站在里奥的身后，米修斯想要看看躺在床上的凯特，一边却又害怕地不敢轻易地做出举动。 偌大的房间内，凯特躺在一张洁净的大床上。他的脸色非常苍白，几乎能够看到皮肤下的每一根血管。他的眼睛缓慢眨动着，然而当手在他眼前挥动时却又没有反应，因此很难说是否还有意识。 方才还在吸血的银发男人双手环胸站在床边，一个金发少年跟在他的身旁。而刚才忽然出现的金发男人坐在床头，沉着脸检查着凯特的身体。 门口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 米修斯跟着里奥回头，就看到一个金发的青年。他匆匆走进来，喘着气说道：“先、先生……凯特发生了什么事？！” 英俊却又充满了冰冷气息的金发男人缓缓站了起来，猩红的双眸看向米修斯。米修斯被他的眼神吓了跳，咽了咽口水后退了一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银发男人挑了挑眉头说道，“我没猜错的话，凯特似乎又卷进我们正在调查的事件当中去了？” 里奥瞥了米修斯一眼，低声道：“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吧。” 米修斯面对着一屋子的吸血鬼，手脚冰凉。 听着他把事情简单说完之后，屋子中沉默了会儿。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和那些人并不是一伙的？”银发男人问道。 “不！当然不是！”米修斯飞快地摇头，“他们大概还有十三个人，我听说是这样的……” “十三个人……”金发少年蹙了蹙眉头。 “这就是凯特让我不要带太多人的原因吧，”里奥说道，“我们抓住的那两个人看起来似乎是这个组织的领头人，而他们的成员应该还不知道他们已经被抓走了。这样的话，想要把其他的成员引诱出来也不会太困难。” “现在的问题是，凯特应该怎么办？”金发少年蹙眉说道，“如果任他这样下去的话，恐怕会和那两个暴死街头的人类一样吧。” 米修斯吓了跳，赶紧说道：“请、请你们救救他！你、你们有着永恒的生命，应该有着传递寿命的办法吧，求你们救救他！” “传递寿命？”银发男人听到这句话，仿佛嘲笑般地轻笑了声。 米修斯垂下了头，有些羞愧。 就在这时，凯特的身体又微微抽搐了一下，他的嘴中无意识地发出了呻吟声。 站在床边的金发男人蹙了蹙眉头，抬起了凯特的手。 他食指的指甲迅速地变长，变尖锐，然后在米修斯惊愕的目光下划开了凯特的手腕。 奇异的是，那道伤痕中几乎没有流出任何血液。金发男人捏紧了凯特的手腕，血液被挤出来了一点，却非常粘稠。 “他身体中的血液遭到了破坏，喂血或许有用，”银发男人淡淡说道，“不论怎样，试试吧，布劳德。” 金发男人重新坐到床边，低垂着视线说道：“你们都出去吧。” “但、但是——”米修斯下意识地出声道。 “出去。”金发男人头也没抬，冷冷说道。 米修斯噤声了。 跟在里奥的身后走出房间，身后的大门关上。 米修斯不小心和银发男人的目光撞上，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银发男人嗤笑一声便移开了目光，对着身旁的金发少年说道：“亚历克斯，你跟着他们回去。” “是，”名为亚历克斯的少年低声说道，“不过看来当初尼古拉斯说的是真的，他说的那些也并非全是疯话……” “那个家伙什么地方都不中用，如果连这种专属于他领域的事情都觉察不到的话，他真的就是一个废物了。”银发吸血鬼轻蔑道。 米修斯睁大了眼睛，问道：“你们说的是尼古拉斯？！尼古拉斯·弗拉梅尔？！” “没错，”银发吸血鬼戏谑道，“又是一个狂热崇拜他的人类吗？” 米修斯张口结舌。虽然亲耳从梅若斯和奥利弗的口中听到了尼古拉斯的事情，可是他从未想过身边的人会对那个传说中的贤者如此熟悉。 “他说过这或许是一个大型的炼成活动，所以诱发这一系列事情的绝对不可能是一两个人。” “所以最开始您才会将目标定位为一个群体吗？”里奥恍然大悟道。 “亲王殿下，凯特……”金发青年面露忧愁道。 “如果我们的血液救不了他，恐怕也没什么东西能够把他救回来了。”银发男人靠在了墙上，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说道。 寂静的房间中，布劳德坐在床头，用手将凯特额前黑色的碎发顺到一边，露出了男孩的额头。 男孩的身体失去了往常的温度，就和血族的身体一样的冰冷。 他缓慢地眨动着眼睛，仿佛在看着布劳德，又仿佛在看着别的什么地方，焦点落在了虚空之处。 布劳德沉默地注视着凯特，用指甲将他自己的手腕划出了一道伤痕。 黑血流了出来。 布劳德将手腕放到了凯特的嘴唇上方，黑血一滴一滴落到他的嘴唇上。 凯特紧闭着双唇，仿佛感到了痛苦似的微微摇晃着脑袋。 布劳德伸手扣住了他的下巴，逼迫他的双唇张开。黑血滴到了凯特的嘴中，很快在他的身体中引起了化学反应。 男孩激烈地挣扎了起来，嘴中发出了“呜呜”的叫声，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布劳德紧紧扣着他的下巴，不让他躲开丝毫，同时眯起了双眼，缓缓说道：“你说过你会照顾好自己的，凯特。” 凯特的身体剧烈抽搐着，全身都蜷缩了起来。 吸血鬼身体上的伤口很快就愈合了。 凯特抓住了布劳德的手臂，用力地手指都要折断一般。 他喘着气，身体歪斜，几乎就要落到床下。 “先……生……”他微不可闻地喊道。 布劳德面无表情地看着凯特从床上掉了下去，在地上挣扎着，少年身上的衣服早就凌乱，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可见。 “啊……”凯特痛苦地呻吟着。 过了半晌，布劳德伸出了一只手。 男孩的目光迟钝地移到了他的手上，额头上的汗流了下来。 几秒之后，他颤抖地将手放到了布劳德的手上。 布劳德握住了他的手，用另一只手提起了他的衣领，将他拉扯了过来。 男孩几乎浑身脱力，只能跪在他的脚下。 布劳德血色的双眸注视着他，低声说道：“你已经不是孩子了，凯特……这次，我不会轻易原谅你。” “想要活下去的话，就自己来取我的血液吧。” 下一秒，男孩扑了过来，咬住了布劳德的嘴唇。 他的嘴唇被咬破，男孩吸吮着血液，一边痛苦地低吟着。他的双手紧紧揪住了布劳德的衣服，身体不断地发着抖。 布劳德扶住了他的腰，垂着眼帘注视着凯特，血色的双眸中倒映着男孩意识迷失般地吸取他血液的模样。 男孩几乎就要爬到他的身上，身体因为痛苦而抽搐着，将布劳德身上的衣服也挣得凌乱。 嘴唇上的伤口自动愈合，男孩急切地再一次用牙齿咬破。 布劳德眯起了眼睛，獠牙不知道什么时候长了出来。 凯特颤抖了下，离开了他的嘴唇，目光呆滞地看了他几秒，又凑近过来，伸出舌头，缓缓地舔过他的獠牙。 獠牙的尖端，在他的舌头上划出一道细细的伤痕。 鲜红的，流动的血液溢了出来。 血香味在两人的唇间弥漫。 第二十六章：干涸之血（九） 凯特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走在一条长廊里，长廊两边是高到没入黑暗的墙壁，看不到尽头。而前方，是一扇铜门。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的脚步声，他一步一步走到铜门前停下。 铜门上雕刻着天使和恶魔的画像，门上面画着一个巨大的圆形图案，有些像书中的魔法阵。不过世界上是不存在魔法的，那么这个图案到底是什么？ 凯特伸手，轻轻触摸上那个图案。图案发出一阵紫色的光，却又很快暗了下去。而这扇门，凭借凯特的力气也无法推开。 他站在门前，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从什么地方来？ 长廊的另一头也是无尽的黑暗。 那么他必须打开这扇门，继续往前走吗？ 凯特不知道。 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间在这个空间响起。 “莱斯特，为什么你会来这儿？” 凯特一愣，转过身抬头搜寻着上方的黑暗，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影。那个声音不知道从何而来，只是在空中飘荡着。 “你还不该来这儿，回去。” 凯特望着一片虚无，淡淡道：“你是谁？” “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那一天’是什么时候？” “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后天，也或许是很久以后，”苍老的声音说道，“当那个时刻到来，你也就可以推开那扇门，继续往前走了。” 凯特回过身，看向那扇铜门。 静默片刻，他缓缓开口，问道：“你口中的‘莱斯特’，是我的名字吗？” 苍老的声音没有回答，而凯特的脑海中则是浮现出了另外一幅画面。 一个金发的男孩躲在草丛中，对着他小声喊道：“我们会再见面的，莱斯特，一定要等我来救你。” 他蹙起了眉头。 正在沉思之中，忽然，另一个熟悉而又无奈的叹息声在他耳边响起。 这声叹息唤回了凯特的思绪，他楞了一愣，睁开了眼睛！ 视线还有些模糊，不过他很快就找到了焦点。 金发男人近在咫尺，凯特看到了他唇缝中隐隐露出的獠牙。 男人的身后是熟悉的墙壁和桌柜，柜子上放着一盏蜡烛。 凯特又朝自己的左边看去，熟悉的睡床上床被凌乱，被子上还有一两滴黑色的血迹。 ——他回到了现实中。 凯特重新看向金发男人。 他正坐在男人的腿上，双手紧紧抓住对方浅色长袍的两侧。黑色和红色的血迹落在了长袍上，而他的舌头有一丝刺痛。 身体仿佛经过了激烈的运动一般，浑身充满了疲惫，几乎没有力气自己从布劳德的腿上下来。 凯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地喊道：“先生……” 布劳德血色的双眸望着他，神色有些复杂。 凯特的手松了松，差点从布劳德的身上滑落下去，而金发男人及时用手抱住了他的腰。 凯特趴在了布劳德的胸前，抬头直视着他的视线。 冰冷的气息包裹着他。 甚至连从窗外吹进来的风，也比缭绕在凯特周围的气息要温暖。然而这种冰冷是熟悉的，是他喜欢的。 凯特想要在这种气息中多多停留一会儿，然而他回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抱歉，先生……”他垂下了眼帘说道，“我又闯祸了。” 布劳德没有回答他，两人就这样沉默着。 过了片刻，男人屈起食指，轻轻擦过凯特的脸颊。 凯特怔了怔，就听布劳德声音低哑地说道：“凯特，你相信血族真的可以永远不吸血吗？” 凯特有些惊讶，抬头看着布劳德。 他的獠牙一直没有收回去，那种模样充满了侵略性，却又让凯特无法移开视线。凯特心想，这应该就是米歇尔口中布劳德最性感的模样。他在五年前曾经因为无知而主动请求想要看布劳德的獠牙，却没想过这个愿望会在今天实现，这个时机实在有些微妙。 布劳德没有看着他，而是看着窗外的夜色，缓缓说道：“一定有人对你说过吧，不论是之前闯入城堡的那个侍卫，还是米歇尔，亦或者是其他人……‘吸血鬼是无法做到永远不吸血的，因为没有人可以抵抗他们的天性’。” 顿了顿，凯特说道：“……先生自己也不相信吧？” 布劳德将视线移到了他的脸上。 凯特说道：“先生曾经说过，诅咒是无法打破的，不论怎样的努力……” 布劳德注视着怀中的男孩，后者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轻声说道：“如果先生自己心里一直有一个答案，那么您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度过这么多年的？……我在米修斯家中碰到的那两个坏人，他们想要与命运抗争，结果却是害了这么多人丢掉了性命。” “那么如果是你的话，命运朝着你不想走的方向发展过去，你就会顺从吗？”布劳德问道。 “命运是无法强制破坏的，”凯特抬头，看着布劳德说道，“如果要强迫性地让一个机器停下来，甚至让它反方向地运作，这台机器就会彻底坏掉。所以只能在它运作的时候给它进行一些改进，让它慢慢地朝我们想要的方向改变过去。” 布劳德的食指缓缓滑落，最后抬起了凯特的下巴，眼神带着笑意地说道：“凯特，你真是一个特别的孩子。” “所以我才可以一直留在先生的身边，不是吗？”凯特将额头靠在了布劳德的肩上，乖顺地闭上了双眼。 布劳德看向窗外。 心中的疑惑就快有解了。 一直以来，随着戒血的时间慢慢变长，他心中也渐渐被一团迷雾笼罩起来。 自己到底想要怎样的结果？他到底想要追寻怎样的一个真相？ 莫顿坚持的是正确的事情吗？那么他是否也该要尝试下？ 在看到罗兰的那封留言的时候，他心中对莫顿充满了愧疚。 曾经的他与莫顿的想法完全不同，不过他从未想过要让两人的思维同化——他相信每个个体都可以保持着不同的理想交往下去。 然而他错了。 莫顿的确受到了他的影响，而罗兰的一封留言，就将莫顿之前那几百年的努力化为白费。 是否是莫顿的巫术真的奏效了？ 当超自然的力量降临在布劳德的身上时，他的思维却十分清晰。他想要尝试一下莫顿想与他分享的东西，然后过了五百年，他在沉寂与冷清中尝到了——那种清醒着仿佛也在沉睡的感觉；那种走在长长的回廊中，却仿佛是走在一具没有尽头的棺材中的感觉。 他的心中没有任何的欲望，也没有任何的期待。 直到凯特的到来。 他再次想起了莫顿的死。 没有一个血族可以做到永远地不吸血。诅咒是无法打破的，不论怎样都无法挣脱那种束缚。 而布劳德也终于意识到，或许他没有立刻遵循自己的欲望去吸食凯特的血液，只是为了看清楚，自己最后到底会以怎样的姿态，打破这条戒律罢了。 那将是他漫长生命中的再一次转变。 即将和五百年前离开亲王的座位，抛弃所有的权利和欲望的那一刻一样，在他的生命中留下最深刻的痕迹。 他动了动身体，似乎把趴在他身上的男孩给惊动了。 男孩茫然地抬起头，布劳德则是捏住了他的下巴，微微侧过头凑近过去。 他看到了男孩惊愕的神色，感觉到男孩瞬间僵硬的身体。然后他闭上眼，吻住了男孩的双唇。 他的嘴唇是温暖的，还留有吸血鬼之血的味道。 布劳德将舌头伸了进去，即将到来的那一刻让他久违地感到了难以言喻的兴奋以及渴望。 柔软的舌头上那一丝甜美的血味，那是世间最完美的味道，可以满足他的饥渴，满足他的空虚，满足他的一切。 男孩的呼吸变得紊乱，他有些无措地应对着布劳德的侵略。他用双手紧紧抓住布劳德的衣襟，喉咙里下意识地发出了低吟——他的舌头被布劳德用力地吸吮着。然而在最初的手忙脚乱之后，他没有任何的反抗。 或许他根本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这种充满了欲望的行为，在他看来只是让他可以更靠近布劳德的方式。因此他顺从地搂住了布劳德的脖子。 布劳德紧紧扣住了男孩的腰，在忍耐与发泄之间徘徊，狠狠地用獠牙咬破了男孩的嘴唇。 门外静悄悄的。 忽然间，大门被猛地打开。 血味飘散出来的一瞬间，米歇尔站直了身体，眯起了眼睛看向慢慢走出来的金发吸血鬼。 他微微张开嘴，嘴中的两颗獠牙沾着一丝血迹，眼神中却还带有一丝尚未平息的欲望。 艾力克呆了呆，喃喃道：“先、先生……” 米修斯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他与布劳德擦肩而过，冲进了房间里。 米歇尔的目光落到了布劳德身后，房间中的那张大床上。 床单上染着鲜红的血。 男孩静静地躺在床上，安稳地吐纳着气息。 他再次看向布劳德，过了几秒，挑了挑唇角说道：“欢迎回来，布劳德。” 第二十七章：哲人石（一） 看到床上的大片血迹时，米修斯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凯特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不过依稀可以看见被细碎黑发遮挡住的颈间的两个血洞。 米修斯僵直了全身，站在床边，听着门外的声音。 “伯……伯威尔兹先生，您、您……” “……里奥呢？” “正在楼下准备，凯特没事了？” 米修斯慢慢转过头，几乎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门外那个金发吸血鬼的背影。 他摇了摇头。 而后，面对着他的银发吸血鬼戏谑道：“重新回到我们的世界感觉怎么样？” 金发吸血鬼没有回应他，转身走了。 而银发吸血鬼则是转过了目光，落到了米修斯身上。 米修斯颤抖了下，立刻回过头，就听到身后一声轻笑声和远离的脚步声。 名为艾力克的金发青年走了进来，迟疑道：“米修斯，这里还是让我来……” “我……我有话想和凯特说。”米修斯低头看着凯特说道。 “好吧……那，有事的话可以叫我，我就在门外。” 没过几秒，关门声响起。 房间内再次寂静下来。 米修斯松了口气，慢慢坐到了床头。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少年，这才开始回想在他的屋子中发生的那些事情。 不知道被抓住之后，奥利弗的命运会变成怎样。 回想到奥利弗提起他的妹妹和父亲的事情，米修斯又用手捂住了额头，有些羞愧。 凯特迷迷糊糊地梦呓着。 米修斯静静地注视着他，分辨出他喊的是“先生”。 先生，就是那个金发吸血鬼吗？ 他将凯特治愈了……用他们的血液。 米修斯的目光落到了凯特嘴角的那一抹黑色上。 他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男孩的嘴角，当男孩的嘴角变得干净时，他的袖子上已经沾染上了黑色的血迹。 “哲人石的材料中有永生族的血液，或许我们抓来的那个永生族只是他的种族内的新兵，但是这个孩子——” “米修斯……”凯特的声音唤回了米修斯的思绪。 他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放了下去，藏到身后，面对凯特那深褐色的双眸时竟然觉得面部有些僵硬。 “凯、凯特！”他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先生呢？” “……” 问完之后似乎才意识到米修斯原本根本不知道什么“先生”，凯特说道：“抱歉，米修斯，一直以来都没告诉你这些事情。” “不，”米修斯苦笑道，“你也不可能告诉我。你不可能告诉我你住在这座‘鬼堡’中，更不可能告诉我你的亲人是血族。” 凯特的双眸是纯净的颜色，他说道：“先生和艾力克不是我的亲人。” 米修斯一愣。 “我没有记忆，被艾力克捡到的时候我就已经失去记忆了。” 回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凯特说的话，米修斯惊讶道：“那你的意思是你一直没有见过你的父母，甚至连他们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凯特摇了摇头。 米修斯错愕道：“……为、为什么？为什么不去找你的父母，难道是……”他偏了偏头，有些暗示意味地看了看门外。 凯特看懂了他的意思，微微蹙眉说道：“不是的，是我想要留在这里。” 米修斯怔住了。 过了几秒，他轻声道：“凯特，你也会迷恋永生吗？” “不，我迷恋的并不是永生，而是……”凯特并没有说完。 米修斯再次想起了那个金发吸血鬼。 那种高大而又肃冷的姿态，那种可以悄无声息地穿梭在夜晚中的速度，还有那种难以言喻的气息。 或许永生者和普通人的确可以分辨出不同来的。 金发吸血鬼和银发吸血鬼身上都有一种特殊的气息，那种气息并非简单来源于他们苍白的肤色或冰冷的温度，而是来源于时间。 对于他们而言，时间是凝固的，会像尘埃一般慢慢地沉淀到他们的身上。 没错，就是那种厚重，而让人不可触及的感觉。 普通人，是触摸不到时间的。 米修斯攥紧了双拳。 “凯特，你会一直留在他们身边吗？” 凯特移开了目光，看着天花板，轻声说道：“我希望能一直留在先生的身边。” “你喜欢他吗？” “……是的。” “那么他呢？永生者也喜欢你吗？” “……” 米修斯没再问下去。 他看着眼前这个男孩，心中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这个孩子总有一天会被永生族带走——不知为何，他是这么觉得的。 他再次想起了奥利弗和梅若斯说的话。 “凯特……永生族可以将人类变成和他们一样吗？”他轻声问道。 凯特看向他，顿了顿说道：“可以。” “那么你终有一天会成为永生族吗？” 凯特有些惊讶。 米修斯没有看他，只是摸着他的头发喃喃道：“不过永生族也不可能随意地转变人类吧。” 不然他们也不会为大多数人类所不知。 永生族的世界是神秘的世界，是人类不能轻易踏入的世界。 如果凯特被那些永生族带走……他们之间的距离，恐怕就不是简简单单的二十多岁了。 时间永远是最大的鸿沟。 米修斯活到现在为止，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而被嘲笑过。相信如果被人知道的话，他和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交朋友也会成为那些人所嘲笑的事情。 凯特和他认识的时间只有五年，这个孩子突兀地出现在他的生命中，见证了他炼成了第一颗金子，看见了他的落魄和难堪，陪着他一起为那面画满了公式和字母的墙蒙上一层新纸。凯特是他生命中最特殊的过客，然而永生族却横亘在他们之间。 不过这个隔阂并非无法消失的。 或许奥利弗他们说的没错。 同样是生活在这片大地之上的生命，为何会拥有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呢？ 而哲人石就像一扇大门。只要打开大门，人类和永生族的世界，就不再是两个完全独立的世界了。 米修斯出神地在床边坐了许久，最后站了起来，凯特再次将目光投向他，眼中有些问询的意味。 米修斯露出一抹笑容，说道：“城主大人快要离开了……我有些话想和奥利弗说，所以还想去见他一面。” 凯特注视着他，说道：“对于发生的一切我感到非常抱歉，米修斯。” 米修斯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说道：“或许那也是命运。” 米修斯离开之后，凯特又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再次醒来时，发现金发男人坐在床头。 凯特动了动，一张嘴就觉得喉咙干涩。 一杯水递到了他的面前，凯特在布劳德的帮助下慢慢坐起来，喝完了整杯水，问道：“我睡了很久吗，先生？” 布劳德笑着说道：“已经过去一天了，夜晚刚刚到来。” 凯特一愣，他没想到一睡就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 “那么抓坏人的事情怎么样了？”凯特盯着布劳德问道。 布劳德说道：“里奥让米修斯先回了家，白天的时候他的住处被三个人造访了，而原本就躲在米修斯家里的士兵将他们抓住了。” “只有三个人吗？” “里奥已经问出了他们藏匿的地方。” “那么那个组织已经被抓住了？” “没错，十三个人已经全部落网。”布劳德笑着说道。 凯特的脸上没什么特别大的表情变化，不过明显松了口气。 “虽然你又让自己陷入险境，不过这次是你在关键时刻让我们掌握了全局，凯特。” 凯特注视着布劳德，深褐色的双眸闪烁着光芒。 布劳德看着男孩，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容，说道：“所以我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他起身，走到柜子边。 凯特这才注意到柜子上放着一柄用布包住的东西。 布劳德将这个东西拿了起来，将罩在上面的布扯掉，一把剑呈现在凯特的面前。 剑鞘是纯银之色，而拔出来的剑身则是流转着锐利的光芒，几乎能够划破人的视野。 凯特坐直身体，双眼盯着这把剑。 布劳德持着剑，缓缓说道：“凯特，我需要你能更好地保护你自己。既然你希望持剑站在我的身前，那就将自己磨砺到可以站在我身前的地步吧！” “先生……”凯特喃喃道。 布劳德顿了顿，说道：“以后别叫我‘先生’了，就和称呼里奥和艾力克那样，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凯特一怔。 他的双手抓紧了被子，低垂下眼帘。 布劳德露出了讶异的神色，因为他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男孩脸红。 他微微眯起眼，唇角露出了一抹笑容，说道：“对你而言，直接叫我的名字很困难吗？” 凯特紧紧抿着双唇。 过了许久，才小声说道：“布劳德……先生……” 布劳德挑了挑眉。 凯特又挪动了下嘴唇，用非常轻的声音重新叫了遍。 不过布劳德用绝佳的听力捕捉到了。 男孩叫他“布劳德”。 布劳德依稀记得，在成为血族的那个夜晚，他心中曾经想过他今后的人生中会遇到各色各样的人。 不过他从未想过会和这样一个年轻的孩子拥有这样微妙的关系。 他将剑收回鞘，随后走到床边，将剑递给了凯特。 凯特接过，用一种着迷的神色注视着手中的剑。 而布劳德则是牵起他的一只手，低头吻了吻他的食指指尖，用獠牙咬破。 男孩的身体下意识地颤抖了下，不过没有反抗，非常顺从地任他舔着指尖流出来的血液。 布劳德低声说道：“快点恢复身体吧，凯特。” 第二十八章：哲人石（二） 三天后，米歇尔和他的部下将凯梅利城发生的状况一口气全部处理完毕了。 总共十五名的炼金术师带上了脚铐和手铐，坐上了囚车，踏上了去往首都的路程。 “为什么要将他们交给银色十字会？”凯特不解道。 “你觉得血族能怎么惩罚人类？”米歇尔戏谑地反问他。 凯特愣了愣，而后明白了过来。不论过程怎样，最后还是会被吸血至死吧？ “更何况那帮老鼠的血，我可没有丝毫的兴趣。”米歇尔别开了脸，轻蔑道。 至于前段时间凯梅利城中频繁发生的吸血鬼袭击人类的事情，似乎倒是和这群炼金术师没有什么关系。 据里奥所说，吸血鬼在凯梅利城中活跃起来是从五年前开始的。米歇尔在城中夜游的一晚刚好抓住了一只正打算袭击人类的吸血鬼，没想到将他带回玛莎卢拉之后，那只吸血鬼一看到布劳德就跪在了他的脚下，表达了忠心。 “五百年前，殿下离开天鹅城之后就没有了任何消息，五年前我们听闻您在凯梅利城，所以——” 那只吸血鬼话还没说完，就被米歇尔一脚踹到了地上。 米歇尔用脚踩着吸血鬼的头，眯眼道：“你还真敢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 “现在许多新生吸血鬼一出生就在您的统治之下，自然不会有和我们一样的感觉！”那只吸血鬼挣扎着吼道，“可是和我一样从五百年前活到现在的同族人都对您的统治方式……表示不满！您的身上充满了暴力，您——” “是吗，那么你们的做法就是转移到布劳德所在的城市，大肆吸食人血，引得银色十字会都关注到这里？” “我们并不是一个团体，没有领导人，我不知道其他的血族是怎么回事！”那只吸血鬼反驳道。 “是吗？”米歇尔挪开脚，蹲下身用手抓住了那只吸血鬼的头发，将他的头提了起来，冷笑道，“那么你想听听你们的布劳德殿下的感想吗？” 那只吸血鬼发着抖，迟疑地，缓缓地抬眼，看向站在他面前始终没有丝毫反应的金发吸血鬼。 金发吸血鬼只是对着米歇尔淡淡说道：“管好你的族人，米歇尔。” “布劳德殿下！”那只吸血鬼不敢置信地说道。 米歇尔撇了撇嘴。 “血族氏族更换亲王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如果不是你的管理方式有问题，这些同族人也不会跑到凯梅利城来，”布劳德瞥了米歇尔一眼，说道，“别让我再看见这种事情。” 他看了眼凯特，凯特便朝他跑了过去。 布劳德转身，就听那只吸血鬼喊道：“殿下！布劳德殿下——为何！五百年前为何要突然离开天鹅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布劳德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朝着东塔走了上去。 凯特跟着布劳德走了两步，又停顿下来回过头。 那只吸血鬼想要追问，却被米歇尔的部下抓住了。他只能一边挣扎，一边怒吼着，最后被强行带出了城堡。 米歇尔看着大门，又回过头来与凯特的目光相撞。 他微微一笑。 凯特回过头，跑上了石阶。 米歇尔意外地没有多做停留。 第二天夜晚，凯特听到了窗外传来的声音，走到窗边往下看，发现米歇尔和他的部下已经整装待发。 他跑下了石阶，却看见布劳德和艾力克站在前厅，十多个少年少女在他们面前站成一排。 “这些是什么？”凯特听到布劳德问道。 艾力克有些尴尬地说道：“米歇尔殿下说您恢复吸血之后……会需要这些……咳，‘宠物’。” 布劳德沉默了。 凯特在他们身后站了许久，却不见金发吸血鬼做出回应，似乎的确在考虑之中。 站在队伍中的红发少女转过头来，与凯特的目光相撞。而这道目光似乎也被艾力克觉察到了。 凯特僵了下，立刻转身，就听到艾力克惊讶的声音响起：“凯特？！” “……”凯特停下来，侧过身。 布劳德也正看着他，蓝眸如往常一般沉静。 凯特抿了抿唇，什么话也没说便转身跑回了石阶。 凯特离开之后，艾力克迟疑道：“先生？” 金发吸血鬼的目光没有从石阶口移开。 过了几秒，他说道：“让米歇尔把他的人带回去吧。” 凯特回到了房间中，坐到了床上。 闷闷地坐了会儿，窗外吵闹的声音又传入了耳中。他转过头，看着窗外的夜色，再次起身走到了窗边。 银发吸血鬼坐在马背上，或许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转过了头来。 他扬起一抹邪恶的笑容，暗示般的露出了两颗獠牙。 凯特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没有丝毫的反应。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脚步声一直到他的身后停下，冰冷而又熟悉的气息笼罩过来，一双手放在了他的肩上。 “会失望吗？” 凯特偏过头，金发吸血鬼正垂眸看着他。 “凯特，你满足不了我。” 放在窗栏上的双手慢慢收紧。 感觉到银发吸血鬼看好戏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他们身上，凯特转过身，注视着布劳德的双眼说道：“我会长大，会变得更厉害。” 布劳德沉静的血眸中带着温柔的神色，他用冰冷的手抚摸着凯特耳边的头发和他的脸颊。 男孩的神色中充满了坚定，他说道：“我会让您改变的！” “……” 布劳德露出了一抹笑容。 他将凯特的头按到了怀里，喃喃道：“我说过不必再对我用敬语了，凯特。” 语罢，他低头闻着男孩颈间的血香味，用獠牙刺破了细嫩的皮肤。 凯特在最开始发出了一声闷哼，而后就用手抓住了布劳德的衣襟，就和前几次一样，仿佛是害怕溺水一般依附着他。 布劳德缓慢吞咽着他温热而又甘甜的血液，用舌头一遍一遍舔着那两个血洞，血色的眼眸扫向窗外，城堡的外面。 银发吸血鬼收回了獠牙，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回过了头。 十几个人类宠物重新被带到了他的队伍里，那个红发少女踉踉跄跄地跟着队伍走着，一边回过头来盯着他们。 准备好之后，米歇尔扬起手挥了一挥，对着他们做了一个道别，随后夹了夹马腹。马匹嘶叫一声，冲入了山林！ 凌乱的马蹄声在窗外响起，很快便消弭在夜晚的山林中。 玛莎卢拉重新冷清了下来。 虫声阵阵。 吞咽下最后一口血液，用獠牙将自己的嘴唇咬破，布劳德用嘴唇厮磨着凯特的脖颈，将黑血涂在了他的伤口上，随后放开了他。 凯特后退一步靠在了窗边，低着头喘着气，脸色苍白。 凯特满足不了布劳德的欲望。 这是他自己也清楚感受到的。 因为尽管已经感觉到金发吸血鬼在拼命忍耐了，凯特还是因为失血过多而在床上躺了许多天。艾力克对他们两人之间的情况感到十分担忧，却又不好说什么，只能让凯特多休息，并且让他多吃点东西。 在床上躺了将近五天之后，凯特终于感觉好了些。 他在白天的时候下了山，想去看看米修斯的情况。然而到了他的住处却不见人影，门开着一道缝。 米修斯很穷，他的家中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全被讨债的人搜刮去了，这也是米修斯不怕盗贼上门的原因。 凯特推门进去，有些惊讶地发现火炉里再次燃烧起了火焰。 不过除此之外，他的住处还是没有任何的变化。 凯特在门口静立了半晌，便关上门离开了。 凯特再次遇到里奥的时候，里奥正头疼不已。据说城里又出现了一个被吸血至死的人。 “虽然亲王殿下已经查出了原因，不过要把这种情况整顿好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吧，”里奥将两条腿搭在桌子上，叹着气说道，“布劳德将安定之处选在凯梅利城，也不知道是这个城市的运气还是灾厄。” 不过凯特之后又默默关注了这些事情一段时间，在里奥所说的这次意外之后，再也没有发生过相同的事情。 仿佛是那最后一个遇到袭击的人类为这件事情画上了一个句号，可是凯特有另一种感觉——或许米歇尔在离开前就已经把他同族的吸血鬼全部整顿好了，而那件事情只是另一个意外。 而凯特的感觉成真了。 足足一个月没见到米修斯之后，凯特再次开门进了他的屋子里。 他仔细检查了一遍他的屋子，最后在里屋的书桌上发现了一封信。 打开来看到里面的内容时，凯特露出了错愕的神色。 第二十九章：哲人石（三） 致凯特， 凯特，我相信你一定会是第一个发现这封信的人。当然，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或许已经在面临现在的我也无法想象的命运。 抱歉，凯特，我想我让你失望了。 结果到最后，我能够回想起来的全都是奥利弗和梅若斯的话，却完全忘了你的警告。可惜一切都已经迟了。我就像所有贪婪的人一样，当诱惑摆在眼前时，一切的危险都被我忽略了过去。当醒悟过来时，错误已经被犯下。 现在的我刚刚杀死了一个普通人，我的手发着抖，我的身上还沾有那个人的血液。那些血液仿佛还带着温度，在我的身上流动，腐蚀着我的皮肤。 明明之前还那样指责过奥利弗，然而我竟然做出了和他一样的事情。可是凯特，希望你相信我，我的身体已经不受我自己的控制了。如果我的意识足够清晰的话，我一定会用刀刺进自己的心脏，可是我却做不到。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从未想过哲人石会是这样一种存在。 我和奥利弗一样，相信它会给世界带来“完美”，我也曾告诉过你，哲人石可以治愈世界万物。然而现在的我却对这点感到了质疑。 我有些不明白我炼成出来的，到底是否是传说中的哲人石了。这种圣物真的会伴随着罪恶诞生吗？可惜没有人会给我答案。 不过现在我很抱歉地想要告诉你的是，在前几日与你告别之后，我去见了梅若斯。他将哲人石的制作方法告诉给了我，而我则是用你城堡中的永生族的血液进行了最后一次实验（不过我并没有伤害那位先生，我想我也无法伤害到他，当时他给你喂完血之后你的嘴角还留有痕迹，我帮你擦去了）。我是第一次接触巫术。说实话，当时你和梅若斯他们的谈话我听懂的很少，我直到现在才回忆起你到底是怎样一眼就辨认出梅若斯巫师的身份的。 然而已经太迟了。当我领悟过来的时候，我站在巫术阵中，左眼已经失去了光芒。 我炼成出来的这种“哲人石”是一种红色的石头，带着一种神秘的光芒。 在我自己服用下那颗石头之前，我其实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看到这里，你一定会问我，为什么不惜冒着死亡的代价也要做这一次风险极大的“实验”。就如前面所写的，心中还没有完全放弃追逐哲人石是一个原因，特别是在已经快要接近它的时候，我真的很难无视这个诱惑。梅若斯他们的做法并不正确，我想不论怎样，我们的实验都不应该牵扯到别人的生命。因而我让我自己做了实验体，不论结果如何，死亡便是死亡，永生便是永生，这也是命运。 另一个原因，是你。 凯特，我应该从未告诉过你我的过去。 我和奥利弗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住在卡瑞尔城。你或许根本不知道那个地方。和首都，天鹅城比起来，那个地方就是乡下。大家耕耘着同一片土地，我们从小就要学会农作，虽然不如大城市繁华，景色却非常漂亮。如果有机会的话，真希望以后能和你一起回去看看。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很难学习东西。即使是对于其他人而言非常简单的事情，我也做不好。我自己其实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而我的父母也非常讨厌我。他们觉得我一定是生下来就得了什么疾病，我的脑袋和别人不一样，有着什么缺陷。 因为这个原因，我从小就被人嘲笑。 那些孩子说我是笨蛋，他们会拿石头丢我，那段时光对于我而言是非常大的阴影，我也从未想过会把这些事情告诉你。希望你不要觉得可笑。 那时候唯一愿意继续做我朋友的就是奥利弗。 他带着我去溪涧里玩耍，带着我爬到树上摘果子，带着我躺在山顶的草地上，仰望天空。他告诉我，我们离世界是如此之近，只要伸手就能够触摸到万物。后来，我和他知道了炼金术。 炼金术让我慢慢地了解这个世界，也让我开始思考。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奇妙，而接触了炼金术之后，我觉得再没有什么东西对我而言是难题。我仿佛开了窍，世界万物都简单明了地呈现在我面前，我再也不是“笨蛋米修斯”了。然而对于农民而言，这些东西又是多么的无用。 我的父母不相信空手可以得来金子。“点石成金”是不存在的。 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他们说的并没有错。我用大半个人生只换来一颗金子，这个代价实在太过巨大。 不过当时的我一意孤行。因为和父母从小就有着隔阂，后来我索性独自一人离开了卡瑞尔城。在这漫长的路途上，我做过乞讨，干过杂货，挨过饿挨过冻，曾经也后悔过，不过还是咬着牙来到了凯梅利城，并且定居了下来。 不过即使生活安稳下来了，我依旧把自己关在房间中做各种实验，不太去见别人。那种状态下的我你应该已经看见过了，并且应该给你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对我而言，朋友是非常可贵，并且非常难得的。 凯特，虽然你不喜欢微笑，你也总是沉默寡言，不过你是除奥利弗之外，第一个愿意陪伴在我身边，看着我做那些在常人眼里难以理解的事情的人。曾经我以为我可以带你去了解这个世界，我可以靠我的知识解答你所有的困惑。然而当那一刻到来，我才发现你更贴近这个世界的本质。 看到那座城堡中的永生族时，我感到了深深的震撼。 我感受到了我和他们之间的差距，感受到了梅若斯他们口中的那种“不公平”。我有些害怕，一旦你彻底进入他们的世界，我们之间就会产生一条深深的沟壑。然而事实是我和你是如此的投合，而原本的我和“完美”已经如此的接近。我转而意识到，或许我和你的相遇是命中注定的，而我会炼成第一块哲人石，也是注定了的。 我急切地寻求这一种突破，因而在没有和你商量过之前，就自作主张地冒着生命危险吞下了那块哲人石。 现在的我很难断定我做的这些是否是正确的，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我的思维实在有些混乱。在写这封信之前，我其实也并不明确我到底想告诉你些什么。 凯特，你一直生活在永生族身边，然而你看起来无欲无求，永生似乎也无法诱惑你。然而随着你慢慢长大，我不知道未来你是否会希望和他们，或许还有现在的我一样拥有永恒的生命，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服用了哲人石之后的我的经历。 现在是哲人石在我身体里产生反应的第二天，刚好是夜晚。 让我从昨天说起。最开始，哲人石让我的身体剧痛无比。我仿佛到了地狱，正被地狱之火舔舐着全身。我的骨头仿佛全部被碾碎了，内脏也全部破裂，我无法动弹，看不到任何事物，听不见任何声音。后来我晕了过去，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我的肤色变得无比苍白，苍白到甚至可以看见每一根青色的血管。这种状况实在骇人，不过回想起你的城堡中那些永生族的模样时，我又兴奋了起来。 我还活着，而我又变成了这副模样，说明我成功了。 然而很快我就遭到了惩罚。我从里屋里出来，一步一步走到前厅。我跨出了阴影，一脚踏在了阳光之下，然后我的身体就被灼烧到了。 那种难以想象的灼热的温度一下子让我意识到我的身体是多么冰冷。我逃回到了里屋，躲在了被子里，非常惊恐。 白天的时候我不敢出去，然而到了晚上，我已经变得非常饥饿。 那种感觉很难描述，并非简单的肚子饿或者口渴。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身体极度地渴求着某一件东西，渴求到快要疯狂的地步。我想当时的我一定和患有毒瘾的人发病时一样可悲。 我拼命忍耐着，并且心中预料到我可能会做出极其可怕的事情来。然而越是反抗，身体便越是不受控制。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如这封信最开始所说的那样，我已经杀死了一个人。我把他的血吸干了。 原来这就是“血族”二字的意义。 我原本想去见你，然而我又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你，所以我逃跑了。我想我需要时间将这一切整理完毕，而我写下这封信则是因为我不想不告而别。 凯特，你比我更了解血族这个种族。我也相信在你的脑海中，你一定非常明白生活在血族的世界里需要作出怎样的决断。 不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希望今后还能与你想见。 并且如果这一天真的到来，我会带给你一件东西。 希望你能祝福我今后的命运，我也同样祝福你。 米修斯 第三十章：审判（一） 1398年，12月，凯梅利城。 一个黑影在一座空无一人的屋子外徘徊着。 他张望着四周，不知道是在查看是否有人注意到他，还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一处。 黑影朝着巷口走去，回来时，双手已经捧着一块沉沉的大石头。 他走到空屋子前，对着窗户举起了那块石头。 就在他要砸下去的时候，一阵马蹄声在他身后响起，惊得他松了松手，石头立刻砸到了他自己的脚上。 他痛叫一声，抱着脚跳了起来，转身却看到一匹强壮的马匹抬起前腿嘶叫着，一个黑发少年坐在马背上，冷冷地望着他。 他趔趄地后退一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惊愕地看着少年问道：“你、你是谁？！” 少年面无表情地说道：“滚开，不准接近这里。” “什——什么？！” 少年的手放在腰侧，握住了一把剑，微微抽出一点剑身。 月光落在剑身上，化作锐利的光芒。 男人张大了嘴巴，哭喊了起来：“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也没干，什么也没干！”语罢就抱住头逃走了。 看着男人的身影远去，黑发少年将剑收回鞘。他坐在马背上，目光移向屋子的那扇窗户。 窗户内漆黑一片，这个屋子从三年前开始就没有人住了。 过了几秒，少年又将目光移向屋子后面的那棵大树。 夜色之中，一个身影站在树枝上，一双血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而这周围，同样的气息还有两三个。 少年拉了拉缰绳，马匹转过身，朝着巷外的街道缓缓走去。 到达玛莎卢拉，将马栓好，凯特走进了城堡。 艾力克回过头来看到他，笑着说道：“你回来了，凯特。”语罢就继续回头扫着地面。 金发吸血鬼坐在窗台边，沐浴着月光，看着手中的一张信纸。 凯特走过去，对方抬起头，微微笑道：“凯特。” “是谁的信？”凯特问道。 布劳德将信纸递给了凯特。 对方是第一次这样直接将信纸交给他，凯特愣了愣，接过信纸看了过去。 “致布劳德殿下， 异族已经抓住，半个月后将在迪门岛进行审判。届时，六位亲王都会到场，希望您也能尽量参加。我们恭候您的到来。” 没有落款。 纸张因为手指的用力而变皱。凯特低声问道：“……米修斯被抓住了吗？” “没错。” “……” 凯特放下信纸，看向布劳德。金发吸血鬼蓝色的双眸沉静地望着他，仿佛即使他什么也不说，对方依旧能看透他的想法。 三年前，看到米修斯留给他的信件之后，凯特立刻就去找了里奥。城主大人派人在全城搜寻，然而如预料的一样，没有找到米修斯的人影。不过自那以后也没有人类再被袭击，看来米修斯的确早已远去。 然而如果米修斯真的已经成为了一个血族，那么他或许是第一个自己完成转化的人类。凯特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将发生的事情悉数告诉了布劳德。 记得当时听说米修斯利用哲人石转化成血族的时候，连布劳德也惊异不已。 “就算他是利用我的血液炼成了哲人石，我也不是他的转化人。”布劳德当时是这么说的。 据说转化人和他的血系之间会有某种联系，那种联系是非常微妙的，难以描述，却绝对能够时时刻刻感觉到。而他感觉不到米修斯。 也就是说，米修斯恐怕是第一个没有转化人，没有束缚的血族。 然而更应该顾虑的是，一旦被人类找到了另一扇可以通向血族世界的大门，世界恐怕将产生巨大的变革。 这个变革会发展成怎样，目前没有人会知道。但是势必会影响到每一个人类，每一个血族的生活。 因此知道米修斯的事情之后，血族的所有氏族便统一派士兵在世界各地搜查米修斯的踪迹，米修斯在凯梅利城的家也被血族士兵夜夜看守，以防他哪一天会突然回去。据说连米修斯的老家也被监视了。 “你做的是对的，凯特。” 最开始意识到米修斯和他之间发生的事情已经掀起如此大的波澜的时候，凯特一个人闷声不吭了许久。而布劳德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这样安慰他。 金发吸血鬼淡淡说道：“如果你一直瞒着我，或许当我们察觉到的时候，米修斯已经培养出了自己的氏族。” 凯特疑惑地看着他。 布劳德垂眸看着他，说道：“米修斯尚不了解血族的世界。在他用哲人石转化除了他以外的人类之前，他必须知道这些都代表着什么。不过在那之前，也必须得看血族是否能够接纳他。” “如果不能接纳呢？” “那么他就成了另一种异类。人类，血族，巫师——他又该给自己怎样的定位？” 此刻，看着手中这封信函，凯特问道：“你会去吗，布劳德？” 金发吸血鬼用手撑着下巴，看着他说道：“就算我不去，你也一定会想办法去吧。” 凯特抿了抿唇，又问道：“迪门岛是在什么地方？” “它在海洋之中，在克罗地亚王国的国界之外，”布劳德靠在窗台边，说道，“那座岛自我有记忆起就是完全的血族世界，它的周围总是弥漫着浓雾，因此人类很难找到。” “从来没有人上去过吗？”凯特蹙眉。 “当然有，不过那座岛上活跃着各种氏族，其中不乏生性残暴的个体。没有血族保护的人类上去之后很难活着离开。” 凯特再次看向信件不言。 一只冰凉的手捧住了他的脸，凯特怔了怔，抬眼看过去，就对上了布劳德血色的眼眸。 “所以，如果你要跟着我一起去那个地方，就不准离开我半步，知道吗，凯特？” “……好的。” 凯特放下信件，靠近了布劳德。 冰凉的手从他的脸颊滑落到他的脖颈。 经过三年的时间，凯特差不多已经知道了布劳德的习惯。他能够分辨出布劳德什么时候只是单纯被“诱惑”了，什么时候又是真正的“饥饿”。不过布劳德很少会叫凯特过去，因此每次都是凯特主动靠近。而通常只要凯特主动靠过去了，布劳德也很少会拒绝。 不过这次，布劳德却迟迟没有咬上去。他的手指慢慢滑过凯特脖颈上的肌肤，冰凉的呼吸喷洒着，搔弄着凯特的心。 布劳德低声说道：“你这儿的咬痕还没有好。” 凯特下意识地摸了摸咬痕，碰到了布劳德的手。 布劳德将他的手抓住，带着笑意说道：“我可不希望你的身上总是伤痕累累。” 一个星期后，艾力克开始帮他们二人准备行李。 艾力克对凯特感到非常担忧。 “你一定要小心！据我所知，迪门岛可是吸血鬼的圣地。就算有先生在你身边，依旧非常危险！” “艾力克……” “就算你配着把剑，也敌不过那么多吸血鬼，”艾力克恶狠狠地说道，“更何况，先生已经那么多年没有出过面了。这次他带着你去那座岛，势必会引起骚乱，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凯特默默地整理着衣服。 艾力克突然不唠叨了。 过了几秒，他叹了口气，喃喃道：“真不知道你当初和米修斯交上朋友是好事还是坏事。” 凯特的动作顿了顿，他轻声说道：“我也不知道，艾力克。” 在离开之前，里奥不知从何得知了这个消息，又带着侍卫上山造访了他们一次。 不过他只是和往常一样和他们聊聊闲话。 他和布劳德关于“是否能将他变成同族”这个话题已经谈论了将近八年。从最开始凯特遇到里奥一直到现在，尽管里奥总是对血族表现得非常排斥和不屑，他却总是锲而不舍地让布劳德转化他。 凯特在一旁听他们的谈话听久了，其实早就察觉到里奥和布劳德只是太无聊了罢了。前者根本不是真心地想要变成血族，后者也根本没把前者的话当回事放在心上。 然而现在，凯特觉得这一切更像是里奥借着这个话题得以和布劳德经常接触一般。 “想要让你把我转化成血族”只是里奥的一个工具，口头工具。 凯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因此在里奥离开前，他再次问了很早以前就提过的那个问题。 “里奥，你到底想要什么？” 城主大人笑眯眯的，就如凯特所预料的那样没有直接回答他。 里奥说道：“凯特，在你的记忆中，这是你第一次离开一个地方吧？” 凯特愣了愣。 没错，光是从他失忆之后的经历来看，他的确是第一次要走出一个地方。他在凯梅利城已经生活了八年了。 里奥看着他，眼神中带着某种凯特看不懂的意味。 “如果你们能够顺利回来，你应该去首都看看。” 凯特蹙眉，问道：“为什么？” “多去别的地方见识见识，你的眼界会大很多，特别是首都这种地方……”里奥顿了顿，说道，“你心中的许多困惑，都会在那个地方得到解答。” 凯特愣住了。 里奥离开后，凯特一直站在门口。 布劳德走到了他的身后，问道：“你在看什么？” 凯特望着里奥离开的方向，喃喃道：“首都……首都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布劳德挑了挑眉毛，说道：“银色十字会的总部在首都……不过如果你感到好奇的话，回来之后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凯特转过头看向他。 布劳德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说道：“好好休息吧，凯特，明天夜晚就会有人来接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