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是一个价值连城的盒子。 明黄色,裹着绣有翔龙的绸缎。由宫内秘密送出递到穆小王爷案头。尹曦堂却不着急看,手指抚过火红蜡封,一遍又一遍。 “恭喜王爷心愿达成。” 心腹们闻讯赶来齐聚一堂,纷纷向主子道贺。脸上荡漾得骄傲和自豪。他们都出身低微,难得尹曦堂不介意亲自一一提拔予以重用。见主子能力得到先帝承认,此刻快乐实乃发自内心的欢喜。 “尹鹏飞,我倒真没看错他。” 一对颜色不一的眼眸眯了眯,闪过抹了然于心的得意。虽然他血统不纯只得单眼湛蓝,可尹鹏飞最终仍然撇除世俗惯例选择了他作为继承人。没有相当的勇气胆识,绝不可能做出如此决定。 “可惜,我却无法当这个皇帝。” “为什么!!” 担任御林禁军教头的陈望是粗人,立刻提出疑问。 “先帝明明有旨意,要王爷继承大统。” “因为有些人不愿意让王爷坐上那个位置。” 负责出谋献策的王古今反而最镇定,瘦削男子摇着扇子摇头道。毕竟北国皇族最注重血脉,一个混血儿即使有先帝遗诏撑腰,也得过五关斩六将。 “这张诏书来得不是时候。” 手内不是没有兵权。十余年来用心经营,麾下已有不少新生派将领誓死跟随。但万一其余几股势力达成共识一致对抗,却也是个不小的难题。尤其是西边一支长期中立的骑军,装备精良人强马壮。一旦倒戈相向,鹿死谁手顿成未知之数。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们谋夺皇位?!” 陈望脾气急,两句话不到已拍案而起。急吼吼地喊。王古今示意他稍安毋躁,道。 “王爷已掌握半壁江山,虽说硬碰硬并不会落于下风,但民生自古就是首要大事,绝不能主动引起内战内耗。否则得天下失民心,得不偿失。” “我已有对策。” 尹曦堂从贵妃榻上坐起微笑,姿态慵懒。随手拨弄掌中暖手炉。 “他们不是嫌我血统不纯嘛?我便寻一个血统最最纯正的继承人堵上他们的嘴巴。” “王爷的意思……” “圆月山庄里那颗闲棋子,也到了它发挥作用的时刻了。” “可是,先帝的旨意。谁都不能惊扰那位公子。” “要是他的话管用,我又何须动他儿子的主意?” 尹曦堂穿好软鞋,朝满面忧色的王古今挥挥手。踱入内室更衣。 “赶紧准备,你我今夜动身。” 02. 圆月山庄的春天,永远比别处来得晚一些。 山下早已经百花盛放争红斗绿。报春花夹在桃花堆里,嫣红中一点点微黄,看得人心情都不由自主转好。但山庄内的桃花却迟迟没见动静,枝头偶尔见几粒吐红花苞,像害羞至极的小姑娘不敢露面。只待真正的春日仙子来临,方才争相竞放。 佣人们还穿着羊羔皮衣,地龙烧着,室内水仙花仍然灿烂。巧手侍女轻轻换过炉内香块,隔了烟雾般的轻纱朝正埋头苦读而不知时光飞逝的青年投去一笑。小声提醒。 “该用午饭了。” “哦。” 青年从书堆里抬起头来,茫然看天色。 “你先放下,我等下再吃。” 房内温暖,他只胡乱穿一件单衣。黑发倒整整齐齐梳理妥当。系在发间的浅绿色发带看似不起眼,但料子都是最最上等的进贡缎子。光是缎面细致的蝙蝠绣花便值数两银子,更休论内里夹杂着一起编织的纤细金线。尽在小处昭显青年的显赫身份。 “好,我等你用过再走。” 侍女抿唇轻笑,谎言被戳破的青年立即不好意思起来。正想说些什么,突然看见那丫头猛地从地上跳起来,脸颊处不知何时被墨汁狠狠画了一道污迹。羞得侍女眼红跺脚,扭身跑出房间。 “呼呼,走了走了。” 一道身影在帐后悄悄出现,拍掌笑道。 “可不是,吵吵闹闹,烦死人了。” 另一道身影同样悄无声息冒出,恍似幽灵。青年无奈地看了他们一眼,皱眉。 “君左,君右,你们又淘气了。” “嘿嘿嘿。” 两个少年身形相仿,容貌像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般。两对四只大眼睛滴溜溜乱转,微微上翘的眼角,似乎随时都会向你抛来媚眼。也不知道长大成年以后会揉碎多少少女的芳心。 “你又看书?书有什么好看的?” 相同的衣物,相同的配饰,相同的五官和神情。唯一可以区分他们的只有两人的眼睛。站在左边的少年拥有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眸,而站在右侧的少年眼珠子只是清澈的琥珀色。 03. 圆月山庄三代传承,现由大弟子尹无双继承掌管。但其实庄内大小事务都是傅轻阳打点过问,一刻都缺不了他。他膝下三个弟子,年纪稍长的凌有悔也就罢了,倒是自己一对双生儿自幼精力充沛活力十足。似乎要将冷面父亲的力量全都挪到他们身上挥霍。整个山庄上百号侍女,没有哪个不曾被他们弄哭过。 “我不能习武,不看书,靠什么打发时间?” 青年合拢书卷,侧头微笑。与尹君左双眸一般颜色的蓝色眼珠子写满幸福和快乐。因为生父曾被强行灌下药物废除武功,他在胎中就落下隐疾无法修炼武功。几位师傅为此特别心疼他,把庄内医药易容毒物尽数倾囊相授。好让他日行走江湖能够自保。 如果不是生父凌初钧全力阻挠,凌有悔应该以太子身份在深宫内长大——人人都称赞尹鹏飞是明君,叹息他膝下空虚没有子嗣承欢。连唯一一个独生长公主都过继给同宗王爷,彻底免去继续霸占皇权的可能。他们并不知道凌有悔的存在,不知道宫闱当中那桩惊天冤案。从此断送了帝王此生快乐。 “可以和我们玩啊。” 尹君右撒娇,像小猫一样昂头蹭兄长衣服。 “我最喜欢大哥了!” “是是是,因为只有我才不会被你们捉弄。” 凌有悔宠溺地抚摸亲同手足的少年发顶,笑道。 “说吧,又闯什么祸了?这回谁生气?大师傅?二师傅?” 两个双生子每回闯祸都奔来向他求援,靠记录良好的凌有悔求情过关。尹君右眼睛一眨一眨,抬头做无辜状。 “知我者莫若大哥也。” “哼哼。” “我吓走了御使的坐骑,小飞他们正忙着诱那匹笨马回庄。” 尹君左也过来抱住有悔一只手臂,声音放软。 “父亲还不知道呢,和爹爹与那御使面谈。似乎在商量些什么,不许我们靠近左右。” 凌有悔闻言一喜。他的二十岁生辰将至,按照惯例,远在京城的父皇将会前来相聚。虽说与他始终无法真正交心,可要想听到亡父往事,终究只能问他。 这么久了,仍然想念那双大手。 他有点惆怅。至今不明白那个人如此爱他,为何舍得狠心扔下他不管。让一个幼龄孩童每每午夜哭醒,身边却再无呵护关爱的亲人。 04. 好在二师傅为人和善,真正掏出心来待他。说得过分一些,恐怕连尹君左尹君右二人都不曾得到如此关爱。尤记得小时候大师傅冷漠目光,完全因为妒忌一个小儿分去爱人关注。 凌有悔思绪逐渐飘远,却不知那向来好脾气的二师傅正气得双颊通红。手掌往案上一拍,断然拒绝。 “不可能!他曾承诺许以有悔自由!” 当年浓眉大眼的爽朗青年,现在越发时时带笑温柔和亲。能够让他勃然大怒,连尹君左尹君右都没有这种本事。而尹无双面无表情坐在旁边静观,心内已对访客本事有三分提防。 “试问二庄主,又是否样样承诺全都实现?” 尹曦堂不急不忙,悠然掀开杯盖轻抿清茶。傅轻阳瞥他一眼,口气强硬。 “你不要强词夺理。尹鹏飞此生亏欠有悔父子许多,你也是知道的。我不相信他会突然改变心意违背有悔父亲生前心愿。” “因为他等不及了。” 尹曦堂放下茶杯,抬头直面傅轻阳视线。一双颜色各异的眼眸内流露出哀伤与叹息。 “先帝困在情网受苦多年,已经不想再继续被折磨。所以才会留书退位远走边陲。” “知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大雪山。” 傅轻阳表情一凝,立刻明白尹鹏飞此去目的为何。顿时连话都说不出。 “轻阳。” 尹无双忙走过去抱住他双肩,许久后傅轻阳方才长出口气。眼眶发红。 “要我怎么向有悔开口?” “轻阳。” “从此他真正孤身一人,再也没有其他亲人。” “那种父亲,不要也罢。” 尹无双摇摇头,转而对尹曦堂说。 “遗诏在哪里?” “是。请叔叔过目。” 尹曦堂恭敬呈上文书。文书装在最最上等的红木盒子里,盒外刻有精致动人的游龙戏珠图案。火蜡封口完整无缺。 “你不曾开启?” “晚辈不敢开启。” 尹曦堂躬身回答,态度越发恭敬谨慎。尹无双沉吟片刻,伸手打开木盒。拆了文书外封与情人仔细阅读。内里果然白纸黑字,指名要凌有悔认祖归宗,继承江山基业。 他们都不知道,这封遗诏全由尹曦堂一手炮制。更不知道尹鹏飞将江山给予了他,他却嫌权势未稳风险太大。于是挖空心思动用玉玺,要挖出匿藏多年的无辜孩子当他挡箭盾牌。 05. 很卑鄙嘛?尹曦堂并不觉得。所以他气定神闲,淡然地面对凌有悔的一对监护人。看着他们反复验证伪造的圣旨,心里只觉好笑。 要怪,就怪自己怎么投胎进了皇家。 尹曦堂本身就是一个最佳例子。好不容易盼来的嗣子居然血统不纯只得单只蓝眸,穆王府上上下下犹如被泼了盆冷水,打心底绝望。没有人愿意搭理他,阳一套阴一套。连过年缝制的新衣服都不称身,存心要他在本来就厌恶他的老父亲面前丢尽了脸。 往事太过凄惨。他握紧拳头,嘴角有点扭曲。笑容僵在脸上,像副面具。 对。现下离宝座不过一步之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弃。 “……我不明白,为什么……” 傅轻阳放下黄绢,满目疑惑。如果尹鹏飞从开始就不愿放弃继承人,为何不将有悔留在身边教导。反而把独子放在圆月山庄由外人抚养?须知管理一个国家并非易事,他不认为有悔能担当起这份重担。 “京城势力,分为三块。” 尹曦堂比了比三指。 “晚辈只能控制不足一半,其余的由两家分承。他们当中有人静待时机有人心怀不忿。先帝在时尚能隐忍不发,但,谁不想皇帝出自自家?” “其他获外封的王爷呢?” “都在观望,不乏想浑水摸鱼者。” 他轻巧一句,已说明局势险恶。万一武力争权,百姓又要遭殃。尹鹏飞视民如子,若是为了天下苍生,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起百姓,热心肠的傅轻阳沉默了。对,唯有嫡亲血脉才能名正言顺地坐上宝座。天下间没有比有悔更纯正的继承人。可尹无双却突然说话,斩钉截铁。 “我不同意。” “师兄?” “我不能让他堕入火坑,坐在钉板上受罪。” 尹无双长袖一拂,房门顺声打开。 “你回去吧,莫要再来。” “叔叔!天下苍生万民幸福,难道你一点都不在乎?!” 尹曦堂腾地站起来,正色说。 “对,太子自小就远离朝政,或许这份责任对他太过沉重。但责任就是责任!他身为嫡子,责无旁贷!况且,先帝也不是全无准备。先帝多年辛勤培育晚辈,就是为了辅助太子!” “说得真好听!你惦念百姓,为何不自己坐上去!” “因为我只是他们眼中一个杂种!!” 尹曦堂大声反驳,自揭伤疤。咬牙切齿怒吼出声。 “因为我没有你们那双蓝眼睛!因为我不配跻身在拜祭祖宗大典之列!先帝曾经努力过,我很感激他,可是杂种就是杂种!他们容不下我。” 他撒起慌来毫无畏色镇定自如,不动声色,将尹无双逼得无言以对。男子慢慢坐回原座,额角渗出细细汗珠。面色铁青。 06. 傅轻阳见尹无双不说话,表情阴暗得可怕,还以为他要为难尹曦堂。谁料他眉头轻皱,双目落在屋顶角落某处。喝道。 “孽子,速速下来!” 尹曦堂愕然抬头,因为他根本没有发现有第三者在偷听他们谈话。等尹君左尹君右两人像打瘪了的茄子般闪闪缩缩地迈进大门,已经惊得连双目圆睁。连两个尚未成年的青涩毛头都能有如此精妙的轻功身法,圆月山庄,不可不防! “父亲……” 孪生子行过礼,跪在地上等待父亲发落。尹无双缓缓看他们一眼,问。 “你们大师兄呢?” “父亲,我们知错了。” 尹君左急忙哀求,尹无双根本不予理会,怒斥。 “知道错了?都多少回了?!就占着你们的身法,老带着有悔四出胡闹!” 有悔不懂武功,必然是两只皮猴子带着他齐齐上了屋顶。误打误撞把全部对话都听了去,想瞒都瞒不了。 “孽障,孽障!” 尹无双反对有悔接任皇位,本想一瞒了事。现下心知事情已无可挽回,不由气得双手发抖。吓坏了两个无心闯祸的孩子,泪水沿着脸颊往下淌个不停。 尹曦堂目光轻转,突然瞥到门外一抹淡青身影。连忙起身朝他深深鞠躬,跪下磕头。 “陛下。” 他再磕了个响头,语气无比沉重。 “臣奉先帝旨意前来迎接陛下回宫。” 简单一个先帝,已点明尹鹏飞离去事实。彻底击垮了仍抱有一丝侥幸心思的有悔。无法接受噩耗的青年踉跄数步,单手扶住漆黑木柱。眼眶内却没有半点泪水,只是空洞地凝视地面,久久没有眨动。 07. 纵使在他们之间曾有无法原谅的过往,但亲生父亲始终仍是亲生父亲。相同的血脉产生一样的牵挂,表面或许没有任何表露,可他内心却对每年生辰前的父子聚会充满期待。现下突然听到恶讯,叫他如何能够保持平静?! “有悔?” “陛下!” 傅轻阳与尹曦堂同时察觉到不妥,两人齐齐出手,但身手已是不俗的傅轻阳反落在了尹曦堂后面。眼睁睁看着穆小王爷将心爱的大弟子纳入怀中,双臂成环,自自然然地圈住青年纤细腰身。表情焦急。 “陛下?陛下?” 他轻轻晃动有悔肩膀,但毫无回应。有悔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胸膛因为呼吸急促而激烈起伏。秀气眉峰紧揪在一起,柔弱的模样令人怜惜。 “啊,大哥似乎是旧疾复发了!” 尹君左眼尖,大喊出声。一对孪生子扑过去,试图将兄长自陌生人怀中夺回来。尹曦堂倒不慌张,单手拥人入怀单手呈防守姿态,徐徐地闪避两个少年迅猛的攻击。素色长袍下摆像有了灵魂一般,接连划出一个又一个漂亮半圆。其身法之高明,并不比圆月山庄弟子逊色。 尹无双冷眼旁观。尹曦堂的武功与当年自然不可同日而言,不知内里心计狠劲,又是否与日俱增。若是得到正确指引向善也还罢了,万一现在所见只是他精心伪装出来的假象,他日有悔身陷皇宫难免会成为一尊不能有自己意见的提线木偶。 “师兄?怎么了?” “无碍。” 傅轻阳的提醒唤回了尹无双的注意力,已是一代宗师的他抬目凝视两个顽皮儿子与尹曦堂追逐不停,厉声低喝。 “君左,君右,客人面前不得放肆!” 待吓停两个皮猴子以后,尹无双转而对尹曦堂拱手。 “请穆王爷将有悔交与内子治疗,天大的事情,也要等他平安苏醒后再说。” “我要在侧侍候。” “可以。王爷携旨而来,是为御史。一切事宜,皆可从长计议。” 尹无双本想哄尹曦堂暂时离开有悔,见他不入圈套,不由又多一丝提防。只是他并不知道,在国家大义面前,他根本无力扭转命运继续向前推进。 08. 傅轻阳的医术经过多年潜心修行,已非一般大国手能够比拟。奈何这是有悔因为生父突然逝去受到严重打击而落下的病根,药石之力实在非常微弱。只能让他安静休养,慢慢苏醒。 “敢问陛下情况如何?” 尹曦堂跟在旁侧,定神凝视此际正躺在榻上昏睡的有悔。锐利的眼神肆无忌惮地停留在青年脸庞之上,仔细打量。 他见凌初钧时已经是半大小子,对他那堪称绝色的容貌有极其深刻印象。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叫人移不开眼睛,犹如倾国名花,正是开放得最灿烂的时候。与如此出色的美人相比,有悔并没有继承到那种逼人的美丽。五官虽然精致,但温润儒雅的感觉却与他两个爹爹都不一样。 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好应付。 尹曦堂眼波流转,内心浮起一丝笑意——一个远离政治中心长大的纯真青年,外加身患旧疾,怎么看都无法对他构成威胁。只等扶他登上帝座,天下便再也跑不出他五指山。 “是旧疾,已经多年未曾发作。” 傅轻阳哪里猜得出尹曦堂心思,满腹忧虑地回答。 “我已喂他服用凝神丹药,待明晨苏醒才能再诊脉治疗。” “要不要紧?” “失神昏厥总会伤害人体根本。但只要能保持他情绪稳定不要大悲大喜,长久看来,也是无妨。” 傅轻阳轻叹一声,犹豫道。 “这孩子不擅发泄感情,什么都藏在心里。穆王爷,他,并不适合继承帝统。” 对,他不适合继承皇位。但是我正正需要一个不适合继承帝位的人。 尹曦堂微微眯起双眸,冷笑。嘴巴却一开一合,每一句都伤心万分。 “先帝用心良苦,为免天下百姓遭受战乱苦难,不惜违背自己当年的誓言……傅先生,难道你要我背弃先帝最后的心愿?让他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心嘛?而且我,我更是由先帝一手栽培而成,断不能做这等……这等……令他痛心之事!” 09. 一言既罢,尹曦堂眼角隐约泛起泪光。反倒令傅轻阳不安起来。他不像尹无双那般坚决,对有悔的庇护寸步不让。当想到北国苍生或许会因为他们的选择而陷入痛苦当中时,天平不由自主向“悲切诚恳”的尹曦堂倾倒三分。 做戏当然得做全套。尹曦堂亲自守在病榻之前,滴水不进,接连看护整整十二个时辰直到有悔徐徐苏醒。其殷切细致,连尹无双都挑不出毛病。 “……” 青年眨了眨眼睛,蓝色眸子落在离自己最近的那人身上。没什么血色的唇瓣微张,问。 “父亲是什么时候留书出宫的?” “约莫一个月前。” “呼,如果以脚力最好的马匹日夜不停赶路……他应该已抵达大雪山。” 有悔低声苦笑,抬手掩额。 “父亲和爹爹终于可以再见了,我做儿子的理应开心才是。” “有悔,不要胡思乱想。” 傅轻阳连忙抚慰,毕竟凌有悔这病最忌情绪起伏。万一他再度晕厥,病情亦会更加棘手。 “大哥,喝药。” “大哥,吃蜜饯。” 尹君左尹君右相互换个眼色,齐齐扑过去缠住有悔左右使劲与他说话聊天。希望能够分散他的注意力不要回想悲伤心事。尹无双瞥了眼被挤出来的尹曦堂,说。 “王爷一天都没有合眼,该回房稍微歇息歇息了。” “那我就不打搅了。” 要做的已经做完,何苦留下来看他们玩大团圆兄弟齐心的把戏?尹曦堂顺水推舟退出院落,温暖的微笑立即被冷峻表情代替。他快步奔回临时安排的住处,一道黑影迅速跟在他身后。 “向王爷请安。恭喜王爷贺喜王爷,连上天都在帮助王爷,王爷大业指日可成。” 来者是尹曦堂负责传递情报的心腹,一堆如暗影般存在的角色,连名字都没有。但能够跟随在未来帝王前为他卖命,就是做一粒棋子他们都心甘情愿。 “庄内众人武功不低,你行事要加倍小心。” “是。王爷,这些是京中八百里加急送抵的文件。” 一叠黄绢包裹着的奏折呈上,封皮分别以各种色笔标明急缓。尹曦堂取过最紧急的三份坐下来仔细阅读。不时提笔批注。 10. 对于政务,尹曦堂从来没有半分怠慢。相反,他非常享受这份得来不易的权利。每次看着朱笔末端在纸张上滑过留下一个个足以改变小到个人大至国家的批语,他才真真正正感受到天下在握的快感。 不知道那些蓝眼睛的老头看到他登位后会有怎样的表情?应该很有趣吧? 尹曦堂想象了一下,心情变得愉悦起来。正因为如此,所以他绝对不会容许整个计划里有任何变故。 况且,他也绝不能再回到以前的日子。 母亲依旧艳丽却写满狠毒和扭曲的五官突然浮现眼前,恶狠狠地扬手扇他耳光。那时候他多大?五岁?六岁?仅仅是为了他过于紧张没能在宾客面前背出功课,就将他按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地抽。 “你这个累赘!” 一半的南国血统让他生来只有一只蓝眸,另一只褐色眼珠如同一枚钉子,把年迈的穆王爷死死钉在耻辱柱上。气走了长女,撕破老脸迎娶南国女子,无非是希望搏得嗣子。可惜命运与他开了个大玩笑,反而令他沦落在笑柄。 靠山不再施予恩宠,女人逐渐失去了平衡。她的恨找不到宣泄口,唯有拿她生下来的那个蠢货发泄。拳打脚踢,关黑房里断水断粮。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害的!” 涂得鲜红的指甲舞动着,耳边似乎仍能听到她怨恨的叫骂声——她的命的确不好,没能看着自己最嫌弃的儿子被皇上重用权倾天下。皆因穆王爷临终前回光返照时终于想起他的王妃,于是留下遗嘱要尚有几分姿色的王妃殉葬。 尹曦堂揉了揉眼角,从往事中拔离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政事上。他已经跟随尹鹏飞学习多年,应对这些公文已有心得。一旦集中精神处理,很快便将十余份奏折尽数批阅完毕。摆放在案头的黄绢内仅余一封通报京中情况的信函,这是穆王府给他寄来的“家书”。 尹曦堂拆开封口,原本淡然的表情随着信函内容慢慢发生变化。他长相随母,眉目中多少带有一丝艳色。现下表情阴沉起来,倒显出股叫人胆寒的凌厉。 11. 区区一个礼部侍郎,居然敢回书拒婚?! 尹曦堂一言不发,脸色却难看到极点。被他手掌抵住的梨木圆桌悄无声息地裂开几道缝隙,劈里啪啦地碎了满地。从京中赶来的侍从自然也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知道主子正处于狂怒当中。连忙低头屏气加倍小心。 礼部侍郎刘昌娶亲昌平郡主,生下一女如花似玉不说,最为难得的是竟继承了候爷外公的浅蓝眸子。须知皇室血脉极为矜贵,尤其以其蓝色眼眸最是特别。刘昌自得了此女,已打定主意非贵婿不嫁。其眼界之高普天下皆知。而尹曦堂贵为穆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照理说娶一官员女儿身份绰绰有余,谁料反遭一纸白纸黑字打退。字里行间明里说不敢高攀暗里分明是嫌弃他血统不纯。消息传遍整个皇城,沦为百姓笑谈。幸好尹曦堂并不在京中,否则以他最恨被别人小瞧看低的脾气,难免又是一场风波。 “好一个刘昌,好一句不敢高攀。” 胸中似有团烈火不断燃烧,直刺得他双目发红疼痛。尹曦堂深吸口气压抑怒意,慢慢坐回身后高椅。咬牙道。 “今日之耻,他朝百倍奉还。” 他并非对刘昌女儿情有独钟,不过是看中了她的血统希望她能为他诞下拥有纯正蓝眸的子脉。他日自己无法登基,也能拥亲生骨肉继承大统。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 侍从忙磕了个头,道。 “据先生猜测,刘昌背后必定有其他势力支持。” “哼,那是必然的事情。若果没有其他皇族撑腰,给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回绝……” 尹曦堂从暴怒中逐渐冷静下来,目光重新仔细阅读信函。 昌平郡主家道早已中落,绝对没有能力为刘昌撑腰。远在边疆的几家也没空淌这趟浑水。那么刻意出手破坏他婚事的究竟会是谁? 他沉吟片刻,正想提笔回函。突然听到远方有细碎脚步声音传来,立即全身紧绷警戒站起准备应对一切变数。那悄然出现的侍从旋即消失,独余他快步上前拉开门扉。 12. “陛下?” 迅速做了许多猜测,但门外出现的却是叫他有点意外的脸。凌有悔脸颊微红礼貌地立在廊下,双手乱摆。 “请王爷不要这样称呼我,太……太不好意思了。” “陛下如果不喜欢……或许我称您为太子千岁?” “……嗯,可不可以,直呼我名字?” “直呼名字?这似乎与理不合。微臣只是臣下,于情于理都不能……” “若是王爷你视我为继承者,就请王爷叫我有悔。” 有悔挣扎许久,终于放弃沟通单刀直入。尹曦堂抿唇一笑,恭恭敬敬地弯腰躬身。 “微臣遵旨。” “……请王爷不要用敬语可以嘛?” “那么,还请你也要叫我名字。” “好。” “曦堂,我的名字是尹曦堂。” 有悔低声念了几次,突然惊愕地抬头。指着眼前人高呼出声。 “莫非……你是,你是桃花林的那个大哥哥?” 他隐约记得自己从前和爹爹住在一间很大的房子,房子里有很漂亮的桃花林,一片接一片,红灿灿香喷喷。林中还有小池塘小亭子,漂亮得不得了。他最爱跟在一个比他高许多的哥哥身后追着他玩。一直到爹爹发话才不情不愿地停下游戏。 哦,似乎想起来了呢。 尹曦堂笑得更欢,说。 “彼时你只得三岁大小,倒想不到还有记忆。” 13. 有这段往事做铺垫,有悔突然觉得与尹曦堂的交流立即轻松起来。他喜静不喜闹,多年来一直蜗在圆月山庄里。见过的陌生人简直屈指可数。实在不太懂得如何和他人打交道。虽然记忆中的大哥哥改变了许多,但终究算半个故人。 “快乐的日子又怎么会忘记?” 或许是那段时光太过美好,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足以令年幼如他亦已刻骨铭心。被强行与爹爹分离时的痛苦和恐惧至今想起仍胆颤心惊。像是天塌下来世界再无颜色,只懂得以泪水来发泄不安不满。凌有悔低下头,眼角冷不防瞥见碎了满地的圆桌。不由两眼瞪圆,朝唯一一个有可能拍碎桌子的凶手看去。 “怎……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不开心的事情?” “呵,是我失态了。” 尹曦堂暗中施用内力,原本捏在他手中揉成一团的信筏无声无息地弹落碎木当中。安静地等待正绕过去往房内走的凌有悔意外拾获。他很幸运,这封情报密函内没有什么特别内容。恰好可以布下局阵,引诱那条天真且好奇的鱼儿向鱼钩游去。 对,捡起来,打开,仔细看清楚。 他别过脸,眉头紧皱,故意不去看房内动静。但耳边传来的微小倒吸冷气的声音已足以证明小鱼上了钩。 “……那个,那个……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要和张桌子过不去?万一弄伤自己,且不是更糟糕?” 小心翼翼生怕再伤害他的语气,努力思索如何安慰的词汇,看来这条小鱼的同情心还真是容易泛滥啊。 趁有悔看不到自己表情,尹曦堂嘴角流露出抹嘲讽。如果这条小鱼知道他掌权以后会百倍奉还给刘昌父母要他永世不能翻身,届时会有什么表情? “过了春天,我将年满三十二。三十二岁的光棍王爷,翻遍史书都找不到吧。” 尹曦堂轻描淡写几句话,已经将他尴尬的处境尽数道来。首先是他的年纪,其次是他的身份,当两者结合在一起时顿时产生巨大的奇异感——休论他是不是皇家王爷,但年过三十尚未娶妻搁在民间简直就是个大笑话。只要五官端正手足无缺,运气好的男子在这个岁数都当上爷爷了。也难怪他会大发雷霆,劈碎桌子泄愤。 14. 明明长得那么好看又是王爷,这样还会被拒婚……真叫人难以置信。 有悔咬住下唇,眼睛不住往尹曦堂脸上打量。几乎完美的侧脸在烛火映照下更显精致俊美,虽然气质略嫌阴沉看起来有点不好接近,但与他面对面谈话时便可以感觉到他的热情和真挚。尤其是那双颜色不一的眼眸,一黑一蓝,好像香桃养的那只白猫咪。 他将人猫的模样联想在一起,觉得两者同样有点高傲不爱接近别人,不由有点发呆。搁下期待他继续答话好引他入局的尹曦堂久久等候,好几次忍不住回头探视究竟他在干些什么。 “有悔?” “嗯?” “你也认为一个男人年过三十尚未成家十分荒谬对不对?” 终于忍无可忍,尹曦堂拉下脸主动出击。沉浸在自己遐想中的有悔啊地一声回过神来,双颊通红通红。 “对不起,我走神了。” “……在想什么?” “那个……觉得曦堂哥你的眼睛很特别。” 不大的手掌轻轻抬起,在离尹曦堂眼帘前半分地方停下。似乎有抚摩的冲动。 “像猫咪一样,非常漂亮。” 漂亮?这双眼睛漂亮?你这么喜欢,那我们换一换! 尹曦堂完全没预计到有悔会做出这样一个孩子气十足的举动,反被他唬住了。等琢磨清楚明白对方真的只是单纯羡慕他的眼眸,顿时有些愤怒。正是这双眼睛,让他自小饱受歧视。如果可能,他愿意用自己所有的一切来换取凌有悔那对清澈纯净如大海的蓝色眼珠。 “你知道嘛?北国的嫡亲皇族都是以眼睛为血脉凭证。血缘越高贵,眼睛颜色越是湛蓝。想我这种一黑一蓝的,只不过是他们嘴里的杂种。” 他反手握住有悔手掌,俯下身来让有悔仔细看清楚他的双目。对方柔软而温暖的指尖,与他微微冰冷的掌心完全不同。一看就知道是在幸福和关爱中长大的不懂黑暗绝望为何物的孩子。无辜而可爱的表情,突然激起尹曦堂内心的肆虐欲望。恨不得伸出爪子,狠狠地抓碎他的所有。 15. 小时候他尚不懂得杂种一词是什么,被别的皇族小孩追着骂还傻乎乎地笑。迎面见到老态龙钟的父亲,啪地一巴扇得他跌倒在地满嘴是血。撇起嘴巴想哭,紧接着又是一记耳光。 “哭什么哭,穆王府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 老人不甘心承认自己赌局失败,好几次几乎活活打死他这个丢人现眼的证物。好在总算还记得自己最终仍需找个继承人接替权力,才没有抛弃他们母子二人。 “你知道什么叫杂种嘛?” 尹曦堂眯起眼睛,嘴巴仍然在笑。弧度极大,看得有悔心中有股寒意涌起。他慌乱地试图抽回被紧握的手掌,却徒劳无功。尹曦堂气力远在他之上,要伤害他可是轻而易举。 “杂种注定要被唾弃,要被孤立,即使他能力再强也不会获得承认。例如我。我一辈子,都无法获得皇族的认可。所以先帝虽然费尽心力培养我,仍不得不留诏希望由你登位。” 听到此句,想起父亲的有悔眼眸骤然一暗。他转过头半侧着脸,小声道。 “父亲答应过爹爹,要保我此生快乐无忧。” “我从不怀疑先帝对凌公子的心意,他二十年来何尝有一天欢颜有一天舒心?先帝日夜操劳忙于国事所为何事?不过是希望精疲力尽之时能忘记忧愁获取片刻安眠。” 尹曦堂抿起唇瓣,一字一顿地抛出最重一句杀手!。 “恕我直言,你的快乐全部堆积在先帝的痛苦之上!!” 有悔生活在圆月山庄内,在庄内众人的细致照料当中成长。何曾听过这么震撼这么直白的谴责话语?一时竟连呼吸都忘了,小脸雪白雪白。上齿哆哆嗦嗦地咬住下唇,却止不住浑身的颤抖。 父亲,的确不快乐。 即使是父子二人每年一次的会面,也极难得看见他开怀大笑。他的笑容永远是苦涩的,温柔的,常常抚摸他发顶长久凝视。欲言却止。 16. 或许他不该如此自私,认为父亲故意遗弃了他。尽管他知道父亲渴望得到解脱。如果不是受到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开导,凌有悔甚至会怀疑自己的出生到底有没有意义。是否生存即是要不断面对分离,刻骨铭心痛苦不堪。 他深呼吸一口气,凝聚气力。身体的缺憾决定他不能过于激动或悲伤。 “我……明日再访,时候不早了,请及早歇息。” 匆匆说完,他转身便想离开。尹曦堂却不许他走,抓住手腕将他压在墙壁与臂弯之间。 “恕我失礼,但我已不能再等待下去。国不可一日无君,我这次来的目的,就是为迎接君王回京。迟恐生变!” “即使父亲留有书信叮嘱我继承皇位,但……我真的没有能力管治一个国家。我只是个普通人!” 有悔面对尹曦堂逼人气势,肩膀不由自主蜷起来。大眼睛半垂,不安地四处乱瞄以躲避对方的视线。像被吓坏的雏鸟。 “其他皇族应该有年纪合适的……” “我只承认你一个!!!” 尹曦堂怒吼出声,双目圆瞪额冒青筋。他直直地凝视着有悔眼睛,片刻后突然松开禁锢。单膝弯下跪倒在地。沉痛道。 “……臣,鲁莽了。” “没有没有。” 有悔双手乱摆,试图将他扶起。但那里扶得起来?尹曦堂暗中加了坠力,整个人沉重如铅块。恐怕要尹无双之类才能治得了他。 “臣乃先帝一手培养,先帝将臣自苦厄困境中救出带在身边视若亲子。这份情,臣无以为报!只能保护先帝最看重的天下,保护他所爱的黎民百姓,人人安居乐业苍生太平。” 他低头,慢慢道来。有悔只好蹲下与他面对面谈话。 “那,你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他脸上有一丝欣喜。 “父亲曾经说过,最难得的是治国人才。他选择了你,必定有他的道理。” 17. 尹曦堂垂着头,牙齿却死死地咬住嘴唇。只有这样,他才不会不顾身份破口大骂——他不理解凌有悔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饶了大半天圈子,最后又绕回到起点。 要是我能够顺利登基,还犯得着大老远跑来费心费神哄你?! 愤怒涌过,剩下深深的无奈。因为他从对方真纯的眼眸内看出他绝非出于嘲笑或者讽刺,而是发自内心的诚挚期盼他可以成为继承人。 “……我,没有资格。” 原本刺眼的蓝眸此刻似乎不再那么讨人厌,尹曦堂苦笑着,向那名将满二十周岁但依然纯洁的青年解释道。 “皇族上下视我为杂种,绝对不会容许我掌管大权。虽然血统这种东西不过是人定下来的规矩罢了,可要扭转长期以往的观点,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达致。” “……听你的口气,似乎,我没有其他选择。” 有悔想了很久。 “是不是我不当皇帝,国家将会混乱,百姓将要受苦?” “以我的性格,不会轻易服从任何一个人。除开你。因为你是先帝唯一的子嗣。” 尹曦堂终于听到自己期待的问句,打铁趁热。 “至于国家会不会因此陷入困局,我想战争对苍生而言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难道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嘛?例如,例如大家各退一步。” 没有经受过帝王教育,有悔一时也说不出自己的见解。他只是不希望平静了十余年的北国再度发生战乱。傅轻阳在道德方面给予他非常大的影响,可以说整个圆月山庄,最了解傅轻阳心思的便是他。 “不是所有的难题,都能轻易解决。像这一次,胜利者必须付出鲜血作为报酬。” 尹曦堂微笑,瞥他一眼。语气中多了丝严肃。 “我并不介意运用手中的权力扫平反对杂种继位者,若是陛下坚决请辞的话。” “没有没有没有!我没有说要逃避!你千万不要乱想啊!” 有悔被吓了一大跳,连忙摆手否定。 “且让我想想,且让我想想。” “陛下,刻不容缓!” 尹曦堂再逼近一步,有悔皱起眉头,烦恼地在墙角来回踱走。 18. 傅轻阳披着单衣独坐窗前,默默无言地发呆。从悔前来向他们夫夫拜别叩谢养育之恩后他就一直保持这般沉默。两个时辰了,眼看天就要放亮。 “你说,我会不会做错了?我应该阻止他,不让他走。” “不,这一切都是他的决定。我们无从干涉。” “师兄,我有点害怕。” 上了年纪仍正气十足的脸庞挂满忧色,他回身倚靠在背后张开的怀抱里。含糊地说。 “他太纯真,太善良,太……总之,我不放心。但这是解开困局最好的方法,没有之一。” “所以他选择了继承皇位。” 对于凌有悔的决定,傅轻阳并没有感到太意外。同样的,尹无双亦不会觉得惊讶。只因他们都清楚,这个在自己跟前长大的孩子善良至极。宁愿毁灭自身,都不愿伤害别人。 况且,北国也确实禁不起折腾。 南国在徐靖武手中越发富裕出色。或许是年纪大了,他征服北国的欲望反而空前膨胀。如果不是骑兵战术实在落后,或许早已不满足派步兵在边境不断骚扰。北国若想避免被攻陷,首先必须制止由内生乱。 “那是他的命。” 尹无双收紧搂住爱人的双臂,低叹道。 “他父亲极力避免,却无法扭转的命运。” 对比起两位父亲,尹君左和尹君右显然不能接受兄长的抉择。俊美少年恍如猴子般左右拉住有悔手脚,不许他登上尹曦堂准备好的马车。他们不肯说话,眼圈却已通红。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盯住动弹不得的有悔,泪珠在内里打滚。 尹曦堂站在有悔身边,脸拉得比乌云还要黑。换来双胞胎兄弟恶狠狠瞪视数眼,继续眼巴巴地无声哀求。 “君左君右,放开我好不好?” “我不要!” 哇地一声,小魔王放声大哭。手脚缠得更紧。看得尹曦堂嘴角微微抽动,恨不得能上去抽他们两下。 白长了那么高,根本还是两个小孩子! 他揉着额角,扔下混乱场面让有悔处理。回头一眼望到一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简陋马车,顿时吐血。 “这是什么?!” “回王爷,这些都是陛下的行李。” “乱七八糟!我们得尽快赶回去,带着这车东西,得走到何年何月?!撤了,都撤了!” 满满一车的书,笔记,药材,还有装有成品的小药柜。可怜拉车的两匹老马,恐怕脊梁都快被压垮了。 19. 侍卫露出为难的眼神,悄悄摆手。 “全是陛下亲自收拾的……一件一件往外搬……” “……” “听说陛下只有一个看书的喜好,已经精简了不少。不要恐怕不妥。” 将要为帝的人没有王者自觉,尹曦堂以手抚额头痛万分。又担忧太强势会触发不满,只好分出两人负责从后押运慢慢赶路。幸好沿线到了宁城以后就不必担心护卫的问题了。不过是三四天路程,问题不大。 北国以势力划分为两块,不在尹曦堂掌握当中的一带恰恰都是民风彪悍之处,军队力量不容忽视。尹曦堂要借用有悔血统镇压的就是这部分,只因粗旷群族忠诚程度反而比富裕教育程度较高的人群强。只要服从认可了,便永远不会被挑逗生事。 凌有悔可不知道自己的价值和作用,现在他正为如何对付两个小祖宗犯难。指天发誓许诺等他们年满十七得到庄主允许开始云游时便能进京聚会随住随走没有拘束,才好不容易从哭泣的两人当中脱身安坐车内。微笑着向送别的人点头示意。 “启程!” 开路先锋扬鞭,精兵组成的队伍快速前进。有悔隔着竹帘默默看着故园越变越小,强忍许久的泪水不知不觉顺颊而下。他抬手擦了擦,终于按耐不住泪意。用袖子捂住嘴巴伏在车厢内,低低地不住抽泣。 再也不能回去了。 他的责任,从此变成了守护天下。在圆月山庄度过的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闪亮快乐的时光都只能封存在记忆里。 虽然是他决定的事情,但真正面对时却难免感觉悲哀难过。 就在他无声哭泣的同时,尹曦堂勒紧缰绳,降低马车的前进速度。除开担任马夫的他,其余闲杂人士都离马车很远。远到保证他们听不到青年压抑的哭声。 “哭吧,我的小陛下。” 他也弄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在察觉到有悔落泪时立即驱逐原来的车夫亲自接管马车,只是本能地希望车厢内那个被他卷进命运漩涡的人可以尽情发泄。可能是因为未来的路谁都看不清楚,又或者是因为他已经忘记流泪是什么感觉。 “只有这一天而已,趁你还能哭泣的时候。” 20. 作为一国之都,京城的繁华远非其他城市能够比拟。建筑街道无一不气派豪华,连带街上行走的平民头颈都光鲜不少。 “真漂亮。” 离皇座越来越近的人丝毫没有自觉,完全忘记了这一切很快将归属他所有。手指微微掀开竹帘一角,看得目不转睛。兴奋的模样让从郊外开始就舍弃马匹进厢陪伴他的尹曦堂看得有些好笑。 “要说漂亮,还得数江南。” 他掩上书卷,笑容可亲。语气中夹杂丝羡慕与留恋。 “可惜你身份特殊,恐怕是很难有机会往江南一游了。” “嗯,父亲也说江南极美。他与爹爹……便是在江南相遇相恋。” “或者你努力一下,我们北国大军攻陷南国。将美丽江南纳入版图。如何?” 尹曦堂笑着建议,凌有悔表情一惊正要反对,耳边突然听到外间传来一把凄厉哭声。 “求求各位大官人善心人,施舍奴家几个铜板。奴家来生做牛做马,定必报答!!” 两人循声看去,有一披麻戴孝脂粉不施的女子正跪在路边磕头乞讨。身上挂了个纸牌写着卖身葬父,后颈插了草标,哭哭啼啼好不可怜。 “……曦堂大哥,我可不可以向你借点银子?” 有悔心善,哪里见得这等惨剧?可他从来不从圆月山庄账上支银,堂堂未来天子竟身无分文。尹曦堂哑然失笑,叫停马车起身出厢。 “这里人蛇混杂你不宜露面,都交由我处理吧。” 有悔点点头,看着一袭紫衣的尹曦堂躬身与那女子交谈。待看过若干文书后方从怀里掏出锭银子来交给她。 “曦堂大哥,你刚才看了什么?” 待尹曦堂折回,好奇宝宝立即不耻下问。尹曦堂倒不隐瞒。 “我向她索要官府和仵作出的证明文书,验证此女所言非虚。” “啊?” “须知江湖骗术层出不穷,专门欺骗像你这等心地善良又财大气粗的羊羔。不多个心眼,恐怕会被骗。银两倒还罢了,只是不能助长这种风气。” 尹曦堂眼眸轻转,指尖指向窗外。 “要说朝廷的政事,难亦不难易亦不易。也是要你多个心眼多些留神,看清楚局势难题自然不难。他日你登基以后,我自会挑选最好的老师出任帝师。慢慢教导。” 21. 有悔原本以为自己这个皇帝不过是负责走走场子,冷不防听到完全不一样的安排,不由愣在原处。大眼睛内满是疑惑,半响后才迟疑地反问。 “帝师?” “对,我已经初步拟了几个名字。你可以先着手考察他们人品,看看是否合资格随身教导。须知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我还需要学习政治上的规则?” “不是必须,但多知道些也无妨吧?你要是不喜欢,就把它当成一门知识。旁身。” 尹曦堂笑容很诚恳,甚至算得上是请求。让有悔没办法反驳。 学习政治?旁身?有哪个老百姓需要这些知识过日子? 他有些郁闷,又不好再与尹曦堂争执,转而假装察看窗外景色。谁料迎头看到了几个家丁打扮的高大男子团团围住那个卖身葬父的弱质女子,旁边站着个华服公子,不慌不忙摇着扇子斜了眼睛看姑娘无助地试图冲出人肉包围圈。 “啧啧,天堂有路你不走。卖身卖身,卖给本少爷不就恰好?小娘子何苦自讨苦吃?” 那人笑得猥琐,眼睛只差没把少女衣服给剥下来。只见他大手一挥,吆喝道。 “给我抓好了!人再逃了,你们几个狗奴才就给我爬着回去!” “放开我!放开我!” 姑娘着急地从怀里拿出银子,含泪喊。 “我讨到了银子,我不卖了!不卖!” “银子?” 华服者使个眼色,家丁立即从少女手上抢走了那锭尹曦堂施予的银两。 “哪里有银两?姑娘你莫不是跪了两天,急疯了吧?真可怜,快把人送到我府上请大夫好好看看。” 如此无耻卑鄙的话居然从一个人嘴里说出来,真真是畜生不如!有悔气愤得浑身发抖,拳头咯咯发响,按耐不住就想下车。却又一次被尹曦堂拉住,不许他露面。 “刘相爷的公子,出了名的泼皮。” 尹曦堂点明对方来头,边轻咳两声步出马车。冷冰冰的目光一扫,那些杂碎下人立刻吓得连气都不敢出。讪讪地望向主人。 “哦,原来是穆王爷。” 刘公子自然认识尹曦堂,但想到他是父亲政敌,脊梁骨不得不挺直些。 “刘公子。她不识抬举是她吃亏,何必与一个弱女子计较?” 尹曦堂久居权位,不知不觉间练就一身逼人气势。那双颜色不一的眼睛微微眯起,不再是有悔熟悉的亲切,倒是说不出的威严。 “万一事情传出去了,相爷面子也挂不住。你说对不对?” “哼。她卖我买,天公地道积阴德。就算我爹知道了又有何妨?!” 他说得嘴硬,眼神已有丝慌乱。毕竟还是怕老子的。 “好,既然是善事,还请刘公子让我一回。” 尹曦堂一点头,侍从马上送上二十两纹银。 “姑娘你拿了银子为令父安排后事,剩余的做路费,回老家投靠亲戚吧。” 22. 自成年后尹曦堂便参与管理政事,人人皆知尹鹏飞极其器重他。刘公子脸红了又白,终究没有与他硬碰硬。恨恨地绞了扇子捏在手里,咬牙挤出一个撤字。 负责旁观的群众们纷纷舒了口气拍掌庆祝,受尽屈辱的少女洒泪跪倒在救命恩人前道谢。这等温馨场景刺痛了被迫狼狈离场的刘少爷那颗骄傲的心。双眼一瞪马鞭一扬,从来在尹曦堂面前都是禁句的侮辱顿时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不就是个杂种,横什么横!!!”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尹曦堂瞬间没了表情,双手背在身后,眼内寒意似乎能致人于死地。跟随在他身边的侍卫立时唰唰地抽出腰刀,只等主子一声令下,便去砍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头颅。 “侮辱皇室宗亲,不知按例该当何罪?” 他们没有能等到出手的命令,因为一直安坐在车内的有悔已然按耐不住怒意。他昂着头,清俊的脸庞上一双湛蓝如大海的眼眸闪闪发亮。直勾勾地盯着出口伤人的刘公子。 “你,你是什么人?” “侮辱皇室宗亲,按例应斩。” 刘公子慌慌张张地发问,换来的却是有悔更为严厉的责问。他单手扯住缰绳,指住对方眼睛。喝道。 “你胆敢在闹市中满嘴污言,该当何罪?” 他一早听尹曦堂说过他因身份问题受到不少歧视取笑,但想不到情况竟比讲述的还要严重。连区区一名相国之子都能在公众场合斥骂他为杂种,换了其他有权有势者,恐怕不仅仅是停留在嘴上辱骂。 “好了,好了,不值得为这等人生气。” 眼看青年气得眼角发红,尹曦堂反而平静下来。他走过去,从后圈住有悔腰身。另一手轻轻搭住他拉住缰绳的手背,慢慢掰开。 有悔回头望他一眼,见他平静而温和,心中愤慨立刻如同洪水破堤般失去阻拦。尽数化为泪意。 “我为你不值。” “乖,我会是那么禁不住打击吗?那也太小看我了。” 尹曦堂腾出手来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口,安抚地拍了拍。 “有你为我出头,我今天实在高兴。” 23. 他的手抚过有悔后脑,像哄家养小狗似的动作。本来十分平常,但却叫有悔涨红了脸。意识到自己失态的青年半抬起头,尚含有泪水的眼眸对上尹曦堂略带笑意的审视眼神,脸颊干脆只差没烧起来。 “嗯,我先回车里。” 猛地逃出那个宽大又温暖的怀抱,有悔嗖地窜回车里,活脱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尹曦堂没有追上去,回眸看了看方才环抱着青年的手臂。唇边笑意如涟漪般荡漾开来。 “王爷,这位姑娘该如何处置?任她独自在外,恐怕刘公子早晚又会来寻事。” 侍从的进言打破了尹曦堂心中难得的一丝宁静。他眼波流转,似乎不经意间打量仍跪在地上的纤细少女。许久才说。 “姑娘若是不在意,我穆王府正缺个管事丫头。或许,姑娘可借此暂避几日。” “谢谢王爷大恩大德,谢谢王爷大恩大德。” 少女喜出望外,又是一顿叩头。完美的结局令群众们很满意,甚至有人自发为尹曦堂的善举鼓掌高呼千岁千岁千千岁。 “千岁?不不不,应该呼万岁万岁万万岁才对。” 身为谋士的王古今摇扇轻笑,旁边自有美人为他斟满醇茶。穿着浅绿罗衫的女子面容姣好,侧挽起的长黑发间简简单单戴了朵白花以示戴孝之身。正是尹曦堂刚刚从恶霸手中救下来的卖身少女。 “王师爷这招一石二鸟之计真是妙极。既损了敌方威风让他留了个污点,又提升了主子威望~嘿嘿,你没看到那个场景罢了。看到了,就知道主子有多受爱戴。” 少女笑容欢快,哪里还有半丝惆怅伤心的模样?王古今啧啧做声,怪责道。 “你一口一个主子,仔细在那人面前露出破绽。须知以后他就由你贴身照顾,日后还得想办法跟进宫里去。” “想到用这个办法安插人手调兰兰回来,也难为你想得出来。” 尹曦堂早已换回华服,斜倚在贵妃榻上歇息。少女忙走过去半跪下,将他的双腿放在膝上轻轻敲打。 “奴婢在外多时,想回京为主子效力。但苦于没有机会,所以才央求王师爷……” “我没说你们做错,凌有悔身边的确需要不着痕迹地插一个自己人。” 尹曦堂眼眸半垂,抿唇吹动杯中热茶。做主人须恩威并重,这点他向来琢磨得很清楚。 24. 兰兰微笑,眼儿弯成月牙。越权行事的那点忐忑不安至此总算全部消失。她已经厌倦在西南陆将军府卖笑周旋的日子,渴求回到尹曦堂身边,哪怕是要受到处罚也好。 “奴婢自当尽力为主子分忧,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他只是个懵懂孩童,以你的能力,看着他不费吹灰之力。” 尹曦堂长途跋涉,一路绷紧神经提防途中生变。现下回到自己地盘,多少总有些疲倦。他掩口打了个呵欠,王古今连忙识趣退下。留下美人陪伴左右,施展浑身解数为主子减轻疲劳。 兰兰见只得两人独处,胆子不由放得大些。原本在尹曦堂额头左右轻轻揉按的嫩指慢慢往下移,放在男性喉结附近,一点一点往耳垂方向抚摩。见尹曦堂没有叱呵,干脆连整个身体都靠上去。让他的后脑枕在自己丰满胸部上,以极其暧昧的姿势继续按摩。 “主子,你感觉怎么样?” 来之前特意熏了香。淡雅的味道若有若无,绝对能挑起一个男性的欲望。尹曦堂闭着双眼享受美人指法,喉咙里隐约哼了声好。似答非答。 “在西南的日子,奴婢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主子。” 兰兰得不到回应,声调变得委屈起来。 “若非王师爷尚记得奴婢,奴婢真怕永远都得留在那里。” “……在哪里都是为本王效力……” “不一样!” 兰兰急速打断尹曦堂话头,顺势往他怀里一倒,撒娇道。 “奴婢的心意,主子……主子难道还不清楚嘛?” 谁会甘心一辈子做低人一等的奴婢?谁会甘心再回到贫穷得连饭都吃不饱的日子?她要抓住机会,博取鱼跃龙门飞上枝头变凤凰。 25. 兰兰心中打的什么主意,尹曦堂再清楚不过。内里虽然厌恶,但表面不动声色。她毕竟是玲珑心思还有可用之处,随随便便废弃了有点可惜。怕只怕,她会突然动了心思施手段勾引凌有悔。 想起那爱笑的青年,那双深遂又不失清澈的蓝色眼眸,尹曦堂突然抿唇微笑。没见过这么蠢的人,对他一点怀疑戒心都没有不说,还傻乎乎地全身心信任,像条家养小狗。 “主子想什么了?这么开心?” 女子误以为尹曦堂因自己而开怀,粘住他后背的胸暗地里挺了挺,撒娇道。尹曦堂顺水推舟,舒适地低叹一声。 “你看我像是想什么?” “主子心里想着什么,奴婢不敢妄加猜测。只不过奴婢这几年,没少挂念着主子。” 兰兰存心挑逗,干脆撕破矜持主动伸手在尹曦堂领子上来回轻抚。嘴唇贴在他耳边,恨不得用舌头勾住一寸一寸舔。 “主子好,奴婢就放心了;就怕主子过得不舒心没人侍候……” 尹曦堂不答话,微扬起颈项。兰兰当然明了这等暗示,双手滑到他衣结处,小心翼翼地拉开丝结。 一个年过三十的男人,怎么可能没有欲望? 尹曦堂一心想生个血统纯正的继承人,对正妻要求极高,非皇族血脉不要。但略有名望者哪里看得上他?两相拉扯,婚事便拖了下来。 既然没有正妻,妾室自然不能纳。这是规矩。幸好尹曦堂并非欲望强烈的人,也就无所谓。万一兴致上来了,底下多的是渴求传召的女人。 兰兰曾是其中一个。 她聪明细心,尹曦堂一度很喜欢她。但渐渐发现兰兰野心显露得太明显太着急于讨好,那点不多的喜爱很快消失不见。皆因他讨厌一切只为钻营功利的女性,她们像蜜蜂看见花儿般不要脸不要命地缠过来,无非是看中了他身上那个名叫穆王爷的光环。例如他的母亲。 贵妇妖艳扭曲的脸瞬间掠过眼前,尹曦堂腾地皱眉,心间燃起团无名火。猛地拍开兰兰试图脱下他外衣的手掌,不悦地道。 “谁给了你胆子?如此放肆!” 少女被突然而来的责骂一下吓住,转着眼珠跪了下来。尹曦堂尤在火头,连着喝了数声滚出去。连看都不看,拉着脱了一半的衣裳急急步出偏厅。 26. 尹曦堂所住院落不大,但布置极其精致。与近臣议事的小西偏厅,也配备了一个休息寝室和一个不大的专门供奉茶水的侧花厅。每次有访客前来而尹曦堂议事未出,客人便在侧花厅处歇息等候。考虑不可谓不周到。 养尊处优的王爷边走边尝试将被兰兰脱开的衣服穿好,奈何实在没做过这等侍候人的功夫,于是几根带子越弄越乱。最后干脆打成死结。衣冠不整的穆王爷窝了满肚子火,砰地一脚踢开通往外间的雕花红木木门。怒喝。 “都死到哪里去了?!要用人的时候怎么连半点人影都没看到!!” “吓。” 安坐在角落里喝茶的人突然吓了跳,手里白瓷茶杯应声跌在地上摔成粉碎。尹曦堂这才察觉厅内有人。回眸一看正对上一双略有些尴尬的湛蓝眼睛,见对方发现自己,粉嫩脸颊立时浮出抹羞涩。 “曦堂哥……” 有悔迟疑地开口。面对发怒的尹曦堂,他有些许慌乱不知所措。反倒是尹曦堂一个箭步过去察看他被茶水泼到的手掌,问。 “有没有烫到?” “没有。” “都烫红了,还说没有?” 尹曦堂小心地吹了吹被烫得通红的指腹,见那雪白如春笋的十指因为痛楚而微微颤抖,犹如火上加油。 “我马上拿药过来。一群混帐东西,连主子来了都不通报。一个个都被浆糊糊住了脑袋!” “是我让他们不要通报的,听说你在议事,怕打搅了你。” 有悔没想到自己的要求竟可能连累一群无辜下人,连忙开口解释。右手本能地扯住尹曦堂一侧衣角,希望阻止不知为何怒气冲冲的他找人发泄。 “他们对我很好,端了茶水糕点给我。况且也没等多久。” “胡说。你是什么身份,怎么可以撩你在这里白等。万一我这议事得讨论一整天,难道你就在这里坐一整天?” 所谓怠慢贵客当然只是尹曦堂借口。想起刚才他与王古今兰兰在内室毫不掩饰的对话,老练如他都禁不住满背冷汗。他抬起眼睛,仔细观察青年神色变化。确认自己放肆的话语没有传到他耳里,心情才略微放松。 27. 有悔一时没反应过来,再细想才记起自己将会是下任皇帝。天子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被扔在侧厅吃糕点等待自然不合情理。 “曦堂哥你背负政务,本来就操心操劳。” 他想了想,握住尹曦堂双手极其严肃地叮嘱。 “国事为重,不必顾忌我。” “顾忌?我还计划让你尽快参与旁听从中学习……” “不不不,我,我对政治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 尹曦堂装模作样地试探,立即招到意料当中的反应。有悔焦急反驳,摆手道。 “我只是希望帮你将政局稳定下来,其他的事情,我都不会插手。” “或许你尝试一下?” “曦堂哥,你别逼我。” 有悔满脸求饶的表情,叫尹曦堂暗地里心满意足。恰好下人送来治疗烫伤的膏药,干脆撩起袍子半跪坐于侧旁。牵起有悔伤处细细涂抹药膏。 “我不逼你。要是你回心转意,务必马上知会我。” “嗯嗯。” 浅绿膏体逐渐带走灼热和痛楚。有悔默默地边听边点头,心底涌起一股感激——任何对他好的人,他必定会加倍对他更好。离开了圆月山庄,尹曦堂就是他所信赖的一切。 “曦堂哥……” “怎么了?是不是很痛?” “……你忘了,我本身就是医师。这种程度的烫伤不需要这么好的膏药。” 膏体一抹即化,一看就知道是贡品。身为医师的有悔有点心疼又不好直接喊停,眼看整罐都快被尹曦堂用光了,才忍不住开口阻止。尹曦堂看了眼药罐,无所谓道。 “这些药太多了,堆了整仓库。每年都按比例从宫中分配。” “制成膏药的确不耐放。” 有悔表示认同。 “以后我可以自己做膏药,就不需要预制那么多成品了。” 自己……做膏药? 有哪个天子,得,自己做膏药? 尹曦堂眉毛一挑,抬起头来与沉浸在节约药材美梦中的预备天子对视。见他不像是说笑,嘴巴张了又闭,竟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随意应了声算是回答,闷闷地继续为青年治疗。 28. 这样的皇帝,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 夏转深秋的时候,不单尹曦堂,连带北国朝廷上下官员都对新登基继位的皇帝下了相同的定论。平心而论他绝非不称职败坏朝纲,但又算不上一个完美伟大的天子。但无论如何,总比尹曦堂直接坐上皇位要强。只要不是那个混血儿登基,谁做皇帝都可以。 坚决维持血统论的老臣子对能够寻回尹鹏飞血脉维系正统感到很满意。他们多少隐约知道先帝有一个亲生骨肉流落在民间,这多亏了一直对嫡亲孙子念念不忘的尹太后多年来持续哭诉宣传——明明有子嗣可继位,为何要安排穆家小子进入朝廷学习政务?贵妇人临终前仍心怀怨恨,却忘记了这出惨剧她亦有份参与推进。 中途杀出个程咬金,宗族内当然不乏反对声音。尹曦堂有意先放风声不让有悔露面,等皇族中有头有脸说得上话的人齐聚一堂,才施施然让有悔与众人会面。纵使他远在边陲自由长大,但继承自两位父亲的气质与气势却不容置疑。何况他还有尹鹏飞亲手拟写的家书,每一句都口称吾儿。是他的心肝宝贝他的眼睛珠子。 于是,他们只能恭敬地奉送这位明显站在尹曦堂一侧的皇帝登基。之前拿血缘攻击尹曦堂,现下总不能出尔反尔自己抓自己痛脚。 总而言之,尹曦堂的大权此时此刻已无人可以撼动。 “陛下,你又躲在药房了?” 天气转冷,女官都换了棉服。装饰品也改得略为稳重,叶子装饰,寓意秋日。兰兰半跪在房门外,有点无奈地朝房间里喊话。希望专心致志于试制新药的有悔能够快点出来。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房门缝里飘出股奇怪味道,熏得美女眉头紧皱。难怪主子没有任何特殊叮嘱,这么一个对手,的确不需要特别关注。想到这里,她的脸色沈了一沈。皇宫离穆王府亦不近,起码她无法随心所欲地接近王爷。 王爷,变得更加吸引人了呢…… 少女陷入遐想,嘴角冒出笑容。尹曦堂本来就容貌出众以俊美着称。现在在权力争斗中取得上风,越发的春风得意容光焕发。听闻之前拒婚的几家吓得脸都绿了,可碍着其余皇族又不好明目张胆地贴上来讨好。只苦了待嫁的千金,白白失去成为穆王王妃正妻主子的好时机。 29. 根据尹曦堂的要求,有悔每天除开早朝还必须旁听内政重臣的碰面会议。主持人当然是身为摄政王的他。几个老臣子对这个决定感到十二万分满意,每次看见兴趣缺缺的有悔都会目放精光希望他能有日突然来了兴致真正代人角色。 “抱歉,我……朕来晚了。” 更衣穿鞋,一路狂奔。有悔以狼狈的造型敲开议会室大门,身上刺鼻的药味连熏香都挡不住。好在尹曦堂及时轻咳数声,提醒臣下将注意力从君主处移回正事。 “漠北旱灾,已经向南蔓延。如果再不下雨,恐怕会连半点收成都没有。” 他指着羊皮地图,由上至下划出道直线。阳光照射在完美的侧脸,映出一层朦胧七彩光圈。 现在的尹曦堂,正处于人生真正的巅峰之上。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今日他穿着袭王族才能穿着的深紫官衣,一头黑发齐齐整整梳成发髻,顶头以珍珠黄金制成的攥珠金龙冠装饰。映衬得肌肤如雪贵气袭人。 大臣们默默地将视线转投回端坐在龙椅上努力做出一副认真听讲模样的天子。长相倒不输给穆王爷,只是人总有点傻乎乎的感觉。老是笑,却又不是笑里藏刀那种笑。看得出来这孩子被教育得很好很有教养,可惜不太适合当皇帝。 哎,只能继续教育了。 大臣们扭过头来,无言地和闪耀得能把人闪瞎掉的尹曦堂讨论政务。有悔安坐在旁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听,问到他的时候就笑着点点头表示赞同。他不是没有认真学习的心,但这些涉及民生的事情都是大事重事,他不敢胡乱插嘴。万一闹出什么岔子,反而会给尹曦堂添加麻烦。 况且,政治真是件无趣的东西。 他捧着脸悄悄叹了口气,却冷不丁迎上尹曦堂关切的眼神。政务缠身的男人朝他微微一笑,暗地里比了个抚慰的手势。告诉有悔待散会以后他会留下陪他一起用膳。 30. 有悔的午膳非常简单。两菜一汤,一荤一素。今日尹曦堂留下,自然不够吃。况且他还邀请了陈太傅一道用膳,三个人的菜单让御厨房的师傅差点高兴得哭出来。 按照规矩,有悔必须更换便服。尹曦堂也是常进宫的人,所以也换了便服。为表尊师重道,有悔请陈太傅先行就座。他来自翰林院,做了大半辈子学问。 老头学问很好,脾气却很倔。为此得罪了人尚不自知。明明按年资已可晋升,硬是被人死死按在四品闲职上面。熬了四十年胡子头发全部花白,才终于熬到出头天。 换了别人,面前一位是皇帝一位是皇帝背后的皇帝,恐怕已是坐立不安吃不知味。陈老头倒好,丝毫没有将整个国家权力最大的两人放在眼内,摆出老师为尊的姿势不紧不慢地品尝宫中佳肴。这种坚持原则的态度很得本就厌恶遭到特殊待遇的有悔喜欢,连本来仅他与尹曦堂独处的饭局都特意请太傅留下,以示对老师的尊重。 兰兰挽着帕子端立在旁,眼神装作不经意地飘到尹曦堂身上。奈何对方满腔注意全放在凌有悔处,细细地叮嘱他不得喝冷酒,亲手替他暖壶。 “好了好了,我已经吃够了。” 一双筷子上下飞舞,很快堆满了有悔面前的瓷碗。让食量不大的青年有点为难,可怜兮兮地求饶。尹曦堂拿出监护者的气势,一言不发只以眼神示意。举止当中的威严,令人无法抗拒。 “人本来就不胖,来了京城更是瘦得只剩把骨头。他日大庄主二庄主问起,我该如何回答?” 连最最重要的师傅都被抬出来,彻底断送了有悔求饶的念头。于是端起饭碗老老实实地吃,老老实实地按他要求到廊下慢走消食。 尹曦堂支开他与太傅单独谈话,兰兰奉过香茗,不太甘心地掩门退下。尹曦堂开门见山,直问。 “陛下最近可有进步?” “回王爷,陛下聪慧过人,各种诗书过目不忘。老臣见过许许多多做学问的青年,在陛下这个年纪,还是头一回遇到如此出色的孩子。只可惜……” “可惜什么?但说无妨。” “只可惜,陛下的心思并没有完全放在求学之上。臣认为,陛下不过是敷衍了事。” “哦?有这等事?” 尹曦堂合上茗茶瓷杯,露出担忧之色。 “可是陛下从来都不曾向我表露,反而说先生你讲课有趣,他很喜欢听。” 对了,不爱听帝王之道就对了。因为一个国家不需要两个皇帝。 31. 陈太傅皱眉,许久没有说话。他是真心希望有悔能像先帝那样成为一名千古流芳的贤帝,为达成这个目标,即使要他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陛下虽已成年,但此前的环境将他保护得太好太好。他甚至不愿相信人性有善恶之分,温顺善良,世所罕见。” 这样一只纯洁的小羔羊,在朝廷的大染缸里面生活可谓是危机四伏。他必须尽早依靠自己站立在风暴当中,才不会被伤害被毁坏。 老头目中精光一闪。他不太信任眼前看似忠良的尹曦堂,虽然在新君势力培养起来以前有悔不得不借助他的力量。为此计划的第一步,便是为新君挑选一位外家势力庞大的皇后。 “臣愚昧,有一事启奏。 “太傅请说。” “臣恳请王爷为陛下广选良女设立后宫。” 陈太傅挺直脊梁,话语铿锵有声。看似浑浊老花的双目死死盯住面不改色笑意盈盈的尹曦堂,颇为紧张地等待他的回答。 狡猾如尹曦堂,对此何曾没有准备?不紧不慢地弹了弹紫花袖口,笑容越发灿烂。 “太傅说得极是,是我疏忽了。不过我已经为陛下准备了数本画册,都是候选名门闺秀大家千金。待太傅你在合适时候进献,供陛下挑选。” 和我斗?你还嫌太嫩。 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一时噎住了老太傅,眼睛眨了又眨,半响才挤出个谢王爷。 尹曦堂的主意一曝光,身为谋士的王古今头一个表态反对。 “娶了皇后,他就不好控制了。” 男子甚是忧虑,说话连珠炮般着急。 “况且广选皇后,朝里多少对眼睛盯着。王爷你想随便选个没威胁的角色应选,恐怕难堵天下之口。” 尹曦堂应付了一下午老头子,现下懒懒地卧在软榻上取过银刀剥一个足抵一两白银的冬橙。剥完后也不吃,只为欣赏橙子那清香宜人的气味。其悠哉游哉的态度急坏了下人,恨不得对自家主子跪下。 “王爷,你倒是说句话啊。” “凌有悔在京城,只相信我一人。” 精致的银刀,连刀柄都刻满细致的花朵图案。尹曦堂直起身将剥好的橙子扔到王古今手里,披衣道。 “你相不相信,我们这位可爱的小皇帝会拒绝陈太傅立后的建议?或者应该这样说,没有得到我首肯之前,他绝对不会娶妻选妃。” 王古今愣愣地看着心情突然大好的主子,手里捧着橙子不敢动。脑子里狐疑地反复思量,怎么都弄不懂自家主子有什么方法让凌有悔乖乖听话。 32. 新帝登基三月,宫内突发一起骇人听闻的刺案。两名来自边陲被灭小国的宫女趁新帝与摄政王把臂同游御花园之际突然发难,以隐藏在发髻间的毒钗分别刺向皇帝和王爷。危难之下幸好摄政王临危不乱,挺身而出击退了扑向新帝的女刺客。但自己却不幸被刺客所伤,发钗几乎穿透手臂,毒液走遍全身。 “幸亏了摄政王英勇护驾。否则以陛下的身骨子,怕是一夜都熬不住。” “就算是武功高强内力深厚的摄政王,也是死里逃生险象万分呢!” 几个负责熬药的太监胡乱吹嘘,哄得新进宫的宫女一愣一愣。还是兰兰有威严。眉头一皱,断喝道。 “一群嚼舌根的狗奴才,也不怕被管事师傅听到责罚。” 她是皇帝身边侍女,太监们立即闭了声。兰兰哼了一声,端起熬好的药。顺着来路缓缓折返。 主子这一次,可真的出了狠招。 两名死士固然是下了真功夫,最可怕的是钗上的毒亦是货真价实从边陲寻回来的奇毒。兰兰受过毒物训练,知道这些都是见血封喉的厉害玩意儿。如果不是事情就在她面前发生,她根本不相信她的主子会心甘情愿受下这一刺。如此高大的男人瞬间倒下,四肢抽搐不省人事。 而且,凌有悔的医术的确了得。 刺穴放血,手段干脆。亲自配的药剂效果亦强胜太医院的医生。圆月山庄毕竟处于江湖,他学到的东西自然也适合于江湖历险。看他的模样,对主子为他受的苦相当内疚。要拉拢人心,不吃点苦头冒些险倒真不能够。 兰兰在一处隐蔽地点停住。从腰带内寻出包粉末,轻轻倒入药碗当中。凌有悔开的药太好,尹曦堂的痊愈速度比预想中快很多。必须在服食的药里面动手脚,免得打乱进度。这是尹曦堂为何能成大事之处。心慈手软者,如何能服众?如何能号令天下? “药来了。” 撩起遮挡的湘竹帘,迎面而来是一股淡雅的木香。有悔挑选的味道,能够使病人心境平和。尹曦堂半躺在床榻上,以未受伤的右手不时在有悔手中书卷上指指点点。两人近日常共读诗书解闷,美人与美人坐在一起,倒像副画卷一样。 33. 兰兰一直认为自己主子姿容过人,多少有点看不起偏清丽的有悔。现下看得久了,才发觉凌有悔在尹曦堂身边竟毫不逊色。唇上永远挂着温柔儒雅微笑的他,恍如一抹春天吹过的清新微风。所到之处没有哪里不显现出欢乐和温馨。 难怪主子如此眷恋这种相处。 她瞥了眼不知是演戏还是真正投入的尹曦堂,惯于算计人心的他自从留宫休养后便常常露出卸下防备的一面。笑容之真,偶尔会叫兰兰陷入矛盾。产生他已放弃称霸天下的野心选择做一辈子摄政王的错觉。 “药来了。” 定了定神,兰兰恭敬地送上药碗。有悔亲自接过,习惯性地端起瓷勺。滚烫的药液自然不能就这样入嘴,于是他微启双唇轻轻吹气,直到确认温度合适才送到病人嘴边。 他是药师,本能地以照顾病人为己任。倒是尹曦堂浑身不自在,眼睛定定看了许久,终于梗着脖子探过去就着他的手喝下。 “我开了三服药,今日是最后一服。” 凌大夫笑容更灿烂,眼睛弯弯眯起。 “待会我为你再诊脉,重新开药。毒性应该已排出大半,接下来要改用温和滋补的药物固本归元。” “陛下,诊脉之事还是交给太医们做吧。” 旁边一个太监脸色变了变,没忍住,躬身劝阻。 “陛下何等尊贵,况且摄政王情况已大好。” 他明说暗示,无非是认为皇帝不该充当大夫。有悔放下药碗,本想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最终化为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挥挥手,道。 “知道了。” 接着又说。 “我累了,都下去吧。” “陛下,您该自称朕。” 太监乘胜追击,再提要求。好在尹曦堂机灵,一个眼色甩来,喝退了这群不懂察言观色以为新主子脾气好就一味要求的奴才。 “其实,我蛮讨厌这种生活。” 没有旁人,有悔开始倒苦水。 “太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每次我想做点自己的事情,他们就会跪下来拼命劝喻。皇上不可,皇上不可喊个不停。” 由好脾气的他口中听到这样的抱怨,说明皇宫生活确确实实带给他压力。纵使温顺如他也开始感觉不耐烦。反观尹曦堂自小在唯我独尊的环境内长大,没有前呼后拥的奴婢反而不自在。 34. 回想起尹鹏飞和凌初钧两人,无不是捧在掌心中呵护长大一呼百应尊贵异常。今日他们的孩子反倒厌恶起这种高高在上的生活,不得不说命运神奇造化弄人。 “他们也是习惯了。你不呼喝他们,资格老的多少有些摆架子。” 联想到有悔近来有事没事就往他房间里跑,尹曦堂突然大笑。 “你莫不是为了借我这张老脸镇住他们,才留在我身边陪我解闷吧?” “才不是!” 有悔大声反驳。话一出口就察觉自己语气太急声音太大,脸立即红了一大半。湛蓝眼睛不好意思地四处乱瞄,半响才再说话。 “首先,你是为我受的伤。” “保护陛下,是做臣下的责任。” “其次,国家朝政一日不可无主心骨。你不快些养好身体,我一个人对着大臣,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是难得的好机会,你应该好好把握,锻炼自己。” 尹曦堂笑眯眯地逐句逐句拆招。见青年又急又窘挠头膜腮,心情莫名大好。跟逗小狗一样盯着有悔玩。 老实的人嘴巴本来就不利。遭他一顿抢白,嗯嗯地说不出半句话。不知为何动了坏心眼的长辈干脆半低下头揪着他的小脸看,指尖划过他鼻梁,点了点。 “没话了吧?” “我,我,我担心你!” 有悔猛抬头,闭着眼睛喊出心里话。被尹曦堂快速抱住压在胸口保护起来的一刻他还记得很清楚,包括毒钗是怎样刺入尹曦堂的身体,他又是怎样忍痛击毙刺客毒发倒地,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他脑海里一片空白,耳边却听到一把声音催促他救人。于是毫不犹豫地撕开伤处,直接以唇吮吸毒血。 他担心眼前这个人。 在这个吃人不眨眼的后宫,争权斗力的皇城里,他唯一可以信任可以依靠的仅有尹曦堂。或许在他眼中,自己只是国家的一份责任,父亲的一份寄托。但他对他那种好,那种温柔体贴,却的的确确真实地发自内心。 “……” 尹曦堂没想到等来这样一句回答,噎了噎,眼睛弯得更甚。 “你怕我死了?” “哇哇哇,哪有自己咒自己的!” 有悔手忙脚乱地去堵尹曦堂的嘴巴。柔软无骨的手掌急忙落在唇上,热得似乎能烧起来。手背到小臂的白皙肌肤红通通一片,煞是好看。惹得尹曦堂微伸舌尖,迅速地在掌心中央绕了个圈。 35. 湿软的触感,吓得有悔猛地从床沿边站起。大眼睛看了看被对方舔过的部分,湿漉漉地仍留有痕迹。 “有蜜糖的味道,所以尝了下。” 罪魁祸首毫无歉意,耸肩解释。有悔想起自己方才刚刚拿过蜜饯,表情慢慢缓下来。 “吓到你了?” 尹曦堂明知故问。青年脸颊涨红眼睛半垂,尝试改变话题。 “你想吃蜜饯?我拿过来给你。” “有劳。” 尹曦堂没有步步紧逼。他半卧在榻上注视有悔的一举一动,却避开每一次他回眸与他对视的目光。似乎那些专注的视线并非来自于他而是其他根本不存在的人。 首先发现凌有悔对他出奇地依赖的人不是他。 兰兰充当内线,看到很多他不曾留意的东西。例如他太寂寞,皇宫的生活不太适合单纯的人;又例如一些很小的事情很简单的经历在凌有悔嘴里却不断重复提起;这些都给了尹曦堂很重要的启示。 他对他的信任,建立在无上的依赖当中。 依赖是很重要的情感。尹曦堂一直在思索,凌有悔将他摆在什么样的位置。长辈?兄长?还是监护者?所以他仔细回忆了彼此将近半年的光景,直到这起自编自导的袭击发生以后,才确定了有悔心中可能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一缕情愫。 他认为这是倾慕。 身为逆天产物的凌有悔,一直生活在男性相恋相爱的环境当中。或者男男相恋对别人来说很难接受,可对凌有悔,反而是很正面的事情。因为他的父亲深深相爱至死不忘,而他另一对堪称亲人的抚养者也是同性情侣感情很深。 有了这层发现,要控制这个青年变得更加简单起来。只要有足够的感情维系便可。耍些手段,就能让他乖乖听话服服贴贴。 36. 如果凌有悔是女性,倒是最理想不过的正妻人选。身份,地位,他需要的东西他都具备。或者尹无双的长子,也有一双纯粹的蓝眼睛和美丽面孔。即使放在以容貌出众而着称的皇族内,他们二人的俊美仍然称得上是数一数二。 漂亮的孩子。 他眯起眼睛,视线顺了正忙着端果脯的青年后背从上而下扫视。宽大的便服衣领令他露出秀美白皙的后颈,些许黑发散落,更显得他气质清雅。腰肢无疑有些过细,似乎单手合搂就能捏断。臀部形状姣好,可以想象得出他赤裸时会如何迷人。 可惜了,他不能生孩子。 尹曦堂转过脸,对自己的遐想感到一丝惊讶。虽然他曾经宠幸过几个少年但并不代表他喜好男色。对一个应该严格约束感情的相处对象,产生欲望并非在他控制范围之内。 “蜜饯。” 端着果脯的青年对尹曦堂的种种想法毫无觉察。只不过这次他选择搬来凳子坐在床边,不敢脱去鞋袜钻到床榻之上与他亲密无间地靠在一起。 “杏子?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杏子?” “每次你挑果脯都挑杏干。” 尹曦堂的疑惑很快就得到解决。 “只要细心观察一下,得到答案并不困难。” 有悔脸颊微红,这等于间接承认自己曾经观察过他。眼睛会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转,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亦很困惑,觉得不自在。但现在已学会保持平静,尤其在他面前。 尹曦堂瞥了眼装满各种果脯的精美漆黑。至少有二十种以上干果,混杂堆放在一起。就算凭颜色分辨,同样是金黄色的果脯亦有四种。他能准确找出他最喜欢的果脯,不是细心观察就能做到的事情。 不过,他不打算继续深入讨论这个话题。 很明显,这个孩子已经开始迷惑。在他明白自己心意主动表示之前,任何亲密的举动只会起画蛇添足的效果。 37. “对了,南国送来了国书。” 他清清喉咙,选在适当的时机提出新话题化解两人之间的诡异暧昧气氛。青年果然精神一震,疑惑问。 “国书?” “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正式书信,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议和的信号。” 尹曦堂取出存放有重要文件的信函盒,以黄绸制成的国书静静地躺在盒中。 “非常重要的东西,但我不认为徐靖武会在占优的情况下示弱。除非他另有其他打算。” 徐靖武对尹鹏飞的怨恨,并非单纯是出于国家间的领土利益纠纷。他对凌初钧的心有多重,对尹鹏飞的恨便有多大。尹曦堂跟随尹鹏飞多年,对这点有极深刻认识。所以根本不敢相信对方会毫无目的送来示好的国书,诚恳地希望两国重开谈判。 “他是一个很偏执的人,性格强悍得古怪。我不否认这样能令国家权力得到统一从而变得强盛,但固执到了某个程度就会带来麻烦,尤其在他掌握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以后。举个例子,他曾经废止了他的长子太子地位。仅仅是因为长子没有依照他的指令持剑对他进行攻击。” 他想了想,问。 “先帝可有对你提起他?” “谁?徐靖武?没有。” 有悔摇头,但很快补充。 “不过我知道他算得上是我长辈,我爹爹由他呵护长大成人。” “除开这个以外呢?还有其他吗?” 徐靖武对初钧的那份近乎疯狂的渴求和扭曲的欲望,直接导致日后一系列悲剧。没有他,或许凌初钧就不会死。当然,这对尹曦堂而言是一件好事。只有这样他才能进入权力中心。 “没有了,父亲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常谈其他事情。” 他们每年才见一次,时间不多,尹鹏飞又怎么会特意提起这段旧事?况且他曾经为了利益而将初钧送给徐靖武。虽然后来亡羊补牢,但不可否认仍给初钧带来极坏回忆。 他根本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完全赤裸,像盯上猎物的蛇。 尹曦堂忆起尹鹏飞此前对徐靖武的评价,略加掂量,决定不对有悔吐露真相。无论对方来意是恶是善,北国朝廷的实际掌权人却是他。青年无需卷入此间,完全没有必要。 38. 无论对方的诚意是真是假,进国书求议和,总归是件国与国之间相互交流的大事。尹曦堂叫停了苦肉计精神抖擞地统掌全局,务求在南国即将派遣前来访问的使者团面前最大程度展现北国的强大国力。于是皇城上下到处装饰一新,通往城郊的道路亦尽数翻起重新修葺。热闹得一塌糊涂。 太傅则抓紧时间联合大太监和年长女官训练尚未在重要场合公开露面的新帝。有悔每天除开常规的帝王教育,尚要腾出精神配合他们折腾。光是选择会见使者的服饰就讨论了两天,最后定下十四套礼服六套便服。每一套礼服都准备了与之相配的零碎饰物,数量之多让有悔觉得自己一辈子都穿不完。 尹曦堂进宫时女官正为乖宝宝更换第五套礼服。胡青色大团花底,绣有东南西北四海和淡金蛟龙。腰带配藏黑色,以深黄万福纹为边。饰物选择玛瑙,檀木挂件,还有顶镶满滚圆南珠的金丝拢冠。 “很好看,胡青色很适合你。” 青年的儒雅气质在衣衫的映衬下格外明显。尹曦堂走近为他整理衣领,垂目凝视有悔的白皙脸庞湛蓝眼眸。大而圆的眸子,写满了主人见到他的欢喜。 “还是素雅的颜色好,大红大紫反而庸俗了。” 他又检视女官们备下的其他礼服。略一思索,示意她们撤走几套他所不喜的服饰。说。 “这个淡紫做便服尚可,做正装倒显得不够稳重。倒是这樱红便服不错,偶尔娇艳活泼一点并不为过。须知陛下年纪轻,必须选些压得住的颜色。免得被人看了笑话。” 女官们互看了眼,多没料到尹曦堂目光之高,连忙称是。被当作娃娃打扮了一个下午的有悔反笑了,答话解围。 “曦堂哥你替我选几套好不好?免得她们一套一套地换,劳费人力。” 二十套新衣服,最后亮相的不过两三套。有悔只要略微想想自己将这二十套衣裳全部试穿一遍,整个后背就刷刷地淌冷汗。奇怪的是这些负责更换衣衫的女子并不觉得麻烦,个个乐在其中,叫他哭笑不得。 39. 尹曦堂知道他是被女官摆弄怕了,噗哧一笑,挥手示意她们全部退下。最近他们时常独处,有人在旁侍候反而不自在。况且他也渐渐喜欢上这种没有多余的眼睛注视着的感觉,宁可自己动手处理那些生活小事。 “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盛装的青年明眸皓齿顾盼生辉,深色腰带勒在细腰,越发显得不盈一握。尹曦堂坐下,眯起眼睛仔细打量。末了笑着招手,让有悔靠近。 “太过漂亮,倒让我担心起来了。该到哪里找一个容姿足以相陪衬的皇后啊?” “曦堂哥真会开玩笑。” 男孩子被夸奖长得漂亮并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有悔抓抓下巴,不好意思地笑。尹曦堂在他腰侧拍了拍,长舒口气。继续道。 “太傅与我提了几次,希望你尽快立后。” “……为什么?” “立后以后便可以广纳后宫,为皇室增添子嗣。先帝只得你一丝骨肉,你得加倍努力才能稳固国本。” 尹鹏飞连另一个女儿都送给旁系收养,任凭尹太后哭闹十余年都毫不退让。为的是守住当年的誓言。这也成了老臣们心中一块心病。 “我,一切听从曦堂哥的安排。” 有悔只是笑,没有再答话。两人面对面地对看着对方,突然陷入种古怪的沉默当中。有悔脸上自然没有微笑,连尹曦堂都无法维系笑容。淡淡地弯起嘴角,半垂眼帘。 “我会给你最好的。” 一句说完,他转身在衣衫堆成的小山中专心致志地为有悔搭配衣裳。留下青年呆呆一人站在原处,浅樱色嘴唇微张,但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只觉得心窝闷闷的,像塞了团湿水棉花。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看见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开始微笑;看不到他,总是懒洋洋提不起劲;说是长辈,情分却如手足……种种情愫混杂在一起,叫人分不清哪个才是自己真正的心意。 有悔凝视着尹曦堂背影,尽力压抑混乱的情绪。尽管他知道爱一个人并非错误,即使那个人与他一样是男性。但选择了背负百姓幸福的他,从开始就丧失了任性的权力。 40. 有悔定下心思,一心只想守护父亲留下的王国。却不知自己这点不清不楚的暧昧思绪尽数落在有心人眼中。手上装着翻看衣饰,暗地里已思量对策。 他不主动提,我也不能提。 尹曦堂从繁杂的饰物中挑出串玉石雕成的翡翠寿桃,玉体晶莹剔透触手生温不可多得,然后缓缓地放入旁边锦盒当中。 但亦不能完全不提,得找准时间机会,轻轻推一把。 倒是这一把该怎么推,实在有些为难。 他抿起唇,眸子不由冷下来。他手边的心腹虽不少,但这等秘事,还是得亲自谋划才行。从前王古今曾建议他进献美人色诱新君,被他严厉否决驳斥。现下要让他知道他的主君意欲亲历亲为,岂不是笑掉他们大牙有损威严? “我看这几样都不错。令他们重新配了,侍候你穿着。” 装模作样选了一阵,尹曦堂轻咳几声扭过身来。笑说。 “你来看看,合心意否?” 他选的颜色大多淡雅。唯一一件浓烈颜色定了樱红,银白绣线在衣角处织出落花花瓣,精美中尽显别致。有悔向来不喜华服,但看到这件仍爱不释手。纤细指尖在丝绸锦缎上滑过,他微微皱眉。 “太过奢侈了,其实并不需要这么多……” “这是国体,国势。如若不是时间仓促,我还嫌她们备得不好。只能从仓里挑现成的料子裁。” 尹曦堂纠正他的想法。 “你是一国之君,怎么可以让他们看了笑话?勤俭虽为美德,可得分场合。” 青年侧着脸认真听教,嘴角挂笑。大眼睛内似乎有盈盈水光,目光温柔专注,叫人看一眼就移不开视线。 “曦堂哥的说法和太傅说的一模一样呢。” “涉及国本,即使立场不一,看法也是相同的。” 尹曦堂发觉自己其实也很喜欢看有悔的眼睛。开始是因为妒忌羡慕他那双蓝色眸子,看得时间长了,反倒觉得释然。转而欣赏青年眸中那抹单纯。 本以为进了宫立了帝,这些纯真善良亦会随之消失。但目前看来,他多心了。 “我常想,你被他们教育得太好了。” 尹无双冷面冷心。有悔下山半年,连书信往来都不多。想不到竟将他抚育得这么好。 “有时候,我倒希望你会狠心一点。” 41. 有悔学的全是行医救人。医者父母心,行事哪里狠得起来?所以听见这句半抱怨半玩笑的话并没有接下话题,眼睛弯弯的,笑。 尹曦堂惊觉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话欠缺思量。于是眼波轻转,以笑容掩饰过失。正斟酌着该如何承接,外间来了个太监,恭恭敬敬地立于门边。 “怎么了?” 有悔身边的太监都是从前留下的人,一早就听从尹曦堂调配知道那些话该说那些话不该说。其实他已经等了好一阵,但见两位主子在内里谈笑风生心知不能打扰。直到室内气氛沉闷,才不慌不忙现身。 “回王爷千岁,有位先锋使节求见。” 尹曦堂脸色一凝。照理说南国使节团仍需八日方能抵达,为何这先锋使节会来访得如此突然?脑内随即涌出几个假设,探究徐靖武这一出究竟唱的是什么戏。 大张旗鼓地送国书遣使者,到底是为公还是为私? 他边匆忙更衣焚香梳发,边指派心腹引使节到宫内议事密厅等候。此前关于徐靖武的零碎印象一一浮现,虽不曾直接交手,可也清楚他是南国历史上难得一见的狠角色。为了一己孽欲,干脆利落地舍弃了潜伏在敌国的整个情报系统不惜花费巨大代价掠人。奇就奇在任他癫狂如斯仍有不少奇人异士心甘情愿地为他卖命,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鉴于摄政王的身份特殊,皇宫内特地留了几处宫殿供尹曦堂使用。大多用于议事,召集大臣或接见求见者。偶尔在此渡夜,处理紧要公务。凌有悔登基后更下旨修葺,装潢布置一律采用最高规格。在这里接见使节。倒也不算寒酸。 尹曦堂喜富丽繁华,殿内处处流露出属主的喜好。烟绿色纱帘层层叠叠垂在厅侧,黄水晶串就的珠帘不时发出清脆撞击声。乌黑紫檀木柜手工精致,顶上置一盘口大小瓷皿,用清水养了汪鹅卵石。水面洒有数片嫣红花瓣,淡雅中尽显风流。 “好。” 远道而来的客人对此似乎很满意。略嫌苍白的脸上溢起丝微笑,两道浓眉下目光明亮有神。他是一个很高大的男子,在体格而言几乎不像南国男性。修长的十指保养得极好,一看便知平日养尊处优。 “看不出,你倒有点意思。” 他站在厅中,随从尽数跪下。缓步入内的尹曦堂皱眉,对他的狂妄态度表示不满。且不说他只是区区一个先锋使节。就算是南国正使,看见他也要跪拜的。 42. 路上侍奉尹曦堂的太监脑筋不错,见主子皱眉,立即会意。捏了嗓子呵斥。 “大胆,见了摄政王爷还不快下跪?!” 男子双手放于背后互握,注意力停留在墙壁挂着的一副用金底宣纸写就的楷书作品。膝盖绷得极直,对太监的怒喝声毫无反应。 面对异常回应,尹曦堂的怒气反倒渐渐消去。而几乎是同时,他敏锐地捕捉到一缕不明显的淡淡杀气——两个跪在角落半俯身的侍应暗地抬起头来,有意无意地往小太监喉咙处扫了眼。眼神之凶狠,绝非普通角色。 胆敢在敌方地盘露狠,恐怕来头非小。 尹曦堂没有再开口,挥退不知轻重的太监,沉默地等待南国来使下一步行动。等了足足半刻钟,专心看画的人才再度转过身来与尹曦堂直面彼此。 “今年多大?” “三十三。” 问题很无稽,但尹曦堂仍答了。男子点点头,像是表示嘉许。笑说。 “我自问在你这个年纪,审时度世的本事远远不及。” 他外型看着不老,顶多四十出头。可是仔细看来也能看出些抹不去的岁月痕迹。右手指末戴了个碧如春水的翡翠戒指,除外并没有其他贵重饰物。 “我这膝盖不听话得很,而且我磕的头恐怕摄政穆王爷亦消受不起。礼数若有不周,万望见谅。” 不跪拜的是他,轻轻松松说风凉话的也是他。尹曦堂修养再好,面对赤裸裸的挑衅难免想要回应。但又觉得和这等人争持有伤身份。一时恼怒,目光顿时冷峻起来。 “哈哈哈哈哈。” 男人自袖中取出折扇,抚掌大笑。 “我收回前言,你尚未够老练沉不住气。” “……” “情报说你生平最恨旁人奚落,果然不假。虽心知不能与我正面冲突,但却忍不住气。” 湘妃竹制成的折扇合拢,笔直指向尹曦堂的眼睛。 “人的眼睛没办法说谎,何况你最想天下承认你这双眼睛。尹曦堂,我说得对是不对?” “阁下此次是来议和,并非谈论在下身份。” 尹曦堂伸手拨开眼前折扇,仅存的笑意尽数消失。男子收回物件抵在自己下巴垂眸微笑,许久抬眸。 “穆王爷,你又认为我是何身份?” 43. 猜猜我是谁这种把戏,实在幼稚得叫人发笑。可尹曦堂笑不出来。因为眼前人很快就自问自答,缓慢展开手中握着的纸扇,向他展现扇面末端那抹朱笔金印。 徐靖武,居然是徐靖武。 他下意识握紧双拳,手背青筋浮起。直觉告诉他这个所谓的先锋使节肯定是徐靖武本人,但理智却告诫他不要轻易被一枚金印蛊骗需进而求证。只因他无法相信敌国帝王会亲身涉险易容潜入,这个行径太愚蠢,风险太大。 “是不是不相信?” 中年男子狡黠轻笑,收回折扇交到随从手中。 “你认为朕必定疯了,才会在此地出现。并且堂而皇之地向你,身为摄政王的你公布身份。对不对?” “天底下,没有朕做不到的事情没有朕要不到的东西!” “所以,朕来了,站在你面前。朕来讨要一样东西,一件旧物。如果他值得的话。” 他停了停,五官略微舒展。像是想起了让他开心愉悦的事情,笑容打心底涌出。 “朕想看看他,算起来,他可是朕的晚辈。他得尊朕一声皇伯伯,呵呵。” 这种虚无的想象明显令他高兴,眼睛半弯,似乎已经沉浸在即将发生的会面当中。而他的目标当然是凌有悔,世间上最后亦是唯一一个与他心尖儿有血缘关系的人。他的冒险,完全是因为想要求证初钧的子嗣是否继承了父亲的绝代姿容是否值得他花手段动心思,接回宫中圈养。 他想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哪桩做不成。 除开初钧。 即使面上蒙着伪装,徐靖武的神色也不算好看。他纵横天下一统江山,却想不到在自己亲手抚养出来的孩子处狠狠地栽了个跟斗。初钧宁愿死,宁愿被所爱的人害得身首异处亦不愿屈从。后来好不容易从尹鹏飞手中将他弄到,但在沙漠中再一次输给了对方。 他好恨。 十指紧紧攥起,关节开始泛白。没有人能纾解他心中苦闷,抑郁了二十年的痛楚。明明那么爱他,愿意倾尽所有搏君一笑。换来的只是一次又一次逃离和拒绝。 44. 尹曦堂早已毛骨悚然。头皮发麻,口不能言。他知道徐靖武性格偏执古怪,但万万没有料到竟会如此疯狂。视北国上下如无物,悠哉悠哉地试图从有悔身上追寻旧梦。 疯子! 他定定神,额角渗出层细细汗珠。对方两名随从眼神警惕手半按怀中,犹如沙漠中的猎豹紧盯猎物不放。尹曦堂自问身手不弱,可仍无十足把握在己方援兵抵达前与两人周旋到底。况且徐靖武亦是军将出身,变相令他以一敌三。 “你对他的保护做得很好,朕安排的人一直不能近身。朕已经等了半年,不愿再漫无目的地等下去。必须亲自来看看他。” 只是看看? 只是看看犯得着如此兴师动众? 恐怕是另有所图吧? 尹曦堂心里明白,唇边讥讽一笑。道。 “陛下好大的胆子,难道不怕有去无回?” “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朕介于两者之间,何惧之有?” 徐靖武膝下三子各有所长。太子年纪与尹曦堂相仿,手段较温和,坊间赞不绝口。有这等出色的继承者,难怪徐靖武有持无恐。行事越发随心所欲荒诞不羁。 “即使穆王爷你此刻擒下朕,朕随身带的二十名死士便足够令你好一阵头疼。更不消说布置在边境的十万大军。穆王爷刚刚扶持新帝登基,恐怕也不想见到战事再起。分薄你的势力兵力,给有心人捡了便宜。” 他轻巧说来,尽数道破尹曦堂心中所忧。有悔登位以后他不断收紧大网集中中央权力,但明里暗里遭遇不少阻碍。倘若边境战乱不断,势必会分散他一部分注意力逼迫他拨出大军迎战。万一有人与南国勾结里应外合或做些什么龌龊把戏,难免又是场惊涛骇浪。 “朕此行目的很简单,见一见他,和他说说话。朕给他带了些他父亲从前用过的旧物,他应该会很开心很感兴趣才对。期间朕不会表露真正身份,你若不信,可全程陪同。” 徐靖武抓住他弱点,开出条件步步逼近。眼中闪过算计者的精明。他几乎可以确认尹曦堂不会拒绝他的提议,只因他相信尹曦堂是个聪明人。 45. 尹曦堂深吸口气,权衡两者利弊。许久答话。 “陛下想何时会面?” “现下,当前,立即。” 徐靖武片刻不想等。尹曦堂略感为难,犹豫不答。 他不想过早将有悔暴露在此人面前。徐靖武行事难以捉摸,是敌非友。于是希望拖一拖,提出场合不对就先锋使节身份而言求见天子亦过于鲁莽。换来徐靖武冷笑数声,道。 “谁要正式会面?朕伪装而来,为的是要那孩子免去受长辈跪拜折福折寿的厄难。私下见你,便是要你安排妥当。否则夹在使节团内上了大殿,朕的膝盖不听话,反倒惹事。” 徐靖武名义上是凌初钧兄长,有养育之恩。即使他不避忌愿意跪拜身为晚辈的有悔,有悔受不受得住这一拜尚是个疑问。由此看来,徐靖武此番安排确实用心良苦。尹曦堂至此再无借口,只得妥协。 “我也有个要求。” “等下小陛下会‘恰巧’到御花园游览。陛下可藏身花丛后密处,远远地看。” “陛下不得现身,不得与他说话。有悔不懂武功,轻易不会惊动到他。至于我,则会陪伴在陛下左右。确保陛下不会越雷池半步。” 加了约束的会面,尹曦堂心中烦躁不安才算沈淀下来。边安排兰兰引有悔到御花园散步边跟随在徐靖武身旁步步紧催。好在徐靖武对此并不反感,眼角唇梢满是喜色。两人一前一后,气氛出奇和谐。 46. 北国不比南国风雅,御花园布置十分简单古朴。假山流水不多亭台楼阁稀少,好在气势浩然不输阵。尹曦堂遣散闲杂人等,选了个隐蔽位置。透过两棵大树中间缝隙可清楚看到从寝宫方向过来的每一个人。 徐靖武没反对。施施然往树后一站,两眼直勾勾地盯住那条青石板小道。好容易才听到杂乱脚步声,急促又有序地彼此叮嘱迎驾。先是跑来几个太监,接着是身份明显高贵的女官。簇拥在人群当中一身淡黄衣裳的青年,便是徐靖武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凌有悔。 “陛下,你看这满山红叶。真是漂亮。” “嗯,是很漂亮。” 被硬拖出来散步的有悔伸了个懒腰。本来挑完礼服后理应折回去继续研究宫内传下来的古方,倔不过兰兰胡缠,才勉强答应出园散步。现在看见这红叶烧得像火一般的确漂亮,不由大为赞叹,也静下心思来认真地欣赏周围明媚秋色。 淡黄便服是新制的款式。内里用素白暗花绸布打底,外面罩层黄色轻纱。青春英气。发间是同色金饰,佐以飘带。夹在乌发当中分外醒目。有悔微昂起头,眼眸清澈亮丽,却不知彼端有人将他一举一动尽数收入眼中。嘴角笑意一点一点凝固下来,最终不见。 不像他。 五官,气质,没有半丁点初钧的痕迹! 徐靖武抿起唇,眉头深锁。其实早在有悔登基之初他已命下属画下图像送返国内。他随意看看就搁在旁边,自我安慰道画像不似真人。坚持要亲自到来一辨究竟。谁料真的看到了,连那仅存一点幻想都破灭。长久以来的期盼一下子落了空,胸口顿时浮起层郁闷怒气。 “哼。” 他冷哼一声,拂袖便要离去。尹曦堂往旁一站伸手拦住,以仅他们两人听到的声音笑说。 “好不容易来了,陛下何必急着走?再看一看,倒不枉费你对小辈的关切之心呢。” 47. 徐靖武被不阴不阳不冷不淡地将了一军,表情有点古怪。但姜到底是老的辣,很快就扬言反击。 “朕原以为穆王爷待人无心,现下看来,传言不可尽信。” 隔了阵又说。 “所以才会不辞危险特意上演一出苦肉计。朕没有说错吧,穆王爷。” 这一招又狠又准,直击尹曦堂死穴。他根本没想过只有心腹知晓的安排会泄露,而且是被敌国君王获悉。内心似泡在盆冰水当中,冷不可当。 他为了与有悔拉近关系,布置死士公然行刺再以身救驾。然后有悔自然是感激加内疚,日日守护在旁。大可趁机拉近两人关系。今日遭徐靖武点破,顿时羞愧不已。 “穆王爷不必担忧,朕势必守口如瓶。不过,还请穆王爷多多关照。” 徐靖武重占上风,心情大好。他们没有惊动园内其他人,悄悄原路折返,彼此无言。 或者是徐靖武催促,南国使节团快马加鞭,短短四天便赶完了剩余路程。抵达首都时人人风尘仆仆面色疲惫,灰头土脸的可怜模样在装潢一新的建筑物映照下越发寒酸。一时间令北国国民扬眉吐气,添油加醋地说了好几个月笑话。 他们如此狼狈,皆因背后夹了个徐靖武。凌有悔长得不似凌初钧,徐靖武没有心思冒险继续久留敌人心腹地带。但一个先锋使节突然消失又有点不合逻辑,只能让本来就是做幌子的臣下迅速赶过来敷衍一番掩护他离去。 身为唯一一个知道内里真相的尹曦堂不动声色,广设宴席接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他们带来了北国女子无法织就的精美刺绣,色彩斑斓美不胜收的绸缎,巧夺天工的金银宝石饰物。南国擅长手艺精细之物,北国宫廷也时常需要从民间商人手中购买。可民间工艺当然比不上朝廷用品,这么多宝物同一时间摆在面前,完全镇住了北国百官。 48. 对有悔而言,最有价值的礼物并非那些精致饰物。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使节进献的书画礼单上,那是他父亲在南国时留下的不多痕迹之一。既有出自孩童手笔字迹稚嫩的习作,也有成年后字体潇洒的书卷。最最特别要数一副画像,年方十六的凌初钧策骑微笑意气风发。身着石榴红衣,端是美貌如花。 “爹爹。” 当使节在殿前徐徐展开画卷时,尊贵的九五之尊几乎立时掉了魂。记忆中模糊的映像清晰起来,一时勾动他无限思绪。如果不是碍着群臣,只怕泪水都会掉下来。 尹曦堂轻咳一声,太监连忙接过画卷送到有悔手上。他眼眶含泪嘴角带笑,郑重地将画卷放在皇座旁边。楚楚可怜的模样令尹曦堂庆幸失去兴趣的徐靖武没有跟着这群使节觐见。否则被他瞧见,或许会再起风波。 那个大瘟神,越早送走越好。 他恨得咬牙切齿,却苦于礼节不能尽快将南国一行人打发离开。会面议事是必要的,设宴款待也是必要的。重头戏是三天后的君民同乐灯会,这是北国境内一年一度的放花灯盛事。为此尹曦堂不但安排了盛大的焰火仪式显示国力,还将向徐靖武展示在礼花基础上研制的秘密武器。 “王爷,那边宫里几个主子派人来问话,想要安排娘家女眷进宫来观赏焰火。” 一切事项都紧锣密鼓地筹备进行。谁料突然半途杀出个程咬金,尹鹏飞遗下的几个“娘娘”插入一脚突生事端。嚷嚷着要尹曦堂腾出位置来安排她们的女眷进宫看焰火。 “几位主子都出身望族,女眷众多。与平民一道观赏恐失了身份,想来想去觉得哪里都比不上宫里热闹,就出了这么个主意。王爷您看要安排在哪里稳妥?” 尹鹏飞失去爱人后痛不欲生,几个由尹太后做主纳入宫来的妃嫔可谓是守活寡无趣至极。现下新帝与她们亦全无感情。未免刺激到有悔,尹曦堂将她们迁往离有悔活动范围最远的宫殿居住。她们倒也知道讨人嫌,一直很安静过日子。所以今日正式提出请求,直接否了不妥,安排她们进宫来也不妥。令尹曦堂颇感棘手。 “全部进宫来也未免太小家子气,回我的话,每家准许五人入内陪同过节。名单报备内务处,发放腰牌做识。没得允许,不得擅自闯入其他宫殿。违者严惩不贷。” 他沉吟片刻,发下话来。太监领了旨意退出。谁都没有想到这内里竟包含了天大的阴谋,箭头直指新帝,击得尹曦堂措手不及。 49. 灯花会前夜,宫内继续设宴款待贵客。与此前几日不同,尹曦堂没有请新帝出席独自与客人会面。一是因为连日宴会令有悔不堪重负,二来他亦不愿南国群使像苍蝇般围绕着他不放拼命劝酒。有悔酒量不好,稍微两杯便双颊绯红。虽说有解酒的汤药,但他夜里仍冷汗连连白天起来头痛欲裂。尹曦堂守了他两夜,看着实在心痛。 “今晚诸众同庆,不醉无归!” 他举起手中酒杯,扬声朗笑。殿间十数舞女批纱起舞助兴,窈窕身段引人想入非非。明眼人都知道北国实际掌权人是尹曦堂而非懵懵懂懂的新帝,自然不会提出异议。纷纷举杯附和,说着些吉祥如意的贺酒词。 徐靖武依旧没有现身。 尹曦堂利落豪爽地昂首喝尽杯中酒,目光扫过南国使节席间,没能发现哪个高大的身影。看来徐靖武经花园内那番探视,已经对形神皆不似父亲的有悔兴趣尽失。否则他断然不会一直保持沉默,既不出席宴会也不私下提出要求。安静得似乎并不存在。 这厢灯火鼎盛热闹非——另一侧皇帝身处的内宫却很是冷清。兰兰添过灯油挑亮灯芯,默默侍候在专心于修习古籍的年轻帝王身侧。倘大一个宫殿连上他们不超过五人,看起来倒有几分被权臣冷落的味道。但一切不过是由于有悔喜静厌闹,尹曦堂特意安排的缘故。 “陛下真的不过去吗?哪怕只是露露脸都好啊。” 少女有点无聊。刚刚二十出头的男子,怎么会无趣到这个地步?!每天除开药就是书,明明精通琴艺但极少显露。对女色更是全无反应,闹得她对自己的魅力都产生了怀疑。 “不了,曦堂……穆王爷说一切都由他应付,我只需休息就好。” 被酒吓怕了的人腼腆微笑,对前几日的拙劣表演感到羞愧。结结巴巴答不上话也还算了,昨日干脆醉倒在龙椅之上。昏昏沉沉不省人事。连他是怎样被尹曦堂抱回寝室的都不清楚。只隐约记得鼻端嗅到的那抹熟悉熏香,玉兰莲芯麝香,雅沁绵长。 “唉,王爷真是太宠你了。什么都不说,只搁下句今夜陛下不出席。你知道外界传的闲话有多难听不?什么……” 兰兰满腔浊气,埋怨说话差点脱口而出。很快发现不妥,连忙捂住嘴巴不再说话。尹曦堂多次叮嘱她要她慎言,否则出了岔子,要她人头落地。 51. “陛下别忧心。王爷掌管朝政多年,见惯了风浪。这么点小风小雨怎么可能为难得了他?” 兰兰看有悔打不起精神,连忙开解。 “陛下你若是不放心,我看宴会也近尾声了,不如陛下你到宴厅外等待王爷?有什么想说的,当面说清楚好了。” 这倒是个好提议。 有悔眼睛一亮,兴冲冲地点头站起。外袍都忘了穿。兰兰跟着他跑了几步,又折回去拿衣服。几个随身太监远远跟在后面,有悔不喜欢太多人跟随侍候,他们不敢贴近。 “陛下,今晚的药煎好了。” 兰兰拿着衣袍,另端来碗中药。皇都比圆月山庄冷,尹曦堂担忧有悔体弱,近来总命人送强身健体的汤药。有悔推脱过几次,惹来摄政王百忙中抽身亲自监督。喝得久了养成习惯,接过来咕噜一声尽数吞下。 “……味道,怎么有点不对?” 他是医生,对药草味道敏感。察觉到药方发生变化,不由轻轻咋了咋舌头。兰兰拿银针探过确认汤药无毒,又耸鼻轻嗅,自问感觉不到哪里不妥。 “或许药方变了,明早我去太医院要方子回来给你看看。” 她展开银白披风半跪下替有悔穿好。今夜有悔穿着尹曦堂特意挑出的艳色长袍,黑发半披在肩,姿容本已较平日艳丽。现下披着这银白外衣,更显得气质清新高雅。连看惯美人的老太监都啧啧称奇,只道这新君是一天比一天俊秀。恍如含苞待放的鲜花,一点点绽放。 设宴的景云阁离后宫颇有段距离,途中得穿过倘大一个御花园。搁在平常有悔应乘软桥免去教程,可今夜他兴致高涨一路高高兴兴地走着去。随从只好分开两拨,一拨提灯探路,一拨在后侍奉。 眼看石径小道将近,众人突然听到御花园旁侧传来幽怨笛声。笛音音调婉约,催人泪下。有悔正听得出神,兰兰已一个健步向前挡在他身前。柳眉倒竖,怒喝。 “谁!是谁在此惊扰圣驾!速速现身,饶你不死!” 现在夜深,御花园地势偏僻。突然冒出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躲在树丛里吹笛,叫兰兰如何不惊?她怒喝声落,笛音随即停止。紧接着一阵细碎脚步响起,夹杂了分开花丛的梭梭声音。那身份不明的吹笛者朝他们径直走来,听得兰兰背后汗毛直竖。 “不知扰了圣驾,该死该死。” 来者身材高大面色苍白,穿戴均异于北国臣民。手中握有白玉长笛,低头微微向有悔一弓便算行礼。他五官十分平常,眼神却很是凌厉。双眼扫过有悔面容,肆无忌惮地细细打量。 52. 他到底是被谁养育长大的?! 徐靖武想不到老天爷竟会将初钧的儿子突然送到他面前任他察看,望着一直微微欠身保持温和微笑的青年,心头冒起股无名怒火。 难得他的眼睛和嘴巴尚有一点点初钧的影子,可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父亲的气质。想他所教导出来的人,聪慧俊美气度十足文武音律无一不通,纵使落难仍不灭光彩。一双美目不怒自威,怎像他这般黯淡无神,平——得不得了。 可惜可惜,好好一块美玉被雕坏了。 徐靖武按奈住脾气,那厢兰兰已经略有恼火。手指指了徐靖武,娇声道。 “你是何人?胆敢不跪拜大礼?” “看阁下服饰,想必是南国来的使者吧?” 有悔跟在兰兰后面开了口,但不是责怪徐靖武对他不敬,却是冲着他手中玉笛说话。 “可否借阁下乐器一看?” 父亲曾说过爹爹当年极擅各种乐器,尤其是一管玉笛已届名家水平。他们曾泛舟湖上琴笛合奏,其描述令他极其向往。但是北国与南国流行的笛子不尽相同。北国所用音色高亢明亮有力,南国的笛子则演奏的曲调比较优美、精致、华丽,具有浓厚的江南韵味。为此他一直没有办法想象出爹爹在月下湖面温柔地吹奏玉笛的模样,究竟音色是如何一音三韵,悠扬委婉。 “今日总算见到了。” 他小心地抚过白玉制成的乐器,眼梢带笑。这个半低头的微笑表情让他看起来有点接近徐靖武心中的影子,仿佛看见十六岁的幼弟离开他前去闯荡江湖前辞别的情景。 “可以让我试吹一下嘛?” 有悔抬起头,满怀期盼。闪动着泪光的眼眸在月光下不复湛蓝,倒带了点深幽绿色的感觉。徐靖武浑身一僵,慢慢地点点头。目视他拿着笛子走到旁边,眨了眨眼睛,迟疑地将绯色嘴唇贴在笛上。 “标~~~” 不懂音律自然无法吹响笛子,玉笛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顿时叫刚才吹奏他的人满面通红。他迅速将玉笛移开唇边,边不好意思地朝瞪大双眼的徐靖武致以歉意的笑容边像做错事情被抓现行的小孩般把乐器交还原主。 53. 他并不知道他的爹爹当年亦曾吹奏过这管玉笛。徐靖武手把手地带着他,学习吹奏这种乐器的技巧。没有人发现他是怎样的乐在其中。他最心爱的人乖巧地被他圈在怀里握住双手,认认真真地执行他的指令。淡色的嘴唇,漂亮得像花朵一样。 如果能够早些知悉他的存在或许尚有一丝扭转的希望。可以把他接到身边,依照从前的步骤再一次塑造。而如今凌有悔已然定型,失去雕刻的价值,只好放弃。 因为玉笛有纪念价值,徐靖武不打算将它顺势送给有悔做礼物。接过来重新系在腰间。就在那短短一瞬,兰兰注意到他手心内有大块大块军人特有的老茧只有长年练弓舞剑才会留下的痕迹。连忙暗地里唤人过来,嘱咐他悄悄地请尹曦堂过来。 “陛下不曾到过江南吧?” 徐靖武察觉到兰兰的紧张。这位尹曦堂一手安排在有悔身边的侍女似乎对新主人有了点真正的着紧,神情严肃紧盯着他不放,生怕他突然做出对有悔不利的举动。他笑了笑,在这点上他和尹曦堂倒有点像。杏仁也是由他亲自挑出来侍候初钧,没想到最后反跟着他一道离开皇宫。 “……听说,江南极美。” 有悔眼内流露出向往。书本内传颂了千年的景色,自然是人间天堂。小桥流水桃花杨柳,与北国一望无际的大漠高山截然不同。 “对,江南的确极美。” 徐靖武话锋一转,将话题从玉笛绕到江南景色之上。与有悔一样,他亦非常喜欢江南水乡。今夜在他面前心情大好,连话都不知不觉地多起来。语调轻松又不失幽默,妙语连珠,把整个江南景观如一幅画卷般在有悔面前徐徐展开。兴致高涨时干脆盘腿坐下,昂望月光,吹奏一曲水乡小调。 尹曦堂接到口讯后几乎大惊失色。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徐靖武此举是有心还是无意。无论他是否故意制造机会与有悔接触,现在他与有悔独处便是事实。他连招呼都不打,突兀地抽身离席。走得太匆忙以致案上酒杯鲜果全都打翻,吓坏了献舞的舞姬,个个伏在地上口称恕罪。 “殿下?” 随身侍从跟上来询问,被心急如焚的尹曦堂推开。什么礼仪什么姿态全都不管。他恼恨自己为何看不透徐靖武,却忘记了若他看得明徐靖武,北国就不需对邻国保持高度戒备了。 简单地说,虽然他不想认输可徐靖武的确比他更加高明。所以此刻他整个人失了章法掉了魂。 54. 幸好宴厅离御花园不远,一路小跑,尹曦堂花费的时间并不多。他远远地望着那棵大枫树,浓重的阴影遮挡了有悔与徐靖武的身影。只看得到几个隔得数丈远低垂着头的太监,唯唯诺诺地探头探脑。 他往前数步,月光下隐约看见树下有影。却不是二人,而是两者合为一道。抬头只见徐靖武背对着他,手臂环绕在有悔肩膀。将他圈在臂弯当中,脸颊枕在自己肩头。两人额角抵额角,异常亲密。 “你在干什么?” 怒火腾地一下从胸口烧到脑子,尹曦堂不加思索拔出随身佩剑。随即持利器怒喝出声。谁料那边拥着佳人者对此喝毫无反应,反倒是兰兰迎上前来。满额冷汗,低声说。 “王爷,陛下情况不好。” 尹曦堂一愣,一放。长剑弃于地下,狂奔几步赶到树旁。徐靖武此时方冷冷说话,开口就骂。 “你这个摄政王真是可有可无。堂堂天子于保卫森严的后宫遭人暗算,消息传出去,你如何担当?!” 有悔若遭不测,大众头一个怀疑的自然是身居要位的尹曦堂。猜测他按奈不住野心,终究下毒手取而代之。这便给了其他诸王借口,举旗发兵,剿灭国贼。届时即使他浑身是嘴,亦解释不清。 面对责问尹曦堂没有回答,双手微颤,轻轻拂过有悔脸面查看情况。而躺在伯父怀中的青年脸色潮红呼吸急促双眼紧闭脉象急促,竟连张开眼睛看一看来者的气力都没有。 “有没有传太医?” “没有。” “为什么?!” “他不许。” 徐靖武板着脸。有悔突然瘫软倒在他怀里,他也被结实吓了一跳。想叫御医,这浑身软无力的病人却不许他唤人。 “他不许?他不许就不传太医?这,这算什么理由!” 尹曦堂怒极反笑,撩袍站起。 “我去寻太医。” “不许去。” “难道就任他……” “……我,没事。” 似乎是听到他们争吵,一直闭目喘气的有悔缓缓睁开眼睛,朝焦急得失了镇定的尹曦堂微笑。 “不要,叫人。让我休息。” “不行,你病成这个样子,不传太医我不安心。” 尹曦堂旋即半跪下,握住他手掌。掌心亦已滚烫,烧得吓人。不料此语一出有悔脸色更红,眼睛睁得大大的,边喘气边说。 “别传太医。这……不是毒,是……” “是什么?” “是,那个,那个药。” 身为大夫的有悔当然知道自己的状况如何,可始终鼓不起勇气说出真相——他居然喝下了男女合欢催情用的春药,这叫他怎好向尹曦堂启齿说明? 55. 身体好热,像是有把火在燃烧。 有悔费力地制止了尹曦堂传太医,可药物效力持续发作的滋味并不好受。他必须将大部分的气力用在与失控的身体相对抗,阻止自己会在众人面前出丑。 “水,水。” 催动情欲的药物很烈,灼热焚烧的感觉自腹部传递到喉咙,连声音都开始嘶哑起来。他不自觉地扭了扭身体,急促的喘息声音加重。露在衣领外的纤细颈项早已泛起片片桃红,皮肤细嫩,恍如由花瓣叠出来般。那双最神似父亲的眼眸半睁半眯,眼角含泪,可怜兮兮地向面前两人求助。 “水。” 尹曦堂又急又气。急的是不知有悔吃了什么毒物,气的是徐靖武似乎没有半点松手的意思自顾自接过水杯亲自喂有悔喝水。一双大手牢牢钳住意识逐渐模糊的青年腰身,迫使他继续仰躺在他怀里。 “乖,慢点喝。” 看着像小动物般乖巧地蜷缩在自己怀中的侄子,徐靖武的心中某处慢慢地动摇。他抱紧他,指尖怜惜地拂过被汗湿透的额角。有悔闪着水光的绯红嘴唇,勾动记忆中曾经体验过的美好。 到底,还是他的孩子。 徐靖武笑了笑,满意至极。好在他没有提前回国,趁夜色好月色明亮到此处吹笛缅怀旧人。否则险些错失了这样一个宝贝。 “王爷。” 兰兰最先冷静下来。 “看陛下的模样,十有八九是被人下了催情药物。而春药,银器是验不出来的。” 尹曦堂闻言一惊,但很快就联想到宫内某些不甘寂寞不愿安分守己的女人还有她们突然提出来的请求,脸色顿时一沈。 对了,他怎么忘记了先尹太后的招数。想当年她就是让人对尹鹏飞下药献媚,破了尹鹏飞的誓言,令凌初钧宁死也不肯解释所受的冤屈。她们必定也记得这桩旧事。趁宫中忙乱出现疏忽之机向有悔下药,妄图再出一个贵妃,运气好甚至能讨得龙子。 “去,查出今日进出后宫的名单。尤其是出入寝殿的人员,一一传唤,隔房安置。待我稍后问话。” “是。” “如果遇到反抗,格杀勿论。” 敢对他下手,就必须有付出代价的觉悟。 尹曦堂将满腔的怒火尽数发泄在那些可能行凶的嫌疑者之上。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平复他的愤怒和愤怒后面的后怕。如果他们下的不是春药而是某种银针验不出来的毒药,有悔的安危便难以得到保障。而一想到这里,徐靖武方才的讥讽就再也无法令他生气。 56. 对于尹曦堂的亡羊补牢,徐靖武还是比较满意的。他点点头,捻起衣袖替有悔擦汗。却没料到稍微恢复清明的青年青年半睁着眼睛,喃喃地向旁边的尹曦堂张开双手寻求庇护。 “曦堂哥……” 药物效力很强,带给有悔从来不曾体验过的欲望。他又害怕又羞耻,浑身上下都因为不安而不断颤抖。下体那处已经胀得发痛,需要他竭尽全力压抑才不至于在外人面前出丑。理智与欲望反复交战,逼得有悔想哭。 “曦堂哥。” 他再喊一次,语调中已带有哭音。蓝眼睛内蒙着层水汽,看起来可怜极了。尹曦堂顾不上徐靖武感受,一个箭步上前抱住微微抬起身体的青年。顺势搂紧细腰,将他打横抱起。 “不要怕,我在这里。一切都由我来处理。” 在迷茫中听到自己熟悉的声音,有悔悬着的心终于砰地放下。几乎是同时,一直被强抑着的欲望冲破了所有障碍,引导他达致那个陌生且充满诱惑的世界。他蜷在尹曦堂怀中,整个人却不由自主地往后昂。身体弓起,发出短促的失控呻吟声。 “啊,啊!” 高朝来得那么突然,令有悔陷入短暂的昏眩当中。手臂无力垂下,软软地倚靠在唯一能够让他安心的人怀内。夜风中弥漫起成年男性再熟悉不过的体液味道,淡淡的,像是气味特殊的熏香。瞬间将徐靖武的情绪撩拨到最高点。 我想要他。 已经失望过一次的帝王为新目标兴奋不已。他没想到有悔居然这么合他的胃口。清纯,干净,禁欲,这些都是他父亲最叫他着迷的地方。可惜尹曦堂并没有给予他进一步接触的机会,抱着尚昏睡的美人冷冷搁下话来。 “来人啊,送这位迷路的南国使者回宴厅。” “是。” 几个太监跑过来做出请的姿势,徐靖武不好发作,只能眼睁睁看着尹曦堂带走他的小猎物。空余一缕药香残存在他臂弯当中。 “王爷,此药恐怕无解。” 兰兰见惯催情药物,对药性了如指掌。如果不是那种歹毒的不合欢即发作身亡的毒药,普通催情药物只能等待它药性过去而不能以药物镇压。而且必须引导它尽快发泄出来,以免损害身体。 “我知道。” 闲杂人等尽数被遣离寝殿,数柄儿臂粗的大蜡烛照亮了房间,映出天子脸颊和身体上不正常的潮红。明明已经发泄了一次,可尹曦堂察觉到有悔下身已又有反应。失去神智的青年俯身躺在床上,无意识地耸动下体与被褥相摩擦。 “该死。” 尹曦堂恨恨地骂了句,挥手遣退守候在侧的兰兰。此时有悔已完全被欲望控制,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的鲜艳嘴唇微启,发出低沉含糊的声音。像是呻吟,又似恳求。紧闭着的眼睛上长睫毛颤动不断,就是不肯张开眼眸看他一眼。 “乖,不要害怕。这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 他劝解道,希望有悔不要压抑。原本穿着在身上的沉重礼服早已全部脱去,榻上的青年只穿单衣。领口大开,可以看到胸口一处挺立的小小乳头。艳如宝石,非常可爱。 “水,给……水。” “不能喝水,冷水伤身。” 尹曦堂耐心地劝说,但全无效果。有悔完全是凭本能与欲望抗衡。尽管两腿间那处把裤裆高高撑起,但他稍微清醒便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对性器有任何刺激。难以排解的欲望犹如火焰,烧得他痛楚难当。泪水无声地滑落眼眶,滴落在尹曦堂的手上,也滴落在他的心尖。 57. 嘴唇贴上去前尹曦堂尚有点犹豫,可当那微咸液体湿润了他双唇时,最后一点挣扎即刻烟消云散再也不见。开始他只是想吻干眼前人的泪水,可嘴唇却轻轻落在那绯色唇瓣上。先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下一刻便加重了气力。捧起有悔脸颊深情吮吸。 被亲吻的青年似乎受到莫名惊吓,眼睛瞪大,带了点愕然。尹曦堂顺势搂住他腰肢带着他滚落在柔软的明黄床榻上。手掌按住他后脑,不许他对索吻有任何拒绝。 “你是我的。” 两人分开时有悔已被吻得喘不上气,深深地呼了几下,转头迎上尹曦堂灼热起来的目光。身为长辈理应叫他一声侄儿的堂叔伸手在他脸庞一点一点抚摸而下,顺着颈项,滑到锁骨。指尖来回地描绘着骨头的形状,温柔至极,微微有些酥痒。 有悔从来没见过尹曦堂会有这样的表情。霸道又迷茫,恶狠狠地宣告自己的权力。他还来不及开口问什么,那人已猛地低下头来拥住他双肩啃咬他胸前锁骨。牙齿咬过的地方又痛又麻,奇怪得很的感觉。 肯定红了吧。 混乱中脑子里冒出莫名其妙的想法,有悔笑了笑,但又不知自己为何感到欢喜。他侧着头,歪歪地倒在尹曦堂怀中。双手抱紧对方,直到彼此身体相接没有丝毫缝隙。 “都是我的。” 衣服被扯开,露出男子的平坦胸膛。两处受到春药刺激的乳尖早已硬得像小石头般,艳红的颜色,又像五月的樱桃。有悔不敢再动,闭起眼睛安静得似小羔羊。任由尹曦堂处置。 “曦堂……哥。” 有悔僵硬的反应令情绪多少有点失控的尹曦堂寻回一丝镇定。他单手抚额长出口气,对自己可能吓坏人的举动感到懊悔。 到底是怎么了? 他扫眼看去,有悔衣衫凌乱衣不遮体。发冠不知跌落何处不见踪影,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发髻散开,散乱地披在青年肩上。锁骨处明显的啃咬痕迹已经肿起,明后日恐怕会变瘀青。胸口激烈地上下起伏,泄露了主人不安的情绪。 时机尚未成熟,不能操之过急。 尹曦堂调动内息平复呼吸,借此压制喷薄而出的欲望。但内心情欲一面已经暴露在有悔面前,再隐藏便成了笑话。他定定神,恢复儒雅温柔的面孔。嘴角挂上充满歉意的微笑,俯身在有悔额角安抚一吻。 “没事了,不要害怕。” 58. 他顿了顿,突然坏笑着补上一句。 “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有悔呼吸一窒,原本放下的心事又吊到喉咙口。他很想亲自确认尹曦堂究竟葫芦里卖什么药,是如他所期望那般……或是纯属他自己自作多情。但自小所受的教育终究令他失去开口的勇气。唯独一双大眼睛温顺地凝视着对方,述说着万般柔情深意。 “身体可好一些了?感觉怎么样?” 他不问,尹曦堂自然不说。体贴地靠近探他额头,察看情况。这催情药药性极急,持续的药效却似乎不强。而有悔被尹曦堂突如其来的亲吻一吓,神志亦清醒了许多。虽然身体仍然不适,但已经足以忍耐。连忙摇摇头摆摆手,羞红了脸表示无事。 “真的无事?” 尹曦堂边笑边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眼,手掌随即按在有悔下体。不等有悔拒绝,强硬地握住那火热柱体上下滑动起来。 “不许逞强,不许硬撑。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尽管发泄出来,嗯?” “……我,我,我……” 有悔本能夹紧双腿制住他动作,没想到那只使坏的手指尖一转,生生按住男子性器最敏感的顶端。大么指灵活地绕着打圈,慢慢地,由轻转重。 那处器物一直保持半勃起状态,现下遭此刺激,哪里还禁得住?立即将裤裆撑高,隔着布料显出令人羞耻的轮廓。有悔半眯着眼,啊地一声惊叫。可大腿内侧被尹曦堂用力抓住分开,不得不摆出双腿大张的姿势。 “乖,你也摸摸我的。” 傅轻阳性格老实,教出来的孩子亦纯洁得出奇。尹曦堂敢打赌有悔从前从未自慰,心中有些许得意高兴。这样一个宝贝,现在已经属于他。带给他权力,荣耀,还将有最高级的快感享受。 他强迫有悔拉住他的手教导他如何取悦自己,两人面对面盘腿坐着,用手为对方抚摸性器。尹曦堂经验丰富有悔又吃下春药,很快便听到青年失神的呻吟尖叫。肩膀一阵一阵抽搐,眼神没有焦点。显然已达到高朝。唇边甚至溢出唾液,淌到下巴,被尹曦堂一口吞到嘴内。 59. 有悔被尹曦堂抱走,让另一个落单者彻夜难眠。一想起那如春花鲜艳的容颜,徐靖武的心窝就像有藏了只小猫,呜呜地挠着他的心房。 心痒难当。 带着不可告人的欲望,南国天子做了一个梦。从来不曾入梦来的初钧笑脸盈盈,在花红柳绿的江南与他肩并肩共游美景。 “哥哥。” 美人回首,嫣然一笑。眼睛弯弯,透出说不清道不完的诱惑。 “哥哥~” 他又叫了一声,软软绵绵。徐靖武兴奋莫名,伸手试图搂紧。却惊觉那人五官渐变。一点一点模糊,变成另一张漂亮面孔。 “哥哥,曦堂哥哥。” 徐靖武便是在这句曦堂哥哥当中猛地苏醒过来。年过五十仍身强力壮的皇帝越想越恼,翻身下榻,气冲冲地推门出房。跪在两侧负责侍候的官人急急忙忙拿了披衣跟上,被他一推,跌倒在地。 “退下,全部退下。” 他单穿素色薄衫,丝毫不惧怕秋风冷冽。两道浓眉紧紧皱起,明显心情不佳。还是为首的大太监机灵察觉主公胯下有异。忙磕头道。 “奴才这就去传唤侍夜的。” 徐靖武原想不必,但梦中之人笑颜掠过眼前,于是话到嘴边又变了样。叮嘱道。 “选年纪小的男孩,眼睛要大。” 最好是纯真未曾染尘的少年,性格温顺,未语先笑。还需有纤长手足,嫩白十指。 “是。” “……下去吧。” 徐靖武吩咐完毕,长叹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不死心,处处追寻那人的影子。 或许只有得到初钧的骨肉,这股长久的渴求才能得到满足。 想起有悔温柔的笑脸,徐靖武胯下又窜起一股灼热。难以忘记那美好触感,柔若无物的身体,还有那若有若无的药香,无一不令他咬牙切齿。恨不得能再拥有悔教他重新乖巧地蜷在自己臂弯之内,独享他纯洁微笑。 60. 侍夜的少年大约十六七岁,腰身细得似乎风吹都会断,柔韧性极好,任由徐靖武随意摆弄成各种合欢姿势。他知道帝王的嗜好,边承受猛而有力的进攻边弱弱地呻吟喊痛。受过TJ的身体却出卖了他本意,饥渴地迎合徐靖武的欲火。 所以无论替代品如何俊俏,替代品终究是替代品。 笑容不够纯真,皮肤不太白皙,性爱时故意装出来的胆怯与纯真叫人生厌,反而令疯狂地纵欲一夜的男人加倍地渴求真正的猎物。于是他一早起来便整装待发,仔细化妆易容,使自己变回那个无甚威胁力的中年男子。 应该庆幸他面对的对手已不再是尹鹏飞。 徐靖武对着铜镜微微一笑,心中已有说辞和筹码。他很有把握说服尹曦堂将有悔交给他疼爱,只因尹曦堂和他一样是有欲望的男人。即使他深深爱着那个令人着迷的天真孩子,但他永远做不到像尹鹏飞那般为爱放弃江山放弃权力。这样一个人,浑身都是弱点。 他深吸口气,喝下太监送上的参茶。毕竟是有年纪的人,徐靖武很注意保养身体。像昨晚的疯狂放纵已许久不曾出现,少年被他插弄得从假装求饶到晕厥不醒。性器甚至吐不出任何东西,到最后只能闭着眼睛任他亵玩。看着纤细的身体上密密麻麻的欢爱痕迹,幻想着身下人是有悔狠狠折磨的徐靖武对自己雄风不减甚为自傲。大手一挥,赏赐给侍夜者白银百两。 他兴致勃勃地折返皇宫,不料一开始就碰了个软钉子。去通报的太监半天才回来,苦着脸递回银票说摄政穆王爷尚未晨起。徐靖武抬头看了看几乎已到中天的太阳,一股扭曲的妒嫉瞬间攀满心头。不禁冷笑两声,慢慢地坐回椅中喝茶。 换了是别人,或者不会受这等罪。他们最多嘀咕几句摄政王怎么如此疏于朝政了事,不会将皇帝陛下和摄政王联想到一起。而事实上尹曦堂与有悔之间亦的确没有什么越轨之事。尹曦堂迟迟不起完全是为了能让倚靠着他的有悔多睡片刻,并非如徐靖武所想那般猥亵。 61. 有悔是真的累了。 全然不同的世界在一夜间向他开启大门。由他所倾慕的人带领着,享受此前从来不曾领略的奇妙欢愉。前后发泄了三次,一次比一次激烈。到了后面身体几乎失去控制,舒服得连脚趾都蜷成一团。懒洋洋地只想入眠。 “睡吧。” 刻意引领他攀到高朝散去药力的摄政王体贴地为睡美人擦身更衣,好让他睡得更舒服一些。睡得很死的青年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某人看得一干二净,修长的躯体略嫌单薄,优美的线条酷似少年。白皙如雪的肌肤透着粉红,细腻得叫人不忍撤手。纵使见惯美人的尹曦堂都不得不赞叹一直包裹在纯良性格之下的他竟是个尤物,足以令天下人为之疯狂。 再一次俯身在有悔耳旁印下亲吻,尹曦堂侧躺在他身边继续保持单手姿势浏览宦官送进来的文书。他另一只手臂被皇帝当作抱枕死死搂在怀里,为了他那美好睡颜,尹曦堂只好罕有地误了早朝。连早饭都不用,单喝杯牛乳了事。 “王爷,南国使者求见。” 等到将近中午,必须要他亲自处理的麻烦事终于出现。递了一次名帖他没有理睬,很快又递来一次名帖。尹曦堂猜测来者是徐靖武,唯有他方敢大咧咧地一次又一次催促。禁不住皱起秀眉,露出丝头痛的表情。 虽然徐靖武登门自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他绝不能简单地将他撩到旁边不理不睬。 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被有悔压得发麻的手臂,尹曦堂以最小的动作,试图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脱身。谁料刚刚耸肩,那人已察觉动静。于是迷迷糊糊地睁开美丽的蓝眼睛,投来充满稚气的一笑。 尹曦堂呼吸一窒,险些朝那弯起的嘴唇狠狠吻下去。但定睛一看有悔已再度合起双眼,嘟嘟囔囔说着些听不懂的话语重入梦乡。红扑扑的脸颊无意识地在全心神信赖的人手背上蹭来蹭去,像小猫一样。 久睡不醒证明春药对他身体的消耗很大,尹曦堂目光一冷,发誓要将此事追究到底。几个早被变相打入冷宫的女人既然不甘寂寞,那么就要为她们愚蠢的行径付出代价。免得令她们以为自己可以担着个先帝皇妃的虚名在后宫内为所欲为。 62. 略一犹豫,外间突然传来第三次骚扰。这次来的是兰兰。侍女谨慎地敲了敲门,跪在门侧。她遣散了其他人,尹曦堂可以听到细碎有序的脚步声由近到远。直到周围一片寂静,才见她一路膝行进内。 “王爷。” 能在短短时间内驾驭控制所有负责侍候皇帝的宫女太监成为他们的掌事人,没有过人的手段和能力绝对无法做到。如果有悔身边有明眼人,恐怕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破绽——像兰兰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孤苦女子,若有这等能力当初何必要卖身葬父?也只有从不怀疑人的有悔才会上当,给予她莫大的信任。 有悔还躺在尹曦堂身边,兰兰不敢用平常语气说话。恭敬地磕了个头,说。 “催情药的事情已有眉目,有人密报,今晨袁太妃处一大早就派小太监出宫给娘家赐下花灯节用的花灯。” “花灯?” 今夜就是花灯节正节,而宫中早于十日前就广发过节下赐用的花灯。即使袁太妃处收到份例稍晚,但总不至于到佳节当日才急急忙忙派人送回娘家。 “好蹩脚的理由。” 尹曦堂冷笑,抛下书卷。 “待那车驾回宫,你且带十数士兵去提人回来。亲自审问。” 他发誓要那耍心计者付出代价,当然不会轻易罢休。管她是太妃或是太后,有胆子招惹他就必须衡量后果。 “宫中管教甚严,尤其是药物,除开太医院外根本无处可寻。你记得仔细问清楚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在太医院有人内应。如果有,这配药者是谁。务必一一查清永绝后患。” 兰兰伏在地上听完,连声称是。最后补上一句,说。 “王爷,南国使节已在外间等了许久。” 末了补充。 “依奴婢看,似乎是昨夜和陛下攀谈那位吹笛者。” “……” 经她一说,尹曦堂才猛然想起自己未曾得知有悔怎么和那魔星扯在一道。兰兰忙详细地将徐靖武月下吹笛引起有悔注意的前后经过和盘托出。尹曦堂三番四次确认了徐靖武并非故意在假山等候两人碰面纯属无意,心头大石才稍微落下。 不是他设下的局。 他舒口气,表情变得轻松愉快。他原以为是徐靖武对有悔动了心思,设计与他相见。如今看来只怕徐靖武昨夜也不得好眠,挖空心思想对策呢。 63. 一想到老狐狸吃了瘪,小狐狸不由连连偷笑。 在竞取有悔倾慕的比赛里,毫无疑问他才是唯一赢家。他掌握着主动权,对此徐靖武只能干瞪眼。 再去会会他。 指不定,会有新的发现和突破。 起码,可以探寻徐靖武的底线……他手上这张牌,究竟能换多少东西。 打定了主意,尹曦堂立即诏令兰兰准备沐浴更衣。自己回身看了眼仍在梦乡的有悔,利落地脱掉身上衣服。 既然衣袖被紧紧抓住,干脆整件单衣脱下来。留下带有他独特熏香的衣裳,安抚熟睡的青年。他赤裸上身缓步走出寝宫,秋日冷冽的阳光猛地从卷起竹帘的窗台投入,映照出专属于帝王的一切。 都是他的。 国家,权力,财富,甚至皇帝本身,都是属于他的东西。 沐浴在香汤中的人闭起眼睛,曾经遭受的耻辱一幕幕飞快地掠过眼前。有谁想到一个杂种攀到了帝权的最高峰,所谓的纯血者不得不臣服于他脚下,匍匐称臣。 尹曦堂笑了笑,手上无聊地拨弄水花。引入地下温泉水的沐浴池很大,碧蓝色的水面上热气烟雾弥漫,乍一看倒让人想起有悔那双无可挑剔的美丽眼睛。 血统最纯正的天子爱上了他这个杂种。 想起昨夜青年羞耻不安又渴求他触摸的复杂表情,尹曦堂下腹顿时升起一团火焰。 还有什么比征服一个身份地位比他高贵的同性更令人兴奋?他几乎是迫不及待想要吞下那头嫩生生的小羊,彻底地折服他拴他在身边。但这种强烈欲望在听到徐靖武开出的价格以后迅速转化为野心,一种男性本能的扩张势力范围的野心。 “五座城池。” 徐靖武对他的迟到没有任何愤怒,悠哉悠哉,张开五指向他比划。 “这是我开给尹鹏飞的价码,对你理应一视同仁。” 当年他用五座城池从尹鹏飞手里换走初钧,今日开出相同价码,表示自己对凌有悔的志在必得。 果然不出他所料,尹曦堂一蓝一黑的眼珠闪出无法掩饰的关注。但他毕竟不是新手,很快就恢复平静。摇摇头,但笑不语。 64. 五座城池听起来似乎很吸引,仔细算起来却是桩亏本的买卖。先帝与他达成交易完全是为了处置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置的烫手山芋,一举两得;但以有悔此刻的身份地位,价值可谓远在其父之上。 “我若用五座城池向陛下讨要太子,陛下可允?” 他反问,徐靖武大笑。道。 “朕的太子是帝国基业承继者,难道只值五座城池不成?” “陛下说得极是,太子是贵国承继者价值不菲。可陛下有否想过,有悔现为我国帝王,身份甚至在贵太子之上。为一国之君开出五座城池的价格,是否太小觑一些?” 尹曦堂不紧不慢地说,已然拒绝了徐靖武的开价。他明白现下有悔对他仍十分重要,非紧急关头,不能轻易动用。若只为蝇头小利就急匆匆地将他让出,徐靖武未免把他看得太过愚蠢。 “一个傀儡而已,朕已为他开出很好的价钱。如若你不是生就这样一双眼睛,这皇座哪里轮得到他?” “可陛下也能看到,这个傀儡的的确确是南国帝王。我若无他,只怕连站在这里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其余皇族无时无刻不虎视眈眈,盯着他,盯着至高无上的位置。 “……哼。” 徐靖武略一沉吟,皱眉说。 “以你手中兵力,大可以强硬姿态扫平障碍。要是不够,朕可借兵给你。” “陛下的兵,借易还难。” 尹曦堂继续笑,笑得狡诈。 “我自知无法驾驭,还请陛下收回此番情意。” “朕愿立字据,盖御印。总之朕会保证你顺利登上皇位,坐稳做好,余下众人等连大气都不敢出。” “武力难以服众,他们不情不愿,早晚还会发难。或许是十年后,又或许是二十年后。陛下是治国明君,必定知道国内持续内耗后果可大可小。区区不才,只愿以最平和最缓慢的手段,获得我想要的东西。此方为我北国之福人民之大幸也。” 尹曦堂这番话有根有据,无懈可击。完全杜绝了徐靖武的进路,告诉他凌有悔是“非卖品”。徐靖武顿了顿,突然冷笑。低声说道。 “你唬别人也就罢了,唬朕道行还是低了些。” 65. 尹曦堂如无异心,今日又怎会在此与他探讨这个对他来说属大逆不道的问题?更与他讨价还价,摆尽姿势。 说到底,还是他开出的筹码不够重引不了他动心。 “直说吧!你要怎么样才肯交人。” 徐靖武压下胸中闷气,暗中发誓有生之年内必定驱赶铁骑踏平北国。一个尹鹏飞已叫他受尽煎熬,想不到这尹曦堂竟也不逊于他。两者皆令他尝试到挫败的感觉,恼怒非常。 “陛下铁腕手段,我远在北国也略有耳闻。” 开玩笑。 人在我手里,为何要向你弯膝低腰? 自知已占据有利位置的尹曦堂转眸一笑,语气恭敬。 “只是陛下要谈,可以;但我究竟允不允,什么时候同意,却不是陛下能够掌控的。” 把有悔交给徐靖武短期内虽可得到丰厚获利,但亦只是那么几座城池和援兵锦上添花而已。反之拖得越久,徐靖武惦记的欲望就越强。他日如果真的需要向他求援,徐靖武方会愿意雪中送炭。帮助他的对手度过难关。 “你敢要挟朕?!” 徐靖武眯起眼睛,已有动怒的迹象。尹曦堂拂袖站起哈哈大笑,拱手说。 “天下之间哪里有人能要挟陛下?是陛下的心愿意约束自己,不至于与我反面罢了。须知你损我便是损有悔。要得到有悔,必定要获我配合。” 他干脆戳破真相,生生杀掉徐靖武欲张的怒火。掌权者霸道太久,已经忘记什么叫做局势什么叫做克制。告诉他这里轮不到他说话,之前彼此客气也只是客套。真动起手来,徐靖武未必有占优的把握。 66. 争论争不出结果的会面,注定要不欢而散。君王一言不发冷面而去,同样尊贵的摄政王微笑送别。两人走到院门,徐靖武突然回头无比凶狠地瞥他一眼。启唇欲语,终究没有说话。 今日之辱,他日双倍奉还。 他在心中默念,压抑怒气匆匆离去。不到半日便接到南国使团求去的消息。原来那南国正使节早已候在宫外专心一致等待消息。见主君面色不善,立即心神领会。 “啊,他们怎么……突然……” 听到消息时有悔正在梳洗,尹曦堂撇退左右亲自侍奉。端水净帕梳头更衣,熟练得叫从前在圆月山庄总是自己料理自己的有悔吃惊。大眼睛瞪得滚圆滚圆,越发显得小。 “居心不良,早些走也是好事。免得我日日花费接待他们吃喝。” “可是,两国交战许久,能重新互派使节访问总是好事。” 咦?这种编四条小辫绕到发顶的发式不是极难嘛?怎么看曦堂哥的手势,像是小事一桩呢? 有悔从铜镜内看着尹曦堂为他梳发上冠,长指如同穿梭于花丛的蝴蝶灵活无比,很快就完成了侍女们曾笑说极难的发型。配上白玉绕金丝的发冠,透出尹曦堂惯喜的奢华风格。与有悔平日偏好的简单朴素所去甚远。 “喜欢吗?” 尹曦堂满意地左右看了看自己作品,有悔随着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扭动脑袋,许久方说。 “喜欢。” 他不擅撒谎,话刚出口脸就红了。尹曦堂眉头一皱,右手一扬,那好不容易才戴上去的金冠却被拆了下来。 “曦堂哥!” “你明明不喜欢,为何要骗我?” 他弯下身,就着有悔的坐姿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之上。嘴唇恰好粘住他耳侧,每一次呼气都暧昧地喷入有悔耳中。 “……我喜欢,只是……略感过奢而已。” 有悔红着脸,往右偏了偏身体,希望可以甩掉那个甜蜜的负担。尹曦堂哪里肯让他如愿,舌尖沿着那小巧耳垂轻舔,惊得有悔整个人笔直站起。 67. 他越是躲越害羞,尹曦堂逗弄他的兴趣便越高涨。望着那红通通的脸颊,笑意渐渐转浓。干脆双手齐齐来抓,将那闪闪缩缩的某人拉到自己怀里压倒。俯身伸指挑挑他唇瓣,说。 “再躲,我可是要亲下去了。” 有悔眼睛一睁,本能地转动脑袋看旁下是否有观众。原本留守在内室知情识趣的几个老太监见皇帝和摄政王这般摸样,早已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速速退下。免得撞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自己倒霉。 尹曦堂哈哈大笑,大手转到有悔后脑,唇已结结实实堵住正惊呼的双唇。有悔不敢挣扎,乖巧地任他蹂躏。青涩又紧张的反应,引得尹曦堂狠狠地来回折腾不肯放手。 好不容易放开,那淡绯色已吻成两片深红。微微张着,露出洁白如贝壳的牙齿。他是那么漂亮,像春天的花苞慢慢展瓣盛放。把从前不懂展示的风情和美丽,一一展现在爱人面前。 “肿了。” 尹曦堂坏笑,凑过去温柔地再次索吻。他的小美人,不但给予他天下同时还呈给他一片真情。光是看着他充满倾慕的眼神,尹曦堂就忍不住想笑。天真的小羊,傻的实在可爱。 “……” 有悔掩住自己嘴巴,他不懂得怎么应对这种随时可能发生的索取,于是两只湛蓝大眼睛有点恼。 想了想,他试图引开尹曦堂的注意力。 “曦堂哥,你不挽留他们吗?” “挽留谁?” 他突然来这么一句,尹曦堂拐不过弯。 “嗯,那些南国使节。” 有悔回想了帝师教导的东西,说。 “两国交战已久,难得遇到和解的机会。何不好好款待他们,将善意带回给徐国主?” “……有人教你这么说的?是不是?” 以有悔的学识,对政治问题绝对无法提出自己的见解。因为他只着迷于医道,以前是现下也是。 尹曦堂不悦地皱皱眉。他为有悔礼请天子傅师,是为堵天下悠悠之口。并非要真正将有悔培养成合格的接班人。那个老头却不懂察言观色,胡乱讲这些有的没的。 68. 有悔没有多想,很爽快地承认一切都是在课堂听回来的。他觉得有点道理,所以才会对实际掌权的尹曦堂说出这么一番话。 “这群使节居心不善。老先生不知道罢了,若是知道了,只怕头一个要赶他们回去。” 这群老不死的如意算盘还真是打得不错。费煞苦心地灌输政治理念给皇帝,树立威信,期盼能扭转他一人独大的局面。哼。还真以为自己是帝师不成?! 他默默冷笑,已想好应辞。而且这锅脏水泼到徐靖武身上,也不算他造谣。 “他们明里是来说和。这只是他们的借口,否则如何能光明正大地求见你?一个个盯住你看……” “我?” 有悔不解。 “……算了算了,这么段龌龊事,你听了只会污了你的耳朵。” 他顿了顿,很快又摇摇头。说。 “总之那些人不能留。” “到底是什么事情啊?” 被勾起好奇心的好奇宝宝眨眨眼睛,充满期待。 尹曦堂做犹豫状,许久才在有悔的哀求下仔细道出当年的真相。凌初钧因何被突然剥夺王爷称号赶出南国,对方为何要狠下毒手设下毒局穷追不舍。种种往事无一不惊心动魄峰回路转,直到他讲到尹鹏飞以五座城池的价格将初钧卖给徐靖武,完全沉浸在其中的人方啊地一下惊叫出声。 “那时爹爹突然离开我,原来是……是……父亲……” 他张大嘴巴,眼眸中除了惊讶还有些许失落。尹鹏飞对他有疚,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哪里敢再告诉他?今日突然听到,散零的记忆立即连接起来。回想起那时父子骨肉被强行分开的场景,纵使已经记得不太清楚,可心中仍然十分酸楚。 他的爹爹,吃了很多很多苦。 有悔神色黯然。 这一切,根源都来自于他名义上的舅舅徐靖武徐国主。没有他苦苦相逼,他那对傻乎乎地相爱的父亲又何至于天人永隔?痛苦一生?而他又怎么会失去挚亲?父子相见亦相对无言? 这种念头进了心,很快就生了根。即使向来和善的有悔也按耐不住怨恨,恨那个“素未谋面”的徐国主。 69. 所以向来交恶的敌国才会突然示好派出使节团。 所以他们对和解和谈的态度如此支支吾吾语焉不详,只送上若干礼物,并无实际文书。 原来一切都是空壳,使节团只是幌子。徐靖武根本没有真心言和的意思,遣人前来,恐怕……恐怕…… 他将前因后果联在一起,很快便恍然大悟。像这样一个病态地爱着爹爹的人,行事狠毒又不择手段。就算有悔生性再迟钝,但可能被偷窥的感觉仍然像一尾滑腻腻的蛇缠绕在身上挥之不去。 “不要担心,有我在。” 尹曦堂窥到有悔眼眸中闪过的后怕,忙从后轻轻抱紧他。边收紧双臂享受鼻端传来的淡雅药香,边轻声安慰道。 也对,被那样一条毒蛇纠缠,没有人不会心生恐惧。因为他太强大,几乎没有人能抵抗他。 可爱的小羊。 不想被连皮带骨吞掉,你就只能倚靠我。 被他抱住的青年皱起眉头,很久才自言自语般吐出一句。有点不解,又有点厌恶。 “我和爹爹长得不像啊……” 说罢立即奋力摇头似乎想把徐靖武留给他的印象甩出脑里,动作十分孩子气。 “不想了不想了,想也没用。” “小傻瓜,瞎担心什么呢。” 尹曦堂差点笑出声来。指尖刮过他挺直鼻尖,用力点了点。 “不是告诉你一切有我担当嘛?不必担心,我们还没有弱到要拿你去换和平。要是我连陛下你都无法保护,还有何脸面当这摄政王?” 有悔听了他的说话,表情突然一凝。他没想过自己的价值,更加不知道徐靖武愿意花大代价来换取他的所有权。只是本能地感觉自身的存在能为国家为百姓谋取一点利益。 “如果他日两国交战,我倒宁愿到徐国主处令他停战叫和。” 战火之下民不聊生,从傅轻阳处继承了全部善良的他宁可舍身饲虎,也不希望看到两国将士厮杀尸横遍野。 这话说得很是突兀不祥,尹曦堂双眉一横,不悦断喝。 “胡说。” “曦堂哥?” “如有此一日,我宁可力战流尽身上每一滴血,也绝不会让你到徐靖武处!” 70. 他脱口而出,话语坚定得连他本人都心惊。明明是存着利用的态度,否则他绝不会去打探徐靖武的底线。可听到青年说傻话却忍不住反驳,信誓旦旦,要保护他到底。 眼看有悔的蓝眼睛由充满惊讶到满是略带羞涩的欢喜,尹曦堂反而感到无由来的烦闷。他不能让凌有悔成为自己心中有分量的人物,这样会阻碍他前进的脚步。 没有人可以妨碍他! 借口要处理事务,因自身而恼怒的摄政王匆匆退出后宫。剩下深陷柔情陷阱的天子迷茫至极,弄不懂他为何突然离开。 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对…… 随手抓起一味中药洒进研磨的小金钟内,百思不得其解的有悔边心不在焉地制药,边反思自己的言行举止是否出错。 他侧着头,沉重的研磨小锤险些击中指尖。好在旁边兰兰眼明手快拉开他,方才没有受伤。两人齐齐舒口气,相视一笑。 “好在有你。” 青年不好意思地微笑,白如美玉的脸庞浮现一丝淡红。自从他开了情窍以后,整个人越来越美。今日比昨日美,而明日则可能比今日更美。连以姿色自负的兰兰也自叹不如,好几次忍不住感叹有悔不愧承继了凌初钧的传说之姿。亦由此可见,当年凌初钧是如何倾国倾城。 她跟随在有悔身边,时间久了,多少生出些感情来。不是她对尹曦堂那种绝对的忠诚,而是一种不该有却无法抑制的惋惜——这样一个善良美好的人,为何偏偏要承担如此沉重的负担?无端落在他身上的皇座注定他要被利用,被欺骗,被辜负。皆因尹曦堂是个心狠手辣只求目的达成的男子。 “陛下不要边想事情边做事,很危险。” 低叹口气,少女像是为了有悔又像为了自己曾经的愿望。想令那无心之人动心,无情之人动情,本身就是妄想。现下她眼看着另一个人踏入相同的迷梦里,怎能不叹?可惜她身在局中,只能眼睁睁地,目送他沉沦。 71. 可即使换成其他人,也一定会陷入那个温柔陷阱里吧? 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和从前的生活完全割裂,每天能接触到的人屈指可数。除开宫女太监,只剩下唠唠叨叨的老先生。兰兰想不到有悔可能逃脱诱惑的理由,她甚至怀疑眼前安静又低调的青年是否真正懂得什么是爱什么是恨。他就是一张白纸,尹曦堂只是恰巧抢在别人之前首先画下了浓重的一笔宣告占有。 别乱想了,得先把王爷布置的任务做好。 少女敲敲自己脑袋,警告道。 有悔的纯良像有感染力,近来时常影响她生出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因为她不需要两个主人。 即使尹曦堂从来不会在没有需要时想起她,兰兰仍然愿意舍弃一切跟随。他很有魅力,气魄,是最出色的领导者。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带领北国民众与南国对抗,至少在他身边的追随者里面,这是一个坚定不移的信念。 “……我现在没办法心静如水。” 她胡思乱想的同时,有悔亦难以保持平静。昨夜的放纵偶然划过他脑海,令他忍不住面红耳赤。在这种状态下继续研磨药物,的确很不安全。他没办法保证自己不会突然砸到自己手指,或者弄出其他笑话。 “我,我去看书。” 他放好工具,结结巴巴地解释。兰兰默默目送他转身想离开药室,却迷迷糊糊地一头撞在药室半掩的门板之上。砰地一声,力道十足。 “哎哟。” “陛下!” 人是肉做的,哪里会不痛?有悔本能地捂住脑门吃痛蹲下,吓得侍女飞奔向前。帮忙揉了揉,伤处反而肿得更高。衬着周围白嫩肌肤,醒眼得很。 “帮我拿右边第二行的蓝色小瓷瓶过来。” 有悔自己是药师,自然调配了灵丹妙药。可怎样的好药都不可能立即消肿去淤。他才顶着前额的肿伤讪讪地折回寝宫休息,下一刻,皇帝陛下受伤的消息立即传遍了整个皇宫。惊动无数有心无心者,络绎不绝地排队请求觐见。 72. 热闹了大半天,最应该出现那个人反而一直不见。被强制硬包扎好前额的天子眼巴巴地从天亮等到掌灯,期待的表情逐点逐点凝固,最终消失不见。 他没来。 消息传得那么快,连外臣都递折子叩问帝安。可他偏偏没有半点消息,连遣个人问候的意思都没有。 有悔厌厌地用过晚饭,无精打采,蜷在寝宫里看书。好在他的脾气实在温顺,看得累了倒头就睡。但兰兰在旁边侍候,小心肝仍悬了一晚。 换了别的主,恐怕早翻天了吧? 她不敢追问主人的心思,只好默默地看护有悔。心中期盼尹曦堂是用欲擒故纵的老法子,吊着有悔的心挠得他心神不宁日夜思量。谁料几天下来尹曦堂却仍没有求见,每日料理政事会见大臣功夫做足,硬是避开与凌有悔单独相处的机会,宁愿拐了弯绕远路走。 他这下,结结实实伤了某个人的心。 此前懵懵懂懂尚弄不清自己感情也就算了,既然那层薄纸被捅破,他的确满怀希望想和倾慕的人能更加亲密无间。他喜欢和尹曦堂呆在一起,谈天说地,携手共游。尹曦堂能令他紧绷的精神放松,忘记责任职务。如今他不来了,他的立场立即尴尬起来。明说不是,暗指更是不该。只好拖着,随他而去。 兰兰着急,寻了机会递条子进王府,直接找上了尹曦堂身边的谋士王古今。又等了几天,回音才姗姗来迟。打开一看,不由得整个人呆住。 有长期偏离权力中心的偏远皇族愿意与新兴势力尹曦堂联姻,将血统纯正的女儿嫁与他做王妃,替尹曦堂生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那贪慕权势的老不死甚至厚着脸皮提出效仿娥皇女英,让两个女儿齐齐侍奉,保证总有一个肚皮争气。 不用多说,王古今肯定是双手双脚支持主人采取联姻。可令他不解的是,向来行事果断的穆王爷这次倒犹豫不决。收下女方的生辰八字后迟迟没有回音,要还是不要,没个明确说法。 73. 此前尹曦堂苦求王妃人选而不得,现下有人眼巴巴地送上门,实乃天下间头桩赏心乐事。兰兰只好悄悄烧了信筏,愁眉苦脸地等待坏消息传到有悔耳里那一天来临。 既然有娶王妃的打算,何苦来招惹他? 兰兰有点怨气,又不能表露。每日守在同样不太开心的有悔身边,一主一仆,时常相对无言。有悔爱静,本来就不太爱说话。少了兰兰在旁开解逗趣,淡樱色的两片嘴唇像粘住了一般,半天都不曾开口一次。 好想见他。 想听听他声音,看到他的脸庞,哪怕就这样两人共坐读书也好。 他倚在榻上,有心无心地翻看不知看过几次的书卷。眼睛在页面上扫,心思却半点都不在上面。 “陛下,您种的香雪草快要开花了。” 兰兰想办法逗他开心。 “您不打算去看一看吗?” “啊?啊?要开花啦?” 她说了两次,有悔才抬起头来。茫然地瞪着一对圆眼珠,呆呆的表情很是可爱。 “我去看看,现在就去。” 他边说边下榻,双脚本能地往前迈。走了几步,兰兰在后面惊呼。 “陛下,鞋子,鞋子,你还没穿鞋子啊!” 迷糊到这个地步,实在叫人哭笑不得。少女拎了软鞋追来跪下仔细替他穿好,向来好脾气的人却突然拂袖,赌气说道。 “算了,还是不去了。请陈太医去替我收取香雪草的花瓣烘干入药,活血散瘀,没有比它更好的材料了。” “……陛下,要不,传旨让摄政王进宫?” 见他发了脾气,兰兰倒欢喜一些。郁闷发散出来比憋在心里好,她倒希望有悔耍耍性子,拿出王者的权力威风一番。 “……他不来看我,必定是有理由的……” “那,不如陛下亲自去见一见摄政王?他不方便进宫,难道你还不能去见一个臣子?” 74. 她当然知道皇帝是不能轻易离开皇宫,但为了逗有悔开心,便随口说说博美人一笑。 可美人表情一凝,下一刻某种可以称为渴求的表情从眼眸中腾地升起来。于是眼睛眨了眨,直勾勾地盯住兰兰。 糟糕。 似乎……似乎……当真了…… 兰兰硬着头皮摆出副我什么都没说过的姿态回盯,两人默默地看着彼此,最后还是有悔打破沉默。 “我会做一种改变肤色的药水。” 呃,堂堂天子陛下会研制这种行走江湖才会用上的小把戏嘛?! “而且以前君左君右学易容时也曾经教过我一点,一点点技巧。” 药水?易容?技巧? “……你看,我能不能乔装混出去?到穆王府走一趟?” 彻底,晕倒。 “不行不行不行!!” 兰兰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立即反对。 “陛下可以和老先生商量啊,看看怎么临幸穆王府!绝对不能亲自私下悄悄去。” “先生说过我如果贸然造访穆王府,外间可能会有谣言,对曦堂哥不利。”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以尹曦堂的敏感身份,身为帝王的有悔确实不宜亲自造访。表示亲近,会让旁人觉得尹曦堂风头太盛皇帝气势太弱;稍微冷淡,他们彼此不和的消息恐怕会马上传遍整个帝都。 总而言之,只能由尹曦堂递折求见。至于有悔本身,是不适宜主动做任何表示。 “我不会去很久,见到他就会回来。” 有悔斟酌片刻,想见尹曦堂的心情彻底压倒了乖宝宝脾性。湿润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像被遗弃的可怜小狗。 75. 于是兰兰稀里糊涂成了帮凶。 出谋划策教唆他装扮成小太监,暗地里偷偷为某人拙劣的化妆易容技巧做了补改,还得去弄衣服食品道具,费大力气将皇帝整成一低头垂眸的年轻太监。 “眼睛是没办法改的了,只能尽量避开。” 好在是出宫计划设定在傍晚时分,挑灯火不足的西城门,拐远一点去穆王府。此外她还特意挑了顶大一点不太服帖的官帽,戴在有悔头上,遮掉大半额头。 “陛下你千万不要答话,万事有我。你只需捧着食盒跟在我后面,低着头弯着腰就行。” 他们装扮成领旨向穆王爷尹曦堂送御赐汤羹的宫女太监,准备光明正大地离开皇宫。早早对外放出话来说陛下今夜疲累想早些歇息,用过晚膳就关紧寝宫大门不许闲杂人等靠近。他没什么权力,奴仆们也乐得轻松一点。除开两个守夜的小太监,几乎可以肯定不会有人贸然要求觐见。 一切就绪,只待天黑。 兰兰贵为天子身边正当红的心腹侍女,亮出腰牌,轻轻松松就过了内宫守卫一关。到了外城上了马车,一路上亦不见御林军们胆敢仔细盘问。路上顺利得出奇,似乎连上天都赞同有悔去寻心上人,一解相思。 马车疾驰而去,停靠在穆王府正门。兰兰先下马车装模作样地宣口谕,回眸示意有悔跟在诚惶诚恐地老管家后面进内。有悔的身份不能轻易泄露,只有等他见了尹曦堂撇退左右才能确保消息不会走漏。所以在老管事面前他们仍然维持完美的伪装,他此刻只是一个普通小太监,端着由皇帝赐下来的参汤前来慰问劳苦功高的摄政王。 “小公公,王爷千岁正在揽月阁内批改奏折。我们做下人的不便再进,请你多多劳烦了。” 揽月阁是议事的地方,尹曦堂在朝廷上忙了一日,回到家中仍不得歇息。 难怪他最近没有空余时间进宫。 有悔深吸口气,笑着点头应过。抬脚走入院中,沿着弯弯曲曲的石径慢慢前行。几株金桂枝繁叶茂向四周散发清雅香气,为幽静添了几分雅致风情,倒与这季节极衬。 跨过最后几个石阶,尹曦堂的书房已近在眼前。纱窗半掩,透出点点灯光。隐约可见半个身影静坐在案前。有悔笑了,手腕正要提起。不察那门却从内推开,走出个蛋粉衣裳的高大女子。 “这就是宫里赐下来的汤羹?” 那女子五官平——,却有一双叫有悔心惊胆颤的眼睛。或许这种蓝色不算纯净透彻,可它依然是不折不扣只属于皇族拥有的稀罕眼眸。 “辛苦公公了。” 她抬头微笑,双手径直在接。有悔下意识一避,将食盒护在自己胸前。不许女子碰触。 “王爷不喜欢有生人入阁内打搅,公公你将汤羹给我,便自行回去吧。” 对方不悦皱眉,言语间已将自身划入亲近贴身之人一列。其实今夜月朗星稀,月光明亮。如果不是有悔背对着月光,眼前女子理应可以看见他那双湛蓝的大眼睛。但她偏偏没有看到,口气便大起来。 “若是吵得王爷心烦,你即使有三个脑袋都不够砍。快快将汤羹给我,莫要声张。” 能够在尹曦堂身边侍候,足证此蓝眸女子身份暧昧。有悔万没想到会遇到这样一个人,进不得退不得,脸在发烧心却在发凉。手指慢慢弯起抓紧食盒边缘,抖个不停。 76. 从前曾经听说过风言风语,说尹曦堂三十好几都不成婚是因为他非皇族女眷不要。他当时一笑置之,现下真真正正看到这样一个绝非贴身丫头具有皇族血统的女子出现在尹曦堂身边,那些淡然的记忆突然又涌上来了。 或者这……将是他的妻。 有悔哆嗦一下,转身往来路走。虽然腿有些发软,但他仍然走得很快。步子迅速迈开,沿着石径腾腾地往下跑。 得快点回去。 不应该出来的,这里根本不是他该来的地方。兰兰还在前厅等他,他们马上就可以回宫去。只要离开这里这个地方,他就可以平静下来。 各种纷乱的念头猛地挤满脑袋,有悔只觉手心渗出汗水,滑腻腻冰冷冷,好几次都抓不住食盒。他的思绪是如此的混乱,以至于连身后的动静都没有察觉。女子的高声呼喊,门扉撞击的响声,这些他都没有听到。 快要跑出揽月阁前,从后赶至的尹曦堂已仗着灵巧身法拦在他面前。有悔愣了愣,茫然地站在原地朝他看。手里捧着的食盒终于耐不住摔下,摔出满地狼藉。 “哎呀!这……这可是御赐的汤羹啊!” 女子气急败坏地喘着气赶到,看见散了一地的碎瓷片和汤水,惊得面孔发白。 “闭嘴!” 她本想朝尹曦堂邀功,反而被对方冷冷呵斥。 “出去!” 尹曦堂抿起唇双眉紧皱,一蓝一黑的眼睛内透出叫人心寒的冷峻。女子纵然再不识趣也知道现在时机不对,于是收了夸张的表情,乖巧地退出揽月阁内。 尹曦堂喝退了她,方才暗舒口气。但抬眸看到眼前毫不做声笔直地站着的青年,原本就烦躁不知如何解释的心情顿时变得更差。 让她们留下来在府内侍候,是王古今的主意。他纠结着不表态,王古今便用这招软化他令他接受这对其貌不扬但胜在血统纯正的落魄贵族姐妹。而且她们从荒凉的边境来到繁华热闹的京城,本身亦不愿意离开。打定主意要嫁给尹曦堂为妃,好永远地享受这份荣华富贵。更不消说尹曦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际控制了整个王国。弄不好这穆王妃权力更胜过皇后,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机遇! “胡闹!谁带你出来的?!” 心虚,心慌,心急。尹曦堂张嘴就后发制人,先揪住有悔私自出宫一点做文章。 77. 他的质问没有收到任何回应,事实上有悔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身上。青年漂亮的眼睛把视线集中在院内一株盛开的金桂,安静得出奇。他明明很失望,很愤怒,可这些情绪没有半点流露出来。相反,他整个人显得很平静。双手原本的颤抖也逐渐停止,垂在身体两侧,指端微弯。这样的姿态令尹曦堂不安,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本是最坏的结果。 “你是天子。” 犹豫了一下,尹曦堂选择走近他。放柔语气。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怎么就不知道保护自己呢?” “为我纳后吧?好不好?” 沉默着的青年突然抬头,用明亮的双目与尹曦堂对视。月光洒在他脸庞上,让他看起来有点苍白。 “曦堂哥你不是担心会招人非议嘛?我立后以后,你就可以安心娶妻了。” 他说得很认真,几乎是一字一顿。没有斗气的意思,听得出句句发自真心。然后嘴唇抿起,笑。 “我……似乎挺碍事的……” “傻里傻气的,说什么都当真,什么都不懂。” “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 他低下头,自言自语。戴在头上尺码不对的太监宫帽恰好掉落,砸中石板,滑稽地转了好几圈才停止。 兰兰在接待客人的偏厅等候,眼见茶喝了一杯又一杯都等不到有悔回来,心里渐渐有些焦急。陪着她的老管事也着急,但不好表露出来。于是殷勤地递上碟精致点心,躬身打哈哈。 “刘管事,刘管事,赶紧备车!” 突然有人狂奔而至,气都来不及喘,一叠声地喊。 “王爷要进宫,马上,要快!” “唉,唉。” 尹曦堂府内规矩甚严,说一不二。老人连忙应过起身着手张罗,那厢便见那身材高大的男子疾步走来。怀里打横抱着个用披风牢牢包裹着看不清楚容貌的人,唯有从露在外面只穿单袜的脚踝看出他身形颇为纤细。 “!当。” 兰兰一惊,茶杯应声打碎。她贴身侍候有悔,哪里认不出这脚踝?!没等她想清楚前因后果,尹曦堂已朝她严厉至极地瞪了一眼,低声喝道。 “还不跟上来!” “是。” 兰兰不敢多嘴,闭口小跑跟在后面。 77. 有悔出来时脚上穿没穿鞋穿着什么样式的鞋,兰兰是一清二楚。可出来一趟折腾得鞋子都没了影,说没闹出事情,她头一个不信。 不会……是那……档子事吧? 她忐忑不安,又担心有悔又忧心尹曦堂。恨不能插翼飞到他们前面那辆穆王府派出的马车一看究竟。等马车一前一后进了内城径直奔往尹曦堂平日留宿的楼阁,兰兰的心彻底凉下来。 有悔明明在车驾里,尹曦堂不去皇帝寝殿,必定有说不得的原因。 内里十有八九,便是那段见不得光的情愫,已成事实。 一个痴了也就算了,这一个主子也陪着陷进去一起发疯? 既然给不起他想要的东西,又何苦要招惹他! 她提着裙摆小步跟随,遥遥看了前方抱着人快速跑过花园的尹曦堂叹气。待众人进了卧室关好门窗,尹曦堂方才掀开蒙住怀中人面庞的披风。露出张苍白小脸。 秀气的双眉即使在睡梦中亦不安皱紧,双唇抿起,嘴角有丝丝血痕。脸颊颈项好几处淤青红肿,衬在明显不好的脸色上,触目惊心。 已经不需要言语解释。 兰兰倒吸口冷气,起身去存放药物处翻找药膏。尹曦堂坐在床沿同样沉默,单手拂过被他点了昏睡穴的有悔,搞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 是爱,还是怜? 看到有悔强作镇定的神情以后,某种欲望便支配了他的行动。再清醒过来人已经被他折磨得奄奄一息,躯体满是因为挣扎反抗而造成的伤痕,大腿内侧沾有暧昧可疑的男性体液。对,他并不愿意顺从屈服,所以他使用了暴力。恶狠狠地,将他连皮带骨吃进肚子里。 很美好的经历,紧窒的后茓像贪吃的小嘴,令他忘乎所以地连要了两次。尹曦堂自以为自制力出众,今日方知实际上脆弱得不堪一击——连身下某处都管教不了,更何谈其他? 78. “去准备热水。” 伤口必须清理包扎。兰兰虽然是自己人,可尹曦堂不打算经手于人。 “你也下去吧,不必侍候。” 兰兰略犹豫,终究应了是。门咯吱一声打开再轻轻关上,风顺势掠过,吹动燃烧的火苗。 尹曦堂在摇曳的光影间闭目昂首,深深吸一口气,双指拍开封住的穴位。睡美人随即从昏睡中苏醒,肩膀微微动弹,喉间溢出声充满痛楚的呻吟。 “痛……” 他蜷起身体,无意识地保护自己,同时也震住了试图为他褪去贴身小衣的穆王爷。十指捏住衣角僵住,不敢随意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榻上那人方缓缓睁开眼睛。湛蓝清澈的眼眸头一下看见面前人,没有多少血色的嘴唇颤抖着弯成一道弧线。 “曦堂哥。” 他居然,在笑?! 温柔包容的笑容,如同锥子般狠狠扎进尹曦堂心窝。他设想过许多场景,或怒或哭,却没想到受到侵犯的有悔会对他微笑。将方才那场暴行置之脑后,反过来安慰他。 “我是不是晕了?真没用呢。” “兰兰在不在?她知道我自制的膏药放在哪里。” 腰麻得没有感觉,羞于道出的密处像火烧般疼痛。有悔挣扎一下想坐起来,不料扯动伤口,五官顿时拧做一团。 “好痛。” “……热水马上就好。” 尹曦堂伸手按住他肩膀,扶着他慢慢躺好。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眼睛始终没有与有悔对视。 他不敢。 他宁愿这个孩子恨他,骂他。反正他背负着这么多沉重怨恨,再多一点也无所谓。可那人偏不让他如愿,于是失控的发展令他心虚。 79. 幸好这种无言的尴尬很快就被打破,溶有香脂的热水送进房内,尹曦堂打横抱起无力行走的有悔小心翼翼地将他送入橡木桶内,再替他挽起长黑发不被热水打湿。 “我可以自己来。” 热水的温度很好地舒缓了身体的疼痛。被扭勒过度的关节像重生一般,溢出令人难以忍受的酥麻。使得他无法抑制自己的双唇,发出长长的叹息。 “啊……” 不算娇柔的声音,但该死的要命。尹曦堂几乎是立即起了反应,胯下物硬梆梆地挺起,不得不借助木桶来遮掩。而泡在热水里的罪魁祸首则愉快地打了个滚,把自己尽量泡入水中。非常享受这片刻的舒畅。 水桶不算深,只能容纳下有悔锁骨以下部分。淼淼升起的蒸气沾湿了他的额发,一缕一缕贴在他脸颊之上。原本苍白的面色因为热度的关系转而泛红,可锁骨后颈处几个暧昧吻痕亦随即颜色转深。 他一定是疯了! 尹曦堂单手抚额,那种位置的痕迹极难掩盖无法解释。他必须确保吻痕不会被发现。 “曦堂哥。” “嗯?” “可不可以……请你出去一下?” 本来就微红的脸颊更加红了,有悔侧过头看着水面,发出请求。 “……让你一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 这是实话,自从做出蠢事以后,尹曦堂自觉不能离开他半步。生怕他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例如自残,又或者干脆消失不见。 不是吗?任谁被如此残忍地对待,无视他的反抗,心里肯定会有不满和愤怒。但醒过来的有悔却安静得出奇,令尹曦堂不得不倍加注意。 他看了眼那些狂野激情留下的证据,默默背过身去。 “我保证我绝不偷看,可以嘛?” “……好,好吧。” 很勉强的回答,然后就是稀里哗啦的水声,接着突然变得一片寂静。什么动静都没有。 背对着有悔的尹曦堂皱眉,眼角冷不防瞥见内室一面巨大的铜镜。光滑的镜面隐约映照出一具纤细修长的身体,半扭着腰,摆出个很别扭的姿势。 这孩子,在干什么? 他眯起眼,试图捕捉更多信息。只见镜内人右手慢慢往下处探,一动一动的,似乎在拭擦某样东西。 等一下! ……是,是他忘情地留在他体内的…… 突然醒悟过来的穆王爷纵使脸皮再厚也抵挡不住这个场景,万年保持冷峻的俊脸腾地一下烧起来!红色从脸颊向耳垂蔓延,难得一见的羞愧。 尚不知自己一举一动全被某人偷窥去了的有悔仍专心致志地独自掏弄。身体内部的体液不但滑腻腻叫人不清爽,若不处理,可能会造成腹泻高热。所以他不得不立即清理。 80. 似乎不太容易够得到。 因为姿势的原因,指尖无法很好地深入。有悔尝试了几次都不成功,笨拙地摆动腰肢,试图换一个更容易掌握的姿势。 尹曦堂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动作,令有悔很放心。却不知其实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尽数落在他眼中。 “小傻瓜……” 天真单纯的动作加上偶尔激起的水声,就像刻意勾引。尹曦堂偷窥了半天,眼看水一点点变凉没了热气。不由低骂一声,从后悄无声息地走过去。 捕捉一只没有心机的小猫咪,实在再简单不过。 略嫌冰冷的身躯被拥入怀中,大手握住那纤细手腕,紧紧捏在掌心。手指勾着手指,暧昧地来回拂过穴口。 “这种事情,该由我善后才对。” 他长期习武,纵使保养得宜,指腹仍有茧子。为此在他指尖坚定地进入体内的时候,有悔几乎全身颤抖。身体回忆起不太愉快的经历,后茓不由自主地紧缩。咬住尹曦堂不安分的手指。 “不要害怕,我会很温柔。” 低头咬住小巧可爱的耳垂,尹曦堂喃语。刻意放缓的语调柔柔灌入有悔耳多,抚慰他不安的情绪。 “来,靠在我身上。抱紧我。” 感觉到怀中的小动物发抖的情况略微改善,尹曦堂笑了笑,搂住他湿漉漉的肩膀继续抚慰。趁他往前俯身的时候,手指一鼓作气探到最深处。 滑腻,滚烫。 带给他美妙体验的天堂,紧窒得叫他怀疑当时自己怎么能强行插入。 凝聚心神不敢再乱想,尹曦堂小心翼翼勾动手指,逐点逐点引出那些他所留下的液体。有悔双肩耸起,将面庞完全埋在他肩窝内。姿势僵硬如石块。 “是我疏忽了。” 一指不够,不得不再塞如一指。来回地在内部搅动,发出粘稠的令人面红心跳的声音。 “一时忘情,竟……” 始作俑者舔着烧得发红的耳朵,说。 “宝贝,为我生个孩子吧。” 81. “男……男人没办法……生小孩。” 掏弄异物的动作在变质,带了点挑逗。有悔几乎不能好好说话,腰发软,腿也开始颤抖。如果此刻尹曦堂可以看到他的表情,肯定会更加兴奋。春情荡漾的小宝贝,诱人得很。 “我可没有胡说,你不就是一例明证嘛?” 其实尹曦堂的技巧一向不俗,只是吝于取悦他人。今日又施了暴行,于是动作分外温柔。 “还有尹庄主与傅庄主,呃,我们生对双胞胎可好?” “……大,雪山……莲花……” 伴随着断断续续语不成句的回答,尹曦堂感觉到手臂圈住的躯体突然猛地一颤,持续了好一阵方慢慢放松。他笑了笑,缓缓抽出双指。俯身在喘着粗气的有悔耳边轻吻,说。 “为你去一趟大雪山,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大雪山离京城千里之遥,以尹曦堂的身份,断无可能亲自去一趟。 不过是情迷意乱时的胡话罢了,不该那么当真的。 有悔捧着怀里的暖炉,远远看着窗外雪景。离开圆月山庄转眼已经大半年,不知道两位师傅身体如何?过得好不好? 当然,还有那两只顽皮的小猴子。 雪花如纸片纷纷洒洒自天上飘落。恰如他此际心境,平和中带一点凄然。他搁下毛笔,双手贴住暖炉取暖。眼睛在看面前摊开的书籍,心思却飘到另一个地方。 也许尹曦堂并不知晓,有些人挖空心思向他递信息。包括他悄悄送走了两位蓝眸少女,府内的妾室也撤得一干二净。 是因为……我吗? 他低下头,无意识地摆弄做成莲蓬形状的隔层暖手炉。提起盖子又放回原位,一次又一次。 82. 他们仍然保持着奇怪的君臣关系。 很暧昧,但尹曦堂不会在夜里单独与他相会,同时亦不允许尊贵的帝王私自跑来夜访。甚至连亲吻都小心翼翼。有悔很困扰,他希望这种尴尬情况能够得到改善。却不知道尹曦堂害怕自己再一次失控——上一次他的粗暴行径导致皇帝整整三日无法端坐在龙椅之上,伤处敷着药膏,只能侧躺或趴着。而令他肉体受伤意味着他的自我控制能力出了问题,尹曦堂无法接受。 他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 可单纯清新的有悔就像一块可口美味的点心,诱惑着他随时出错。他只能通过强势的手段隔开这种吸引。 如果一早知道接触他会有如此致命的后果,尹曦堂不会允许自己碰触他一只手指。 “陛下,有你的客人哦。” 兰兰打破了有悔的发呆,卷起毡毯门帘,引进两个相貌一模一样的少年。 “大哥!” “大哥!” 正想念着他们,此刻两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有悔不敢相信双眼愣愣地看着尹君左尹君右,嘴巴在笑,却说不出话来。 “我好想你!” 皮猴子异口同声地大喊,展开双臂飞扑过来。三人抱成一团倒在地上滚来滚去,银铃般的笑声响彻满室。 “你们怎么来了?大师傅可好?二师傅可好?” 好不容易压制下久别重逢的兴奋,有悔握住师弟的手臂,连珠炮般发问。 “还有山庄的其他人……他们过得好不好?” “好,好,都好得不得了。” 尹君左笑嘻嘻,脸颊在兄长衣服上蹭来蹭去。 熟悉的药香,好怀念啊~ 花了好多时间来习惯没有大师兄的日子,但终究是不习惯。他们缠住爹爹日求夜盼,终于说服了对父亲有绝对影响力的爹爹点头同意向父亲说情,放他们出江湖历练。如果不是弟弟死活要先好好玩一通,尹君左恨不得立即赶到京城来。 “小花生了九只狗仔,好可爱的,个个都肥嘟嘟圆滚滚。” 尹君右感觉到兄长的怨气,偷偷吐了吐舌头。没办法,他舍不得浪费这短短半年的自由。父亲说了明年春暖花开就派人接他们回圆月山庄,此时不玩更待何时? 83. 况且,他对那个地方已经好奇了很久很久。所以刚出圆月山庄就拉着大哥直奔大雪山,看一看传说中的神奇莲花长什么模样。他的爹爹因为吃下那株莲花结出的莲子才能以男子之身生下他们兄弟俩。正值二十年期满,他无法压抑自己的好奇心。 “大哥,你猜我们去了哪里?” 父亲亲手训出来的轻功正合用,纵使在漫天风雪中依然有效。帮助他们穿过障碍,根据不多的传说抵达某个洞穴。然后尹君右看到了已经结成的莲蓬,跃到湖心,摘下了它。 “提示一,莲蓬。” 他们没有剥开它,带着它千里迢迢赶到京城献宝。因为他们都是同性诞下的孩子,生来特别亲近。 “……莲蓬?” “咳咳,就是,那个,莲蓬哦。” 尹君左不甘示弱,凑过去和弟弟一起献宝。 二十年才结一个的宝贝莲蓬,成为他们逗有悔开心的道具。 像小狗一样,把最宝贝的东西叼过来放在主人脚下。 “不会是?!” 经过他们的提醒,懵懂的人终于猛地反应过来。蓝眼睛瞪大,有点不可置信。 “没错,就是那个莲蓬没错。” “我们剥开它吧!看看里面是怎么样的?” “好啊,快剥。” 经过半个多月的路程,这个蕴含无穷魔力的莲蓬仍然翠绿如旧。就这一点来看,它的确有点与别不同。 尹君左兴高采烈地用随身匕首划开一道口子,确保没有损伤内里任何东西。两颗小小的莲子安静地躺在里面,不太起眼,起码看起来不是那么起眼。 “……好小颗。” 尹君右小心地捻起一颗,递到有悔手掌内。 “来,我的礼物。” “!!” 尹君左慢了点,立即炸毛。毫不犹豫地抓起另一颗,塞过去。 “这是我的份!” 84. 两颗莲子搁在手心,都是一份沈甸甸的心意。有悔噗哧一声笑了,倒没有立即退回去。问。 “为什么要送给我?” “大哥你不是最爱研究药草吗?我看这个很稀罕,你应该会感兴趣。” “就是就是,如果能种出花来,不知道会不会再结出果实。” “或者,或者验证一下它是不是那么神?真的能让男人生孩子也好啊。” 两个小鬼头吱吱喳喳说个不停,如果不是早适应了他们的轰炸大法,有悔也不确认自己能在围攻中坚持多久。 “既然两位公子如此诚心,陛下你就收下吧。” 兰兰很好奇,不时往有悔手心张望。能让男性生子的莲实,或许一辈子只能看见一次。 宫里虽有传闻,当年事实确实证实了有悔是凌初钧的孩子。但暗地里他们都相信有悔其实另有亲生生母,所谓的奇迹只是他们陛下一心爱慕凌初钧而捏造出来的谎言。毕竟同性生子实在太惊人,而且没有一个人看到他孕育生命的过程,由不得他们不怀疑。 “……我收下……?” 有悔眸中闪过抹迷茫。掌中的莲子如同火焰,烫得他几乎拿不住。前些日子的胡思乱想突然成为现实,令他很不安。 “收下收下,小公子的礼物,怎能不要?!” 兰兰趁机将莲子接过,郑重地放进有悔床前一处暗柜里。有悔迟疑着想阻止,只因他察觉到自己内心那么混乱和疯狂——他想为尹曦堂延续血脉,给他一个血脉纯正的孩子。 不对,我在乱想什么。 定了定心神,有悔脸上依旧没有笑容。旁人不知他背后已满是冷汗,为那个不经意涌出却无法驱赶的愿望感到惊恐。 因为他是天子! 至少在名义上,他掌握着整个国家。如若被臣民们发现他们的帝王居然怀上了孩子,届时该如何解释?如何面对他们惊异的目光?如何抚慰他们恐惧的内心? 忘了这些莲子吧…… 85. “好热闹啊,在谈什么?” 毡帘掀开,冷冽的风吹散了满室燥热。尹曦堂笑着走进来,几个宫女忙着为他拍打肩上积雪除下锦披。他偏爱颜色较深的衣衫,今日穿着套黑底银花滚边长袍。领口是整张完整的狐狸皮,华贵不——。 “……” 尹君左尹君右对看一眼,齐齐选择忽视来者。尹曦堂是他们的仇人,从他们身边带走大哥。所以他们讨厌他不会和他说话。 可是,大哥看起来,好像很高兴? 眼睛发亮,脸颊微红,嘴角上翘。 这些都是他情绪高涨的表现。 双胞兄弟有点恼火,眼睛瞟过去盯准穆王爷,发现他的视线从进来以后也是紧紧看着大哥不放。 “下那么大的雪,我以为你不过来了。” “公务已了,闲来无事。况且天气寒冷,我不放心。” 尹曦堂笔直走过去挨着有悔坐下,伸手将他双手纳入掌中。笑道。 “好暖。” “是你的手太冷了。” 有悔乖巧地任他捏住取暖,抬眸示意兰兰去取新的手炉。尹曦堂却不肯要,说。 “有你便好,不需要哪些铜制器皿。” 他们如往常那般一人一句,看红了两对四只大眼睛。尹君左尹君右再对视一眼,读出了兄弟此际心思。 啊啊啊!你们不要靠那么近啊! 谁准你摸他的!!放开你的脏手! 他们心中呐喊着,恨不得扑上来将尹曦堂撕成碎片。他们温柔可亲的大哥怎么会和这种大坏蛋这么亲近?!早知道就不去什么大雪山,直接奔京城来才好! 85. 双胞胎兄弟暗自猛喝酸醋,却不知道其实尹曦堂亦是刻意摆姿态示威。他掀开帘子第一眼就看见尹君左整个搂住有悔的腰昂着脸说笑。更令他担忧的是有悔很习惯与这对兄弟如此亲昵。两人粘得这么近,稍微靠一下就可能亲吻。 于是堂堂摄政王毫不犹豫地迈开双腿,啪地一下挤开孪生儿,带点挑衅意味显露他的地位。 说白了,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小狗争宠…… 旁观者兰兰看得一清二楚,嘴巴抿得比谁都紧。敢点破尹曦堂那点小心思?原谅她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她一会看看嘟着嘴生闷气的兄弟,一会瞧瞧几乎将有悔纳入怀中的主子。感觉戏很好看,可背后也有不少冷汗。 “大哥,你的寝宫在哪里?” 尹君左首先发难。蓝眼睛眨啊眨,很无辜很可怜。 “我和君右的行李还搁在院外,他们不许我带进来~~” 拖长语气,明显在撒娇。 “啊?兰兰,麻烦你去把他们的行李送进我房……” “兰庭阁空置许久,两位尹公子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无任欢迎。” 浑然不觉自己成为三人争夺对象的人刚站起,立即又被尹曦堂拉回座上。摄政王笑眯眯地转头,双唇在笑,绷得比一根线还直。 “兰庭阁?有多远?在哪里?” “不太远,很近。” 摄政王笑得更盛,睁着眼睛撒谎。须知那兰庭阁已靠近东边皇宫城墙,虽雅致但偏僻,别说有悔,连尹曦堂在宫中出入多年都不曾靠近。 “大哥,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和你说呢。住得再近也不如住在你隔壁方便。” 尹君右加入战局,开口否掉摄政王的“提议”。腾腾腾地跑出去,抱住自己的包袱腾腾腾跑回来。 “我们好久没有秉烛夜谈了!今晚就聊个痛快!” “好……” “不好!” 尹曦堂脸黑了一片,嘴巴仍然在笑,可他不认为能坚持很久。这两个小鬼妄想爬上有悔的床,管他的用意纯或不纯,都已经给了足够理由让他一手捏死他们。 87. 连尹曦堂都不清楚,为什么突然起了兴致。 或许是潜意识里认定有悔只能呆在原地乖乖地等待他,他是他的,别人连碰触一下都不许。所以不允许他对着这对兄弟笑,和他们接近。 他是我的。 心内关着的野兽一旦脱闸,便无法再压抑。 呱噪的孪生兄弟不知自己成了推手,猛力推了犹豫不决裹足不前的尹曦堂,将他推到有悔身边。尹曦堂明知不能留宿,尤其不能在有悔寝宫留宿,但仍然亲自关上了窗户大门,抱起羞涩的青年一步一步走向天子龙床。 月光透不过厚厚的毡帘,房内四角放置照明的夜明珠幽幽发光。年轻的天子拼命将发烫的脸埋入丝缎当中,不敢抬头看站在床沿的情人。 因为他正在更衣。 冬天的服饰确实繁杂了些,尹曦堂缓慢地解开盘扣,修长的手指脱下贴身最后一层衣服。略带骄傲地展现成年男性的精壮躯体。他轻咳几声,似在提醒极易害羞的人不要再躲藏。大手从青年黑发顶端拂过,顺着纤细腰线,暧昧地搓揉臀部。 “不要怕。” 悉悉嗦嗦的脱衣声再次响起,安静得只听得到彼此呼吸声的房间内,有悔闭着双眼任由那人作恶。手不敢动,腰僵直地紧绷,抿紧的双唇即使被亲吻也不会张开。可是尹曦堂知道这已经是他默许的表现,要让他主动迎合,还得费一番工夫。 “这次我会很温柔。” 天子的衣裳一件一件扔出帐外跌落在地,火龙烧得很旺,就算他们赤身裸体亦不会感觉到寒意。尹曦堂搂着他,压低声音在有悔耳边轻声保证。舌尖有意无意掠过耳多轮廓,抖得那人不断瑟瑟发抖。 好可爱。 半强逼半引诱地指导他打开身体,放松腰肢,在若隐若现的微弱光线下,尹曦堂快意地欣赏身下人如春花绽放艳丽盛开的容貌。隐藏在高洁儒雅气质下,从来只属于他一人的美丽,光是看就已经叫人无法忍耐。 88. 认真回想,这是他第一次获得专属于他的东西。打上他的烙印,沾染他的气息。 硬得快要爆炸的性器缓缓插入柔软的肛口,被压在身下的人低低呜咽,双臂抬起遮住眼睛。雪白双腿不由自主想合拢,却有意无意中缠住了情人的腰。 不是用于接受同性欢爱的器官逐点逐点被撑开,原本浅色的嫩肉因为摩擦而泛红,皱褶变得平滑,努力地吞咽巨大的入侵者。 “慢一点……” 终究还是有些许疼痛,有悔抓紧尹曦堂肩膀,颤抖着发出请求。他一直闭起双眸不敢看,所以没有看见对方因为努力克制欲望而显得有点扭曲的面庞。一黑一蓝的眸子前所未有的深邃,叫人分不清哪一只眼睛是蓝色哪一只眼睛是黑色。 “放松一点,我要进去了。” 尹曦堂恨不得能一口气插到最底,完全占有这具身体,尽情发泄欲念。可惜如此一来他永远休想再碰触有悔半个手指。于是只能将满腔欲火压到最低,边碎碎地亲吻他边双手牢牢圈住有悔腰肢不许他逃脱,缓慢沈下身体借此力道往前挺进。 不知道这种要命的尴尬延续了多久。 尹曦堂后背额头全是汗水,喘着气,小心翼翼地抽动等待有悔适应他在他体内的存在。紧窒的内壁不时收缩,好几次都险些把他逼疯。可是一看到同样拼命忍耐努力不流露出恐惧的男人,这种急躁又转化成温柔。 真的要待他好一点。 嘴唇相接,舌尖纠缠在一起。青涩得叫人怜惜的孩子,连接吻都不太熟练。昂起的颈项略带僵硬,生怕他嫌弃,于是睁开眼睛急急追寻他的双唇。主动奉献。 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好。 不求回报的爱,沈甸甸的,压在他心头。 尹曦堂深吸口气,干脆停下来不动。一遍一遍抚摸有悔的长发,不说话。 “……” 察觉到异样的人抬眸,湛蓝双目道出他的疑惑。尹曦堂苦笑,亲吻他前额。 “你在害怕。” “上一次是我太急躁了,对不起,伤到你。” 89. 漂亮的蓝眼睛羞涩地眨了眨,像是不愿回忆那不堪的初次。 其实只要对象是他,他便愿意心甘情愿地承受这些肉体痛楚。当时会拼命挣扎完全是因为他摸不清尹曦堂的心思,以为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倾慕;尤其在得悉对方可能会娶妻避开他,再被他强行抱住时整个人已然浑浑噩噩。一心想逃离他身侧,到没有人看得到的地方躲起来。 如今,已和那时不一样。 没有过多的语言,不擅言语传情达有悔选择以实际的动作表达自己意愿。修长的四肢舒展开,摆出温顺至极的姿势。双眸亦不再闪避,睁开,直直地凝视上方用双臂撑起身体的男人。 这是一双能看到人心里去的清纯眼眸。 尹曦堂心头一热,俯身狠狠吻在眼角处。湿软的舌头自眉梢开始一路往下,最后停留在如花瓣般的淡色嘴唇上辗转蹂躏。直到双唇微微肿起仍不肯放。 两情相悦的欢爱,实乃天底下最教人心旷神怡的事情。 摄政王当夜留宿内宫的消息没有多少人听闻,兰兰很识趣,早早便遣人去穆王府领来尹曦堂更换的朝服便服。十几套精致的织物被安排在帝王的衣物间内与有悔的贴身衣物放在一处,两人所喜爱的颜色截然不同,一深一浅,煞是般配。 至于摄政王本人心情亦是大好。搁下好久不住的偏殿连日打扫干净焚香整理,又迎回了久违的主人。霸道起来连老太傅都不让有悔见,自己挑选书籍为天子讲解,手把手地教导。 90. 老臣子们没有把尹曦堂这个变化往私情上引,私底下聚首嘀咕,得出摄政王对天子控制欲太强对朝纲干涉太过的结论。感叹一番后决定上奏折,奏请天子立后。 立了皇后便算成了家世,一旦孕有子嗣,想必这摄政王的气焰便能压下来。谁叫他血统不纯?生就一对异色眼眸?混血儿也妄想沾染社稷,岂非笑掉别人的大牙?! 他们信心满满,齐齐往上递折。却不知几本呕心沥血写就的奏折从有悔手里直接送到尹曦堂案上,卷面附一筏,调皮地写着句你看着办。 ……才宠几天,就造反了…… 搁下手上正在看的军报,尹曦堂唇边溢出宠溺的笑容。 不过这样也挺好,除开温文尔雅,他的小天子还有其他表情。耍耍小性子大咧咧地开玩笑,和平素完全不一样的脾气很新鲜。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他只有他才能看到。 连那对双胞胎,都被远远地甩在身后。 可惜摄政王的笑容没能维持很久。 立后? 指尖翻开最上面一本,他的眉间立即皱起。再往下看,居然也是力谏有悔选贤良女子立后。心情顿时大坏。 “拿走。” 唇间蹦出简短指令。 “退回去。” “……王爷,退到哪?这是陛下……” 太监误以为尹曦堂要将几本奏折退返给有悔,忙跪下磕头。尹曦堂冷冷看他一眼,把手上拿着的那本啪地扔到地上。 “谁上的折子就叫谁领回去。” 这群老不死的,居然还没死心。 一早知道他们会激烈反对他入主江山,却没想到即使他设计将有悔推上龙椅,仍不能使他们满意。 好在,一切尽在他掌握当中。 尹曦堂眉一挑,问。 “陛下可曾看过这些奏折?” “有。” “……备轿。” 绕过他直接递折,太傅肯定参与其中。虽没见他奏折,但他不能不防。 91. “殿下不能去!” 他话音未落,门外突兀地冒出个不速之客。竟是一直隐身于幕后的谋士王古今。 王古今向来不露面,今日突然不顾避忌发话,已经是非常着急。他从纱帐后走出,先朝尹曦堂躬身作揖,然后挥退左右独留彼此说话。 “殿下这一去,可就落了口实。” “……好笑,本王还怕他们不成?” “殿下请看,这些上折者皆为朝中老臣但却无一是权臣。不过仗着资历年纪博些虚名罢了。” 王古今一一分析,道。 “可恰恰是这样的人,最容易被煽动。之前陈阁老亦曾上折请陛下立后,但折子石沈大海了无信息。今日他们联合上折声势浩大,想必事前做过谋划,绝非单纯起哄。” “你的意思,他们背后尚有推手?” 尹曦堂慢慢坐下,仔细思量谋士的话语。王古今打铁趁热,继续说。 “不是有,而是肯定有!此人聪明得很,知道陛下极其依恋殿下但又不擅于处理政事,所以绕过殿下直接向陛下施压。陛下自会向您求援,您届时出不出面?可一旦殿下做主押后天子立后的事宜,天子身边的人尚且好说,但底下的人会说什么?会怎样想?” “他们会说我尹曦堂欺凌幼主。” 尹曦堂冷笑,王古今摇头。 “不止!属下担心这会被有心人利用做借口,尤其是,另一位有兵权……” 打着清君侧旗号谋反的事例实在太多,即使王古今不明说,尹曦堂也能联想得到。 如此一来,的确不能草率行事。 他重重出了口浊气,斜眼看王古今,问。 “依你看,这步棋该怎么走?” “属下以为,该顺应他们的意思,为天子张罗立后。” 王古今自认为出了个好点子,狡诈一笑。 “我们可以从心腹重臣家族中挑选几个乖巧听话的女子参与选后。以殿下对陛下的影响力,后座可谓十拿九稳。” 尹曦堂没料到自家谋士会想出这么个臭主意,目光一沈,断然否决。 “胡闹。” “殿下!” “立后一事万万不可,容我细想,另寻解决的方法。” “殿下,还有什么比将皇后掌握在自己掌中更好的方法?!” 王古今对之前尹曦堂送走那对可能诞下纯血继承人女子一事已经耿耿于怀,有些失态。 “陛下是天子,早晚都必须立后,否则如何遮掩天下悠悠之口?!想从前先帝对……痴心一片,后来不亦设了后宫诞下曾经的长公主现在的赤霞郡主?” 92. 王古今追随尹曦堂已久,还是头一次自问看不清主人心意。他搞不懂,为何他的满腹抱负会突然烟消云散,甚至对垂手可得的胜利果实弃之不理。 这不是他所认定的旷世君王! 王古今愤愤地回想,咬牙切齿。传言道凌初钧乃是狐妖托世狐媚了得,想必他的儿子也有一套魅惑人心的本事! 不行,他不能坐视尹曦堂再沉醉下去。 “王爷,虽然我们已经获得大部分臣子的忠诚。但朝中仍有不少大臣,尤其是几个年老大臣尚未投诚。他们都是坚定的保皇派,绝对不会同意王爷你长久地把握大权甚至取而代之。王爷若不遂他们所愿劝服陛下立后,恐怕会增添是非。” 他往前半步,苦口婆心。 “况且立后一事对我方亦非常有利,只要她肚皮争气,生下名正言顺的太子嗣君,王爷手中的江山便是生了根!任谁都不能动摇半分。” “别说了。” 尹曦堂却不耐烦,拂袖示意他闭嘴。 “此事需从长计议,容后再谈。你退下吧。” “王爷!一步错满盘皆落索啊!” 王古今瞪大双眼,不敢相信向来行事果断的尹曦堂会分不清厉害关系。他定定地看着变得有些陌生的主人,痛心疾首。 “王爷,难道你就忍心眼白白地任多年心血付诸流水……” “再等一等。” 尹曦堂打断他,指尖疲劳地搓揉紧皱眉心。缓声说。 “至少,现在不能提。” “为什么!” “……退下吧。” 他没想到最忠心的谋士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想了想,终究只能让他暂时离开。没有解释,没有辩白。 一想起月夜下那双充满绝望的蓝眼睛,那双映照月光中满是爱慕的蓝眼睛,尹曦堂的心窝便开始发热。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美好只求付出不求回报的感情,让向来寡情不曾享受过家人温暖的穆王爷十分眷恋。或者这不是爱,但他已经离不开。哪怕再多一天也好,他也希望能再享受一下。 93. 可是没有遭遇过残酷童年和冷漠鄙视的王古今却无法理解尹曦堂的贪念。他希望改变北国长久以来的愚蠢习俗,扭转只有蓝眸者而非具备杰出才华者才能掌握国家大权的愚蠢习俗。在北国,非皇族即使立下再大的功劳也只可封爵,不能世袭。与蓝眸贵族所得到的权利相差甚远。 “王爷一直渴望颠覆那些陈旧局面。” 北国不能再沉浸在旧一套里,用自己的规程扼杀才华横溢者为国效力。 “现下只差一步,为何裹足不前?!” 他所崇拜的王者,难道真的被狐媚子摄取了理智和清醒? 王古今白着脸,试图尽最大努力劝说。换来的仍旧是尹曦堂疲倦地挥手示意他退下。 死一般的沉默横据在君臣二人当中。 王古今突然挺直腰身,扭头往外大步离去。连起码的礼仪都忘记了,足以证明他怒火之盛。好在尹曦堂并非不明道理的人,心中亦知道王古今确实占理。否则光是他没有跪拜王爷这点,便可以叫他人头落地。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 不能眼白白看着好不容易建造起来眼看就要成功的帝国毁于一旦。尹曦堂必须称帝,而且必须尽快去掉凌有悔这块碍脚石。 他将满腹怒气全洒在有悔身上,恨恨地思索有没有办法能够不动声色地将这个血统纯正的傀儡拉下马来。 况且凌有悔的存在,本身已经是他极痛恨的事情。 半点治国能力都没有,只懂炼药制药的白痴,居然就因为血统纯正当上了一国之君!在王古今眼中,推倒他扶持尹曦堂登基,是对整个国家都有莫大益处的好事。 我没有错!没有错!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国家!为了大局!为了百姓的利益! 所以当悲剧发生以后尹曦堂追究始作俑者时,王古今仍不认为自己有错。他边怒吼边被御前侍卫拖走,眼睛却忽略了他费尽心机捧上宝座的新君眸中深得化不开的痛苦。 94. 王古今猜测得不错。立后一事后面确实有推手,煽风点火,鼓动丞相为首的文官进谏。尹曦堂用拖字诀,压在案上,不问不理。身为文官之首丞相自觉此举大大落了他面子。表面虽不吭声,但两者之间积怨越来越深。 冬去春来,立后的呼声随着有悔年满二十一周岁又渐渐响起来。二十一岁,休论皇族,便是民间普通男子都已成家立室。可尹曦堂却丝毫不打算为皇帝寻找贤后,继而广纳后宫。于是立后大战演变成摄政王与丞相的权力斗争,而非单纯的延续皇嗣问题。幸好尹曦堂在军队中的威望日盛控制着京城防卫,倒是硬生生扛着压力半步不让。 这一切,居于深宫的有悔什么都不知道。 他遵循规矩每日按时在朝堂上露露脸,奏折什么的照例是完全不看直接送到尹曦堂处的。平日空闲下来就应付尹君左尹君右两只皮猴子,炼炼药种种花,晚上与腾出空来看他的情人甜蜜蜜地呆在一处。看似单调,实则这段时间是他自登基后最舒心的日子。 所以尹曦堂可以很轻松地屏蔽一切信息来源,让天真纯洁的他不会卷入政治斗争当中。 自从前次有人不知死活打有悔的主意,后宫里几位太妃都已搬出后宫另外安排住处。尹曦堂铲除了最后一点不安定因素,彻底掌握了后宫。从此在有悔面前,侍奉者半句不该说的话从不会脱口而出。 他就像保护最脆弱最珍贵的宝物,不让有悔的单纯善良受到污染。 只要看着他的笑脸,心底里最黑暗的地方都能得到净化。 两人并不对情事十分热衷,但默契十足,一人尚未说话另一人便猜出他要说什么。特别是有悔,展现出来的才华常令尹曦堂暗地吃惊。 毕竟是先帝的孩子,流着皇室的血。 他怜爱地拂开青年额前薄薄的刘海,碎碎亲吻。不知道他为何突然亲吻自己的有悔脸蛋红扑扑,拉着身上的衣服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他起了性质不管白天黑夜求欢。 95. 尹曦堂察觉到他那点小心思,笑了笑,手掌盖在他脑瓜上揉。像哄小狗。 “傻瓜。” 都连皮带渣吃过多少回了,可这人还是那么拘谨。手脚僵硬,不懂回应。偏偏一双眼睛睁得比星星还亮,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能教人的心也随之融化。 “我还有奏折要看,暂时不能陪你。” 小狗很乖巧地点头,挪到旁边,安静地开始看书。尹曦堂一早指挥宫女用软垫和软枕堆出个极舒适的小窝,人靠在上面看书,看多久都不累。 最近他们连下午的时光都一起共度。 不是尹曦堂独占欲强,而是尹君左尹君右两只皮猴子太过分。上次被他撞见两人不知死活地把有悔带上某株古木看鸟窝,看着穿了繁复衣饰动作不便的青年趴在大树枝上,差点没吓出毛病来。于是二话不说撩起衣袍下摆蹭蹭地也上了树,抱住那人细腰轻飘飘地回到地面直接带到日常办公的地方不许他陪着他们一起疯。 “眼看已经开春了,他们什么时候回去?” 瘟神,绝对的瘟神! 先不说这几个月打碎了多少东西弄哭了多少宫女,就冲他们故意缠住有悔不许他接近这点,如果尹无双能早点出山接他宝贝儿子回家他绝对会双手双脚同意。 “……可能还要等一会,师傅最近很忙。” 有悔放下医术,缓声说。 “西宜的瘟疫,听说他们赶过去赈灾。施药布粥,一时抽不出身来。” “我已下令开仓放粮,急需的药材也已经在路上。估计再过数天便能抵达。” 这几年各地收成尚可,足以应付本次灾难。尹曦堂并不是十分担心。 “只是西宜地势偏远,京城命令恐鞭长莫及。官方且罢了,怕只怕地方富商官员不会听从开仓赈灾的命令。” 他不自觉地皱起眉头,眉间皱纹深得似是刀刻。 究竟不再是青春少艾,连日操劳,令他看起来有几分憔悴。 有悔远远地凝视着他,心头涌起一丝怜惜。为了这个国家,尹曦堂已经好几天不曾好好歇息。就连发间都隐约有雪白痕迹。 96. 虽然不想承认,可他的他确实已经不再是青春少年。 医书上说男子三十而立,正是气血最旺盛最适合繁衍后代的时候。待过了三十,则气血逐渐衰弱。子嗣延续亦随之变得艰难。所以在北国千百年来都流行早婚,十三四岁便婚配并不算什么新鲜事情,倒是年届三十四五的成年男子尚未娶妻生子比较象桩新闻。 有悔深深叹口气,眼神飘远。之前听闻宫女多嘴,说尹曦堂至今未娶乃是因为眼界太高。非北国贵族蓝眸女子不娶,却忘记了掂量自己混血儿的身份。为此高不成低不就,白白浪费了多年光阴。 也对,哪个门当户对的大贵族看得起这一蓝一黑的眼眸?谁都不愿意女儿沦为笑柄。 而门户破落的贵族家庭,纵然有身份也不见得恰巧长了双难得的蓝眸。 ……就连尹曦堂好不容易找到符合条件的女子,最后被他默默无语地逼走…… 想到那夜自己的失态,有悔脸红起来。 “怎么了?呆头呆脑的?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情人的俊脸突然出现在眼前,有悔本能地吓了一大跳往后倒下。幸好他眼捷手快迅速往前捞住他细腰,两道剑眉皱起,疑惑道。 “还真被我猜中了?你方才当真在想心事?” “……呃,我……” 有悔昂头看着他,支支吾吾。 “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那里不舒服?” “没事。” 面对尹曦堂担忧的脸庞,有悔笑笑,伸手抚摸。 “曦堂哥,你,想不想要个孩子?” “孩子?呵呵,有你还不够我头疼?” 尹曦堂一愣,很快岔开话题。柔声道。 “又哄我。” 这个人,比任何人都渴望继承人呢。 或许,可以用那颗莲子? 拥有神奇力量的仙物,足以延续爱人的血脉。只是决定使用他需要很大的勇气。 97.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或许是世间上最叫人遗憾的事情了。 有悔向后靠,略有点惆怅。年龄的差距太真实,他无法忽略。 再想了想,那个模糊的决定逐渐清晰起来。虽然很疯狂,可是他愿意。心甘情愿。 深深吸一口气,拿定主意的皇帝启唇微笑。被握住的双手反过来紧捏情人手背,希望能从中获得勇气和信心。 在某些问题上,有悔和尹曦堂都有着相同的习惯。这可能与他们身上的血缘有关,又可能仅仅是情侣之间的某种默契。他们不喜欢与对方探寻自己已经得到答案或作出决定的事情,例如有悔决定冒险使用莲子,例如尹曦堂差遣王古今前去赈灾,调走了从来不离身的第一谋士。 他希望自己倚重的人能冷静下来看待有悔的存在,理解他的孤独心情,对幸福的渴求。可惜一向看人识人很准的他这次却看走了眼,王古今并非心胸广阔之辈,反而把被贬的怨恨一股脑地压在有悔 最理想的不世君王,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被无关紧要的角色毁掉?! 他本来就瘦,脸色常年蜡黄。如今心急如焚,身体迅速地差下去。赈灾路途走了一半,便不得不暂停留在一小城镇歇息。日夜辗转难眠,思索有何良策规劝尹曦堂返回夺权大道。 天可怜见!就在他最纠结最焦虑的时候,竟然遇到了愿意助他一臂之力的良人。 王古今顾不得害怕眼前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神秘黑衣人,激动地翻坐起来目光炯炯有神。欣喜道。 “你家主人果真愿意?” “王大人多虑了。” 黑衣人奉了徐靖武密旨,千里迢迢前来说服王古今。 “天下人谁不知道我家主人金口玉齿说一不二?” 徐靖武称帝四十年余,帝威之盛,却是罕见。王古今点点头,继续问。 “贵主信中所说……” “自然不遗余力,尽量配合。” 对方掏出块玉佩,递过去给王古今。 “这是我方信物,王大人你尽管收好。待回京后佩戴腰间,不日便会有人联系你听你指令行事。你放心,我主只有一个要求。他恰恰是王大人你的眼中钉心窝刺,呵呵。” 98. 他所说的眼中钉心窝刺,自然是令王古今被贬的缘由当今北国天子凌有悔。与他背后那位贵人地位相当,皆为一国之君。而尹曦堂又将他保护得滴水不入,外间势力极难接近。叫苦于无处插手的徐靖武心痒难当。 和尹曦堂一样,徐靖武看中了有悔的纯真。如此干净的好孩子,不留在自己身边实在太可惜了。 况且得不到父亲,儿子作为替代品也是好的。 任性如他下了决心,手下各种力量随即开始渗透。寻找机会,打开缺口。此刻终于抓住了内心不满的王古今。 尹曦堂信任的贴身谋士,还有什么比他更好的角色? “……我先声明一句,我王古今绝非出卖君主之辈!与你合作亦只限于此事!事成以后,其余杂务我一概不理。” 王古今犹豫片刻,最终收下玉佩。这是敌国重物,哪怕想一想看一看都已是犯下叛国大罪。但为了除掉凌有悔辅助尹曦堂重新踏回正确的道路,王古今可谓不惜一切代价。就算此生清誉尽毁也在所不惜。 “那是当然的事情。” 黑衣人礼貌躬身,笑。 “在下期盼着能早日听到好消息。” “请贵主放心,我早已有万全之策。且放宽心等待消息。我定必将那人双手奉上。” 王古今眯起眼睛,眼眸内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狡诈——我只承诺把凌有悔交予你,却没答应给你一个活人还是一具尸体。毕竟他是纯正的皇室嫡亲血脉,万一徐靖武要利用他对北国不利,他头一个不答应。 春风从窗缝中吹入,唰地吹熄了豆大灯火。那黑衣人悄悄地隐身于黑暗当中消失,一如他安静地到来。 王古今的统筹能力,在西宜赈灾工作上发挥了极大作用。 傅轻阳从安置妥当的灾区赶到京城接两个皮儿子回家,不忘对前来问候的穆王爷大加赞许。 “如果没有王大人,光是放粮一块工作,恐怕就得安排十个人来处理。” 灾情最严重的地区,缺水缺粮。处处哀声遍野。活下来的人为了争粮打得你死我活。控制能力稍微不足,场面便可能失控。 “难为他强撑着事事亲力亲为,太难得了,是个好官。” 虽然眼角已有皱纹,可面容慈和的傅轻阳声音轻柔,叫人如沐春风。他亲手抚养成人的有悔继承了他的好脾气,说话无时无刻不带着微笑。倒是两个亲生儿子顽皮得吓人,不知道象谁。 99. “为国家效力,自当鞠躬尽瘁。王古今只是尽本分,当不起先生如此赏识。” 傅轻阳名义上是有悔的师傅,其实情同父子。聪明如尹曦堂哪里不知丈母娘的重要性?亲自出宫门恭恭敬敬地将他一行数人接进宫来,所供所给皆为最上等。 例如这套小偏殿,园林雅致景色优美,位于皇帝寝殿右后方。从前用于存放供赏玩的珍贵古董,但为了方便有悔时时见到傅轻阳,尹曦堂硬是将它重新整理腾出地方。主房选用象征身份的淡紫色装饰,文雅又不失高贵。 “摄政王太客气了。” 有悔挨着傅轻阳身侧坐,双手松松地握住二师傅的手掌。傅轻阳笑着为他捋起额前一缕长刘海,见两颊透出健康饱满的红晕,证明尹曦堂照顾得不错。 “近来身体可好?旧疾可曾复发?” 手指搭在有悔脉门上轻轻按住,有力的搏动显示身体主人身体情况很好,令一直担心尹曦堂会待薄有悔的傅轻阳略感满意。 到底还是大师兄眼睛厉害,一眼便断言尹曦堂绝对不会欺负有悔。 他不好意思地朝尹曦堂笑笑,却不知道他暗地里早“欺负”了个够。最爱看他濒临高朝时哭喊求饶的表情,肠壁紧紧绞起裹住入侵的阳物,真是最绝妙的享受。 “爹爹,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双胞胎背着手严肃地站在自家爹爹左右,象两尊门神。完全看不到平日调皮捣蛋的淘气模样。 “先不回山庄,改赴西宜继续救灾。” 傅轻阳此次一是来送情报,兼着把两名得力助手带过去帮忙。尹君左尹君右年纪虽小,医术已比得上一般大夫。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让他们长长见识也不错。 “劳烦先生了。” 尹曦堂再次半躬身道谢,恰巧有其他情报进来,趁势留下他们四人叙旧。那尹君左眨着眼目送他远去,下一刻飞快地扭转身来,搂住爹爹脖子撒娇。 “爹爹,你当真是吃了那大雪山的莲子就生下我们?” “……问这些干什么?!” 傅轻阳想起十月怀胎的辛苦,脸色微红。儿子却不依不饶,边眨眼看有悔边继续缠问。闹得他一个头两个大,只好将那些陈年旧事全仔细说了一遍。包括如何得到那颗奇怪的莲子,如何莫名其妙地孕育了这对双胞胎。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有悔暗暗记在心中,算是对自己一个提醒。他身体没有二师傅那般强壮,以傅轻阳的体质尚不能怀着胎儿四出活动频频呕吐体型消瘦。换了是他,恐怕会吐得连床都下不来。务必要加倍小心才好。 100. 失去了四出惹事的两位小霸王小魔星,热闹了好几个月的后宫再度回复宁静。只因当今天子与摄政王皆喜静不喜动,生活起居规律有序。休说其他娱乐,就连宫中戏班都不常传唤。而两人爱学勤政的事迹自然广为流传,这一点即使顽固如丞相也不得不承认,尹曦堂确实是真心真意侍奉新帝。 五月初,西宜疫情平定。 王古今作为朝廷最大功臣,可谓劳苦功高。事事亲历亲为的他在最后不支倒地感染痢疾,路上病情反复,倒是用担架硬生生抬回京城来的。尹曦堂出城迎接,第一眼几乎认不出那个瘦得只剩把骨头的男子便是他心腹谋士。面色一白,示意太医赶紧治理。 “辛苦了。” 差遣一直位居幕后的王古今去赈灾,一是因为他能力出众,二来亦包含他的私心。王古今对有悔的敌意过浓,尹曦堂本意是希望他籍此机会冷静一下头脑,调整心态后再为他出谋献策。却不想连累他落得如此困境。恐怕不死也要脱层皮。 “别说话,好好休息。” 轻轻握了握王古今不断颤抖的手掌,尹曦堂安慰道。 “这些都是宫里最好的太医,定必能保你平安。” 病重脱形的男子艰难地点点头,干裂乌黑的嘴唇好几次想张开,但最终仍是无力开口。尹曦堂拍拍他肩膀表示鼓励,可待王古今离去后眼眸内反流露出一丝担忧。沉默片刻,问。 “有几成把握?” “……下官尚未把脉,不敢断言。” 几个太医你看我我看你,大气也不敢喘。明眼人都能看到王古今病情十分严重,稍有不慎,即告不治。他们没有十足把握可以起死回生。 “只是……这情况,似乎不妙。” 其中一人以极低的声音哑哑地道破众人心中所想,又听到一把年轻声音小心翼翼地说。 “陛下的医术……远在下官之上,不如,请陛下……” “哪个在胡说八道?!” 尹曦堂双眉一皱,拂袖怒斥。他亦清楚有悔精心钻研医术多年,造诣颇深。但让堂堂天子屈尊为一个官员诊脉,传出去成何体统? “胡闹!胡闹!胡闹!” 他一连骂了三句,吓得太医们连忙跪下。磕头求饶。 “殿下息怒!下官定必竭尽全力,救治王大人!” “……谁敢走漏消息,尤其是宫里面,本王必不轻饶。” 尹曦堂怒声再斥,心中却颇为担忧。所谓医者父母心,而王古今又是得傅轻阳大力赞誉的好官。万一被有悔知道了病况,难保他不主动提出要前来诊治。 101. 太医们唯唯诺诺领了旨意,全心全意救治病重的王古今。 如果王古今没有经过这一路颠簸消耗元气,太医们有九成把握能够将他从阎王爷那里拉回来。但此刻他显然已病入膏肓奄奄一息,情势如此凶险,任谁都不敢打包票。好几次连药都灌不进去,靠金针硬生生地拖下来。眼看着处于昏迷状态的王大人越来越虚弱,太医们的担忧亦越来越浓重。 尹曦堂多次登门探访,对爱将的情况心知肚明。且不说他日后恢复,眼下恐怕连命都保不住。太医们已经尽了力,这不是他们的责任。能力所致,已是无计可施。 如若由有悔替他医治…… 心中好几次冒出类似的想法,但很快又被否决。尹曦堂坚定信念,绝对不让有悔卷入此事。首先必须封锁王古今的病况,否则被那热心肠的天子知道,肯定嚷嚷着要来救人。 太医们集体噤声,侍从们也不会多嘴。可惜他千算万算,漏了一个贴身的兰兰。 王古今与她同为旧属,更对兰兰有过恩惠。所以当一直有留心穆王府情报的姑娘得知旧识因救灾病重,难免流露出哀伤情绪时而走神。失魂落魄的模样落在有悔眼里,不消数下就问出原委。 “他还很年轻,年不足三十……老天爷真的好残忍,为何不放过这么好的一个……” 兰兰几乎落泪,呜咽道。 “……是奉旨到西宜赈灾的王古今王大人嘛?” 有悔想起二师傅之前对王古今的盛赞,眉头深皱。许久后猛地抬头,说。 “或许,我可以试一试!” “陛下?!” 兰兰没想到他会起了这种念头,吓得花容失色。 “你想干什么?” “我的医术都是二师傅亲自教导。既然圆月山庄的医术能够在西宜发挥作用,想必也能救治王大人。” “不行!陛下万金之体,怎可涉险?那是疫病,会染人的。” 兰兰急得直冒汗,可有悔却不给她阻止的机会,摇头。 “我是大夫,学习医术就是为了拯救病患。” “可是……” “你也希望他可以得救,对不对?” 兰兰一时语塞,哑口无言汗如雨下,不敢说对也不敢说不对。 看来无论她如何努力,这次微服出行已成定局。 102. 待尹曦堂得悉此人又偷偷溜出宫外去时,王古今已摆脱死亡的威胁。能够在搀扶下坐起来喝药,也可以进行简单的对话。叫束手无策眼看他等死的太医们集体乍舌,纷纷拿过有悔开出的药方参详学习。 这几乎是起死回生的神技啊! 不知内情他们泪流满面,向阴沉着脸的尹曦堂请罪。一个个争着谴责自己无能,希望摄政王能礼聘该名神技大夫进宫。他们也可从旁学习提高技能。 很好,胆子越来越大了。 尹曦堂心不在焉地听太医们哭诉,全副心思早已飞到那个不听话的男子身上。 知道他不会坐视不管,所以刻意封锁消息。结果人还是不顾危险跑出去。 难道他不知道他会担心? 单手抚额的摄政王闭目沉思,太医们的赞美声无疑在火上加油,催促着尹曦堂额角的青筋迅速爆起。而积聚许久的怒气终于听到几个因为照顾王古今而染病的下人亦被他一一救治的时候忍不住爆发,他忍无可忍地猛力拍桌,站起来大踏步往外走。 兰兰头一个撞见盛怒的摄政王,想都没想就跪下请罪。招认是自己故意引有悔去医治王古今,全部责任都在她。尹曦堂却只瞥她一眼,冷声要她带领全部侍从退出药房。亲自关起门窗,怒气冲冲地敲门让反锁着炼药房房门的某人出来。 “……那个,曦堂哥……你怎么来了?” 门后那人明显心虚,小心翼翼地反问,而紧锁的房门不见打开。得不到回应的尹曦堂眉头挑高,不紧不慢地说。 “你说宫里的门能否承得住我奋力一踢?” “……” 本想借由门锁抵挡一阵好等他怒气消去的有悔当然知道以尹曦堂对武功区区一扇木门根本无法抗衡。只好硬着头皮打哈哈,慢慢地蹭出来。 “我,我,我……我不是没事嘛……” 西宜流行的疫病叫七日热,传染性极强。只要室中一人病发,其余家人不分老弱青壮,皆会染病。患者起初头晕呕吐,紧接着便高烧不止,到第七日病情转坏全身发黑口鼻出血暴毙。死亡率之高令人闻风丧胆,几可与阎王爷相提并论。所以尹曦堂不敢掉以轻心,更不许有悔持艺胆大接近疫病病人。 “你替王古今诊治?” 他黑着脸,眼睛仔细察看有悔脸庞,观察他气色神情是否有哪里不妥。七日热并不是立即发病,有部分人会潜伏数日才有症状。 “是。” 有悔本想自辨,可抬头看见冷得如冰山一样的情人,打好的腹稿立即忘得一干二净。 “还有其他几个染病发病的奴仆?” 确认他平安无事没有半点不妥,尹曦堂暗地里长长出了口气。但俊脸上的表情没有半点放松,仍然绷得紧紧的。 “是。” 承认救治一个与救治多个并无区别,有悔知道尹曦堂是后怕恼他瞒着他孤身涉险,干脆老老实实承认。 103. 尹曦堂沉吟片刻,突然问。 “全部一共替几个人诊治?” “四个。” 这个问题有点怪异,但有悔还是回答了。大眼睛一眨一眨,尽量装出乖巧的神情——权势通天的摄政王什么都依着他放手由他去,唯独安全问题半步都不肯让。前次他乔装出去穆王府后尹曦堂特意加强了贴身跟随的卫士,就是防止他再次偷偷跑出宫外去。而此次在兰兰的帮助下,他前后已经三次出宫为王古今诊治。 所以,可以想象得到他的怒火。 不过,应该没事的。 有悔吐了吐舌头。 “我,我只出去两次……你不要生气,我不是好好的吗……” 嗯。少说一次,免得他更生气。 “很好。” 尹曦堂双眸低垂,双手利索地挽起自己的衣袖。接着表情严肃地步步逼近尚不知大难临头的青年身侧,手掌如铁钳般抓住他手臂,将他拖进自个怀中。 有悔眼一花,只感觉整个人陷入了再熟悉不过的怀抱,鼻端是尹曦堂的体香,紧绷的神经不由开始放松。正想着也许他气消了不会为难兰兰了,却忽然间感觉到下身一阵疼痛。勉强扭头去看,头一眼看见尹曦堂铁青的脸和高举的大手。 “……不好好教训你,你是不会长记性的。” 居然还敢撒谎?! 尹曦堂眼睛眯起,透出危险信号。 明明私自前往王府三次,现下只承认两次。若是再纵容下去,他越发无法无天当我的说话是耳边风。 只是,该怎么教训他才好? 重了,他舍不得;他最爱他那份善良温和,逼得太紧令他失去本色,并不是什么好事。可轻了,那人又不当一回事;仗着他这点心意妄顾自身安全。万一出了岔子,叫他如何是好? 想了又想,尹曦堂拿定主意。人拖到怀里抱着,象父亲教育小孩子般,实施爱的教导。 他力度拿捏得很好,不太疼又不会不疼。使得这个惩罚对肉体施与的象征意味大增。打你就是让你长记性,记得自己身份,不要随随便便将自身置于危险当中。 白龙鱼服,为何他就是不懂? 一巴掌下去,下一巴掌又再扬起。每一下都啪地打在肉上,激起有悔脸颊红晕。他挣扎着,试图冲开情人的禁锢。奈何那强壮的手臂恍如精钢铸就,任他如何反抗,纹丝不动。 有悔很委屈。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救人性命本来就是好事,而且那人还是国家栋梁对社稷有贡献,能够救回他,对所有人都是件好事。 他以为尹曦堂至少不会生气,甚至可能很高兴。却没想过他会……他会…… 咬住下唇,他骨子里的倔强涌上心头。哪怕痛得满额大汗双腿抽搐,他仍然没有半点求饶认错的表示。强势的无言拒绝叫尹曦堂一时怒火攻心,掌上加了三分力度,意图强迫他低头。 再打了三下,撑住有悔身体的膝盖大腿突然感觉变得沉重。 104. 扬在半空中的手掌立即停住。尹曦堂惊觉方才几下真真打重了,顿时惊慌起来匆忙察看有悔的情况。待半搀扶半环抱那人坐起来,头一下便被汪汪地浸了水气的眼睛恨恨地瞪住。 “咳咳咳咳咳。” 尹曦堂的巴掌激发了有悔许久没有发作的弱症,又委屈又生气的青年满面潮红想对手足无措的情人,却只能捂住嘴巴不断咳嗽。十指指尖泛白,手背浮起青筋。足证他此刻有多么难受。 “药……药。” 他勉强指了指房间某处木柜,尹曦堂连忙飞速取来瓷瓶拔开倒出药丸,小心翼翼地喂了有悔含入嘴中。之前种种怒火怨气早被吓得抛到九霄云外,额角冷汗,心脏狂跳。 药丸很快起效,咳得连气都喘不过来的有悔软软依偎在尹曦堂身上,眼眸低垂,睫毛内尽是闪闪泪光。他深吸几口气,抬手试图拭擦掉憋出来的泪水。尹曦堂想帮忙,却被倔强的他无声地拍掉大手。 “……” 摄政王圈着动了真怒的天子,见他有气力反击,悬着的心放下来后又颇有点哭笑不得。只好替他整理凌乱的鬓发衣衫,默默叹气。 “你可知我为何动手?” “……知道。” 有悔脾气极好,冷静下来以后也不好意思再耍小孩子脾气。安安静静地坐在情人双膝上,偶尔轻咳几声。 “微服出宫,触了你大忌。” “……我尹曦堂天不怕地不怕,活了三十好几,到今日倒栽在你手中。” 硬的不吃,软的应该奏效吧? 尹曦堂很头疼。自从对着有悔扯下假面具,还是头一回如此头疼。真实的他其实极少哄人,休论什么甜言蜜语情人爱话。与有悔的互动都是发自真心真意,从前那些虚假把戏都收了起来。今日突然要用,嘴巴里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你照顾好自己,不让我挂心,便已足够。” 105. 短短几句,已包含无限心意。 他担心他,所以不惜动用一切手段确保他的安全。 七日热在有悔眼里或许只是小菜一碟,可他的保证无法令尹曦堂安心。毕竟世事无常,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抱歉。” 摄政王低声柔语奏效,某人态度软化。 “让你担心了。” “救回王古今,我很高兴。但前提是你没有私自出宫。如果你确实想去为他诊治,我可以陪你一起去。亲眼看着你忙碌,会比较安心。” “不行,七日热是瘟疫!会传染!” 几乎连想都没有,有悔断然拒绝。话刚出口,就悔得恨不能咬掉自己的笨舌头。 尹曦堂挑起眉尖,旋即优雅地微笑。 “你还记得七日热是瘟疫会传染?很好很好,我可以闭嘴了。” “……我答应你,以后事事与你先商量。” “嗯。” “你不答应,我,我不擅自进行。” “嗯。” “还有……还有什么,你想到就告诉我,我,我尽量答应。” 输了。 本以为能鼓足勇气抗争到底,半途仍然不敌柔情攻势,落荒而逃。 完全没了脾气的有悔乖乖投降,换来情人满意的点头。 “陛下一诺千金,微臣紧记于心。” 明明完胜还要刺激他一下,真是……真是恶劣。 有悔无奈地笑了笑。争吵至此结束,他也该继续研制克制七日热的药丸。如果能够起效,便将药方下发到各处官医记录备案。 “嗯?” 刚准备起身,人却又被拉回来。下一刻双唇已被吻住。温热的唇瓣相接,不留一丝空隙。 从来没有有过的力度,吸吮得舌尖都要发疼。有悔缓缓眨动眼睛,吃惊地凝视近在眼前的长长睫毛。圈住腰身的手臂如此用力,似乎想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内融为一体。 “闭起眼睛。” 睫毛的主人察觉到异样,短暂地放开呆呆的情人严肃地下达命令。见他没有反应,干脆一手霸道地遮住他的眼眸,重新压过去狠狠索吻。 带着草药芳香的清新气息,通过唾液交换传到他的口腔。软糯的舌头仍然不懂招架他的亲吻,笨拙地,躲闪他的追逐。 什么都不懂的纯真情人,就像小动物,可爱得叫人心软。 只是一个吻而已,已叫他腰肢发软。紧贴住的下体清晰感觉到对方的双腿在微微颤抖,仿佛马上就要摔倒。尹曦堂眸内闪过抹欲望,边抱着他边挥手扫掉桌上摆着的杂物,将那人放置在矮案之上。 及腰的矮案高度刚刚好。有悔喘着气,完全没有留意自己已经成了盘中餐掌中物。修长双腿垂下分开,有意无意中摆出圈住尹曦堂下身的姿势。 106. 近来忙于处理赈灾事务,两人已有颇长一段日子不曾好好相处。面对鲜嫩可口的小情人,变身大灰狼的尹曦堂没有计划轻易放他自由。大手圈住有悔双腕将他的手臂固定在桌上,摆弄出一副请君享用的姿势。 天气渐热,炼药房内温度更高。有悔单穿着薄衫,紫花白底,暗暗绣出竹叶图案。深色腰带勒得本来就不盈一握的腰肢越发纤细,挠得尹曦堂心里痒痒的,恨不能狠狠地抱紧,直到折断。 “乖,别动。” 个性羞涩的人眼看某人大白天银性大发,有点着急。刚想挣扎,那人却嘟起嘴唇略带不悦地警告。另一手划到他胯下暧昧地捏了捏,笑。 “就算他们冲进来,我也照做不误。” 这已经是威胁。吃准了有悔的脾气,料定他会就此屈服。果然不出他所料。只见年轻的天子面庞一阵红似一阵,末了眼睛一闭,赌气般不再看他。 “不看我?” 饶有趣味的声调。 “不看也好,我可以做得狠些。” 这回是得意洋洋的声音。 “况且闭着眼睛做,感觉亦会不同。” 有悔更加羞恼,又不好发作。突然面上一凉,感觉有什么东西落下罩住脸庞。急急睁开眼睛,却只看到朦胧一片。似是衣料。而胸前凸起已被人含在唇间,牙齿细细啃过,令他不断倒吸冷气。 他立即知道尹曦堂除下自己的上身衣衫,以它遮住他的视线后好肆意妄为。张嘴想抱怨几句,但唇瓣内溢出的唯有甜腻呻吟。碎碎的,轻不可闻。 尹曦堂熟知这具身体的所有敏感点。 耳后,胸前,腰间,还有肌肤娇嫩的大腿内侧。都由他亲自TJ,一一开发。 灵活的舌尖在右侧乳尖游走,直到浅红色的乳头被吸吮变为深红,才满意地移到另一侧继续施虐。他仍然握住有悔双腕,强壮的躯体半倾倒压在有悔身上。完全不给他挣扎的机会,令他只能承受他施予的刺激和快感。 轻巧地脱下有悔的长裤,此刻他已全身赤裸不着一缕,和衣冠整齐的摄政王形成强烈对比。尹曦堂怜爱地俯身亲吻有悔喉结,五指包裹住半硬的性器,指尖坏心眼地在最敏感的顶端来回搓揉。随即听见情人一声尖锐的感叹,掌中物亦快速变硬,炙热如铁。 “舒服嘛?” 男人对男性的身体再清楚不过。尹曦堂坏笑,手劲转为不紧不慢。温柔至极地对待勃起的器官。连自慰都极少的清纯情人,性器是难得的肉粉色。体毛不多,看起来十分可爱。 107. 衣裳掩盖了有悔脸上此刻的羞涩。两片嘴唇死死咬住,不肯再泄漏半点声音。 他总爱这样逗弄他。 带他攀到快感的顶端,却偏偏要在他释放前一刻撒手。直到他按照他的意愿说那些羞死人的话,哭着求他,才不紧不慢地给予满足。 虽然知道这是情侣之间的把戏。可每次吃亏的都是他,心里难免有些不平衡。 哼!可恶。 有悔侧过脸,微微抬起的下巴流露出一点任性的意味。还有线条优美的锁骨和肩膀,无一不让尹曦堂食指大动。 “用手不舒服吗?” 他很诚恳地询问,指尖带着遗憾撤离。 “不如,让我换一个方式侍候?” 他话音未落,有悔已惊叫出声。身体绷得极紧,如同拉直了弓一般不住颤抖。双腿本能合拢,颤声道。 “不,不要。” 最脆弱最敏感的部分被那人含在温热的口腔内。略粗糙的舌面慢慢舔过膨大的柱体,末了刻意在顶端用力吸吮数下。他甚至故意发出啧啧的吸吮声。两种不同的体液混合在一起,制造出来的声音银荡得令人面红耳赤。 “味道很好。” 摄政王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每个动作都抓住有悔的敏感区。像抓住老鼠的猫咪,饶有趣味地玩弄戏耍。 “虽然你不说,可我知道你喜欢得很。” 不愿意令有悔那么快达到高朝的尹曦堂挺起身,隔着衣裳亲吻情人的耳垂。现在即使放开紧抓住有悔双腕不放的手掌,那人也已忘记了反抗。白皙的躯体尽数染上红晕乖巧地伸展开无意识地渴求更多刺激和爱抚,此景便恍如初春樱花般美不胜收。 “我忍得很辛苦,你也摸摸我好不好?” 他在他耳边坏笑。伸出手来拉住有悔的手往自己同样硬直的下体,暧昧地教导他如何上下捋动。途中不忘调戏强忍羞涩卖力取悦他的天子陛下。 “你的手好热,我很舒服呢。” 108. 他肆无忌惮地从言语和行动上尽情挑逗羞涩的年轻情人,几乎能想象到此刻布料掩盖下的俊脸是何等羞怒,不由搂紧宝贝儿哈哈大笑。 天可怜见,赐给他这样一个妙人儿。 耐心地用手指扩张,做好润滑,确保有悔不会受伤后他方才温柔地进入。熟悉的紧窄感令每一次的抽插都十分美妙,他控制不住发出喘息,抓牢身下人细腰,力度加大,狠狠地尽可能深入。 “啊!” 身体内部被强行开拓,从肛口一直到肠壁,无一处不敏感异常。有悔颤抖着,双腿无力垂在两侧,十指揪紧身下铺着的衣裳。 分不清这种感觉到底是欢愉还是折磨,恍如火焰,逐点逐点吞噬他的意志。 他昂起头,喉咙间涌出含糊不清的嘟哝声。身体的反应却最诚实,而正在享受他的人并没有忘记抚慰情人的性器。手指配合着抽插节奏爱抚已频临失控的分身,直接逼迫他发出甜腻的呻吟。 高朝来临的一刻,美好得叫人沉沦。 待从兴奋中回过神来,尹曦堂才发现自己又一次忘记约束直接将经验射在有悔体内。被蹂躏过的地方一时没有闭合,白浊体液随着他的呼吸一点一点流出来,衬着嫣红的肛口,形成一幅银猥又美丽的景色。如果不是考虑到有悔刚刚发病体力不足,尹曦堂几乎想立即故地重游。 默默地按下欲望,尹曦堂边哀叹自己的自制力惊人边体贴地为累得不想动只想睡觉的情人穿好贴身衣物。鬓发凌乱衣不遮体的有悔双颊绯红,乖巧地蜷在他怀里休息。享受摄政王难得施予旁人的温柔和侍候。 打开门,欲唤人。发觉兰兰已经备好热水恭敬地等候许久,尹曦堂心头原本那抹烦躁终于烟消云散。有个识趣的人跟随在有悔身边终究是好事,逾越犯错那些可留待后面教训。最重要的是她本意并非伤害主人。 端起热水折回药房,摄政王砰地一下关起门,留下一堆等待传唤的奴婢大眼瞪小眼。他们不知道情事毕的善后,尹曦堂从不曾假手于人。摄政王的占有欲太强,他在宫里时连有悔沐浴更衣连兰兰都无法接近。确保那人的肌肤半点都不外泄于人,只属于他一个。 可是……这样下去……亦有忧虑。 无论是什么人,一旦有了牵挂,这便成为致命弱点。 现下,有悔正慢慢成为他的弱点。 尹曦堂沉默片刻,不太愿意思索这个问题。王古今的泣血劝谕他不是没有听进去,而是做不到。证明他的处事在涉及有悔时出现了偏差。 110.上 想起因进谏而获派苦差事的心腹,尹曦堂终于放弃追究兰兰的责任。摄政王微服亲自登门探访,搀扶起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臣下,安慰道。 “你受苦了。” “都是微臣分内事。” 王古今大病一场,身体精神都萎靡不振。干瘦干瘦地缩在棉袍内里,刚说几句就不住咳嗽喘气。与染病前相比恍如二人。足证此次闯鬼门关,实在吃了大苦头。 “能为殿下分忧,便是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他眉目低垂,往日那股精神气全然不见。斟酌许久后方小心翼翼地说话。 “听说……是陛下……屈尊……” “是。他瞒着本王打扮成小太监私自出宫,为你诊治。” 尹曦堂缓声道,王古今已泪盈于眶。 “陛下乃九五之尊,居然为……为臣子,冒如此风险……微臣,微臣好生惭愧。” 他此前提议尹曦堂对有悔设陷阱必要时更必须下毒手,态度坚决。今日却仗着他意图除之而后快的人才能死里逃生,很多想法也随之改变。尹曦堂朝他点点头,略凝重。 “他心地太善良,不懂算计人,确实不是合适的天子。可恰恰是这种人,我才可以放心任他安坐在宝座之上。因为我知道他绝对不会害我,不会在背后摆弄小动作。” “爱卿的心意本王明了。你希望我能成为旷世明君,能扭转我国那愚不可及的贵族传统——非蓝眸者不能称王封候,这些规矩都大大约束了人才,导致他们无法为国家建功立业。但你有没有想过,怎样才能够以最小的代价达成此举?不流血,不内讧,平稳过渡。” “时间,我们需要时间。” 尹曦堂所说的一切,其实包含私心。他希望能说服王古今,放弃逼迫有悔或者他。令他相信自己有能力控制皇帝控制政局,还有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 “而只有有悔才能给予我保证,他是我实施新政最有力的保障。爱卿此前操之过急,对他多有不满。如今,应该略有改观吧?” “……微臣,心服口服。” 王古今擦掉眼泪,答。 “陛下仁德,举世无双。是微臣,微臣龌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此后微臣必定加倍努力,为王爷效力。” 他转变之大之快,搁在平时,尹曦堂必定起疑。但眼下王古今刚刚跨过鬼门关,恰是最感恩戴德的时候。所以尹曦堂并没有留意他言行举止内的细微变化。更没有看到他眸中偶然闪过的一抹冷冽杀气。犹如冰霜,没有任何感情。 110.下 要达成目的,首先要设法接近目标人物。 王古今有点感激那场疫病,否则他一时片刻无法接近凌有悔。而不像现在,能够站在他身侧,不足一丈之处。 “王大人的身体可好一些了?我……朕一直挂心呢。” 天气逐渐热起来,春花落尽,荷叶碧翠鲜嫩抢占风头。有悔看了看王古今脸色,笑着点头。 “依朕看,应该好很多了。” 进宫登基快两年了,他仍然无法改口自称朕。倒是宫内珍藏的医术典籍被他看了个遍,医术益发精进。无心政治的性格让老太傅大呼无奈老泪纵横。 王古今此行特地谢恩,忙上前半步又跪下磕头,口呼万岁。 “陛下厚恩,微臣便是死一万次亦难以回报!” “快起来快起来。” 有悔被他吓了一跳。刚召他入来时已叮嘱王古今不要动不动就磕头,谁料还是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磕了好几下才心满意足地奉旨站起。 “王大人为国事操心劳累,叫朕好生惭愧……” 他只懂救人医人,偏偏身处这个位置任他医术再好也难有施展的地方。此次能够救回王古今,对他而言也是乐事一件。证明了自身的能力,并非一无是处的寄生虫。 “这里还有些强身健体的丹药,请你收下。希望能帮助王大人调理体魄,再为百姓造福。” 兰兰立即奉上锦盒。水波般的眼眸掠过故人脸颊,留下意味深长的微笑。王古今朝她深深作揖,一语双关。 “微臣谢过这位姐姐。” 病情好转以后,很多消息传入他耳内。知道是兰兰哀求凌有悔施予援手,是她冒险安排天子微服出宫。好在尹曦堂没有多加追究,否则兰兰吃不了兜着走。 话说回来,兰兰的热心,反衬托出主人尹曦堂的无情。 为了确保凌有悔的安全,在明知他医术高超师承傅轻阳的情况下,摄政王依旧强硬隔断所有渠道不许他接触到信息。 呵呵,很快就能回报王爷这份恩情了。 王古今恭敬地退后半步。低头间忽觉一温热手掌轻轻拂过他发顶,抬眸再看,只见那美貌青年指尖捻花笑意盈盈。应是从他发间取下的落花花瓣。 111. 一瞬之间,王古今居然感觉到心神荡漾。端立于眼前的人五官虽不是绝美,可竟叫他在不知不觉中看呆了神。他费劲地咽了口唾液,目光追随着为他抚去落花的天子把残花缓缓放入水中。 “转眼春已尽。” 美景将逝,又待来年。有悔难免有点黯然,笑道。 “王大人静养许久,可惜错过了春日繁花景色。” 他今日穿着绯紫衣裳——绯紫并非可任意驾驭的颜色,非气质高雅者穿不出其中意味。如今有悔得其相衬,真真是肤色胜雪另添一份风流骨致。即使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也不时透露出妩媚诱惑。 从前当真看走了眼。 王古今额背冒汗。是他错估形势,以为有悔只是温柔可人,却没看出骨子里继承自凌初钧那抹风韵。更难得的是他并不自知亦不卖弄,这股纯真确实吸引人。 难怪徐靖武一见倾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弄到他。祸害!祸害!不除掉他,日后必起风波! 王古今掏出帕子拭汗,暗念。 觐见完毕,王古今领了赏赐登上马车回府。车厢角落内有一面容平——的女子静坐,见他进来,淡淡开口。 “如何?他可有察觉你身上有异?” “没有。” 王古今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香袋,抛到女子手中。 “今次觐见十分完满。” “这就好,这表示我调配的方子不会引起他怀疑。” 她是徐靖武直接安排协助王古今行动的药师。专长调配各种迷香迷药,还有宫闱中禁止的药物。例如催情药与堕胎药。听闻有悔医术高超,故此很担忧他是否会识破她的陷阱。特意让王古今携带香袋面圣,试探有悔的能力。 此事完毕,她便能享尽荣华富贵。 徐靖武对江湖人出手向来大方,否则与朝廷历来不合的武林中人不会如此乖顺听命。女子便是其中一个屈服在金钱与权势的贪婪者,而据她所知,北国内潜伏着随时候命的同类至少还有五个。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平安地将猎物顺利带回南国。 “你们计划何时动手?” 马车缓缓前行,两人相对无言。王古今轻咳数声,低声询问。希望事情可以尽快完结。 “如无意外,大约一个月后动手。” 女子微笑,指着香囊说。 “我会逐日加重药量,请先生尽量接近那人,让他尽可能吸入香气。为保险起见,我已自作主张把行事日期再押后十日。确保他吸入足够的迷药。” 112. “对,此事务必万无一失。谨慎一些是好事。” 王古今表示赞同,道。 “毒圣手天下闻名,在下无知,竟以为姑娘年纪颇为……却没想到姑娘不但年轻,更是弱质纤纤。与毒圣手之名,似乎半点联系都没有……” “呵呵。” 哪个女子不爱听称赞?毒圣手掩唇微笑,脸颊泛红。 “王大人过誉了。人在江湖,名声便是资本。我不出手狠毒,如何能在江湖立足?” “姑娘慧心,方能设下妙计。不费一兵一卒,得来全不费工夫。先由我借机接近日日熏陶,待他吸收足够分量的迷香,再施药把药性一次全逼出来。” “我们很难从皇宫从带走一个活人,但带走一个死人,估计不是难事。” 毒圣手流露出点得意。她自问所设之局天衣无缝。如果一切顺利,凌有悔将会陷入假死状态七~八天。待棺木合盖以后再秘密把尸身盗出,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从皇宫中带出来。 “只是,不知这迷香可有什么禁忌乎?” 王古今沉吟片刻。他曾秘密将香囊解开查验成分,但一无所获。全部研磨为粉末的药粉幽幽地散发奇异的香气,根本无法辨认原貌。 “那人平日钟爱捣弄各种草药,自己研制药丸配制药方,常常亲身试吃试用。我有点担心,万一他接触到哪味药性相抵的……” 是药三分毒,他不相信这些药物没有禁忌。可能混合在一起以后就能化为无人能解的毒物,让凌有悔在假死中进入永久的梦乡。 “这……” 毒圣手闻言犹豫起来,双眉紧皱,像是没有考虑过此间厉害关系。 “王大人一言惊醒梦中人,容我细细想来,列一张表单给你。” “好。那人身边的贴身侍女乃我旧识,我可由她入手,避免意外发生。” 兰兰深得有悔信任,否则以她的地位怎么可能说动有悔私自出宫? “……这,此人是否可靠?” 毒圣手担忧发问。王古今冷笑一声,阴沉地说。 “哼,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113. “哈欠。” 远在宫内的兰兰眼角通红喷嚏不断。连忙向有悔行膝礼,背过身去细细擤鼻涕。 “春天已经过去了,入夏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有悔笑道。兰兰最讨厌春天,尤其是漫天的柳絮,总会让她的眼睛鼻子不舒服。他特意调配了一剂药方给她服食,可效果一时半刻还看不出来。这种小毛病都得长时间调理,不可能快捷显效。 “……陛下,入夏以后,可就是王爷的寿辰了。” 去年有悔刚刚登基,朝内朝外都忙得一塌糊涂。尹曦堂只摆设家宴了事,连帖子都不发,免得抢了新帝风头。今年政局已稳,帝臣“和睦”,自然要张扬地庆祝一番。 “我已经备好礼物……” 有悔喘了口气,走到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休息。但这样似乎没能缓解他此刻的不适。他只好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瓷瓶,服下一粒异香扑鼻的药丸。 想不到,竟是如此艰辛。 脉象虽然不甚明显,可那个小家伙确实已存在。并且影响着他的身体,给他增添不少麻烦。例如嗜睡,例如疲倦。 他轻轻擂打发胀的小腿,暗自苦笑。仅仅是开始而已,他的身体就有点吃不消的感觉。之后漫长的十个月,恐怕得好好费一些精神呢。 “陛下准备了什么礼物?” 兰兰眼睛一亮,好奇地追问。 “你先说?” “哎,奴婢我如果能想得到,怎么会藏私不说?” 侍女作出夸张的无奈动作。 “王爷权倾天下,还有什么东西能够打动他的心?” 她说的是实话。连天下与天子都尽归他所有,尹曦堂想要的东西可能只剩下征服南国了吧? “不,他会喜欢我送给他的礼物。” 有悔昂着下巴,抬头含笑。 一个新生命,继承了他血脉的小东西。他相信尹曦堂会十分喜欢这份礼物。尽管他事前瞒着他,私自服食从大雪山取来的莲子。可有谁会不喜欢孩子呢? “陛下好自信呢~” 兰兰也笑了,边从怀里取出香帕为有悔拭擦额角虚汗边问。 “是不是今日衣裳穿得太多了?你一直在冒汗。” “有吗?” 有悔心虚地擦了擦自己额头,掩饰道。 “许是天气转热了吧?” “摸着也冰冰凉的,要不要传太医看一下?” “呵呵,你忘了,我自己就是最好的医生?” “可是……你也是最不乖的病人啊!!仗着自己是大夫瞒骗我们,记不记得上次摄政王发飙?差点连屋顶都掀翻了。奴婢是害怕旧事重演,规劝您有不适早点传召太医为妙。” 114. 开玩笑,脉象已经有改变,怎么能传唤太医诊脉? 万一被曦堂哥从旁人口里得知这个消息,指不定不但不高兴反而会大发雷霆呢。 有悔悄悄吐舌头,他那个独占欲超强的情人,有时候实在非常执着兼不可理喻的霸道。自己瞒着他做了决定,多少有点心虚。只好乖乖地跟随侍女回殿,换下汗湿的衣服卧床歇息。 “不能燃麝香!” 半睡半醒之间,眼角却瞥见兰兰正准备更换早上燃尽的香料。立即睡意全无,掩住鼻子示意她马上拿走。 “快!快!快熄掉它!” 浓郁的香味催得他想吐。有悔皱紧眉头躲在被褥当中——须知麝香乃胎儿大忌,只要碰触些许就可能滑胎。后果非常严重。 “呕。” 或许是情绪过于紧张的缘故,他目送兰兰拎着香炉快步走出室内,早上吃过的东西再也抑制不住涌出喉咙。肠胃间波浪翻腾起伏不定,仿佛要将一切东西都排出体内方肯罢休。 “呼~~呼~~” 有悔忙屏住呼吸调整内息,希望能籍此恢复平静。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种眩晕的感觉才慢慢散去。他无力地用双臂撑住床榻,继续深呼吸。 “陛……陛下?” 兰兰折返回来就看到这惊悚一幕,也不敢惊动他,只安静地守在有悔身边。直到他稍微恢复点精神,才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替他擦去唇边污物。 “传唤太医吧?好不好?” “我没事。” “可是……奴婢知道陛下医术高超,但奴婢真的很担心啊!” “……” 呃,如果告诉她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几乎每天都可能上演这一幕,不晓得她会不会崩溃。 “我的身体很健康,而且我有准备强身健体的补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坐起来,又服食了一粒药丸,精神随即好了很多。空白一片的大脑恢复运作,告诉他现在还不是坦白的时机。 “等过了曦堂哥生辰,我再告诉你来龙去脉。” “陛下不要骗我哦!” “不会骗你的!我一向很讲信用。” “好……奴婢姑且相信您一次。: 还有二十多天就是摄政王生辰,嗯,万一明天他仍然呕吐不适,立即通知太医好了。 兰兰无奈地屈服于某人温柔的微笑当中,老老实实地收拾脏掉的床铺。 115. 几天之内,朝政发生了不少改变。 王古今赈灾有功,趁机从幕后军师走到了幕前。他本来就有功名在身,此次干脆直接提拔为三品大员。特赐了御内行走表示恩宠,一时风头无两。 可以随意方便地接近目标自然好,但王古今仍旧遇到烦心事。毒圣手突然改变态度说不必列明避讳药名交予他,间接断了他借刀杀人的念头。 “为何?” 他问,女子含笑不语,许久启唇。 “宫中并无需要特别注意的药材。” 她将王古今的疑惑忧虑上报,唤来一顿斥责。惊出一身冷汗。对了,他始终是敌人,怎么会如此关心南国之事?万一他居心不良将计就计,该如何是好? “想来也是,这么珍奇的东西,不见得皇宫内会有。王大人多虑罢了。” 模棱两可的回答挠得王古今越发着急。时间不多了,他必须知道到底有什么东西可以配合香囊化身为无药可救的剧毒。而从毒圣手的言谈还可以推测出宫里有奸细贴身潜伏在凌有悔身边,估计身份还不低,至少是能知道他平日接触之物确认不会发生危险的人。 穆王爷不惜安排兰兰为凌有悔贴身侍女,一方面是利用她收集情报起监视作用,另一方面也是要她担当警卫。受过特殊训练的兰兰火眼金睛,皇帝殿内叫得出名字的太监事前均被一一调查家世确认身家清白,王古今不相信南国派来的奸细能够不露半点破绽。 除此之外,仅剩下……太医院…… 太医首领了其余三名年长太医直接负责照顾天子,加上他们各自的司药太监,总共八人。而在尹曦堂迁宫以后,因为宫内没有其他嫔妃主子,太医院的人手相对过剩。很多太医都只是去太医院报个到便出宫外为各路皇亲国戚大臣富商看病。否则哪里分得出三四个太医日夜围着他转,绞尽脑汁想方子? 这名奸细,极有可能藏身于其中。或许是太医,或许是司药太监。伪造身份,悄无声息地躲在暗处候命。 只要揪出这枚钉子,他就能获知毒圣手不愿透露的信息! 王古今来了精神,迅速唤来心腹如此这般叮嘱一番。他要发散人手暗中调查整个太医院相关人员。尤其是负责采购药品一脉,唯有他们最清楚宫内有何种药物储存。 时间所剩无几,必须尽速进行。 男人心急如焚,外表却淡定得很。现在尹曦堂对他宠信有加,程度更胜从前。他相信凭借这股信任和南国的小九九,定能制造出一股翻天巨浪。 “王大人,王大人?” 侍女的娇唤打断了王古今的沉思,兰兰掩唇笑,说道。 “该你下子了。” “哦哦。” 时间又过了十天,派出去的人陆续有回音。但仍没找到他想要抓住的人。王古今抬眼看了下坐在对面的主人,做惶恐状拈起枚黑子。左探探右看看,唉声叹气。 “爱卿,如何?” 尹曦堂连冠都不戴,简单地以玉钗装饰,清爽的白绿色便服内透出股属于初夏的清新气息。整个人褪去平日朝堂上的严肃威严,连面容都柔和起来。 有悔挨了他坐,同样穿着白绿色衣衫。模样清新又可爱,慢慢地摇着把折扇为自己扇风。 116. 虽时已初夏,但并不闷热。偶尔几阵凉风吹贵,叫人神清气爽。可有悔只觉体内似有一团火烧得他燥热不安,不扇扇子扇风简直无法忍受。 怪就怪在即使他不断打扇,那汗水仍然哗哗地自额角后颈往下淌。兰兰动不动便上前拭擦,顺带帮他满上旁侧搁着的果脯篮子。酸梅干话梅脯之类吃得飞快,比小姑娘还要厉害。 “唉,臣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王古今的心思根本没在棋盘内,勉强招架了几下,干脆投降认输。尹曦堂抚掌大笑,指了他对有悔说。 “你看看你看看,怎么有这么赖皮的人!明明还有半目可争,却舍不得花精神应付我。” “王爷开玩笑呢,谁不知道王爷棋力即使在棋院内亦数一数二。” 这倒不是在拍马屁。黑白之道内融和了行军布阵厮杀的道理,是尹曦堂下了苦功练习的技艺,怎能不强? “有你这句话。下回我若输予你,仔细我拿你问罪。” 尹曦堂弯起眼睛,颜色不一的眼眸变得不那么刺眼。等待许久的侍从趁机进言,禀报道。 “王爷,刑部林大人来了。” “叫他到前堂候令。” 他表情略转严肃,但仍洋溢着一股笑意。近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他身边有爱人相待乖巧可人,实在让他无法不高兴。 正想着,那人细嫩的手指已贴过来。仔细地为他整理散开的额发,神情专注。堂堂天子做这些奴仆的工作,外人看见会吓一跳吧?更难得的是由他做来不见半点暧昧猥琐。光明磊落得很。 “我等下再过来。” 如果不是碍着王古今在,尹曦堂已经狠狠地吻上眼前人嫣红的双唇——有悔如同盛开的春日鲜花,今天比昨天美,明天又比今天美。他不由得庆幸当初没有狠心抛下他伤到他的心,否则如今必定追悔莫及。 目送情人的身影逐渐远去后,有悔立即扭转身来睁大眼睛看王古今。 “事情准备得怎么样?” “托皇上的福,一切都很顺利。” 王古今故意往前凑,保证有悔吸入更多香气。他本为难如何每日正大光明地接近基本不沾政务的凌有悔,结果对方反傻乎乎地送上门。通过兰兰与他联系,私底下要他筹办尹曦堂的寿辰庆典。 117. 等闲的生日而已,不能太隆重也不能太简单。过了恐旁人怨尹曦堂权倾天下,轻了又显不出当朝天子对重臣的心意。有悔自己对这些事务一窍不通,身边也接触不到什么年轻有为办事能力高超的臣子。好在有王古今接下重任,为他谋划一切。 “王爷向来节俭,所以微臣计划尽量减少大型装饰例如牌坊树缠绸缎之类虚物,把重心放在实质之上真正让百姓体会到天子之威与天子之宠。” 王古今献上一卷图纸,仔细阐明自己的计划。城内布置以可回收再用的彩灯为主,免去不必要的浪费。 “重头戏为百官宴,亦是陛下登基以来第一次对内召集百官共开国宴。晚宴过后则有焰火和民间杂耍表演,届时陛下登高台与民同乐,摄政王陪伴左右并肩前行,突显地位昭然。” 从前有悔还是小孩子时他的爹爹便带着他在类似场合远远地看过父亲,尤记得如果天子已立皇后通常这种与民同乐的场合都由皇后在旁陪同。后宫嫔妃也会在两边看热闹凑乐子。 呃……曦堂哥……站在皇后的位置…… 光是想象就好期待! 有悔有点小开心,又有点小担忧。脸颊浮起层羞涩红晕,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前方发呆。 真是个蠢货。 王古今暗自腹诽,痛骂他完全看不起的草包皇帝。阻碍了尹曦堂前进大业的障碍,他必须亲手去除。 一瞬之间灵感袭来,他眼眸轻转,笑着向有悔拱手。道。 “微臣想向陛下讨教一事。” “请说。” “陛下精通医术,不知是否了解香料配制?” 他恭敬地从衣兜内取出毒圣手调制的药包,假装是香囊递过去给有悔。清幽淡雅的香味果然如他所愿引起了有悔的注意,圆眸子好奇地盯着它看。 “这味道,令人心旷神怡。” 淡淡的味道,若有若无地缠绕在鼻端。说不上惊艳,却非常难忘。更重要的是身上的烦躁不安似乎减轻了不少,叫有悔几乎立即喜欢上这个“香囊”。 “是微臣机缘巧合之下从异乡人手中所得,喜其芬芳,一直随身携带。就是不知道香囊里面有什么秘密。问了京城内叫得出名字的调香师傅,都说没有闻过这味道。” 一个简单的香囊就能无所不能?王古今大胆猜测毒圣手另有隐瞒,要达成他们的计划,还需要其他配合条件。 他就来赌一赌,在时间所剩无几的情况下,让这头傻乎乎的羔羊告诉他这香囊到底有何厉害之处! 118. 炼药和炼香料本质上算同一路,有悔痴迷于医术,对能够提神醒脑辟邪气的香料自然也有研究。他完全没有半点怀疑,高高兴兴地收起这件可以说是致命的礼物,准备研究内里的秘密好给尹曦堂准备一件。 “我来试一试吧。” 香料制成粉末,加大了追查的难度。但越是这样的东西才越有价值,找到乐子的有悔连眼眸都笑得弯起来。王古今边垂手边小心翼翼地陪话,说。 “陛下若是喜欢,尽管拿去。可惜微臣只得一份,否则……” “够了够了。” 有悔喜滋滋地打断他。 “这真是件好礼物。” “哎呀!陛下你可捡了个大便宜!” 兰兰误以为有悔想转赠香囊给尹曦堂庆生,咯咯笑不停。 “您也太抠门了吧?王爷知道了,会伤心难过的。”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唉,没事,奴婢不说王大人不说,王爷不会知道的。再说了,只要是陛下送的东西,王爷都会开心地接受当作宝物收藏吧。” 他们说得高兴,没有留意到远处回廊上站立的尹曦堂。他默默地看着有悔与王古今有说有笑,两道柳眉不自觉地越抬越高。如果此刻兰兰和王古今能够注意到自家主子的表情,肯定立即跪下恳求饶命。因为尹曦堂的脸庞已经蒙上一层冰霜,嘴唇抿紧,是要发怒的兆头。 有悔,在他们面前笑得如此开怀。 那快乐无邪的真挚笑容,是尹曦堂最喜爱最珍惜的宝物。他淡淡地瞥了眼笑得花枝乱颤的兰兰和放声大笑的王古今,怒意一点一点扩散开来。 不许他在其他人面前展露最美丽的容颜!不许,绝对不许! 摄政王根本弄不清自己的心意。与其说是发怒,不如说他在吃醋。吃兰兰的醋,吃王古今的醋。像小孩子一般,闹脾气。 “在说什么呢?” 快步走向莲心亭,尹曦堂不阴不阳不咸不淡地向两位心腹发问。可怜兰兰只抬头看了眼,笑声马上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伸手扯住王古今,示意他赶紧和自己一起消失。 妈啊,好可怕!天子之怒用在吃醋上面,简直要人命。 119. 王古今有点愕然,但很快反应过来随着兰兰告退。谁都没有留意到他在躬身一刹那投向有悔的恶毒眼神,恨他扰乱了一位即将诞生的旷世帝王的争霸之心。像一个普通男人,为了爱情争风吃醋。 “在说,什么呢。” 抓住情人白嫩纤细的手掌,拢在掌心拉到唇边。尹曦堂双眸直视有悔,长指暧昧地用指腹细细抚摸。享受那股细腻触感。 “没,没说什么。聊家常……” 不知怎么地,有悔不自觉地垂眸躲避尹曦堂灼热的视线。红晕顺着耳后开始蔓延,迅速占满整张脸庞。尹曦堂尤嫌不够,干脆伸出舌尖沿了手腕一寸一寸往下舔。湿滑温热的舌头扫过肌肤,每一下都十分刺激。 “怎么办?” “啊?” “该怎么办才好。” 不许他逃走,强迫有悔把五指贴在自己脸上。尹曦堂叹了口气,做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生气了呢,看见你和他们说笑谈天。” 善妒的低级笑话,今日终于落在他身上。尹曦堂假装赌气,说。 “吃侍女的醋,吃臣子的醋,我这个摄政王当真颜面尽失威严扫地。” “啊?啊!” 有悔脸更红,简直快要烧起来。那人的唇却已滑至他手肘,咬住肘弯凸起的骨头,像小狗撒娇般轻轻咬动。 “你说该怎么办才好呢?把你锁起来?不让其他人看见你?碰触你?” 尹曦堂呼气吸气,每次鼻息喷落,都仿佛是世间最难以承受的重击。撞击得有悔浑身发软,力气从身体内抽离,什么都感觉不到。他那么喜欢尹曦堂,喜欢得近乎盲目。就是普普通通一句问候都已让他心如鹿撞,更休论此情此景此等露骨的情话。 连心亦快烧起来。 他俯下身,张开双臂拥住那撒娇的人。双唇颤抖着,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 “……你要锁,我……我就让你锁……你不让我见其他人,我就不见……” 无论什么事情,他都愿意去做。 “曦堂哥……你说好不好?” 此言一出,尹曦堂也已痴然。两人额角相抵脸颊互触,如对交颈鸳鸯般缠住彼此。恨不得能将对方揉进自己骨头内血肉内。方称得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120. 毒圣手裹紧身上的披风,小心地闪入一条窄小的街巷内。暗地里盯梢的钉子都被她技巧性地甩在京城复杂的街道里,为了准时赴约,她可花费了不少功夫。 三长两短,毒圣手扣动巷子内某处不起眼的破柴门门环。门吱地一声打开,面色苍白的老妇匆匆扫了眼毒圣手掌中的信物,示意她入内说话。而院子里的旧水井内是十多年前已挖好的密室,小巧精致,恰好能容下两人对话。 “你差点坏了大事。” 毒圣手不曾见过眼前人。咪咪的眼睛很小,肥胖油腻的脸洋溢着客套的微笑。但这个毫不起眼的男人却是他的上司,在北国期间她必须无条件听从他的命令,例如今夜冒着被王古今发现的风险悄悄出来见他。 “王古今此人心急很深,你少与他接触,多些利用便是。能说的不能说的都不必多言。” 听说此人潜伏于宫内,从一个烧火的粗使小厮一步一步攀爬到御厨的位置。没有他,毒圣手的连环毒完全使不上劲。因为只有他才能从饮食上不断安排那些与香囊内的药物相作用的食材,通过时间,慢慢侵蚀有悔的身体。 “……我并没有多言……” “所以我说你差点坏了大事。” 滑腻的笑容凝住,瞬间变成杀气。毒圣手咬住嘴唇低头,不敢再出言顶撞。她的江湖经验少了点,不是王古今的对手。好在有他从旁点醒,才没有犯下大错。 “王古今既是盾也是矛,我们要用他也要防他。陛下的命令是必须毫发无伤地带回那个人,要是他少了半条头发,你我吃不完兜着走。” 王古今的野心明眼人一看就知。甘愿违反自己的原则违反自己的信仰帮助敌国潜入,又岂会让他们那么简单如愿?搞不好背地里还给他们下绊脚石呢。 男人嘿嘿笑了声,眼眸内透出抹和外表不相称的奸狡,向毒圣手摊开手掌。 “看你的模样,看来路上没少遇到暗哨。王古今可以调动的人手比你我想象的还要多,尹曦堂对他的信任远超一般心腹。你在他眼皮底下行事十分不便,今夜趁你我在此,把后面二十天要准备的东西全说了吧。” 他身为御厨,座下辖管理太医院诸太医的饮食,对有悔日常接触药物可谓了如指掌。王古今此前的猜测全猜错了方向,哪里想得到间谍躲藏在最容易暴露的御厨房之内?却不知徐靖武埋下这枚钉子,花费十余年心血只为使用一次。事成之后,再无联系。 “是。我都已经写成单子。” 施毒是一件难事,让人不知不觉地中毒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毒圣手精心调制此方,能够使中毒者陷入长达十日的假死状态,没有呼吸面色恍如真正死者,甚至连手脚皮肤都会胀大起斑点。 121. 长长的纸条具体得连每一天的菜式都已想好,技巧地夹杂了数种常见不常见的食材。厨子满意地点点头,反问道。 “近来他常爱吃酸的东西,会不会与你的药有关?” “我的药不会有任何影响,陛下说过,首要条件是不得伤害他。所以我很小心。” 毒圣手有点疑惑,摇头否认了有悔口味改变与自己有关。 他们都不知道有悔的身体变化。他本身就是大夫,连尹曦堂都由他亲自照顾,为此太医院的太医们全都闲得发慌。 “但你要千万小心,如果发现他平日接触到舞心兰,便要立即停止计划。因为舞心兰会加速催化药效和加剧药性。” 舞心兰是南国南北森林特有的珍贵兰花,毒圣手料定北国国内不会有这等稀罕物,但仍不放心地提醒道。 “我记住了。对了你此次回去,不要再与我联系。静观其变即可。事成以后,自然会有人接你回去。” 男人笑了笑,点头答应。毒圣手重新蒙好斗蓬小心翼翼地离开小院,细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当中。 “姥姥。” 她刚离开,跟随她一起爬出井外的厨子已恭恭敬敬地躬身,大气都不敢出。为毒圣手开门的普通老妇人此时已像换了一个人,昏花的眼眸闪闪发亮,似乎在算计些什么。 “王古今还有其他利用价值。” 她本是徐靖武的贴身心腹之一。此次徐靖武为了万无一失,不惜动用心腹近臣催促她深入险境。只求能以最小的代价带回有悔。从另一方面来说,他亦存在了必得之心。 “是。” “他对那人的不满,已经蓄势待发。我们必须利用他进一步打击猎物,最好,能够离间他们的感情。” “……不是说毒圣手炼了药……” “那些迷人心智的药物药性太烈。用得久了,人便废了。陛下可不喜欢一个痴痴呆呆的大娃娃。哼,最好能使法令他自己对尹曦堂死心才好。否则我们就算将他人带回去,那颗心不在陛下身上,日后只会徒增事端。” 被尊称做姥姥的妇人当年经历过徐靖武的求不得,对主人的疯狂姿态记忆犹新。什么天子之尊什么千金之躯尽数抛诸脑后,不惜潜入北国天牢见那个绝色妖精,几乎声泪俱下地哀求他跟随他回国。后来在沙漠边境处再次失手,从此凌初钧就成为他心窝一口刺。无论他想起来或不曾想起,总是痛得厉害。 这样的事情,不能再次发生。 做奴仆的,须为主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无法解决主人的心病,还算什么臣子?! 老妇眸中浮现一层恶毒,冷笑同时爬上她苍老的面容。 122. 其实老妇的计划根本不需要刻意进行。因为随着频繁的私下觐见,王古今的行为已经开始引起尹曦堂注意。最初他只是有点吃醋不爽,但渐渐地隐约感到不妥。 态度。 他对有悔的态度,和之前相差太远太远。却又不像对待救命恩人,一举一动之间都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异感。似乎是在曲意迎合接近。 暗地里调用另一股连王古今都不曾知道的力量探查,尹曦堂不断发现王古今有古怪。例如他府内突然出现的神秘女人,她深藏王府之中极少露面,偶尔消失半天还引发王古今越权调动城内守城军在城内搜索跟踪。十分神秘。 到底……他隐瞒了什么? 毕竟是最信得过的心腹重臣,尹曦堂心知此前自己曾冷落过他一段时间,现下不宜再次冷落疏远。而且他相信王古今的忠诚,一如相信有悔对他的心意。 仔细思量后,尹曦堂选择不动声色地隔开了王古今与有悔之间的联系接触。太监们端着假笑点头哈腰,变着法子告诉求见的王古今陛下不在陛下不在陛下不在。即使王古今私底下送上银子,他们也笑嘻嘻地推了回去。 王古今不笨,立即察觉到太监军团背后的主使者。他心头一疼,抬头远远地望向宫墙中心摄政王办理朝政之处。咬住嘴唇的牙齿咯咯作响,直咬出血来都不自觉——他对他的保护居然如此犀利,换言来说,他王古今在尹曦堂心中已是一个需要防备的人! 什么宠臣!什么心腹! 他恨恨地想,决定豁出去与尹曦堂拼个鱼死网破。因为见不到人,意味着香囊的作用减弱。有悔身上的香囊没有新药补充,味道只能持续三至四天左右。他要接近他,则必须要有悔主动避过眼线来见他。这一步棋,不好走。 哼哼,但是他有杀手!。 王古今深吸口气。他擅长模仿别人字迹,当时尹曦堂奉的假先帝遗诏便是出自他手笔。一个疯狂的主意在他心中形成,如同一团风暴,把他最后的理智尽数吸取。 123. 或许连尹曦堂自己都忘记了为什么凌有悔会在京城。如果没有他们伪造的遗旨,他应该开心快乐地在圆月山庄在远离政治漩涡的地方度过平静的一生。只因为尹曦堂需要一个缓冲物以减少他登上权力顶峰的阻力,便被他们连哄带骗糊里糊涂地弄到了这里。 那份伪造的遗诏,正是王古今所写。 男人低声地笑,眸中流露出一抹狠毒。他很好奇,一直在爱情游戏中处于下风遭遇几番变故仍不离不弃的凌有悔,在知道真相后会有怎样的表情?被当作棋子,被挖空心思利用,而控制着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则假惺惺地关照他呵护他,骗取他的信任和尊敬。 肯定会很好玩吧! 他已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知晓真相的人痛苦扭曲的脸庞。 “唉。” 除开靠近池塘的临水亭阁,有悔哪里都不愿意去。浑身提不起劲的感觉似乎越来越重。他一不留神就倒下入睡,闹得兰兰手持披风随时待命。手侧放置了酸甜数种果脯,供胃口大开的他食用。 药房是肯定不能去的了,天气转热,房间里面简直像蒸笼。但不摆弄药材药书日子便十分难熬。他百无聊赖地在软榻上打了个滚,漂亮的蓝眼睛厌倦地闭起。 “好累。” “……陛下,这是您今天第十三次抱怨了。” 兰兰提醒,接着又说。 “您前天差点晕倒在药房里面,奴婢可是听到某人很用力地保证绝不再犯才没有告诉摄政王殿下哦。” “或者,我研究王大人那个……” “香囊吗?抱歉,奴婢不能再让您任性下去。哼哼哼哼,你好好地休息。否则摄政王生起气来奴婢可不管。” 悄悄吐了吐舌头,她可不会告诉有悔那个散发着特殊香味的香囊已被一个宫女讨了去——有悔之前身体都很健康,前日突然昏眩,令她私底下起了疑心。排除了饮食贴身衣物以后,唯一一个有嫌疑的只有王古今进献的香囊。于是没收掉送给别人,看看是否有问题。 还是小心为上。 兰兰并不知道自己此举在无意间救了有悔一命。香囊内的药物只要超出三天续不上,效力会大大减弱。这也是为何王古今会如此焦急,不惜狗急跳墙。 索取目标失败,有悔重新躺好。那莲子的效力实在非常霸道,疲倦如潮水般不断袭来,远超出他想象之外。 124. 王古今利用伪造信筏引诱有悔出宫,向他展示一份假遗诏是怎样做出来的,点破了尹曦堂当初的计划。有悔惊闻自己原来被人利用,心中苦楚无处可诉,但在尹曦堂面前仍强颜欢笑。心力交瘁的他病倒,兰兰听到他所说的胡话大吃一惊。试图在不惊动尹曦堂的情况下挽回,却被王古今道穿身份。说她是尹曦堂安排在有悔身边的眼线。有悔又惊又怒,喝令她离开。兰兰流泪道她已没有异心一心一意想跟随他。有悔不听,只叫她离开。兰兰无法,准备将事情禀报尹曦堂。途中遇到王古今,毫无准备的少女遭到灭口,临终前诅咒王古今不得好死。 有悔联系圆月山庄,意图回山庄隐居。尹曦堂接到密报无比震惊,前来询问时有悔却漠然说原来你果然一直有暗中监视我。尹曦堂大急,但又无法否认所做的一切。有悔则表示愿意退位予他,要求他放手让他离开。 尹曦堂后悔内疚,为了不刺激精神恍惚的有悔,他不敢对爱人采取任何激烈手段。只能默默地守在他身边。圆月山庄派出君左君右这对双胞兄弟来秘密接人。尹曦堂万般不舍放下所有身段苦苦哀求,换来的是有悔情绪失控。尹君左劝说待有悔冷静下来以后,尹曦堂再来圆月山庄想办法。尹曦堂无奈,唯有忍痛放手让他离去。 路途上一切安好,在最靠近国界某处城镇夜歇之时,有不明身份来者突袭驿站。君左出外迎战,吩咐君右和随从护送有悔先行离开。但等待有悔的,却是幸喜若狂的徐靖武。 君右爱上了不该爱的男人,徐靖武的三皇子,为了讨好他助他达成大业,答应将有悔骗过来。前提是他必须寸步不离地守护有悔,而且在徐靖武见到有悔以后就护送他离开。天真的小孩哪里想得到甜言蜜语背后的冷酷事实(男子喜欢的是君左,拿他做替身,他被废掉武功扔在荒漠,有悔被送往京城。 以为心愿达成的徐靖武对有悔彬彬有礼,但骨子里那份贪婪和变态,在他发觉无法柔化有悔后大爆发。与此同时有悔之前吸入的香囊毒药发作,在反抗中“死去”。徐靖武也不着急,安静等待他解毒醒来,但时间过去恢复呼吸的睡美人始终没有清醒的一天。而与他越来越憔悴的容颜相比,腰肢的隆起越来越惊人。发觉他怀孕的徐靖武大怒,急召毒圣手。 兰兰莫名失踪给了尹曦堂警示,毒圣手急着赶路,途中意外被捕。王古今焦急想私下放人,被尹曦堂识破。审问之下方知有悔落入徐靖武手中。他一边派人去圆月山庄询问一边找人易容冒充毒圣手潜回有悔身边,借毒圣手之名保护有悔。 原来除开舞心兰,黑莲子也与香囊中的毒物相冲。为了保护胎儿,有悔的身体自然选择了消耗最小的方式。每日昏昏沉沉神智不清。徐靖武本想打掉胎儿,被警告此事逆天有悔随时可能丧命,只能作罢。 眼看孩子即将来到人世,三皇子府上也来了一队神秘客人。尹曦堂与三皇子达成协议,协助他谋权夺位。也在他的帮助下潜入宫中见到昏睡中的爱人。这时才知道有悔不惜以命相搏也要延续他血脉的尹曦堂呆立当场,痛哭失声。 皇宫被攻破,三皇子带人搜寻父亲踪影。尹曦堂奔往有悔居住院落,发现他不见。两队人马终于在焚烧得摇摇欲坠的摘星台发现疯狂的皇帝。他抱着有悔,叫的确是初钧的名字。他已经疯了,疯狂的他要有悔殉葬。 最终的结果当然是尹曦堂同志英雄救美,可为了保护妻儿,摄政王后背被烧断的梁木压个正着。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时候,他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还要爱人苏醒过来不解的低声喃语。这一刻,他死而无憾(阿吴当然不会再让他死) 结局是穆王府满院的盛开桃花中,尹曦堂背手独立,神情落寞。有悔虽然原谅他,但仍搬回圆月山庄不愿见他。他只能不时探访。突然听到背后有稚嫩童声喊爹爹,无所不能的摄政王惊讶地回头,看到春风中微笑的有悔。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