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妻子、儿子、小三一起出车祸,只有儿子活下来,却穿越到了小三身上,于是当爸的悲催了。 内容标签:灵魂转换 报仇雪恨 搜索关键字:主角:幼鹭,夏野 沈越 第一章:他的心理问题 放学之后,幼鹭并没有回家,而是打车到了城中心商业区一栋高层写字楼里。他走进一间写着外贸公司的房间。 前台漂亮的女士拦住他,上下打量着幼鹭,这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儿,穿着宽松的校服,肩膀上挂着书包,脸上还贴了一个创可贴。 “小朋友,你找谁?” 幼鹭满脸不耐烦,用稚嫩的声音说道:“找你们老板。” 前台小姐笑了:“你找我们老板什么事情?”公司的老板年轻英俊,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肯定不是眼前这个小孩子的父亲,那么大约是亲戚之类的。 幼鹭冷静地吐出两个字:“要钱。” 然后他也不要人指引,径直闯进了董事长的办公室里。 宽大的办公桌后面,一个穿着深蓝色西服的男人正在和秘书低声商量什么事情,两人挨得很近,秘书小姐长而卷曲的头发全都落在了男子的肩膀上。 幼鹭忽然闯进来,那个美人秘书吓了一跳,有些不自在地站直了身体。但是那男子倒是一派平静,招呼幼鹭到自己身边:“怎么跑到爸爸公司了?” 幼鹭一屁股歪坐在沙发上,像个没成型的小流氓:“我妈出差,我没地方吃饭。” 男子从抽屉里拿出钱包打开,抽出一张钞票,忽然又问道:“昨天给你的零花钱呢?” 幼鹭迟疑了一会儿,老实地说:“我玩电动,花完了。” 男子将钞票放回去,用钢笔指了办公室里间的小卧室:“去房里睡一会儿,我今天带你吃饭。” 幼鹭一听,气得蹬着小腿:“爸——” 男子不再理他,继续和秘书谈论刚才的合同条款。 幼鹭瞪了他一会儿,见没人搭理自己。只好讪讪地去小卧室里。 小卧室里只有一张双人床,一个浴室,几张床头柜。幼鹭躺在床上,玩了一会儿手机,始终觉得鼻端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他不懂香水,但是他记得妈妈有一瓶从法国买的香水,平时不舍得用。应该就是这个味道。 但是妈妈从未来过爸爸的公司。 幼鹭心里疑惑,却并没有多想。枕头上还残留着父亲身上的古龙水味。幼鹭在这种气味中,渐渐睡着了。 后来他爸爸——夏野来房间里叫他吃饭,幼鹭困得睁不开眼睛,抱着枕头不撒手。 夏野本打算像以前那样打幼鹭的小屁股,但是想到这孩子中考将近,每天熬夜写作业,实在可怜得很。于是将房间的空调打开,悄悄和秘书一起出去了。 他的秘书,苏生,二十多岁,身材高挑火辣,比那些花花公子杂志上的模特还要性感撩人。长相甜美干净,是标准的天使面孔,魔鬼身材。 按理说这么一个性感尤物,在这么一家普通的外贸公司实在是屈才了。但是苏生是金融系的高材生,自有一番雄心抱负,且她生在富裕的家庭里,对于生活自有一番见解。 两人在一家日式餐厅中就餐,苏生笑道:“想不到董事长这么年轻,孩子都上中学了。” 夏野微微一笑,他很喜欢和苏生在一起,这不仅是因为男人天性中对美色的喜爱,还因为来自四面八方艳羡的目光能够极大地满足男人的虚荣心。 “我跟爱人相识很早。”夏野解释道:“在中学的时候就在一起了,然后就有了幼鹭。” 苏生掩嘴一笑:“能和自己的初恋结婚,一定是很幸福的事情。” 夏野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苏生望着他的英俊的侧脸,一瞬间有些失神。 两人吃过饭回来的时候,办公室的人大部分趴在电脑前昏昏欲睡,剩下的几个人对着电脑斗地主,看到老板和秘书一起回来,立刻低下头,装作什么都看不见的样子。 夏野打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很自然地对苏生说:“到我房间休息一会儿?” 苏生娇笑着提醒他:“你儿子在你房间呢,我去干什么呀” 夏野早就把幼鹭忘得一干二净了,经她提醒才想起来,于是对前台小姐说,订一份肯德基的外卖。 夏野回到自己的房间,幼鹭正坐在床头玩手机,看到爸爸回来,连头也不抬。 夏野脱了西服挂起来,然后松开领带,躺在幼鹭身边,闭目休息。 幼鹭放下手机,看着他的睡脸,忽然开口道:“我要吃寿司,我不吃肯德基。” “下次吧。”夏野闭着眼,有些疲倦地说:“刚才吃饭的时候忘了给你带一份。” 幼鹭哼了一声:“跟别的女人吃饭,连自己儿子都忘了吧。” 夏野睁开眼看他,然后看了一眼腕表:“下午几点上课,我让老周送你。” “我下午不去上课了。” “怎么了?”夏野声音有些严厉。 幼鹭欲言又止,哼哼唧唧地说:“我生病了。” 夏野坐起身,把手搭在幼鹭的额头上。幼鹭避开他,小脸十分认真地说:“我身体没有事,我心理上有疾病。” 夏野看了他一会儿,重新躺在床上,懒懒地说:“夏幼鹭,下午乖乖上课,不然我揍你。” 幼鹭急道:“我真的有心理问题。” “哦,跟爸爸说,爸爸帮你治疗。”夏野声音里带着睡意。 幼鹭犹豫了一会儿,小脸涨得通红,嘟囔道:“我不好意思。” 他看向夏野,夏野神情安静,已经睡着了。 第二章:一盒蛋糕 下午的生理课上,长着地中海头发的中年老师打开投影仪,找了一段网络上的授课视频给这群小屁孩看,自己则到外面的走廊上抽烟了。 面对课本上上黑白色的男性与女性的生殖器侧面解剖图,学生之间的气氛有些异样的平静。幼鹭很认真地看着男性生殖器的图案,以及投影仪上美女老师的讲说,觉得很无趣,图像好复杂的样子,和自己的根本就不一样。 因为没有老师的管束,大家都三五成群地窃窃私语。旁边的几个大个子男生在讨论班级里的女生谁发育得早。幼鹭闲的无聊,将身子斜过去,听他们聊天。 无非是谁谁的胸很大,谁的屁股很翘之类的。幼鹭不由自主地看了那个说得唾沫横飞的体育委员一眼,心想人家胸大管你屁事,然后他的目光扫过那男孩的胸膛,衬衣被健壮的肌肉撑得鼓鼓的。幼鹭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望着窗外的花木,有些忧伤,是最近才出现这种奇怪的感觉的,连做梦都是男性的裸体,果然,很奇怪吧。 放学后幼鹭也不和以前的好哥们在大街上闲逛了,他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写了作业之后,就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晚上七点多的时候,妈妈王敏芝打来电话,询问他这一天的状况。幼鹭不耐烦地讲了一遍,又问她何时回来。王敏芝笑了一下:“宝宝这么大了还离不开妈妈吗?” 幼鹭有些生气:“当然不是。”他欲言又止:“爸爸这两天不太对劲……” 王敏芝有些紧张:“他怎么了?我走的时候他感冒没好,是不是又加重了?你看着他吃药,你爸爸这个人啊,根本就不会照顾自己……” 幼鹭偏离了话筒,心里很郁闷:可怜的妈妈。 玄关处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然后夏野拎着一盒蛋糕走进来,说道:“和谁打电话呢?” “我妈。”幼鹭没好气地说:“你要不要和她说话。” 夏野摆手,打算进房间换衣服,但是幼鹭已经把话筒塞进他的手里,夏野只好依坐在沙发上,一只手解扣子,同时指挥幼鹭去房间给他拿衣服。 幼鹭没动,坐在夏野身边,盯着他的脸。夏野随便说了几句平常的话,又叮嘱妻子在外面注意安全。挂了电话他转过头看幼鹭:“衣服呢?” 幼鹭很无辜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你想穿哪一件?” 夏野按着他的小脑袋站起身,胡乱揉了一把,自己去卧室换衣服了。 幼鹭心里思索着爸爸有外遇的可能性,然后看到了桌子上的蛋糕。草绿色的纸盒上面是两个可爱的小男孩和小女孩,在阳光下接吻。光是看包装就很好吃的样子。他下意识地解开丝带,打开纸盒,拿起勺子舀了心形的一块奶油。 夏野换了一身轻松雅痞的衣服走出来,看到幼鹭正在舔勺子,想阻止都来不及了:“夏幼鹭!这不是给你的!” 幼鹭手哆嗦了一下,忙放下勺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夏野:“我不知道。” 他蹲在蛋糕桌子旁边,用勺子压平蛋糕上那个被他挖出来的小洞。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有些疑惑地说:“不是给我买的,那是给谁?你自己又不爱吃。” 夏野看向别处,随口说道:“同事。” 幼鹭若有所思:“什么同事?为什么是两人份的?” 夏野走到他身边坐下,推看他脑袋一下:“管起老子的事情了。”抬手用拇指擦掉幼鹭嘴角白色的奶油,问道:“好吃吗?” 幼鹭老实地点头:“很好吃,哪里买的?” 夏野拿起勺子挖了一朵小红花,递到幼鹭的嘴里:“给你买的。” 他问了幼鹭的功课,然后拿起车钥匙离开,临走时说:“晚上我不回来,你早点睡,明天还有课。” 幼鹭被一盒蛋糕收买了,头也不抬地说:“嗯知道了你开车小心点。” 几天之后,王敏芝出差回来,到家后照例是忙着拖地板洗衣服,虽然家中并不怎么脏乱,但是对于她而言,几天没有经过她的整理,显然已经不堪入住了。 幼鹭看到妈妈回来,虽然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扑到她怀里亲亲抱抱,但脸上的开心是掩饰不住的,他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王敏芝后面,给她端水、拿洗衣液。 王敏芝年轻的时候是很漂亮文静的,但是这几年来,已经显出了许多老态,眼角额头都有许多细小的皱纹。 她二十五岁的时候,在市里重点中学教英语,然后遇到了十七岁的夏野。他们是一见钟情,之后很意外地有了小幼鹭,夏野知道这个消息后,没有一丝犹豫地就和王敏芝求婚了。后来夏野大学毕业,一家三口开开心心地去民政局领结婚证了。 这是一个非常浪漫而有趣的故事,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光彩浪漫的东西,也逐渐褪色变味,虽然表面上,两人依然相敬相爱,平淡温和。 晚上三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电视上演的是最近很火的那种家庭婆媳之类的剧情,只有王敏芝一个人看得很认真。夏野对着笔记本看邮件聊天,幼鹭捧着平板电脑玩游戏。过了一会儿幼鹭找夏野玩联机游戏,夏野自然没空搭理他。两人缠闹了一会儿,最后夏野将幼鹭的双手双脚困住,张大嘴作势咬他的脸,幼鹭啊啊直叫,他还没到长力气的年龄,只好讨饶。 夏野松开他,拍拍他的脑袋说:“一块洗澡去。” 幼鹭站起来,迟疑了一会儿重新坐下:“我不去,我跟妈妈一起洗。” 夏野转过身看他:“夏幼鹭,又欠揍了吧?” 王敏芝也听到了两人的谈话,又是好笑又是疼爱的摩挲着幼鹭的脸颊:“宝宝说什么傻话呢。” 夏野不轻不重地在幼鹭背上拍了一下,然后自己拿着浴巾去了浴室,一边走一边对王敏芝说:“都是你惯的。” 一直以来,幼鹭和王敏芝的关系十分亲密,和夏野的关系倒有些疏远。他小的时候,夏野公司的事务忙,要经常出差,而且一去就是好几十天,就留下了这一对母子相依为命。 幼鹭十几岁的时候,还是和母亲睡在一起。夏野因为这件事情十分生气,和王敏芝说了好几次。然后幼鹭才不情不愿地睡在自己的小床上。然后等到夏野出差,幼鹭就又很开心地和妈妈睡在一起了。 直到最近的这一两年,幼鹭才很自觉地睡到自己的房间。 电视里传来两个女人的争吵声,王敏芝躺在沙发上,盯着电视屏幕,一只手拿着一颗核桃停留在半空中。隔着一面墙壁的浴室里传来哗啦哗啦的流水声,房间里有轻微的滋滋电流声。 幼鹭忽然觉得有些胸闷,简直要喘不过气。他欠身打开角落里的空调,冷风吹过他的头脸,他顿时觉得舒服了很多。王敏芝在他背后说了几句话,大概意思是现在还是春天怎么想起来开空调了。浴室的门打开,夏野围着浴巾走出来,被迎面的冷风吹得汗毛乍起,当即训斥了幼鹭。 幼鹭在逆光里看着自己的父母,躺在沙发上吃东西看电视头发蓬乱一脸油光的母亲,刚从浴室出来半裸着的虚伪薄情的父亲。 他感到难以名状的沮丧和愤怒,一言不发地看着两人,然后走进卧室里哐当一声把门关上。留下夏野和 夏野和王敏芝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孩子闹什么情绪。 两集电视剧看完,王敏芝匆匆洗漱,然后将一家人换下来的衣服放进洗衣机,又将桌子上散落的零食收起来,去幼鹭的房间看了一眼,然后才回到自己房间里。 夏野正躺在床上看手机,王敏芝靠在他身边,看了一眼屏幕,问道:“在看什么?” 夏野侧过身,给她念了一个笑话:有一个人在街头买东西,说自己的矛是天底下最锋利的,然后又说自己的盾是最坚固的。一个人就说用你的矛扎你的盾试试。那个卖东西的回答不出来,于是给了他一巴掌:“就你丫话多。” 夏野念完哈哈大笑,王敏芝有些困惑:“这个和以前的故事不太一样。” 夏野放下手机,问道:“出差累不累?” 王敏芝打了个哈欠,解开肉色的胸罩放在床尾,拉了一下睡衣,然后躺进棉被里,含糊地说:“嗯,在车上坐久了,腰疼得很。刚才洗过澡贴上膏药才好了点。” 夏野耸了耸鼻子:“我说怎么一股药味呢。”他抱住王敏芝的后背,温存了一会儿忽然小声说:“老婆,你睡衣上有个洞。” 王敏芝嗯了一声,已经是很疲倦了。夏野用手指描绘着她睡衣腰侧上的小洞,低声说:“你对自己不要这么节俭。”他把食指从洞里伸进去,一点一点地往上摸索。 王敏芝有些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语气依然很温和,像对待十七岁时的夏野一样:“小野,我累得很,下次吧。” 夏野有些失望,重新拿起手机。王敏芝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扫兴,不过她确实精神倦怠,不像夏野那样精力旺盛。她转过身很温和地对夏野说:“你去陪幼鹭聊聊天,小男孩十几岁的时候正是叛逆期,我看他这段时间像是有心事,你是他爸爸,很多事情他不好意思和我说,对你倒很容易开口。” 夏野打开了一个游戏界面,心不在焉地说:“哦,他跟我不怎么亲近。”夏野十七岁就当了爸爸,毫无为人父的责任心,甚至没有给幼鹭冲过一次奶粉,换过一次尿布。幼鹭是王敏芝一手带大的。他打小就只黏着母亲,和夏野的关系很生疏,而夏野对自己儿子也谈不上特别亲昵。 王敏芝推了推他,压低了声音说:“我上个星期看到幼鹭一早上蹲在卫生间洗内裤。” “哦。” “你也是做爸爸的,别跟没事人似的。他自己傻乎乎的,你要多关心他,别影响了学业。” 夏野这才反应过来,感叹道:“幼鹭是大男孩了。”他抬腿下床,然后挠挠头,问道:“那个,我跟他说什么呀?” 王敏芝无奈:“你让我怎么教你呢。”她挥挥手道:“多陪他说话就行。把门带上,困了就在他那里睡吧,让我清静一会儿。” 夏野将灯关灭,轻轻走了出去。拎着枕头咚咚咚地敲幼鹭的房门。 幼鹭在里面回应道:“妈,我睡啦。” 夏野没好气地说:“是我。” 幼鹭声音也生硬了一些:“我睡了,你别进来。” 夏野摆弄了几下门锁,从客厅找了一把备用钥匙,打开房门。幼鹭正趴在床上噼噼啪啪地玩游戏,听到门响,转过头看了一眼,敢怒不敢言地叫了一声:“爸爸。” 夏野胡乱把他推到一边,自己大大咧咧地躺在床上,幼鹭的床也是双人床,床单和棉被都是天蓝色的星星和海水。枕头上是一个大大的海绵宝宝。 幼鹭忙着打游戏,等闲不肯看夏野一眼。夏野忽然发觉自己居然没有话同儿子讲。半晌才说了一句:“你床上好香。” “嗯……”幼鹭盯着屏幕,心不在焉地说:“我……刚才洗澡了……我操。”他怒摔鼠标,差点打到夏野的脸,回过神来立刻收敛了一些,重新恭敬地说:“我洗澡的时候用了沐浴露,可能没冲干净。他把手腕伸到夏野的鼻端,问道:“是吧?”然后他把一大半床的空间挪给夏野,问道:“我妈让你来的吧?” 夏野看着他的脸,没有说话。幼鹭继续说:“我学习很好,生活上也完全没有问题,你不用担心。你今天睡这里吗?我明天还要上学,你在这里我睡不着。”然后就露出逐客的样子。 “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跟机关枪似的。”夏野很嫌弃地说:“睡不着的话就去客厅的沙发上睡吧。” 两个人话不投机,幼鹭只好把抱怨咽尽肚子里,重新玩游戏。夏野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开口道:“树林里有一个藏宝箱,里面有一套衣服,和雪地里找到的三套合起来,就能打败地狱里的终极BOSS。” 幼鹭忙跑到树林里,打开了那个宝箱,然后说:“雪地那个地方进不去呀,我试了好几次,系统提示说,里面什么也没有。” 夏野呵呵笑了一下:“我该回去睡了。” 幼鹭急得抓住他的胳膊:“诶,爸爸,前辈,给晚辈一点指点吧。” 夏野抬起腕表看了一眼:“都十点了,你不睡?” 幼鹭虽然玩游戏,但还是有节制的,他存了档。关上电脑,继续问道:“到底怎么进雪地呀。” “等你杀怪杀到三十五级,就能进去了。”夏野道,他本来想说玩游戏耽误学习损害身心健康,但是自己说这种话显然没有什么说服力,于是作罢。 幼鹭得到了爸爸的指点,心情很好,跑到外面倒了一杯水放到夏野身边,然后关上灯,躺在夏野身边。 两人一时睡不着,于是夏野思索了一会儿,找了一个话题:“夏幼鹭,有喜欢的女生吗?” 幼鹭很老实地说:“没有。”他脑子里忽然想起了白天见到的体育委员饱满健硕的胸脯,身体微微有些发热。 夏野很坏心眼地笑:“真的没有吗?”他拿出手机翻了几下:“你微信上那个穿粉红色裙子的女孩子是谁?” 幼鹭心中惊讶,凑到手机上一看,自己在朋友圈里传了几张班级出游的照片,他撇嘴道:“是我们几个好朋友的合影,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爸,你眼睛里就只看得见美女吗?” 夏野轻轻敲了他脑袋一下:“其他几个都是男孩,只有这一个是女孩,所以我才问。” 幼鹭忽然问道:“你微信上好多美女啊。” 夏野平淡地说:“客户、朋友、同事、同学。” “你跟我妈也这么解释吗?” 夏野笑:“不要转移话题。另外你妈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微信。” 幼鹭速度很快地删除那些头像很漂亮的女人。夏野又好气又好笑:“熊孩子,胡闹什么?” 幼鹭看完了微信,又睁大眼睛问道:“爸,你微薄名叫什么?” 夏野皱眉:“问这个干什么?” “嗯……”幼鹭转动眼睛道:“增加彼此的了解呀。” 夏野打了个哈欠:“没那个必要。”他揽着幼鹭的腰拉近了一下:“睡吧。” 幼鹭不舒服地扭了扭身体,他穿着小短裤和背心,背心翻卷到胸口,滑溜溜的肚皮贴着夏野的手腕。 第三章:威胁 几星期后,幼鹭的学校即将迎来期末考试,幼鹭平常学习不错,这段时间忙着看书写试卷,回到家里也不玩游戏了,而是呆在房间里写资料。 与此同时,王敏芝的单位里也忙了起来,经常加班到晚上才回来。夏野倒是和平常一样悠闲自在。 一天上午,幼鹭正在上课的时候忽然流鼻血,送到校医室的时候,医生说是熬夜过多,营养不良。开了一点药,然后让他回去休息了。 于是幼鹭揣着病单,晃晃悠悠地回去了,打算用病单吓唬妈妈,这样她也许就不再加班,而是准时回来做一日三餐了。 家里的大门时虚掩着的,幼鹭觉得有些奇怪,看到玄关处散落着一根棕色的皮带,幼鹭捡起来,喊道:“爸,你回来了吗?” 并没有回应,幼鹭有些疑惑,然后他看到地板上有一团粉红色的东西,凑近了看是一个很性感的内衣。幼鹭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他蹑手蹑脚地走到父母的房门口,里面传来夏野和一个陌生女人低声说话的声音。 幼鹭脑子里顿时充满了血,在门口愣了好一会儿。他缓缓走到大门口,摔摔打打地开门,大声喊道:“爸,你在家吗?我回来了。” 房间里一阵轻微的骚乱。过了一会儿夏野衣衫凌乱地打开房门,看了幼鹭一眼,语气有些不善:“回来就回来,吼什么?” 幼鹭冲到门口,看到屋里一个长头发年轻漂亮的女人正忙乱地找衬衫遮盖身体,抬头看到只有幼鹭一个人在那里,松了口气,也不找衣服了,很大方地重新躺在床上。 那是幼鹭父母的婚床,幼鹭看她毫不在乎的样子,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停了几秒,幼鹭跑进房间,又很快拿着数码相机冲出来。 夏野刚开口:“幼鹭,你听爸爸说……” 幼鹭拿起相机,对着床上的女人一阵猛拍。那女的这才吓得跳起来,冲上来夺幼鹭的相机。 幼鹭被气愤冲昏了头,一手拿着相机,另一只手抄起了桌子上的水果刀,凶狠道:“你敢过来,我杀了你。” 夏野这才生气了,他把那个女人拉到自己身后,然后朝幼鹭伸手,厉声道:“幼鹭,把相机交出来。” “我不交。”幼鹭眼圈通红,眼睛里的泪水几乎要落下来,却依然咬牙切齿地说。 夏野直接伸向幼鹭,幼鹭没有朝父亲挥刀的勇气,他伤心而软弱地看着夏野:“你怎么能这样做?妈妈做错了什么。”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懂。”夏野不耐烦道。 幼鹭忽然将刀刃压在自己拿相机的手腕上,坚决地说:“不管怎么样,相机我留着,你敢夺,我就……” 夏野俊眉微挑:“夏幼鹭,你胡闹什么。” 话没说完,一道蚯蚓般的血液顺着细白的手腕留下来,女人吓得尖叫了一声。 夏野冲上来夺了他的刀,攥紧他的手腕,然后冲女人吼道:“苏生,你先回去。” 苏生吓得不敢再说什么,捡起了衣服飞快走了。 夏野拉着幼鹭的手腕,跌跌撞撞地在房间里找纱布,眼看手腕上的血渗透了纱布依然流出来。夏野拿了车钥匙,带他去医院。 幼鹭也被满手的血吓住了,他蹲在地上,眼泪汪汪地说:“我不去医院,我快考试了。” 夏野气得想揍他:“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啊?” 夏野弯腰将幼鹭抱起来,跑下楼去。 幼鹭手腕上冰凉,时间长了觉得有些麻木,意识也昏昏沉沉,他躺在夏野的怀里,耳朵里全是夏野粗重的呼吸声,以及下楼梯的脚步声,幼鹭心想:他怎么不乘电梯呢。后来想,哦,这栋楼的电梯慢,大概是等不及了。 两人到医院时,满身都是夏野的汗水、幼鹭的泪水以及沾染的血迹。 幼鹭坐在医院的走廊上,手腕被清理干净,缠上了一层厚厚的纱布。他靠着长椅,有些失神地看着天花板。耳朵里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他看到了一张很温和英俊的脸。 夏野端了一杯葡萄糖水和一盒巧克力,递给他,然后坐在旁边。 幼鹭吃了一小块,然后递还给他,轻声说:“吃不下,想吐。” 夏野揽着幼鹭的肩膀,低头摩挲着他的手腕,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幼鹭,要是妈妈问起,就说是自己弄伤的,好吗?” 幼鹭抿着嘴唇不说话。 “好吗?”夏野又问了一遍,轻轻摇着他的肩膀。 幼鹭低头用手扯着纱布上的线头,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不喜欢妈妈了吗?是因为妈妈老了,所以你不喜欢她了吗?” 夏野看着远方,没有说话。 幼鹭觉得非常难过,他抬起头,小鹿一样的眼睛里噙满了亮晶晶的泪水:“你怎么是这样的人!”他抽抽搭搭地说:“你怎么可以这样!” 幼鹭觉得既困惑又愤怒,他揪着夏野的衣服下摆,一边哭一边问,袖子上和衣服前襟上沾染了一大片水渍。 夏野不知道如何是好,走廊上来来去去的人有很多。夏野只好脱了外套,兜头将幼鹭盖住,一只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幼鹭哭了一会儿,又睡了一会儿,到了下午两人才晃晃悠悠地回家。期间夏野言辞隐晦地向幼鹭解释身体的出轨并不代表精神上的背叛,对于男人来说那只是一种生理欲望的发泄。 幼鹭完全听不懂。不过当他听夏野说爸爸依然爱着妈妈,而且不会离婚时,才放了心。 第四章:惊变 几天后的下午,幼鹭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评上次考试的试卷,他习惯性地走神,在纸上涂涂画画。不知道什么时候,教导主任站在门口,朝幼鹭招手,示意他出去。 幼鹭心里一凛,以为是被叫出去训话。然后他在楼下的花园里看到了神色凄惶的王敏芝。王敏芝朝教导主任道了谢,然后拉着幼鹭离开。 王敏芝开车带着他来到公园的一处僻静地方,幼鹭从来没有见过妈妈露出这样的表情,心中有些忐忑,两人坐在长椅上。幼鹭先开口:“妈,你怎么了。”他轻轻握了王敏芝的手,然后松开,露出一点小男子汉的气魄。 王敏芝一直低着头,长久地处于失神状态,直到手指被一只温暖柔软的手包裹,她才清醒了些。清醒之后,泪水极快地划过脸颊和鼻尖,散落在她半旧的工装裙上。但是她就只是那样安静地流着泪,并没有一点委屈不甘或者愤怒的情绪。 幼鹭吓得六神无主,半跪在长椅上扳着妈妈的肩膀,不断叫她,用手擦拭她脸上的泪水。王敏芝不说话,幼鹭鼻子一酸,也跟着她哭了起来。 王敏芝将他揽在怀里,过了一会儿,她擦干净眼泪,声音也恢复了坚硬和温和:“宝宝,爸爸妈妈离婚后,你要跟着谁?” 幼鹭几乎跳起来:“他要跟你离婚!?” “我要和他离婚。”王敏芝温和地说:“这是大人的事情。”她怜爱地摩挲着幼鹭的头发:“你爸爸不同意,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收拾了东西,先住在你外婆家。我的小宝贝,以后我们两个在一起,好不好?” 幼鹭在震惊和难过之余,只能哀求她:“妈,你不要和爸离婚,他说过他还是爱你的,他说即使身体出轨他在精神上依然是爱你的。”幼鹭结结巴巴地重复着夏野和他说过的话。 王敏芝的眼神冷下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幼鹭:“你知道他的事情,你和他联合起来骗我吗?” “不、不是的。”幼鹭急得手足无措,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上次意外撞见的事情说了出来。 王敏芝愣了一会儿,嘴边泛起一丝冷笑:“有一就有二,他倒是一点都不长记性。” 幼鹭心想,一定是妈妈撞见爸爸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偷情了,爸爸真是太过分了,狗改不了吃屎。 王敏芝偶然看见了丈夫和秘书在办公室调情,惊怒之心,和丈夫提出了离婚,但是和儿子在一起后,又渐渐地冷静下来。她是独立的女性,离开任何人都能活下去,但是她不愿意心爱的幼子从此过着单亲的生活。 而幼鹭又是哀求又是撒娇,求母亲回心转意。在经历了上次成功威胁父亲之后,他故技重施:“如果你真的和爸爸离婚,我再也不去上学了。”他指着街边穿得花花绿绿的小青年说:“就像他们那样,打架嗑药,偷窃抢劫。就算被抓到了,也够不上刑事责任年龄。” 王敏芝被他稚气的话逗笑了,眼睛一弯,两颗晶莹的泪水落下来。她把下巴搭在幼鹭毛茸茸的脑袋上,叹气:“宝宝啊。” “我们想想办法嘛。”幼鹭靠在妈妈怀里说:“离婚解决不了问题的。” 夏野一个人待在办公室里,手忙脚乱地打电话,他用手机不断拨打妻子的号码,同时用固话给一家花店,订购了一车的玫瑰。王敏芝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他有些烦躁地扔了手机。过了一会儿又觉得也许事情没有那么糟糕,想了一会儿,他打开邮箱继续看文件了。 苏生坐在外面会客室的高脚椅上,隔着百叶窗看夏野,她用手指整理着有些凌乱地裙摆,心里有一点愧疚,之后又觉得无辜和无聊。 她并不是有心计或者野心的女人,和夏野在一起是因为喜欢,就算不结婚、就算没有任何承诺、就算对方只是喜爱自己年轻的身体也无所谓。她愿意这样。 所以,就算被撞见了也无所谓。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 其他的职员都在各自处理事情,他们只知道老板娘来过,并没有意识到刚才那场纠纷。王敏芝在盛怒之下,也给夏野留足了面子。 幼鹭悄无声息地来,朝苏生做了一个手势,然后离开。苏生似乎预料到了什么,放下茶杯紧跟着他离开。 外面的停车场,王敏芝带着墨镜,坐在驾驶位置上,望着远方。幼鹭一路轻快地跑过来,跳进副驾驶座上:“妈妈,她来了。” 不远处的办公楼里,走出一名穿黑色束腰长裙的女子,耀眼得如同花朵和星辰,任何经过她的人都会忍不住驻足。 王敏芝极少自卑过,但是看到苏生的时候,她生出一种自惭形秽的错觉,甚至一瞬间原谅了丈夫的背叛。夏野年轻英俊、成熟而有魅力,和眼前的苏生十分登对。而自己衰老沉闷,散发着陈旧的泥土气息。 幼鹭攥住了母亲的手腕,盯着苏生的身影,咬牙切齿地说:“就是这个狐狸精。妈,你不要怕她。”幼鹭面对家庭的敌人,心里生出无限的勇气。他深吸一口气,小小的胸膛里燃起熊熊烈火。 苏生走近时,朝王敏芝微微颔首,然后优雅地打开后排车门进去。 她从容淡定,仿佛会见一名普通的客户一样,随意将长而卷曲的头发拨到耳后,问道:“夏太太,旁边有一家咖啡馆,很安静,我们可以到那里谈。”然后她冲幼鹭促狭地笑:“小家伙,你是逃课出来的吧?” 幼鹭摆出一副好战的架势,用轻蔑而厌恶的眼神瞪着苏生,不过他经验不足,神情看起来挤眉弄眼,十分好笑。王敏芝用食指轻轻敲打着方向盘,思索了片刻,发动车子。 她开车的技术并不好,加上心神不宁,汽车好几次打滑,几乎撞在护栏上。幼鹭虽然脸上不动声色,手却悄悄地将安全带拉上。 苏生并不了解王敏芝的脾气,但是猜想她不会拉着自己的儿子自杀,稍微有些安心,轻轻开口道:“夏太太,夏野一直打你的电话,打不通。”她欲言又止地笑了一下。 “狐狸精!不准叫我爸的名字!”幼鹭挥舞着拳头。 王敏芝率先喝止了幼鹭:“不准这样和阿姨说话。”幼鹭扁着嘴,觉得很委屈,然后转过头面对苏生,用唇形继续说:狐、狸、精。 王敏芝思绪凌乱,有一会儿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车子缓缓驶上高架桥,正值下班高峰期,车流非常拥堵,简直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很多司机熄了火,朝路边占道经营的小贩买煎饼果子吃。 幼鹭咽了一下口水,他饿了。但是他很坚强地转过头,不去看煎饼果子一眼。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破坏你们的家庭。”苏生轻轻开口:“我有未婚夫,我们在大学时候认识,已经恋爱三年了。后来遇到夏野,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会回事,就被他吸引住了。”苏生叹气:“我又不是天生的小三,如果不是真的爱他,谁愿意没名没分地和他在一起。” 幼鹭听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所以不敢贸然反击。 王敏芝表情淡淡的,自言自语似的说:“小野这个人,总觉得自己是贾宝玉,无论在任何地方,都有一堆人喜欢他宠爱他。但是,他心里真正喜欢的人,谁也不知道。” 幼鹭心里嘀咕:贾宝玉是谁啊。 王敏芝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喜欢的人,绝对不是你。”苏生瞳孔一缩,打算反击,王敏芝冷淡地说:“他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既然你肯投怀送抱,他不介意把你当成临时的玩物。”她轻蔑地笑了一下:“不是谁都有资格叫自己小三的,你在小野心中的地位,还不如幼鹭的一根头发重要。”她说完,用手轻轻摩挲幼鹭手上结了痂的伤疤。 幼鹭心想:妈妈怎么知道我受伤的事情,妈妈好聪明。然后他气势汹汹地对苏生说:“对,我爸说他一点都不喜欢你,他最喜欢的是我和妈妈。” 苏生很明白夏野的心思,也知道眼前这一对母子说的是实情,不过她年轻气盛,不肯露出羞惭的表情,她不动声色解开衬衫上的第一粒纽扣,然后慵懒地靠在椅背上,随意道:“既然这样,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白皙的脖颈上有一小块吻痕,清晰而情色,显然被亲吻时的力道十分粗鲁而霸道。 王敏芝握紧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抿紧了嘴唇不说话。 幼鹭看不懂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一辆巨大的灌装水泥车缓缓停靠在旁边。车体老而破旧,生锈的车皮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幼鹭扬头望着巨大的罐体,心里有一点害怕,他心想:里面一定坐了一个红衣服的死神。 夏野在和客户谈生意的时候,接到了医院的电话。当时他还有些莫名其妙,然后医护人员告诉他:高架桥上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一辆银灰色的丰田被倾倒的水泥罐车砸毁,车上的人两死一伤。现场的警方是通过车管所的档案调查出这辆丰田车的主人是夏野。 夏野放下电话,一言不发地冲出去,在停车场取车的时候,他接到花店的电话:“夏先生,您要的花已经准备好了,我们直接送到您夫人的公司吗?” 夏野顿了一会儿,猛然将手机扔出去。他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发出野兽一样悲戚的哀鸣。 第五章:超自然现象 当天晚上,各大报纸都在报道高架桥上这起非常恶劣的事故。因为现场太过血腥,刊登的照片上打上了一层马赛克。 那辆银灰色的丰田被水泥罐车压成了硬板,最严重的是车头,尸体和汽油钢铁混杂在一起,像一块压缩饼干一样严密。后排座位也变了形,不过并不严重,受了伤的苏生已经被送往医院救治了。 现场围观的人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惨烈的场面,但是最让他们印象深刻的,却是一个高大的男人跪在车前,抱着一堆碎肉和头发,绝望哭泣的样子。 据说惨死的那两人是男人的妻子和幼子,他们曾是非常幸福的三口之家,男人事业有成,女人温柔贤淑,孩子天真可爱。这场意外让男人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媒体报道了几天后,开始报道更加新鲜刺激的新闻。而在这场事故中受伤的人,也渐渐从巨大的悲痛中醒转过来。 幼鹭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他不断地听到器械滴滴答答声,好多人说话的声音,身上也偶尔感觉到尖锐短暂的疼痛。 这种感觉持续了很久,在一个明媚温暖的下午,他睁开眼睛,周围是雪白的墙壁和床单,桌子上摆放着几盒营养品,空气里传来淡淡的酒精味道。 他看到桌子上有一盒蛋挞,才感觉到肚子饿了,伸手去抓时,看到手背上还扎着吊针。 这应该是个医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病房里一个人都没有。幼鹭用嘴巴撕开蛋挞的包装,朝外面喊:“妈,爸,我醒了。” 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蓝色斜纹衬衫,身材高挑的年轻男子走进来,看到他醒了,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喊走廊上的护士进来。 护士走进来查看了伤口,然后叮嘱蓝衬衫:别和他说太多话,他大脑受了撞击,意识有些模糊。 蓝衬衫点头,待护士走后,他坐在旁边的病床上,看都不看幼鹭一眼,拿起遥控器打开墙壁上的电视,选了一个国外的节目,漫不经心地观看。 幼鹭手里握着咬了一半的蛋挞,看蓝衬衫始终不搭理自己,只好问:“那个,是我爸让你来照顾我的吗?” 蓝衬衫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半晌吐出两个字:“不是。” 幼鹭又问:“我爸妈在哪里?我住院他们怎么不来看我?咦,我为什么会住院?” 蓝衬衫看着他,停顿了一会儿才说:“等你脑子清醒了我再跟你解释。” 幼鹭哦了一声,把手心里的蛋挞吃完,又欠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喝完,他用手背抹嘴,靠着枕头坐在床头,盯着电视屏幕看了一会儿,完全看不懂这些外国人在说什么,思虑良久,他怯怯地对蓝衬衫说:“大哥哥,我想看柯南。” 蓝衬衫再次看他,目光是怪异中带着嘲讽:“苏生,你脑子真被撞傻了。” 幼鹭再不会看眼色,也看懂了这个男人对自己的轻蔑和不耐。他立刻冷下脸,朝男人比了一个中指。 让他奇怪的是蓝衬衫并没有勃然大怒,反而凑到他病床前,近距离地看他。幼鹭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同时发现蓝衬衫的眼睫毛挺长的。 “我叫沈越。”蓝衬衫绅士一般伸出右手:“是你的未婚夫。” 幼鹭费解地看着他,然后又朝自己身后看了看,仿佛沈越在和另一个说话似的,然后他困惑地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沈越早就料到会是这样,面无表情地说:“你跟你老板偷情,被老板娘抓到,之后老板娘和她儿子和你在车上谈判,遇到车祸,他们两个死了,只有你活着。”他冷笑了一声:“你挺幸运的。” 幼鹭听得云里雾里,他闭上眼躺在枕头上,心想:我在做梦吧。 沈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脸,半晌才说:“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失忆,下周三婚礼如期举行。”他伸手给幼鹭掖了被角,轻声说:“其实我刚听到你出车祸的消息时,心里是惊喜的,我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从这段半死不活的关系中解脱出来,没想到你命这么大。” 幼鹭忽然睁开眼睛,十分厌恶地看着他:“我并不认识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但这是我的病房,请你现在离开这里。” 沈越被呛了一下,眼神十分复杂地盯着他。 幼鹭心里数到三,忽然撕心裂肺地朝外面喊:“护士、救命!”然后一边按墙上的铃一边把桌子上吃空的蛋挞纸盒的水果皮扔在地上。 沈越冷淡地看着他发疯。几个护士听到动静和护工听到动静,立刻闯进来。幼鹭嫌事不够大似的,用食指指着沈越,悲愤地说:“他非礼我。” 沈越坐不住了,怒道:“你胡闹什么!” 几名护士看着眼前衣冠楚楚的斯文男人和病床上披头散发的女人,最后和沈越低声说了几句,大概是说女人脑子受了重伤,不能再受刺激之类的。 沈越听后,拿起自己的外套,一言不发地走了。 护士们给他拔了吊针,又量了体温,然后就走了。幼鹭一个人在病房里看了一会儿电视,电视里在演新版的还珠格格,看着看着,他的眼泪哗哗落下来。“爸爸妈妈怎么还不来看我。”他伤心地想:“他们是不是不要我了?”幼鹭模糊想起之前妈妈和他说离婚之类的话。 他开始胡思乱想:爸爸妈妈离婚了,他们都不愿意要我,所以把我卖给了刚才那个凶巴巴的男人。而且他刚才说结婚什么的。我还要上学啊,我是未成年,不可以结婚的。 他在床上躺了很久,想去厕所尿尿的时候,喊了几声,也没有人来扶他。他只好自己跳下床,穿着拖鞋出去。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发觉自己身体的异样,在走廊上转了一圈,他在值班处借了电话,快速地拨了爸爸的号码,居然是关机。幼鹭又拨了妈妈的号码,也是关机。然后幼鹭又打了所有他心里记得的朋友亲戚的号码,有的打不通,有的接通后,自己刚说一句,就被挂断了。 幼鹭茫然地站了一会儿,问护士厕所在哪里? 护士用看白痴的眼光看着他,然后说:“你自己的病房就有。” 幼鹭重新走回病房,在洗手间的镜子前,他终于察觉出自己的异样了。 这并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父亲的情人——苏生的身体。 于此同时,父亲的背叛,母亲的哭诉,车祸前的一幕也全部浮现在脑海。 幼鹭忽然不再想见自己的父母了,甚至想都不敢想。他想起了当水泥罐车倾泻下来时,王敏芝猛然将自己护在怀里。而幼鹭在那时,听到了很清晰的骨骼被碾碎的声音。 他一个人蹲在洗手间的墙角,想一会儿哭一会儿,哭累了就睡着了。 夜里护士给他量体温的时候,在卫生间看到了他,当即吓得惊叫出来。 幼鹭躺在地板上,头上和身上的绷带都拆散了,地板上的水混合着血,几乎没过脚底。 他发烧了,当夜护士手忙脚乱地给他打消炎针,重新包扎伤口。值班护士给唯一能联系上的沈越打电话,沈越在电话中问明了情况,然后挂了电话,并没有来。 在以后的几天里,没有任何人来看幼鹭。而他也并不需要人陪,只是长久地发呆,手里拿着几星期前的旧报纸,上面刊登着那天车祸的内容。 幼鹭出院的那天,天气阴沉沉的。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几串葡萄和芒果装进塑料袋子里,并没有其他的洗漱用品。因为没有换洗的衣服,他还穿着进医院时候的病号服。 护士进来喊他到前台结账。幼鹭到前台拿了一沓票据,然后坐在病床前数,数完满头大汗,他没有想到仅仅住院十几天就花费了近十万元。他现在口袋里身无分文,银行里倒还存着几千块压岁钱,不过根本不够嘛。 他再次拨通了夏野的电话,这次干脆停机了。前台的护士用怪异的眼光看着他,幼鹭脸色有些红,只好拨打了沈越留下来的电话号码。 刚接通,那边传来忙碌嘈杂的声音,沈越抬高了声音问:“出院了吗?” 幼鹭小声嗯了一下。 沈越不耐烦地说:“说话!” 幼鹭只好说:“我出院了。” “好,我十分钟后过去接你。”沈越说完就挂了。 幼鹭觉得安心了,他提着塑料袋子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慢条斯理地吃芒果。 十分钟后,沈越准时来了,他这次穿着深灰色的斜纹西服,头发整整齐齐。幼鹭极少看见一个男人如此讲究外表,虽然并不张扬,但是每一处都给人优雅冷静的感觉。 沈越动作利索地结了帐,然后到走廊上找幼鹭,看到他手里吃了一半的芒果,有些诧异:“你吃芒果过敏。” 幼鹭熟练地咬掉皮,啃干净果肉,然后把核扔进垃圾箱,双手沾满了果汁,四处找纸巾。 沈越掏出一包纸递给他,顺便翻开他的病号服下摆,幼鹭猛然推开他,用手压着衣服警惕地说:“你干什么?” 他的肚子上并没有起红色的斑点,沈越心想,难道失忆后连体质都改变了?如果是神经性过敏,这倒是有可能。 沈越率先走出去,嘴里说道:“你租的房子已经退了,这几天你住在我家。” 幼鹭的口袋里一毛钱都没有,连做公交车都困难。他只好顺从地跟着沈越,而且沈越这个人看起来也不是很坏,至少帮自己付清了医药费呢。 外面起了风,天气阴沉沉的,幼鹭打了个寒噤,宽大的病号服并不怎么合身。他钻进沈越的车里,迟疑了一会儿讪讪地说:“大哥哥,我冷。” 沈越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纠正:“叫我沈越。” “沈越,我冷。”幼鹭很有耐心地说:“你能给我一件衣服吗?” 沈越目光深邃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看着路面,播放了一首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然后心情愉快地用食指轻轻敲击着方向盘。 幼鹭等了半天没有回应,只好自己拢了拢衣服。忽然车顶传来噼里啪啦的巨大声音,幼鹭凑到车窗前,外面下起了大雨。 他在寒冷之余,心里升起悲戚的情绪。路边有一朵被打湿的白色纸花。幼鹭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声说:“去公墓,沈越,现在去公墓。” 沈越看着他的表情,居然没有反对,而是问:“去看谁?” 幼鹭情绪低沉地说:“我想念的人。” 第六章:若有所思的沈越 公墓位于城南一处空地上,平时这里就很安静,今天下雨,墓地里几乎没有人,放眼望去都是整齐密集的墓碑。 幼鹭下车之后,脚步踉跄地走进墓地,一排排青褐色的墓碑上寻觅母亲的名字。 在大片的草地和墓碑群众,他忽然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身材高大挺拔,但是带着掩饰不住的颓废和瘦削。 幼鹭喉咙里发紧,他上前跑了几步,要哭似的喊:“爸爸。” 夏野身体颤抖了一下,猛然转身,急切地寻觅,待他看到幼鹭时,眼神瞬间黯淡下来,然后机械地转过身去。 幼鹭跑过来,眼前的墓碑上写着:爱妻王敏芝,爱子幼鹭之墓。幼鹭想,那场车祸后,自己和母亲的尸体全都成了碎片,不好区分,合葬倒也很好。 他近距离看夏野,惊讶地发现,几天不见,爸爸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头发蓬乱,胡须拉碴,衣服皱巴巴的,满脸写着衰老、疲倦、厌世。 幼鹭凑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到夏野的手心。夏野并没有看他,而是缓慢地避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这段时间我一直忙家事,没来得及看你,你的伤怎么样?” “已经好了。”幼鹭拼命整理凌乱地思维,他结结巴巴地说:“夏……夏先生,这件事情听起来可能不可思议,但是……” “苏生,”夏野不带任何情绪地打断他,声音低沉地说:“是我的错,敏芝、幼鹭还有你,是我害了你们。”他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放在墓碑上,然后收回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幼鹭愣了一会儿,急忙追上去,试图去拉夏野的衣服:“你先等等呀,听我说,幼鹭没有死,我就是幼鹭,我是幼鹭……” 夏野猛然转身,用一种凶狠而厌恶的眼神看着幼鹭,半晌才说吧:“苏生,我知道我妻子和儿子的死不能怪你,但是这段时间里,你知道我有多少次想冲进医院掐死你吗?趁我现在没有发火,滚!” 他说完,大步离开。幼鹭惶恐而无助地看着他的背影。他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不能用常理解释,但是他能确定,他就是幼鹭。 一辆黑色的悍马从眼前的小路飞驰而过,幼鹭忽然反应过来,跟在车后面大声喊:“爸爸,我是幼鹭,我真的是幼鹭,你不要我了吗?” 车子毫不犹豫地离开,车轮将地上的泥水溅起,幼鹭的衣服上沾满了灰色的斑斑点点,他渐渐地跑不动了,而爸爸的车也渐渐地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幼鹭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转过身看着远处妈妈的坟墓,忽然委屈得不行:我什么也没有做错,你们为什么都不要我了? 他踩着泥水去找沈越,草地上空荡荡的,一辆车都没有。幼鹭以为自己记错了,又到别处找了找,一辆车都没有。此时雨越来越大,幼鹭被淋得浑身湿哒哒,鞋子里也灌满了水,走一步就吱吱呀呀的响。 这时候看守陵园的老人看到他,跟他说:“有个人男人让我告诉你,他有急事,不等你了,让你自己回去。这是他的地址。”老人把一张纸条递给幼鹭。 沈越的家在郊区,离这里不算远,但幼鹭是步行,加上天还下着大雨,他走了一个小时才到。 沈越打开门的时候,看着出水芙蓉一样的幼鹭,好笑至于觉得有些愧疚,急忙拿来毛毯和拖鞋,嘴里解释道:“真不好意思,我一直没有等到你,然后又遇到了急事,就回来了。” 幼鹭蹲在地上,一声不吭地换拖鞋,站起来用毛巾擦头发,瞄了一眼客厅的电视,淡淡地说:“你的急事就是看脱口秀吗?” 沈越坦然地点头:“一星期才一次哦。” 幼鹭心情沉闷地去浴室洗澡,冰冷的身体遇到热水,他猛然打了一个寒噤,对面的墙壁上有一面很大的镜子。幼鹭站在花洒下面,很伤心地打量自己的新身体。 因为从小跟着母亲睡觉,他对成熟女人的身体并不陌生,也没有多大的好奇心,每次听到班里的男同学一脸兴奋地谈论女生的身体,他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苏生的个子很高,胸部很饱满结实,不像妈妈那样是下垂的,不过妈妈说是因为哺乳幼鹭的缘故才成了那样。然后,苏生的腰很细,跟自己的腰那样细,当然自己身量瘦小是没有发育的缘故,接下来是下体,修长白皙的腿间,是一片光滑的毛发。 幼鹭的心里更加难过,他的小鸡鸡不见了。 幼鹭洗过澡,披着浴巾出来,沈越的家很干净整洁,一如他的人一样。幼鹭坐在沙发上,电视上是一个外国的综艺节目,幼鹭看了一会儿,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蜷缩在沙发上,疲倦地把脸埋在膝盖上,嘟囔道:“我好饿。” “为了庆祝你出院,我叫了外卖。”沈越看着电视屏幕说。 明明是太懒了不想做饭吧,幼鹭心想。 沈越并不怎么理他,幼鹭看着陌生的房间、陌生的男人和陌生的自己,刚沉寂下去的心酸和难过又浮起来,而且在饥饿的撩拨下愈演愈烈。 沈越瞄了他一眼,冷淡地说:“怎么?你思念的人不理你吗?” “你怎么知道?”幼鹭抬起泪汪汪的眼睛说。 “我自然有知道的方式。”沈越说完,抬手关了电视,面对着幼鹭,靠在椅背上,眼睛里透出一种冷静而奇异的神情,他淡淡死说:“苏生,我不明白,你连我这个相恋三年的男友都忘得一干二净,为什么会对相识不到半年的老板念念不忘?我知道这种现象会发生在言情电视剧里,人们会用真爱来做解释。但我并不相信那一套。”他身体前倾,直视着幼鹭的眼睛:“要么你在跟我耍花招,要么,你根本就不是苏生。” 幼鹭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他的视线,苏生的眼睛漆黑而深邃,有一种摄人心魄地力量。 幼鹭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在沈越这种散发着精英气息的男人面前根本不堪一击,但是他胜在无所畏惧,他并不惧怕任何把柄,早在他被夏野抛弃的时候,他就开始了自暴自弃。是不是苏生,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是她怎样?不是她又怎样?”幼鹭淡淡地说,不动声色地抢回主动权。 沈越笑:“如果你真的是失忆的苏生,我只好照顾你,陪伴你,尽一个未婚夫和丈夫的指责。”他微微上前,将幼鹭胸前微微敞开的浴巾拢在一起,然后继续说:“如果你是别人,那就有意思了,我会把你送到精神科医生的实验室,他们会把你的脑子当成稀世珍宝一样研究的。” 幼鹭低头想了一会儿,有些心虚地说:“我自然是苏生。” 沈越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表情既不是相信,也不是不相信。 第七章:田螺姑娘 两人吃过晚饭,沈越去书房工作,并且叮嘱幼鹭不准进去。幼鹭对他没有任何好奇心。他很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电视,然后偷偷用座机给夏野打了电话,依然是打不通,他郁郁不快地回到卧室,那是沈越给他准备的。 卧室出乎意料地凌乱,除了床和柜子很整洁,地板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衣服化妆品手机数据线之类的。感觉像是沈越把苏生的东西打包回来一股脑倒进来就不管了。 生活用品蕴含着一个人大量的信息,幼鹭坐在地板上上,将苏生那些看起来五颜六色带着奇怪香水味的衣服装进垃圾袋里。然后打开手机,结果里面设置了密码,看来是不能用的,笔记本上面倒是没有密码,里面无非是一些美容的健身的资料和大量的自拍照,还有一部分她和夏野的合照,动作略有些亲密,可把幼鹭给气坏了,想都没想就把笔记本扔进垃圾桶,还用脚跺了几下。 还有一些看起来很旧的日记本,是她少女时代一些随意的心事。幼鹭很鄙夷地翻看,大致了解了苏生这个人的基本信息。 她今年二十五岁,家中有父母和弟弟。十年前父母移民到美国工作,也将弟弟带走,却没有带走她,而是每月给她打一笔生活费。之后苏生就一直一个人生活。大学的时候认识了沈越,这两人郎才女貌,很快成为情侣。但是在苏生的记叙中,他们两人的爱情似乎并不那么甜蜜,总有一种疏离和冷漠之感。苏生是一个外表固执强悍,内心很渴望爱的女人,所以当她遇到夏野之后,会不顾一切地和他在一起。 幼鹭心想:这个苏生似乎也不是那种坏女人呀。但是不管怎样,破坏别人的家庭都是不对的,电视里上那种小三表面上楚楚可怜,其实内心可恶毒了。 幼鹭想到了自己的妈妈,又想起了爸爸。他怀着一丝希望再次给夏野打电话,依然是无人接听。幼鹭一个人在地板上坐了一会儿,看到客厅的抽屉里放了一张百元钞票,他攥到手里,轻手轻脚地去开门。 没有想到的是,沈越家的大门看起来和一般的人家一样,但是无论怎么转门把都打不开。幼鹭急得上蹿下跳,想见夏野的想法根本压抑不住。 他最后只好去敲书房的门,书房门是深红色的,上面有细细的木质纹路。幼鹭礼貌地敲了几下,没有任何回应。他不耐烦地用手掌大力拍门,这个时候他发觉出了书房门的一样,正常的门被大力拍击会发出咚咚的撞击声。但是这扇门无论如何大力敲打,发出的声音迟缓而低沉,好像是一个大力士一拳打在棉花上。 这扇门应该是隔音的,而且材质非常特殊。这也不奇怪,很多有钱人都会有些隐秘癖好,但是幼鹭不明白的是这扇门的外表要用一层木板掩饰。沈越看起来并不是一个有不良嗜好的猥琐男人。 过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沈越穿着一身白色的医生服,一边擦拭眼镜,一边不耐烦地看他:“你干什么?” 幼鹭立刻朝他身后看,遗憾的是这居然是两层门,沈越的身后是一面厚厚的钢板,门把位置既没有锁孔,也没有密码盘,而是闪烁着一道蓝光。幼鹭心想,难道是指纹识别,这家伙搞什么呢。 “我想出去,为什么打不开门?”幼鹭终于想起了叫他出来的目的。 沈越解释道:“大门是指纹识别,只有我能打开,明天我把你的信息也录进去。你想出去干什么?” 幼鹭很失落地说:“我想爸爸了。” “哦,”沈越点头:“你想出门见他吗?等一下,我帮你看看今晚上有没有飞曼哈顿的飞机。另外,你没有护照,就算我是美国总统,也不能在今天晚上帮你办成,所以亲爱的,你能稍微忍耐一下吗?” 幼鹭大声说:“我要见夏野。” 沈越眼神有些阴暗,他上前一步,随手把眼镜放在柜台上,一步一步上前:“虽然我并不在意这场婚姻,但是你在我面前三番两次地提到其他男人,我不明白,”沈越微微弯腰,俯视着幼鹭:“你这是挑衅还是挑逗?” 幼鹭并不想怕他,但是实际上还是有些畏惧,沈越的眼神里总有一种让人心惊胆寒的东西。幼鹭低下头,小声嘟囔:“我只是很想他嘛。” “呵呵,”沈越冷冷地说:“这种话你也敢说出口。” 幼鹭被他逼退到了墙角,有些无措地挠挠头,最后扁着嘴说:“那我不见他好了,你不要生气了。” 沈越原本打算教训这个失忆的未婚妻,听到这里顿时有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只好说:“我没有生气。” “你说话那么大声,眼神也凶巴巴的,”幼鹭用手揪着衣角,小声抱怨:“我妈妈凶我的时候就是这样。” “满嘴爸爸妈妈,你是小孩子吗?”沈越不耐烦地说。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跑到桌子旁边,拿出一张A4纸和铅笔,塞到幼鹭是手里,说道:“给我画一棵树。” “为什么?”幼鹭迟疑地说。 沈越已经掌握了和幼鹭说话的技巧,于是直接一拍桌子,吼:“画!” 幼鹭嘟着嘴,坐在沙发上很乖地画起来。画完之后,大力拍在桌子上,表示自己的不满,然后踢踢踏踏地回卧室睡觉了。 这种行为模式,类似于刚进入青春期的男孩,虽有叛逆的苗头,却终究没有胆量和勇气。沈越想着,拿起了那张纸。 画工很粗劣,线条稚嫩,没有任何绘画功底。那是一棵柔软而茂盛的柳树,纸条细密,树叶茂盛,几乎将大半张纸填满,树干粗壮结实,位于画纸的左侧。靠近树冠的地方,有一处断裂的枝干,已经枯死,枯死的地方虽然被树叶掩盖住了,但是可以看出来,枯死的枝干曾经才是整棵树的主干。 沈越用手抚摸着下巴,觉得十分有趣。 第二天幼鹭起床,脑子里想的是自己的家,还有夏野。他满心伤感地爬起床,从柜子里翻找了一件看起来比较顺眼的衣服,穿内衣的时候内心颇挣扎了一番。推开卧室的门走出来,沈越一身暗金色华丽的睡衣,手里端着一杯清水,像中世纪城堡里的吸血鬼王子一样,优雅地站在窗前。 他看到幼鹭的衣服后,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悦地说:“你是在讽刺我不给你买衣服吗?” “不是。”幼鹭没精打采地说,瞄了沈越一眼,开口道:“你的睡衣真漂亮,为什么你要在睡衣里穿衬衫呀?”见沈越还在用看垃圾一样的眼光看自己,他只好低头审视自己的衣服,就是一套银灰色的运动衣呀。幼鹭很喜欢这种运动衣,唯一不舒服的地方就是胸脯让他有一种羞耻的感觉。 幼鹭用清水胡乱洗了脸,一路小跑进厨房,拿了几片面包,蹲在橱柜边找了一盒蛋黄酱,开心地坐在餐桌旁,用勺子挖着吃起来。 沈越在度过了起初的惊讶之后,就很淡定地用客观的眼光观察他。 幼鹭无意间迎上了他的目光,就有些不好意思了:“你看我做什么呀?” 沈越毫无诚意地说:“因为你很可爱。” 沈越想起了昨天晚上看到的那幅画。德国精神病医学专家格拉夫……维托根斯塔因认为,树的高度表示画画儿的人的实际年龄,根据维托根斯塔因指数,苏生目前的心理年龄在十三到十五岁之间。树叶茂密,枯燥而写实,这是一棵具有男性特征的树。 整棵树位于纸张的右侧,按照格林瓦尔多的空间图式理论,画儿的右侧是表示对生命采取对抗态度的主动性领域,象征着未来、外向、父亲等。 实际上沈越很早之前给苏生做过一次这样的测试,苏生的内心更多的是困惑、迷茫和对亲情的失望。 难道失忆会影响一个人的人格特质,沈越心里越发觉得有趣了。他拉着幼鹭的手,将幼鹭的指纹输入到了大门的识别系统。幼鹭对他的书房很有好奇心,问道:“我也可以用手指进你的书房吗?” 沈越温和地说:“不可以呦,我的书房是巩膜识别,但是你可以把我的眼珠挖出来放在门前扫描。” 他很喜欢用这种温和无害的表情说出恐怖的话,幼鹭心想:真是个变态呀。 “你是美国特工吗?一个书房还弄那么神秘。”幼鹭说。 “每个人都会有不愿意告诉别人的秘密。”沈越犀利地看着他:“难道你没有吗?” 幼鹭就没话可说了。 沈越的行为作风,处处透着一股神秘和诡异,但是幼鹭的心思并不在他身上,所以并不在意。上午九点,沈越开车去上班,幼鹭手里攥着沈越给他的零用钱,下楼打车去自己家。 夏家在市中心一处高层公寓里,小区门口的保安设施很严格。尽管幼鹭看上去是一个美丽而柔软的女子,但保安大哥还是礼貌地拒绝他进入。这可难不倒幼鹭,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小区东面的栅栏有一处断裂,一直没有修复。他很轻松地从这里翻身进去。 草地上一只壮硕的边境牧羊犬正在撒欢,看到从天而降的女人,立刻狂吠着冲上去。幼鹭吓了一跳,稳住脚步之后轻声说:“嘿,杰克,是我呀。” 那狗在幼鹭的腿上嗅了嗅,很温柔地趴在地上,嘴里呜呜着,像是在等待抚摸。幼鹭拍拍它的脑袋,然后朝自己家走去。 门是锁着的,门前放着一个垃圾袋,里面全是酒瓶子和烟头,幼鹭想了想,蹲在地上,掀开门前的垫子,拿起备用钥匙,打开房门。 打开门的时候幼鹭有一点忐忑,因为不知道夏野有没有在家。房间里十分安静,所有的窗帘低垂,室内很昏暗,空气里散发着酒精和香烟的味道,卫生间里堆放了很多衣服,地板上也布满了厚厚的灰尘。 幼鹭下意识地就想到了妈妈:要是妈妈看到这些,一定会骂我和爸爸的。 夏野并不在家,幼鹭坐在沙发上,几个月前的傍晚,妈妈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爸爸在浴室洗澡,自己在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发脾气。而现在,妈妈已经去世,自己和爸爸则是相见不相识了。 夏野是下午的时候回来的,因为大脑被酒精麻醉,当看到门是虚掩的时候,他并没有在意。客厅里光明而温暖,地板十分干净,还残留着一点水渍。 夏野一瞬间有些恍惚,以为是妻子出差回来了。 沙发上蜷缩着一个女人,身上覆盖着自己的大衣,只露出长长地头发和雪白脚腕,她似乎睡得很香甜。 第八章:两朵花的向日葵 沙发上蜷缩着一个女人,身上覆盖着自己的大衣,只露出长长地头发和雪白脚腕,她似乎睡得很香甜。 夏野站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去掀开她脸上的衣服。在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脑子里的幻想和希冀全部破碎,变成了极端的厌恶。 幼鹭在这时候被惊醒,他看到爸爸回来,立刻跪坐在沙发上,隔着椅背看着夏野,撒娇又抱怨地说:“你今天去哪里啦?你看我把你的衣服全洗了,晚上我要吃龙虾。” 夏野后退了几步,那种厌弃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堆垃圾似的。他一言不发地走出去,在走廊里打电话。 幼鹭迟疑了一会儿,跟着他走到外面,然后斟酌着语句说:“爸爸,我们的车被水泥罐车压倒后,妈妈把我抱在怀里,然后我就晕倒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医院里,但是我的身体已经变成了苏生,就是你的情人,她那天和我们一起死的。” 夏野挂断了电话,上下扫视眼前的女人一眼,然后走进屋里,将她之前盖过的大衣扔进了垃圾袋。 幼鹭跟在他身后,因为担心他不相信自己的话,所以努力证明道:“那个小房间是我的卧室,天花板上面的星星和月亮图案是你亲手画上去的,上个月妈妈出差回来,你陪我睡觉,教我打游戏,我还玩你的手机了,你不记得了吗?” 他讲的这些小细节,只有他们父子两个才知道。况且即使这些都可以作伪,但是他说话时的神态和语气,和幼鹭没有任何差别。 尽管夏野非常排斥这个女人,但是看到她与幼鹭一模一样的小鹿般的眼神,竟然感到有些恍惚。 外面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一个保安领着两个民警上来,保安站在门口叫了一声:“夏先生。”然后他看到了幼鹭,吃惊地说:“你这个女人是怎么进来的?” 幼鹭看看夏野,又看看警察,有些困惑地说:“爸爸,你叫警察来干什么?”他扬起手里的钥匙说:“我用备用钥匙打开门进来的。” 然后这把钥匙就被警察用袋子装了起来,一个警察拿着相机拍照采集脚印,另一个把夏野叫到书房做笔录。而幼鹭则由保安看守着待在客厅里。 幼鹭没有一点罪犯的觉悟,乖乖地坐在沙发上左顾右盼,警察给他拍照的时候他还摆出一个自认为很帅气的笑。 然后他被带到警车里,到了警察局,他被带到值班室做笔录,幼鹭很坦然地讲了自己私自进入他人住宅的动机:“我想见他,所以就去他家里找他了。” 根据幼鹭提供的身份证信息,他既不是偷窃惯犯,也不是无业游民,而是出生于高级工程师之家,毕业于名牌大学,有稳定的收入。所以这个案子就不好认定为一般的入室盗窃了。 他被盘问了许久,最后在笔录上签字,留在值班室等待沈越将他领回去。 沈越接到警察局的电话后,十分头疼,匆忙拿了几张文件赶过去。给民警出示了幼鹭的精神分析鉴定,结果是大脑皮层受损,无自主意识和行为能力。 既然是一个疯子所为,自然不能立案。沈越交了保证金后就把幼鹭带走了。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沈越带着幼鹭吃了龙虾,两人绕着护城河散步,慢悠悠地走回家。幼鹭对于之前沈越轻轻松松把自己从警察局带走的行为十分钦佩感激:“你从哪里假造了那么多文书,连警察都没有识破哦。” 沈越看了他一眼,缓缓地说:“不是假造的。” 幼鹭立刻说:“可我不是疯子。” “我是精神分析学的专家,我出具的鉴定结论自然是真的。”沈越解释说:“你不是疯子,但你遇到的可能是另外一种精神疾病。” 幼鹭心中一乱,有些模棱两可地说:“是、是吗?是什么病?” “多重人格障碍。”沈越道:“当人类面临巨大的灾难或者冲击时,为逃避现实,潜意识里可能会创造出另一种逃避型的人格。”沈越认真地解释说:“你有没有见过那种野生的向日葵。正常情况下,一株向日葵只有一朵花。但是因为基因突变或者别的原因,你的身体里忽然开出了两朵花。一朵是苏生,另外一朵是你,抱歉,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幼鹭惊讶地张大嘴巴,虽然听不太懂,但是沈越的分析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 沈越继续说:“你的性别应该是男性,年龄十四岁左右,有良好的出生,家庭非常和睦。你的智商和情商都不低。性格比较外向、活泼,而且很受人宠爱。”他弯腰摸了幼鹭的脸一下:“我说的对吗?” 幼鹭简直怀疑他会读心术,迟疑了一会儿结结巴巴地说:“不、你在胡说。” 沈越微微一笑:“你的眼神已经告诉我答案了。你不要觉得你能在我面前耍花招。我二十四岁获得德国精神分析学的博士学问,在中国精神学界,成就在我之前的,不会超过十位。”他望着路上匆匆而过的行人,优雅地说:“任何人在我面前,从肉体到灵魂,都是赤裸的。” 幼鹭撇了他一眼:“你这么说好下流。” 沈越怒道:“你到底是怎么理解我说的话的?” 沈越家门口有一家婚纱店,两人路过的时候,他非要拉着幼鹭进去试婚纱,幼鹭的表情好像被拉起打针的小孩一样,两人在门口拔河似的撕扯。最后沈越将他拦腰抱起来,扛进婚纱店,吩咐店员给幼鹭找一套婚纱。幼鹭被他按在沙发上,很生气地说:“我不要穿裙子,也不要穿那种带花的东西。”他仰着脸看沈越:“要是你非要我穿的话,我就在大街上把自己的衣服撕成碎片。” “拜托你,”沈越低声劝他:“不要这么嚣张好吗,你现在占用的是苏生的身体,所以请稍微考虑一下她的感受行不行。” “又不是我想占用的!”幼鹭强词夺理道,心里暗自抱怨:要不是她勾引我爸爸,我也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沈越一面好言安抚他,一面在心里盘算:这个人格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完全没有苏生的痕迹。简直就像是被嫁接的植物一样! 幼鹭换上婚纱,别别扭扭地走出来,感觉自己像偷女生内衣的变态狂。他气鼓鼓地对沈越说:“诺,大小合适,可以了吧。” 沈越是精神分析学的专家,对于人的肉体一向不怎么在意,但是当他抬头看幼鹭的时候,还是有一瞬间的错愕。 其实之前和苏生一起拍婚纱照的时候,见过她多次穿婚纱的样子,但是从未像现在这样跟他带来这么大震撼。 幼鹭的脸上并没有待嫁新娘的娇羞甜蜜和幸福,而是满脸的恐慌和气恼,大眼睛里闪着一点坚硬的光,是那种委屈又不好发泄的模样。 沈越莫名得有些兴奋,不过很快克制住了,他点头道:“还可以。” 幼鹭掉转头,像个囚犯似的回到更衣室换衣服。沈越拉住他道:“就这样,不要脱。” 但是幼鹭死活不愿意就这样走出店门,他大声吼:“我不要穿这么奇怪的东西,人家会笑话我的,你再拉我,我就脱光了衣服走出去。” 沈越抱胸而立:“那你就脱吧。” 沈越显然低估了幼鹭,而幼鹭心里想的是反正不是我的身体,就算被人看光了也无所谓。于是他笨拙地反转了手拉开背后的拉链,层层叠叠的婚纱就流水般的滑下来。 沈越只愣了一秒,立刻滑下去的婚纱拥在他身上,同时对店员道:“把这套装起来。” 旁边的店员一直在看这对情侣吵架,这时候回过神来,忙领着幼鹭去换衣服。 虽然穿回了正常的衣服,但是幼鹭的心情还是很不好。沈越去街上买了甜筒,又给他买了游戏机,揽着他的肩膀说了很多好话,幼鹭的脸色才稍微好一点,于是别别扭扭地说:“我想要山地车。” 第九章:汽水瓶里的葡萄酒 “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是男孩子啦,你把一瓶葡萄酒倒进汽水瓶子里,难道它就会变成汽水吗?”幼鹭耿耿于怀地说。 沈越点头道:“你是说得对,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不过,”他轻轻捏了一下幼鹭的肩膀,恭维道:“你的外形很漂亮,很适合穿女生的衣服哦。” “你也很好看。”幼鹭没好气地说,然后把装婚纱的盒子塞到他怀里:“这个送给你穿。”然后拿起游戏机的盒子,很快就跑远了。 幼鹭觉得沈越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温柔,简直到了予取予求的地步。早上幼鹭想吃冰激凌,沈越立即开车到几公里外的冷饮店给他买来。幼鹭虽然不觉得感动,但是很困惑:“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沈越心想:就当是养了只小狗呗,但是嘴里温柔地说:“你是我的未婚妻呀。” 幼鹭并不知道沈越的工作是什么,但是应该是很轻松那种,因为他上下班很随意,非休息日还能在家里做个饭弄个甜点什么的。 几天之后的晚上,幼鹭在客厅里玩游戏,一直到饿的头晕眼花,站不起来的时候,才想起了吃晚饭,进而想到,做晚饭的人还没有回来。幼鹭只好打电话叫了外卖。 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沈越的生活很规律且健康,通常在晚上八点之前就回来了。难道他被车撞死了?幼鹭很担忧地想。 幼鹭给沈越打电话,没有人接听。他打开窗户,漆黑的夜里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远处夹杂着几道闪电。幼鹭伸手去接雨,然后想:沈越不会被闪电劈死吧? 幼鹭想到了沈越的尸体被警察送回来的场面,自己应该会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巴,发出痛苦的呜咽,然后颤抖地掀开他脸上的白布……但是自己和沈越还没有结婚,他的遗产应该没有自己的份,那么自己能去哪里呢?还是要去找爸爸的…… 门前想起了指纹鉴别的滴滴声,沈越带着一身水汽走进来。幼鹭看到他回来,吓得惊叫了一声,仿佛看见鬼魂一样。 沈越很疲倦地把黑色潮湿的外套脱下来,扔进洗手间,然后自顾自地换衣服。他的衣服上和鞋子上沾染了很多泥浆,污泥将地板弄得很脏。 幼鹭在他身边,一边拖地一边说:“你吃过饭了吗?我给你留了一碗肉丝盖饭。” “我吃过了。”沈越声音低沉地说,他将衣服脱得只剩内裤,半跪在浴缸边调试热水,对幼鹭说:“苏生,你出去一下,我要洗澡。” 幼鹭将他的衣服放进洗衣机,说道:“你洗呗,我拖地板。”然后瞄了沈越的内裤一眼,心想:好饱满啊。 沈越就不说话,只是看着幼鹭,眼神极有威慑力。幼鹭即使不看他,也能被这种眼神看得如芒在背,只好按了洗衣机的按钮,落荒而逃。 沈越这才缓缓地沉入浴缸里,微凉的水面上,升起一小团血雾,他用手摸索腿部,感到一阵尖锐细小的疼痛,那是被一种尖利细小的东西所伤。 沈越披着浴巾出来时,幼鹭正坐在客厅看电视。看到他出来,立刻直着身板问:“你没事吧,我看你脸色很白。” 沈越脚步迟缓地走到长沙发前,趴在上面,有些痛苦地舒了一口气,说道:“帮我按按肩膀。” 幼鹭立刻跳到他身边,跨坐在他背上,不轻不重地捶打他的肩膀,嘴里问道:“你今天去乡下了吗?” 他的鞋底上泥土非常多,裤子上也溅满了泥点,所以幼鹭才那样问。沈越想了一会儿说:“我的一个病人出了麻烦。” “你是医生吗?”幼鹭十分惊奇。 “算是吧。” 幼鹭轻声说:“我不喜欢医生,我小的时候经常生病,妈妈就带着我……”他忽然噤声了。 沈越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所谓的小时候,是创建这个人格时就拟造好的吗?”他笑道:“没想到你存在的时间很短,人格倒十分完善,若不是知道内情的人,还以为你是真实存在的呢?” “我当然是真实存在的了。”幼鹭很难过地说。 “那你叫什么名字?”沈越不动神色地问。 “我不告诉你。”幼鹭警惕地说。 沈越闭上眼睛,疲倦地伸懒腰,然后说:“亲爱的,你快把我的腰压断了。” 幼鹭忙起身,坐在他身边,沙发很窄小,但是幸好两个人的身材都是清瘦型。 沈越身上只穿着白色的内裤,十分性感。幼鹭用手勾着内裤边缘,又放回去,发出啪的声音,他自己笑嘻嘻得很高兴。 沈越闭着眼,用手摸索着握住了幼鹭的手,攥在手心里,不让他乱动。 幼鹭完全把他当成了大号的玩具熊,上上下下折腾了一会儿,才试着挣脱他的手:“我要去睡觉了,你放开我。” 沈越握住他软软的手,又用粗糙的指腹摸索他的细腕和手心,细致而耐心。沈越是懂风月的人,他的抚摸温情而色情,即使幼鹭不谙世事,这时候也觉得害羞和无措,偏偏又挣脱不开,只好低声说:“沈越,我不是苏生。” “我知道。”沈越缓慢地说:“你喜欢男人对吗?” 幼鹭已经见识过沈越高超的读心术,所以这时候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嘴硬道:“不是。” 沈越瞧他满脸通红,微微一笑,也不戳破,松开他的手说:“逗你玩呢,我没有恋童癖,去睡吧。” 第二天两人吃早饭的时候,幼鹭有些尴尬,但是沈越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很悠闲地吃粥看报纸。 幼鹭没话找话地说:“今天有什么新闻吗?” “警方昨日捣毁一处特大卖银窝点,最小的仅十五岁。”沈越面无表情地念标题:“一女侍两夫,解密深山男人的婚姻生活。” “沈越。”幼鹭只好打断他:“不要念了。咦,这是什么?”他欠身看报纸封面上一张极大的照片。 远看还以为是一排植物,近看才发现是一具被拦腰切断的中年男人的尸体。腰部和臀部中间完全被利刃切割开,肠子和内脏散乱在地上。 幼鹭看了内容,才知道这是昨夜发生在某个工地上的凶杀案。被害者是一名强壮的水泥工人,身体被拦腰切断,没有任何财物损失和其他的伤痕,奇怪的是两个肾被窃走了。警方怀疑是一起贩卖人体器官的集团所为。 幼鹭放下报纸,感慨道:“现在出门太不安全了。”他问道:“沈医生,现在一个肾多少钱?” “黑市上的大概是十二万到二十万。你要卖肾吗?我可以给你做手术。在黑市上卖肾,中介会抽百分之八十的钱,最后到手里的只有两三万。但是在我这里……” “我不卖肾。”幼鹭没好气地说:“我只是想知道,被偷走的两个肾值多少钱?” “那个啊,”沈越轻笑了一下:“没有配型过的肾割下来只能炒腰花,一盘腰花大概二十多块钱吧。” 第十章:冰山一角 幼鹭是一个推理爱好者。白天闲得无聊就在网上翻找近年来肢解案,惊讶地发现三年前本市发生了两起凶杀肢解案,受害者分别是工厂的夜班值班人员和商店的老板,俱是中年男性,体格非常健壮。两人先后在夜间被杀害,尸体都在郊区荒野之中,分别被挖去了心脏和舌头,因为作案手法相同且时间间隔短,警方认定是同一人所为,但是至今没有找到凶手。 关于这两起案子,网上的议论非常多。多数意见倾向于凶手精通解剖,是一名受过格斗训练的壮年男性,独居,心理变态,受过高等教育,非常有品位。因为被切割的身体边缘整齐而细致,每一条血管断裂的地方像一刀切断的通心粉。这说明凶手的心理素质非常好,而且不是第一次作案。 幼鹭把网络上的那两张被害者图片下载下来,准备打印,这时候沈越打电话过来:“我让你做的事情怎么样了?” 幼鹭握着鼠标,敷衍道:“什么事情?”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让你写的喜帖。” “哦,”幼鹭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翻找抽屉,不小心踢到插座,电脑立刻黑屏了。幼鹭嘴里哎呀一声。 沈越立刻问:“怎么了?” “唔,没事。”幼鹭重新打开电脑,嘴里说:“马上写,别催了。”说完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 刚才下载的图片已经不知道存在哪里了。他只好运用搜索功能把电脑里所有的图片全部找出来。 沈越电脑里的图片有几千张,按照图片依次排列,幼鹭随意打开,当即吓得汗毛乍起,伏在桌旁干呕。 那是一张被切开的脑颅的特写。白森森的颅骨被电锯切开,露出粉红色的脑仁,头皮被掀开,然而那人脸部却诡异的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 沈越下班回来,一手拎着文件夹,一手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个西瓜。他站在玄关换拖鞋,嘴里喊道:“亲爱的,把西瓜拿去洗洗。” 幼鹭正坐在地板上沉思,听了这话,心不在焉地站起来,将西瓜抱到厨房。沈越坐在电脑前,忽然开口问:“你用我的电脑了吗?” 幼鹭手一抖,走出厨房解释道:“我、我自己的坏了。” 沈越盯着他的眼睛,过了一会儿说:“想用就用吧。”沈越打开电脑,漫不经心地说:“里面存了很多临床病人的资料。以前苏生看过一次,被吓坏了。” 幼鹭心想,我也被吓到了。谁会在电脑里存那种恶心的照片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人体器官收集者呢。 吃过晚饭,两人坐在阳台上吃西瓜,沈越查看喜帖有没有遗漏的人名。沈越的父母在另外一个城市,早就见过了苏生,对这门亲事很满意。苏生的父母在国外,不过多年不见,情分也寡淡了,因此女儿结婚,他们是不回来的。 沈越坐在硬木太师椅上,将整理好的喜帖放在一旁的花架上,很惬意地靠在椅背上,语气轻缓地说:“记得当年在大学里,我第一次见你,你正和男朋友吵架……” 幼鹭坐在塑料矮凳上,两手捧着西瓜,吃得满脸都是汁水,听到这里就很尴尬地看着他。 “我忘记了,你不是苏生。”沈越看了他一眼,继续说:“我观察你这么久,有一件事情不明白。” 幼鹭心里嘀咕:原来你一直在观察我啊。 “多重人格障碍者,往往是几种人格交替支配身体。但这么久以来,我只看到了你这一种新的人格,原来的苏生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呀。”幼鹭老实地说:“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越想起他只是一个少年,于是耐心地问:“在你的意识里,你能感觉到几个人。” 幼鹭闭上眼睛,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说:“我的思维是完整的,只有我一个人存在。” 沈越沉思了一会儿,用自言自语地语气说:“苏生是主人格,你是副人格,如今她迟迟不出现,要么沉入了潜意识,要么是已经被你吞并了。”他瞄了一眼幼鹭,对方又伸手拿了一块西瓜,根本没听他讲话。“不过你身上没有任何苏生的痕迹。”沈越觉得自己遇到了学术难题:“你到底是谁?” 幼鹭很不愿意聊到这个话题,把西瓜递到沈越的嘴边,说:“给你吃西瓜尖。” 沈越上下打量着幼鹭,像是审视一件神秘的艺术品,恨不能将的大脑拆解开看里面的构造。 幼鹭受不了他的眼神,不自在地回卧室了。这里果然不能待太久,沈越这个人看起来很礼貌,相处久了却觉得越来越陌生。而且过几天就要结婚了,虽然两人对婚礼都不甚在意,也没有真把婚姻当回事。但幼鹭还是不想和他结婚。 幼鹭一个人趴在床上玩电脑,他在看关于本市凶杀案的帖子,跟帖的全是一些推理爱好者,其中不乏智商很高逻辑性很强的回复。还有人把凶案现场未公开的照片贴上。 因为是雨夜,现场泥泞不堪,沙土随意堆放,到处都是脚印。幼鹭盯着那些脚印,忽然想到昨夜,沈越满身泥泞地回来…… 幼鹭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沈越斯斯文文的,手无缚鸡之力,能把一名壮汉撂倒? 这时候沈越适时出现在门口:“我可以进来吗?”不等幼鹭回应,他就自己进来。很自然的坐在幼鹭的床上,问道:“在看什么?” 幼鹭把电脑屏幕转向他,上面是一个动漫少女正手持长剑与怪兽搏斗。 沈越把笔记本合上,欺身靠近幼鹭,放低了声线问:“我说你啊,后天我们就要结婚了,你还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幼鹭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跟苏生结婚,又不是我。” “你还真是不讲道理。”沈越轻声说,用手抚摸幼鹭的头发:“这是苏生的身体,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呢?” 幼鹭低头攥着衣服角,看看左边的床单,又看看右边的桌子,心想:他再胡说,我就用笔记本把他拍晕。 沈越瞧他默然低头,很害羞的样子,调笑道:“不要露出这么可爱的样子呀,我会忍不住的。”这时候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沈越掏出来看了一眼,立刻从床上下来,语气冷静地说:“你在哪里?我马上过去。” 他挂了电话,看见幼鹭手里拎着笔记本,一脸怒气地看着自己。 “对不起,本来想和你增进感情的,但是有个急诊病人。”沈越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继续说:“不要这么生气,我一般晚上是不出门的,除了有急诊病人。你看,像我这样顾家的好男人可是很难得的。” 然后他穿上外衣就走了。 幼鹭拎着笔记本,有一种扑空的感觉,本来打算和他打一架的。沈越这个人有时候实在很欠揍。 沈越走后,幼鹭并没有立刻睡下,而是继续看了一会儿动画片,然后又打开了恐怖片,然后又去找了点吃的,这样一直忙到凌晨一点多,反正也不用上学的,也没有爸爸妈妈管。一直到睁不开眼睛,他才关了电脑,一头趴在枕头上,刚闭上眼睛,就听到了滴滴的指纹鉴别声音。 幼鹭模模糊糊地想:他回来了。 第十一章:体外脱离 第二天早上,沈越起得很晚,洗漱完毕后,看到幼鹭已经坐在饭桌边吃麦片粥。沈越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又切了一个鸡蛋放在银闪闪的盘子里,有些疲倦地用手支撑着下巴。 幼鹭看看报纸,又看看沈越,慢吞吞地问:“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 沈越端着牛奶杯,没精打采地说:“市中心,我的一个病人出状况了。” “上次夜里你到郊外看病人,结果那里发生了凶杀案,凶手取走了被害人一对肾,昨天你去市中心,那里也发生了凶杀案。”幼鹭把报纸摊在沈越的面前:“一个出租车司机被杀死,凶手把他的睾丸取走了。” 沈越正打算吃鸡蛋,看到这个只好烦恼地推开盘子,用教训地口吻说:“你呀,没事不要关注这些乱七八糟的。实在无聊的话报一个瑜伽班或者瘦身班,你看别的女孩子……” 幼鹭把报纸朝桌子上一拍,动静很大地用勺子舀粥。沈越瞧他脾气不小,索性也不理他了。 幼鹭却始终对沈越的行踪有所怀疑,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你的书房里是什么?你在什么医院工作,为什么半夜还要出诊?” 沈越优雅地用餐巾擦嘴,然后坦然说:“我是心理医生,我在自己的工作室工作。我半夜出诊是因为精神病人在夜里的发病率高于白天。” “那你半夜跑到工地做什么?”幼鹭不依不饶地问。 “我的病人有梦游症,跑到高速公路上都不稀奇。”沈越慢条斯理地说:“至于昨天晚上,那个病人其实并没有心理疾病,只是服用药物过量。我书房里的东西,是科学家的研究成果,这个恕我不能透露。” 沈越三言两语就解释了幼鹭的疑惑,这让幼鹭有些不敢相信:“你自己想说什么就是什么,空口白牙又没有证据。” “你好烦啊。”沈越不耐烦地把自己的盘子收回厨房,折过身取幼鹭的杯子时,幼鹭按住杯子,严肃道:“你不要逃避问题。” 沈越拉过一把椅子放在他身边,坐下,气势汹汹地说:“我为什么要骗你!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我可以拿出证据啊。你想知道我昨天和谁在一起吗?”沈越冷冷地笑:“我和你的旧情人在一起。” 幼鹭歪着脑袋,困惑地看着他。 “就是夏野。” 幼鹭愣了一下,猛然站起来,连带杯子也翻倒滚落。“不可棱。”他连话都说不完整了:“你怎么会和他认识?” 沈越缓慢地站起身,去卧室换西服打领带,十分倨傲地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幼鹭急得上蹿下跳,缠着沈越不许他走。沈越看火候已到,才慢悠悠地说:“我可以告诉你我为什么会和夏野在一起,但是作为交换,你也要告诉我你的身份和来历。” 幼鹭迟疑地说:“不行,你会把我带到实验室做研究的。” 沈越心想你也不傻嘛,脸上却露出邻家叔叔一样值得信赖的笑容:“傻孩子,你这么可爱,我怎么舍得呢。” 幼鹭只好把自己的身份和车祸的经过说了一遍。 沈越的表情起初是困惑,然后是惊讶,听完之后已经变成了兴奋了,他是心理学家,一向喜怒不形于色,露出这种兴奋的表情,说明眼前的事情让他非常感兴趣。 “你也觉得我在说谎吧。”幼鹭很不自信地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回事,车祸发生的时候,我被妈妈压在身下,快要窒息了。后来就看见妈妈、我还有苏生三个人在车里,全都死了,再次醒来,就变成了苏生的模样。” “实际上,”沈越平复了激动的情绪,说道:“你说的事情完全有可能发生。这几年来我一直在研究out Of Body Experience(体外脱离)实验。就是精神与肉体在极端的条件下发生脱离。之前在德国的时候,已经有了一点成果,但是回国之后,因为条件限制,一直没有进展。人在临死的条件下,会以为自己产生了幻想,灵魂脱离肉体而飞升,叫做临死体验。很多人觉得这只是主观幻想,但是实际上,这是一种客观存在。还有,自古以来就有人大肆宣传所谓可以跟神相会的强烈的宗教感情。英法百年战争末期法国女民族英雄贞德的故事就属于这种情况。这是刺激大脑两侧皮层的结果。这些知识很早就被人们了解了。坐禅和瑜伽等冥想达到极致的时候,会得到一种在瞬间领悟了宇宙的真谛的恍惚感,即所谓的解脱。”至高体验“指的就是这种状态……” 幼鹭挠头:“听不懂诶……” “好吧,我的意思是,你的确是幼鹭,只是占用了苏生的身体,这不是伪科学,是客观存在。车祸发生之后,你妈妈和苏生因为撞击,瞬间就死了,但是你被妈妈护在怀里,长时间的窒息导致你的意识与身体脱离,之后却阴差阳错的回到了苏生的身体里。意识与身体脱离的时间不能过长,你的身体很快就死亡了。而苏生心跳停止之后,大脑尚未完全死亡,很容易就接纳了你的意识。明白了吗?” “大概了解了。”幼鹭说:“你刚才说和我的爸爸在一起,以及麻醉药什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啊,”沈越对别人的事情并不怎么在意,懒洋洋地解释:“他受不了爱妻幼子的离去,这段时间一直在服用麻醉类的药物,而且在我的咨询室做治疗。昨天夜里服用的剂量过大,出现了晕厥现象。” 幼鹭听到这里,眼睛里已经噙满泪水,他抽抽搭搭地说:“我竟然不知道他病成这样了,我要去见他。” 沈越脑子里警铃大作,刚发现眼前的拖油瓶竟然是上等的试验品,他绝对不允许幼鹭从眼前飞走。沈越不动声色地把手指按在大门的自动锁死按钮上,嘴上温和地说:“夏野不会愿意见到你的,你现在是苏生,他恨死你了。” 幼鹭通过前两次与夏野接触,也知道对方根本不愿意看见自己,他心灰意冷地说:“我知道,我只是想看看他,而且,我们明天就要结婚了,这么大的事情,总要告诉他的,他毕竟是我们的爸爸嘛。” 沈越立刻觉得头皮发麻:“别、别这么说,我跟夏先生同岁。” 第十二章:半信半疑 沈越不能阻止幼鹭和夏野见面,于是把他安排在自己的工作室里。 那是一间高层办公楼的心理咨询室。从外面看只是一个严谨低调的工作室,里面的装饰风格十分冷硬严肃,在心理上给人一种紧张和惊惧之感。 幼鹭虽然没有学过设计,但是少年人对装饰有独特的触感,他开口道:“你的工作室处处让人觉得不舒服。” “我自己舒服就行了。”沈越毫不在意地说:“心理医生只是我的职业,精神学专家才是我的身份。” 医生始终是遵从客观的诊断来判断病情,精神病专业领域没有正式承认的东西,绝对不会贸然分析和诊断。但心理学者就不一样了,他们更重视印象和直感。所以,他们之中的平庸之辈没有一点儿用处。 而沈越就属于那种思维非常另类,并且具有非凡洞察力的人。这也是他能在精神病学取得巨大成就的原因。 沈越外间会客室的椅子上,指挥幼鹭打扫房间。之前的助理已经出国了,他这段时间只能兼做医生、助理和接待员。 幼鹭一边擦桌子一边问:“为什么你的工作室这么隐秘,不怕生意不好吗?” 沈越冲了一杯咖啡,在袅袅的香气中说:“这种蠢问题,叫我怎么回答呢?我的客源非常稳定,他们是在社会上有身份的人,对自己心理上上的疾病都讳莫如深。我的工作室首先考虑的并不是客源,而是隐秘性。”他指了指里间的咨询室,然后说:“入口和出口两个门是分开的,接待前后两个客人有半个小时的间隔,以免彼此遇到的尴尬。” 幼鹭心想:讲那么详细干嘛,好像我会在这里工作似的。“ 两人刚坐了一会儿,门口就有一个穿着鹅黄色套头运动衫的少年敲门,手里拎着一个滑板,探头探脑:“沈越哥哥,你有客人吗?” 沈越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千羽,你再不来,我就要给你的老师打电话了,快进来,她是请来的助理。” 沈越放下咖啡杯,站起来,随手整理了西装,打开咨询室的门,站在一边,很绅士地请那个少年进来。 叫千羽的少年拖着滑板,手里拎着书包,拖拖拉拉地进来,经过幼鹭时,很活泼地笑了一下,然后走向沈越,嘴里小声说:“我一下课就赶紧来了。” “真的吗?”沈越调笑道:“你手上的创可贴是怎么回事?” 两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幼鹭伸长了脖子,像鹅似的探听两人的讲话。沈越则毫不犹豫地关上了咨询室的门。显然这又是一扇高密度的隔音门。 幼鹭对刚才那个少年十分好奇,并不是因为他那一身阳光少年的装扮却来做心理咨询。而是沈越方才那种亲昵又温和的态度,那种如阳光般温暖怜爱的笑容,幼鹭从来没有见过,而且幼鹭觉得能够让沈越如此动容的,要么是挚爱的情人,要么就是重度精神病患者。 幼鹭打量着会客室,酒柜里放了几瓶红酒和白酒。柜台上有一盒蛋糕,还没有拆开,大概是昨天谁送的。幼鹭打开蛋糕,上面的图案是两个接吻的小孩子,十分可爱。幼鹭忽然觉得这图案很熟悉,竟有些发愣。 门口传来脚步声,幼鹭抬头,看到高高大大的夏野走进来,一身黑色的衬衫和牛仔裤,脸上带着一点胡茬,神情还是有些颓废。 夏野看到苏生在这里,也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平静地坐在一侧的休息椅上,心不在焉地看着墙面。 幼鹭犹豫了一会儿,走到他身边坐下,把手里的蛋糕放在膝盖上,小心谨慎地开口:“这个蛋糕,你请我吃过的。” 夏野有些不耐烦地靠在椅背上,显然不想说话。 幼鹭只好继续说:“那天我和妈妈打电话,你带着蛋糕本来打算出门的,后来我把它打开吃了一口,你没有骂我,还说本来就是给我买的。其实我知道你是给情人买的,不过是哄我罢了。” 夏野皱眉看他,然后看了一眼蛋糕,缓缓地说:“这种蛋糕,满大街都是,我不记得了。” 幼鹭看他能和自己说话,已经十分高兴了,再接再厉地说:“苏生和沈越有婚约,明天就要结婚了。你知道吗?” “我现在知道了。”夏野没有太多的表情。 “我和沈越说我不是苏生,他相信了。他是心理学的专家,在研究Out Of Body Experience,就是精神与身体在某种极端条件下的脱离状态。我听不太懂,大概意思是,车祸发生的时候,妈妈和苏生瞬间就死了,但是因为我处于窒息状态,精神脱离了肉体,之后进入了苏生的身体。” 夏野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半晌开口道:“车祸发生之前,你在哪里?” “我在学校上课,妈妈开车到学校,表情很难过,我们两个到了公园,她才告诉我,你和别的女人好了。”幼鹭悄悄瞄了夏野一眼。 夏野的神情有一丝痛苦,嘴唇紧抿着不说话。 幼鹭继续说:“妈妈说要和你离婚,但是你不同意。我和妈妈商量着,找苏生谈谈,让她不要缠着你。然后我们开着车说话,后来在高架桥上堵车,旁边停了一辆很旧的水泥罐车。之后车子倒下来,我们就被埋进去了。” 幼鹭讲完之后,侧过头看着夏野,夏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说的这些,我没有办法相信。” “你宁愿相信我死了,也不愿意相信我以你情人的身份活着。”幼鹭有些生气地瞪着他:“你自己犯的错,为什么要让我们三个承担后果,苏生和妈妈是因为爱你而死,可我算什么呢?我还那么小,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忽然就成了这个恶心的女人,而且要和一个认识不到半个月的男人结婚。”幼鹭激动的脸色通红,平复了情绪之后才难过地说:“我以为你是盼着我活下来的,就算只是一个荒谬的谎言,至少你会因为不愿意放弃万分之一地希望而选择接纳我。”幼鹭低下头,神情疲倦而落寞。 夏野侧头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迟疑地开口:“你、你给我一点时间。” 幼鹭惊喜地抬头:“你相信我啦?” “我说了给我一点时间。”夏野别过头,蹙眉道:“这种神话故事一样的情节,我怎么可能一下子接受。” “唔。”幼鹭用手背抹了一下眼泪,咧开嘴笑起来,然后把自己的手放在夏野的手心。夏野身体僵了一下,并没有动。 “沈越说你一直在服用麻醉类药物。”幼鹭关切地说:“你不要这么啦,人要向前看,就算妈妈去世了,还有我呢,我会照顾你的。” 夏野轻笑了一下:“真不敢相信,这是我儿子会说的话。” 幼鹭用脚跟踢着椅子,嘟嘴道:“我成熟了嘛。”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夏野对眼前的女人既怀疑又困惑,内心深处却希望他说的都是真的。“既然你不是苏生,为什么还要和沈越结婚?”夏野提出了疑问。 幼鹭似乎第一次考虑到这个问题,自他清醒以来,就一直受沈越的引导,结婚什么的,也是沈越一手包办的。他迟疑了一会儿说:“因为,我醒来的时候,婚期已经很近了,来不及变更。” “结婚是人生大事,又不是超市搞促销。”夏野对他说话的语气,温柔了很多:“如果你不想和他结婚的话,就告诉他。”夏野并不希望自己失而复得的儿子嫁给一个陌生男人。 “也不是不想。”幼鹭有些困扰地说:“沈越对我很好。” 夏野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很严肃,眼神很锐利地看着他,隐隐带着被耍弄后的愤怒,他不动声色地说:“哦?他对你怎么个好法?” “嗯……”幼鹭低头绞着手指,思索着开口:“他给我买山地车,买游戏机,不催我上学,晚上也不催我睡觉。我早上起晚了他也不凶我。”幼鹭怨念地看了夏野一眼:“不像你,天天拉我去跑步。” 夏野被他看了那么一下,心里顿时柔软下来,几乎化成了春水,柔声说:“以后,我都顺着你……” 沈越适时地推开咨询室的门,打破了一屋子的温柔甜蜜。他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夏先生,你今天来得很早。”然后坦然地走到两人身边,装作不知道两人的纠葛,介绍道:“这是我的未婚妻,苏生。”他转头对幼鹭说:“苏生,这是我的客户,夏野。” 夏野和幼鹭都有些尴尬,幼鹭心里暗骂:大尾巴狼。 沈越温柔而有力地把幼鹭按到座位上,然后和夏野进了里间的谈话室。 今天并不是两人约谈的时间,沈越让他来,主要是满足幼鹭的心愿,但是给夏野的理由则是给他做心理检查。 夏野的心理原本就没什么问题,只是遇到突然的刺激导致短时间内陷入消沉中,如今已经渐渐地好转了。他依照沈越的吩咐,百无聊赖地画了十几张图画。 “其实夏先生的心理素质比一般人还要好,”沈越翻看着图画,礼貌而温和地说:“根本不需要来做心理治疗。只要放宽心态,再过一段时间……” “心理学上,Out Of Body Experience指的是什么?”夏野忽然开口问。 沈越低头想了一会儿,困惑地说:“心理学上并没有这个概念,我也从未听说过,怎么了?” 夏野一瞬间有些失落,停了一会儿才说:“你的未婚妻刚才和我说,你一直在研究这个。” 沈越露出一丝苦笑:“她呀,前段时间出了车祸,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脑组织损伤,虽然不影响正常生活,但是偶尔会出现幻听幻视。”沈越无奈地说:“她还经常说自己是男孩子,所以结婚后,我打算带她去德国治疗。” 夏野已经失落到极点,以手扶着桌子站起来离开。沈越起身送他。 幼鹭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翘首望着谈话室的门。过了好一会儿,门被推开,幼鹭跳起来,却只看到了沈越走出来。 “我爸爸呢?”幼鹭问。 沈越脸色阴郁,并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第十三章:爸爸的新娘 当天晚上,沈越坐在电话旁边,与酒店、婚庆公司安排明天的行程。沙发上摆放着一套西服,他并没有去穿,脸上也没有表现出多么紧张或者不安的情绪,好像只是去出席一个学术研讨会似的。 沙发上躺着幼鹭,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头发凌乱地垂在地上,衬衫宽大而卷曲,露出一截细腰。他的呼吸轻而急促,显然睡得并不舒服。 桌子上有半杯牛奶,里面放了安眠药粉末。沈越拿起杯子摇晃了几下,然后倒进洗手间,冲洗干净,又重新倒了一半牛奶进去,放在原来的位置。 凌晨四点,幼鹭毫无预兆地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沙发上,脑袋晕晕沉沉,十分难受。他迷糊了一会儿,慢慢想起昨天自己一直跟沈越吵着要见爸爸,沈越对自己爱理不理,后来给自己了一杯牛奶,自己喝了几口,就歪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幼鹭坐直了身体,端起桌子上的牛奶,闻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异样。 沈越房间的门打开,沈越披着睡衣走出来,似乎料到幼鹭已经醒了。他含笑坐在幼鹭身边,亲昵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说:“你可真能睡呀。” 幼鹭不自在地避开他的抚摸,低头说:“沈越,我不想结婚,你放我回去吧。” 沈越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半晌才轻声说:“幼鹭,你知道我为什么执意要和你结婚吗?” 幼鹭看着他,困惑地摇头。 “我和苏生之前是有过一段感情,不过很快就结束了。实际上我喜欢的是男人。” 幼鹭张大嘴巴看着他。 “我们是一样的人。”沈越温柔地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一直被你吸引着。我从来没有真正地爱过一个人,但是我很想和你长久地在一起,没有其他人,就我们两个。” 幼鹭脸上发热,局促地低下头,在新婚前夕被表白还真是出乎意料。他扭捏了半晌,才蚊子似的哼唧:“不,我不想和你结婚。” 沈越的神情僵了一下,露出伤心的样子,半是哀求半是叹气:“幼鹭啊……” “我不想和你结婚,我还有爸爸,还有同学和老师。我是幼鹭,不是苏生。”幼鹭很认真地说:“我的确不喜欢女生,但那并不意味着……我一定要爱你。” 沈越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的房间里有各种类型的麻醉剂,只要几毫克就能把幼鹭变成提线木偶,任人摆布。但沈越并不想做这么做,这不符合他完美主义的做派。 “你不是苏生,而是幼鹭。”沈越重复他的话,然后坐在他身边,语气冷静地说:“除了我,谁信呢?你这个样子,还能回到学校里吗?夏野会接受你这样的儿子吗?” 幼鹭十分烦恼地抱着脑袋:“唉,我不知道。” “我看过你的照片。”沈越凑近他,温柔地说:“你的样子可爱极了。我问你,你还想成为男孩子吗?” 幼鹭猛然抬头看他:“你能做到吗?” “我一直在研究意识与身体的脱离状态,自然有办法让你的意识脱离这个女人的身体。”沈越认真地说:“但是这还是理论设想,需要进一步实验,只要你能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助手。多则五年,少则两年,一定会成功的。” 幼鹭低头不语,很难决定的样子。沈越微笑着抱了他一下:“好孩子,去换衣服吧,我先带你去化妆。” 两个人凌晨出门,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化妆盘头,幼鹭的模样原本就好,画过妆后宛如仙子一般。他不愿意穿高跟鞋,坐在椅子上把鞋子踢得很远,脸上很悲切的模样,好像被迫嫁给恶霸的少女。 沈越好容易将他留住,哪敢对他说一句重话,乖乖地给他穿上鞋子,然后将他抱进车里。幼鹭一直用手掂裙子,这是一款低胸曳地的婚纱,他总觉得裙子要从胸口掉下来,然后又觉得赤裸着膀子和后背是很羞耻的事情。 沈越听了他的抱怨,哭笑不得地安慰他:“不要叫膀子,那是香肩。裙子不会掉下来的,你的……”原本想说你的胸很饱满,但是考虑到幼鹭脆弱的心灵,就没有再说下去。 两人简单吃了早饭,又把家里布置成新婚的样子,已经接近正午了。因为幼鹭没有娘家,所以车队直接载着两人到酒店,然后迎接前来贺喜的宾朋。 沈越这个人属于学术型的,并没有那些酒场商场的朋友,来的都是他的同学和同事,以及父母的朋友。 这对新人站在酒店门口,脸上挂着机械的笑容,心里万分不高兴。沈越极不喜欢应酬,要不是看在父母的面子上,他早就领着幼鹭回家了,才没心思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人。而幼鹭脚上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风摆杨柳似的站在沈越身边,手里剥着奶糖,依然小声抱怨道:“这些人来干什么,我又不认识。” 沈越紧紧攥着他的手,唯恐他一个不顺心又逃婚了,嘴上温柔地说:“脚疼不疼?我去给你找一双平底鞋吧,反正裙子盖着脚,别人看不见。” “唔,”幼鹭舔嘴咂舌地吃着巧克力,说:“没事,这个身体好像很习惯穿高跟鞋似的。”他想了一会儿,俯在沈越耳边轻声说:“沈越,我今天好看吗?” 沈越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直接回答:“为什么这样问?” “今天来的人都说我很好看呢。”幼鹭表情有些狡黠和得意:“我想让爸爸看看。” 沈越咬着牙说:“客套话你还当真了。” 宾客来齐之后,司仪将一对新人请上讲台,然后开始讲一大堆煽情祝福的话。幼鹭很窘迫地站在沈越身边,四周全是陌生而喜庆的脸,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落入了一个深而巨大的陷阱。沈越在他耳边温和地安慰:“再忍忍,很快就结束了。” 沈越事先叮嘱过司仪,所以现场并没有闹得很过分,众人也没有和新娘胡乱开玩笑,只是要求新郎讲述两人的恋爱史。 沈越拿着话筒,将两人在大学的恋爱史娓娓道来。那时候他是研究生,儒雅斯文,苏生则是刚入学的小丫头,活泼可爱。 但是这些并不是幼鹭的故事,幼鹭一脸倦怠地站在沈越身边,十分不高兴。幸亏他长得好看,生气的时候看起来也很可爱。 大厅里聚了几百人,有的人听沈越的讲述,有的聚在一起低声闲聊,有的在给孩子喂奶,有的在自拍发微博。几个穿着燕尾服的服务生穿梭其中,将饭菜端上来。 入口处走来一个穿黑色衬衫的男人,因为身材很高大,所以在一群服务生中有些显眼。 幼鹭盯着那个男人的身影,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亲近感。 沈越讲述完毕,几个男同事站起来鼓掌喝彩,又喧哗着让新人接吻。 那个男人的身影又不见了。幼鹭有些失落,听见众人的起哄,他求救似的看着沈越。 沈越也有些尴尬,但是这种场合也不好敷衍过去,他扳正幼鹭的肩膀,幼鹭急躁而生气地瞪着他,正要挣扎。沈越捧着他的脸颊,俯身快而轻地在手背上亲了一下。 众人哈哈大笑,司仪才宣布仪式结束。沈越和幼鹭坐在主位上,沈越的几个长辈笑着说新娘子是深闺千金,文静得可怜。又夸新郎青年才俊,前途无量。幼鹭听不出这话的褒贬,所以装作没听见。而沈越虽然满脸堆笑,心里想的是:这么多菜也堵不住你们的嘴。 一个服务生在旁边开红酒,沈越的父母则在讲述自己儿子在德国获得的诸多荣誉。幼鹭十分无聊,用手揪着裙子上的圆珠子,他感觉到身后有人,以为是侍者倒酒,就微微侧了身子。不料那人微微弯腰,握住了幼鹭的手。 幼鹭一惊,抬头看见了夏野,立刻惊喜地跳起来。夏野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拉着他沿着客厅的角落离开。 幼鹭提着裙子,跟在夏野身后,小声说:“爸爸,你来救我啦?” 客厅里十分嘈杂,并没有人注意到新娘和一个陌生的男人。 夏野冷淡地说:“你跟沈先生郎情妾意,用得着我救你吗?” “不是,”幼鹭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娇滴滴地说:“走慢点,我裙子要掉啦。” 两人很快走出了大厅,走廊里只有几个服务生在走动,虽然表情很诧异地看着两人,但并没有说什么。 他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越阴沉着脸极快地走出来拦住两人的去路,目光极快地扫过幼鹭和夏野紧握的手,开口道:“夏先生,怎么不进来喝一杯?”他去拉幼鹭的手:“苏生,快进来,该我们敬酒了。” 幼鹭极快地甩开他,理直气壮地说:“我不是苏生,我是幼鹭,爸爸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所以我不要结婚了。”说完看向夏野。 夏野点头,心安理得地说:“我和他有些事情没有解决,他暂时不能和你结婚。” 第十四章:女装 沈越气得要吐血,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不讲理的人。他咬牙切齿地说:“夏野,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今天是我的婚礼,你不要来搅局。” 夏野耸肩,无能为力的样子:“沈医生,你今天不能结婚了。” 沈越暗骂他混蛋,然后凑近幼鹭,压低声音道:“我昨天晚上和你说的话,你全忘了吗?要是你跟他走的话,以后我再也不会见你,实验的事情,也彻底完了。” 幼鹭迟疑地看着沈越,又看了看夏野,然后鼓足勇气说:“沈越,实验和结婚没有必然联系。既然你承认我是幼鹭,就应该知道我是未成年人,不可能和你缔结婚姻的。” 三个人在走廊上剑拔弩张地对峙,夏氏父子摆明了要逃婚的架势,最后沈越先让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婚宴结束,我们再找个地方聊天。反正我们两个还没登记,要不要结婚你说了算。” “不行。”夏野直接拒绝:“如果能等到婚宴结束,我就不会现在来了。”他看了看沈越的背后,然后说:“沈医生,我不想让你难堪,所以请你也不要把事情闹大。” 大厅里几个客人似乎已经察觉到事情不对,和沈越关系好的几个男同事不动声色地走过来,做好了打架的准备。 沈越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暴躁地说:“你们过来干什么!没你们的事。”几个男同事立刻簇拥过来,气势很足地站在沈越旁边,询问道:“沈,这个男的来干嘛的?” 趁着沈越和那几个人说话。夏野低声问幼鹭:“能跑吗?” 幼鹭猛点头,弯腰把曳地长裙抓在手上。夏野数了“一,二,三”两人飞一般冲下楼梯,跌跌撞撞地穿过一楼来来往往的人群,跑到酒店外面。幼鹭要往马路上冲,夏野拉着他跑到停车场,两人一起拉开车门,“砰砰”两声关上车门,那几个男宾客已经跑到停车场了,却不知道他俩坐的是哪一辆车。幼鹭弯腰趴在座椅上,夏野慢悠悠地戴上墨镜,汽车缓缓驶出停车场。 沈越见到两人一起跑出酒店,就知道再无追回的可能,这个天才型的青年顿时觉得受到了极大的愚弄,新娘的逃婚并不让他愤怒,他生气的是自己竟然眼睁睁看着试验品离开。沈越冷着脸,也不搭理大厅里的客人,自己一个人驾车回家了。 幼鹭和夏野坐在车里,气氛有些微妙地尴尬,对于夏野而言,自己的儿子忽然成了二十多岁的曼妙女人,而且这个女人和自己还有过肌肤之亲,的确很难让人接受。幼鹭瞧爸爸也不和自己说话,生怕他一不高兴又把自己丢给沈越,所以就很乖地把手放在膝盖上,不敢贸然开口。 夏野将车停在自家车库,然后下车,幼鹭很不情愿地打开车门,将一双赤裸的脚踩在地上。他的鞋子在之前逃跑的时候不知道丢到哪里了。 夏野犹豫着没去扶他,反正车库离家也不远,直接乘电梯就到了。 幼鹭跟在夏野后面,小心翼翼地说:“爸爸。” “嗯。”夏野应了一声。 “我以前上小学的时候,每次下雨校门口就积了很深的水,别的小朋友都被爸爸背着,只有我一个人提着鞋袜自己过去。” 夏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在他前面蹲下:“上来吧。” 在电梯里幼鹭还扒着他的肩膀不肯下来。正值放学时期,几个幼儿园的小朋友穿着蓝白相间的制服,背着卡通书包,哗啦哗啦的跑进来。看到幼鹭的衣服,很开心地说:“哇,新娘子。” 几个扎羊角辫的女孩子就扯着夏野的衣角问:“叔叔,叔叔,这是你的新娘子吗?” 夏野脸色阴沉,不搭理这群熊孩子。幼鹭揽着夏野的脖子,很高兴地说:“是啊,我是他的新娘子。”他把裙子边缘用软纱和珍珠堆积而成的玫瑰花一朵一朵摘下来,分给那群女孩子。 在夏野还不能确定幼鹭身份的时候,幼鹭已经以夏家的小主人自居了。他打电话请了保洁工过来,打扫狼藉不堪的夏宅,然后买了一堆零食,坐在阳台上一边打游戏一边吃东西。待保洁工清理完毕,幼鹭嫌人家打扫不干净,“楼梯扶手根本没有擦,”“卫生间的地板上为什么有头发。”“虽然洗衣服不是你的清洁范围但是堆在水盆里像什么样子!”他以此为由克扣工人的工钱,那清洁工忙碌了一下午,被幼鹭骂得一无是处,气的要投诉。夏野见两人闹得不像话,赶紧走出来把工钱结算清楚,将那人送走。 “爸爸,我们去买衣服吧。”幼鹭站在沙发上,手舞足蹈地说。他刚脱下婚纱,换上了自己的睡衣,因为以前的衣服都穿不上了。 夏野的戒断反应还没有完全过去,经过刚才的颠簸,这时候有些气喘,就伏在阳台上深呼吸。听到幼鹭的话,随口说:“先穿你妈妈的衣服。” 幼鹭尖叫:“我才不要穿女人的衣服!” “那你穿我的。” 幼鹭听了他的话,光着脚走到夏野的房间,里面被收拾得很干净,桌子上摆放了几个小药瓶。幼鹭想起沈越说过他服用麻醉药的话,悄悄把药瓶装进袖子里,打算过一会儿扔掉。 “那些药我已经停用了。”夏野在阳台上,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 “哦。那就好。”幼鹭把瓶子扔到垃圾篓里。然后打开旁边的衣柜。夏野的衣服是王敏芝亲手挑选的,休闲款、运动款、商务款、学院风、英伦风一应俱全。幼鹭上小学的时候,就特别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穿上爸爸的衣服,因为班里的小朋友都很羡慕他有一个很帅的爸爸。 幼鹭现在的个子已经很高,足够撑起成年人的衣服。他找了一套黑色长袖衬衫、半旧的牛仔裤穿上,袖子挽到肘部。他对着洗手间的镜子左顾右盼,然后有些沮丧:“虽然和爸爸穿一样的衣服,但看起来一点都不帅啊。” 夏野还没想好如何与儿子相处,索性一个人在书房上网,查询关于“体外脱离”的资料。虽然的确有这方面的理论依据,但都被驳斥为是伪科学,是和“永动机”“时光机器”一样违背客观事实的谬论。 “爸爸。”幼鹭在门口探头探脑:“好饿啊。” “叫外卖。” 幼鹭走过来,摇晃着夏野的手臂:“不想吃外卖啦。” 他这么大的一个人,还做出这种撒娇动作,实在很可笑。幼鹭见夏野不理自己,就趴在他肩膀上,伸手在键盘上乱按。幼鹭的头发软软地散落在夏野的肩膀和脸颊上。夏野轻声训斥:“别胡闹。” 幼鹭一向顽皮,能够很轻易地从父母训斥的语气里听出他们是真的生气,还是纯粹吓唬自己。他很认真地说:“不要吃外卖啦,都是垃圾食品,对小孩子发育不好。我们去吃火锅吧。”前几句话是王敏芝经常说的,后一句是幼鹭自己的想法。 夏天的夜晚,海鲜城生意很火爆,幼鹭点了基围虾、红鱼、鲍鱼汤和蒸鱼翅,然后看向夏野:“你带的钱够吗?” 夏野最烦吃饭时贫嘴饶舌的小孩,他将手里的酒杯一顿,不搭理对方。 幼鹭看着他,露出很可爱的笑容:“听妈妈说,我两岁的时候,你带我出去吃早饭,吃完发现没带钱包,就把我押给店老板,自己回家拿钱了。” 那时候夏野才十九岁,是个爱玩的年纪,并不知什么舐犊之情,纯粹把幼鹭当成一个可爱的玩具。 夏野想起那个,也笑了一下:“你那时候倒是很乖地在店里等我,不过你妈妈可把我大骂了一顿。” 提到王敏芝,两人心里俱是一沉,再也提不起说笑的兴致了。 一顿饭没滋没味地吃完,幼鹭很快就忘记了之前的不快,他看到用来装鱼翅的大海螺很漂亮,就用餐巾纸小心地擦拭掉上面的酱汁,打算带回家里。 夏野想起妻子生前的万般好处,又看着眼前的幼子,心中不由得升起浓浓的父爱。他出身的家庭十分和睦完整,因此对家庭残缺的孩子充满了同情,而面对幼鹭时,这种同情就变成了怜爱。 一名服务生端了两杯冰激凌过来,看到幼鹭将桌子上的海螺偷走,想了想,礼貌地说:“小姐,我们后厨有干净的海螺,比这个还好看,要不要给您装起来?” “不要了,这个就挺好。”幼鹭把漂亮的海螺装进口袋里,然后坐直了身体吃冰激凌,问道:“这个是送的吗?” 服务员面无表情地解释:“今天是七夕情人节,凡是进店的情侣都送一份。”说完就走了。 “哈哈,我们看起来很像情侣吗?这个店员是什么眼神?”幼鹭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把自己过长的袖子挽起来。 夏野很无奈地看着对方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衣服,心想看来真要给幼鹭买衣服了。 吃过晚饭,天色不是很晚,夏野带着幼鹭去逛商场,幼鹭原本很高兴的,直到夏野拉着他到了淑女区,他才上当似的要逃跑:“我不穿女人的衣服。” 夏野利索地揽着他的腰,将他按在旁边的休息椅上,挣扎的时候用手背悄悄抚摸了幼鹭的胸侧,感觉到他穿内衣了,才舒了口气,不然真的要教训他了。 夏野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导幼鹭要暂时顺应目前的身体,不然会给自己带来很多麻烦。 “你现在这个年纪,就算穿男孩子的衣服也不会被认为是假小子,人家会觉得,这个女人不伦不类,甚至会被坏人认为有机可趁。”夏野尽量将话说得含蓄委婉。 “那我穿妈妈的衣服好了。”幼鹭虽然不情愿,但心里知道爸爸的话总是对的。 “那也不行。”夏野迟疑了一会儿,心想要怎么解释王敏芝和苏生的身材相差很多呢。他长叹了一口气,声音低沉地说:“爸爸现在心里还是放不下妈妈,你现在如果穿着妈妈的衣服到处走,爸爸睹物思人,会很难过的。” 幼鹭看了他一会儿,低头“哦”了一声,很不情愿地走向女装区,嘴里嘟囔:“你们大人总是怎么自私。” 既然不能买男孩子的衣服,幼鹭便依着自己的审美,买了很多可爱的女生衣服,都是那种带着蕾丝边、卡通图案、带兔耳的连帽衫、带蝴蝶结的水手裙。在幼鹭这种少年的眼里,似乎只有这些才是适合女孩子穿的。而那种黑丝袜、吊带衫、露脐装、超短裙什么的,都是坏女人的象征。 幼鹭穿着一套蓝白相间的水手服,脚上穿白色的丝袜和小皮靴,因为腿长,裙子就显得特别短。而由于胸大,就显得上衣紧绷绷地几乎把扣子崩掉。他自己在镜子前照了一会儿,觉得很沮丧:“并不好看嘛,明明挂起来很好看的。” 几个导购小姐纷纷称赞:“很好看。”“sexy!”然后又恭维夏野,女朋友很漂亮,身材很棒之类的。 幼鹭很一边摆弄胸口的蝴蝶结,一边很严肃地说:“我不是他女朋友,我是男孩子。” 他这番话引起了众导购员诧异的围观。夏野很头疼,匆匆拿出卡付钱走人。 第十五章:贴心小棉袄 经过几日的相处,夏野已经接受自己儿子变成女人的事实。他默默安慰自己,就当自己有了一个女儿吧,女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什么的,其实也不错嘛。 “咚”地一声门被踢开,幼鹭抱着篮球走进来,满身大汗,灰头土脸。打开冰箱拿了一瓶矿泉水,夏野还没来得及阻止,幼鹭就把水兜头浇了下去,他前几天嫌热,把自己的头发剪成了板寸。然后他嘴里嚼着薯片,边脱衣服边走向浴室,含含糊糊地说:“爸爸,我今天把隔壁楼的男孩揍了一顿,要是他家长来就说我不在哦。” 夏野郁闷地盯着自己的贴心小棉袄,根本就是个人见人烦的熊孩子! 夏野心事重重地在厨房做饭,其实他也不太会做,但是妻子去世了,做爸爸的自然要承担起照顾孩子的职责。 楼下有人在自弹自唱,声音不好听,吉他倒是弹得不错。夏野起初没有在意,将饭菜端上饭桌后,他关了油烟机,才听到下面似乎有人在喊幼鹭的名字。 夏野纳闷地走到阳台,楼下是草坪,上面摆放了一圈心型的红蜡烛,一个十几岁的朋克少年抱着吉他,无畏而放肆地朝楼上,确切的说是夏野家的阳台,大声喊:“夏幼鹭,我、爱、你。” 夏野脸色骤变,大声喊:“幼鹭,过来。” 幼鹭听见爸爸的喊声,疑惑地披着浴巾走过来,朝阳台下面一看,顿时乐了,没心没肺地说:“爸爸,这就是今天我揍的那个傻比。哈哈哈。” 夏野压着怒火问:“他打你了没?” “没有,”幼鹭很得意地说:“他连还手都不敢,哈哈。” 夏野换了鞋子鞋子下楼,临走时说:“我回来再收拾你。” 楼下已经聚集了一堆看热闹的人,夏野怒气冲冲地过去,将草地上的蜡烛踢灭。那少年见了他,立刻摆出好战的架势:“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和幼鹭同居的男人,我不怕……” 话没说完,夏野夺过他手里的吉他,劈头砸了过去,少年惨叫一声,蹲在地上呻吟。 夏野冲旁边的人吼:“都看什么,回家睡觉。”说完怒不可遏地走回去。 在楼上旁观的幼鹭尚不知道大祸将至,而是艳羡地说:“爸爸好帅,以后我要做一个爸爸那样的男人。” 夏野打开房门,也不说话,直接把幼鹭抓住,按在沙发上噼噼啪啪打了一顿。他是真的很生气,所以手上一点情面都没留。 幼鹭猝不及防,被打得哇哇大叫,后来被打疼了,气得踢夏野的小腿,朝他身上吐口水,但是却怎么都睁不开他的束缚。 夏野的手都发麻了才停手,揪着幼鹭的头发按在沙发上,气喘吁吁地说:“夏幼鹭,你现在是女人,不准再和那些男生纠缠不清!”夏野心里有些话还没说出来,夏幼鹭这种没心没肺的态度,这次只是招引了一个纯情的追求者,如果遇到坏人,早就被糟蹋了。 幼鹭把桌子上的茶杯碟子丢在地上,摔得粉碎,因为激动,声音又尖又利:“用不着你管,我变成这样,都是你害得,都是因为你!” 自从两人在一起生活后,幼鹭从来没有因为车祸的事情怪罪过夏野,这次气急了说出来,夏野心里一疼,竟是说不出什么话了。 幼鹭摔摔打打地进了卧室,将门狠狠关上。 夏野心里也很不好受,他一个人在客厅坐了很久,直到石英钟响到十下,他才缓过神,站起来将饭菜倒掉一部分,剩下的放在微波炉里保温。然后自己回房间睡觉。 幼鹭既气愤又羞恼,满脑子想的都是:爸爸是坏蛋,我要离家出走,再也不要和他在一起了。幼鹭想到自己出走之后,夏野一个人在街边贴寻人启事,拿着自己的照片四处问人,很落魄很凄惨的样子。心里略微觉得宽慰,于是打开电脑开始玩游戏了。 大概玩到十二点多,他感觉饿得受不了,肚子又很疼,悄悄走出房间,看到厨房的微波炉里放了一盘梅菜扣肉和一碗玉米汤,都是自己喜欢吃的。幼鹭觉得很羞恼,仿佛又被夏野算计了似的。他关上厨房门,到冰箱里拿了一盒冰激凌回到房间,继续玩游戏。 夏野睡到半夜,被一阵很轻的敲门声惊险,他自从停用安眠药后,睡眠就变得很浅。夏野打开房门,看到幼鹭穿着很厚的裤子,扶着墙壁看他,苍白的脸上全是汗。夏野忙握住他的手,又把手搭在他额头上,柔声问:“怎么了,幼鹭。” 幼鹭低垂着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很窘迫的样子,半晌才说:“肚子疼……” 夏野伸手摸向他的肚子:“是不是吃坏肚子了,你等一下,我带你去医院。” “不去医院。”幼鹭推开他,要哭似的蹲在地上:“我不要去。” 夏野只好耐下性子,蹲在地上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又闹什么脾气?晚上爸爸不该那样打你,你是大孩子,有自尊心了。爸爸给你道歉。” 幼鹭抬头看他,用一只手捂着眼睛,小声说:“我的被子脏了……” 夏野困惑地看着他,忽然心里想到了什么,他跑到幼鹭房间的床上看了一眼,果然和自己猜想的一样。 父子俩很尴尬地对视了一会儿,夏野让他坐在马桶上,自己则飞快下楼,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买卫生巾。 买回来的时候,幼鹭坐在马桶上,正把脸埋在膝盖里,很难过又很困的样子。大概是哭着哭着睡着了。 夏野看他白天凶的像小狼狗,夜里又乖巧得像只雏鸟,心里顿时觉得心疼又懊恼,不该打那么重的,他本来就是孩子,哪里懂得人心险恶呢。 幼鹭按照包装纸上的指示使用这种东西,夏野站在卫生间外面,担心他不会用,但是自己又不好进去给他指点。 幸亏幼鹭自己弄好了。夏野把他抱到自己床上,又给他拿巧克力和红糖水,拍着他的后背让他快点睡,因为睡着就不疼了。 幼鹭手里握着巧克力,虽然肚子很疼,依然很好奇地说:“爸爸,什么时候血会停止呀。” “不知道。”夏野觉得很尴尬,闭上眼装睡,停一会儿说:“过几天。” “那我明天不能打篮球了吗?” “不能。”夏野斩钉截铁地说。 幼鹭在他怀里不安分地动了几下:“我这样躺着难受。”他把手里的巧克力放在床头,然后翻个身背对着夏野,过了一会儿重新翻过来,气若游丝地说:“唉,好疼。” 夏野被他闹得睡不着,有点后悔把幼鹭抱到自己床上睡,但是妻子已经去世了,自己只好充当她的角色。 夏野的床既柔软又热,幼鹭觉得自己像是面包里的奶酪一样,几乎要融化了。他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 夏野正在阳台上晾晒衣服,客厅的地板上放了两个登山包,里面放了水壶压缩饼干之类的。厨房里的碗筷都被放进柜子里,冰箱里也被清空了。 “你要出远门吗?”幼鹭倚着房门问。 “嗯,我想带着你出去散心。”夏野擦擦手,走过来问:“好点了吗?” 幼鹭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于是不耐烦地别过头:“唉,没事啦。”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夏野微笑着看他含羞的样子,心里很高兴:总算有点女孩子的样子了。 第十六章:不听话 夏野喜欢登山,觉得只有高山方显品格,所以把旅行的地点选在北方的一座以秀险着称的名山上。 两人出发前,去墓地看望了他们共同思念的人。虽然仅仅过去了一个月,但是墓碑前已经冒出了斑斑点点的青草。逝去的人如果有灵魂的话,想必在天国已经安息了。 他们乘坐高铁到了北方某城市,出了车站后在酒店歇息一晚,第二天乘坐大巴到下辖的县城。虽然路上很颠簸,但是幼鹭觉得很新奇很兴奋,张大嘴巴望着窗外的田野和树林,不时地问东问西:“爸爸,那些是玉米吗?为什么和吃的不一样。”“呀,原来山羊长这个样子呀。”“那边大雁,爸爸快看,真的是人字形的。” 夏野闭眼靠在椅背上,自始至终都不理他。 前些年这座山还未出名的时候,山路狭窄陡峭,有些地方只能以锁链当桥。出名之后当地政府花费巨资开发这座山,盘山公路从山脚直通山顶。山腰被开凿成一块块平地,各式各样的农家乐饭店旅馆酒店分散其中。 所以他们俩之前带的水壶、压缩饼干、登山绳根本派不上用场。这让夏野觉得很失望,却正迎合的幼鹭的懒散性格。“可以直接坐车到山顶真的太好了。”幼鹭欢呼道。 他们在附近找了一处酒店,前台小姐见了他们,立刻很抱歉地说:“今天客人多,没有大床房了。” 夏野和幼鹭异口同声地说:“要两间房。” 那前台小姐面带微笑,心想:兄妹两个出来旅游倒是很少见。然后她看了两人的身份证,一个姓夏一个姓苏。难道是情侣吵架了?她想。然后她就看到这两人手拉着手说说笑笑地上楼了。 这座山非常大,景点又多,一般要两天才能看完。第二天父子两个出去玩的时候,结识了几个结伴旅行的驴友,有大学生、摄影师、记者和作家,清一色的男性。夏野也喜欢旅行,和这几个人很聊得来。幼鹭跟在夏野身后,想插话又插不上,很沮丧。这时候对方团队里一个不怎么说话的中年男的就主动凑到幼鹭旁边,和他搭话,很讨好的样子。 幼鹭看他举止猥琐,很瞧不上,对他爱理不理。那男的却并不灰心,给幼鹭讲笑话,还帮幼鹭拿背包,给他讲解路上遇到的景点。 夏野正和几个人聊天,无意间看了幼鹭一眼,训斥道:别那么没礼貌,叔叔帮你拿行李,要说谢谢。“ 幼鹭扁着嘴:“谢谢。”中年男很郁闷:人家只是看起来老了点,才不是叔叔呢。 晚上回来时,那几个人和夏野住的是同一家酒店,于是几人当即约定去喝酒。幼鹭不愿意一个人待在房间,吵着要和爸爸一起出去。被夏野喝止住了。 幼鹭不敢当着外人的面太胡闹,只好拽着夏野的衣服哼唧,那几个人笑话夏野把女朋友管的太严,夏野也不解释,伸开巴掌对幼鹭做了个要打的手势。幼鹭当即松开他的衣服,很委屈很乖地上楼了。 他一个人在房间里洗过澡后,坐在床上看电视吃零食,很困惑地想:为什么爸爸可以和别人出去喝酒,而我就不行,明明我现在已经是大人了啊。 这时候传来敲门的声音,幼鹭以为是送晚饭的,心不在焉地下床开门,却是那中年男。幼鹭当即很不友好地说:“你来干什么?” 中年男上下打量着幼鹭,眼前的女人很随意地把浴巾围在身上,身上裸露的地方还带着水渍,大概浴巾里也没有穿内衣吧,就这样毫无戒备心地站在门口和陌生男人对话,还真是随意的女人啊。他暗喜自己要有艳遇了。 他扬了扬手里的一瓶白酒:“你男友不许你喝,我特意寻来给你的。”这话其实也是试探幼鹭的,若幼鹭是那种本分的女孩子,即使在家里再胡闹,在外面也会乖乖听男友的话,绝不会随意和陌生人喝酒的。可惜幼鹭并不是女孩子,他犹豫了一小会儿,就让中年男进来了。 “其实我不是很想喝酒啦。”幼鹭直接坐在床上,很沮丧地说:“我只是想跟他一样成为大人。” 中年男弄不清眼前的女人是天真无邪还是水性杨花,因此不敢贸然下手,反正她男友出去喝酒,短时间内也回不来,他从酒柜里拿了两个酒杯出来,给幼鹭倒了一杯递给他,嘴里胡乱劝道:“别管他了,咱们乐咱们的。” 幼鹭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觉得很难喝,于是放下酒杯,摆手:“难喝死了,你走吧,我要看电视。” 中年男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得罪她了,立刻百般伏低做小说好话,幼鹭很厌烦地说:“唉,酒不好喝,不关你的事。” 中年男眼看到嘴的肥肉要飞了,顿时急的抓耳挠腮,情急之下上前一步,按着幼鹭的脑袋,另一只手端起酒杯,就要往他嘴里倒,口中胡乱说着:“不要不给我面子嘛,就一杯……” 幼鹭起先还以为他是玩笑,直到酒杯狠狠地压在嘴唇上。幼鹭当即火了,劈手夺了酒杯一把砸到中年男脸上,骂道:“去你妈的。老子爱喝不喝,关你鸟事,赶紧给我滚蛋。” 中年男没想到这女人如此反复无常,开始怀疑她心智是不是有问题,不过那样也好,正好便宜了自己。他涎笑着去幼鹭的浴巾:“你这个女人,火气怎么这么大,难道是姓夏的满足不了你。” 幼鹭这时候也瞧出这男的心怀不轨,他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加上夏野又不在身边,顿时慌了手脚,喊道:“蠢猪,立刻滚出去,不然我叫人了。” 那人轻佻地笑:“你自己让我进来的,又穿成这个样子,叫别人看见了,你说得清吗?别装得跟贞洁烈火似的,今天你顺着我,我绝不让你男友知道。不然的话,咱们两个反正在这里待了这么长时间,我出去随便编排,谁还信你是清白的” 他这一番话,像凉水一样浇在幼鹭的心上,他忽然就想起了夏野曾经教训过自己“别让坏人有机可趁”的那些话,当时还不懂,现在倒隐约明白了其中深意。现在这种情景,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吧。 幼鹭很烦恼地叹气,他下床走到酒柜旁边,翻找了一会儿,抽出一根棒球棍。那中年男还在志得意满之时,就看到幼鹭提着棒球棍走过来,他还没张嘴说话,就被打得劈头盖脸,措手不及。 幼鹭在学校时,打架就以稳狠着称,现在虽然换了躯体,打人时却一点都不手软,不一会儿那中年男就哀嚎着逃走了。 幼鹭将屋里的酒杯酒瓶清理干净。坐在床上反思,果然还是爸爸说得对,不接受自己女人的身份,到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虽然不喜欢现在女人的身份,但是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还是不要贪心吧,幼鹭有一瞬间想起了沈越所说的实验,但是很快就把这个想法掐死了。沈越这个人太危险了,和他谈交易就跟与虎谋皮一样。 夏野晚上回到酒店,先去幼鹭的房间,敲了一会儿门,里面才传来细细的询问声:“谁呀。” “你爸爸。”夏野不耐烦。 “哦,你叫什么。”幼鹭很小心谨慎地问。 夏野带着醉意轻声骂道:“死小子,开门。” 幼鹭这才开门,很高兴地拉着夏野的手:“爸爸,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夏野轻笑了一下,摸着幼鹭的头发:“想我了?” 幼鹭想说我今天差点被欺负了,但是到嘴边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夏野似乎很高兴:“幼鹭今天很乖。”他亲昵地拍拍他的后背:“早点睡吧,不要看电视。” 幼鹭犹犹豫豫地拉着夏野的衣领,踮着脚尖央求:“亲亲我呀,爸爸。”他原来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高了,现在沮丧地发现只到夏野的胸口。 夏野用手背掩着嘴唇,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语气很温柔地说:“我喝酒了,怪熏人的。” 幼鹭只好很失望地松手。夏野朝自己的房间走,到门口时思索了一会儿,又折转回来,将幼鹭抱在怀里,低头温柔地吻他的额头。 夏野的怀抱里有着淡淡烟草与酒味,很好闻。两人静静地凝视对方,目光是纯粹的迷离与欣喜。 过了一会儿,幼鹭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过脸,抿嘴笑了一下。夏野也松开他,顺手将他推到房里,轻声训斥:“这么大的人还撒娇。” 第十七章:有所思 旅行回来后,夏野已决心开始新生活,他的公司之前一直处于停业整顿阶段,员工多半走了,客户也基本流失,一切都要重新开始,虽然很艰难,但是有幼鹭在身边,他这个当爸爸的并不觉得很辛苦。 至于幼鹭的将来,他自己没有什么计划,身体已经是二十五岁了,这时候再读书或者学艺术都太晚。夏爸爸本打算给他报一个成人高考班,被幼鹭坚决地拒绝了:“我不喜欢读书,而且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呢,你看那么多大学毕业的人还找不到工作呢。” 夏野给他讲道理:“读书是为了启蒙心智,学会做人的道理,而不是为了找工作挣钱。” “爸爸是觉得我不够懂事吗?”幼鹭很受伤地说。 其实幼鹭经过这一场家庭巨变,已经非常懂事了,说话做事都有大人的模样,最难得的是身上那种叛逆桀骜的脾气也去掉很多,变得非常柔顺,对夏野的话言听计从。 既然不愿意读书,夏野就让他到公司帮忙。两人回到公司里,和以前的客户联系,到招聘会上招人,积极做媒体宣传,如此忙碌了一二个月,公司才逐渐走向正轨。 新来的员工不知道两人的关系。起初以为是夫妻,但是两人相处的样子却并不似一般夫妻那样,而且都姓夏,于是众人只当他们是兄妹。 这时候很多夏野的亲戚朋友都试着给他介绍女朋友,毕竟夏野还很年轻,而且没有孩子,一个人太孤单了。夏野嘴上只是敷衍过去,说心里还在想念亡妻,不愿意接纳别人。其实他心里自有计划:要先把幼鹭的终身大事解决掉,然后才能考虑自己的。毕竟幼鹭这样不男不女、不长不幼的个性,很难找到恋人。 夏野不知道幼鹭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但是无论男女,他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喜欢男的,就把幼鹭嫁出去,自己度过余生。喜欢女人,就把人家娶回来,将公司交给两人打理。 这一天傍晚,幼鹭一个人到附近菜市场买菜,通常这个时候夏野的车会从这条路上经过。幼鹭一边挑选西红柿,一边朝路上张望,不一会儿,那辆黑色的悍马极快地从路边驶过。幼鹭站起来打算叫他,恍惚看到车里坐了一个衣服很鲜亮的女人。 幼鹭原地站了一会儿,拎起装蔬菜的塑料袋子,不紧不慢地回去了。这个地方离他住的小区很近,不到五分钟就到了。 在他们家那栋楼前的草坪旁边,幼鹭看到了那个女人和夏野在笑着聊天,似乎很熟悉的样子,夏野的朋友和客户很多,偶尔遇到也很正常,但是幼鹭的直觉认为这两人绝对不是普通客户那么简单。因为,普通客户根本用不着在家门口聊天啊而且还挨得那么近,最讨厌的是,那个女人看起来还挺漂亮的! 幼鹭黑着脸走过去,手上的塑料袋唰唰响,夏野看到他,伸手招呼他过来:“幼鹭,快过来,这是我大学同学。”他差点说,人家以前还抱过你呢。 那女人语气神态都很优雅温柔,她含笑对幼鹭点头,然后对夏野道:“这个小美女的名字听起来很熟悉啊。” 夏野点头,并不多解释。幼鹭站在夏野身边,很不高兴地样子,用手扯着夏野的袖子要回家。 女人也察觉了幼鹭的敌意,她知道夏野现在是单身,身边有这么一个女人,两人的关系不言而喻。她极聪明地告辞了,而且说自己就住在隔壁的那栋楼,周末可以去她家玩。 回到家里,夏野将蔬菜拿到书房,淘米做饭。幼鹭心里闷闷的,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动画片,然后起身到洗手间,凑到梳洗台前照镜子。自己的脸是黝黑黝黑的,因为这几天一直忙着出去玩,头发长短不齐地披在脑后,那是自己修剪的,身上穿着超大号的男士T恤、肥大的短裤和黑色的运动鞋。 总而言之,自己这个样子怪怪的,像个穿错了衣服的不良少女,幼鹭第一次为自己的形象感到羞耻。 夏野将饭菜端上桌,去洗手的时候,看到幼鹭趴在洗漱台前,用一把小剪刀修剪刘海,一张脸涨得通红,很紧张又很笨拙的样子。夏野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伸手取过他手里的剪刀,用手摸了他的头发,问道:“刚洗的?” “嗯。”幼鹭抬头看他,有些不好意思。 夏野拎了一张塑料凳子放在洗手间,让幼鹭坐下,然后到抽屉里拿了一个吹风机,一把小梳子,很温柔地撩起幼鹭的头发,用吹风机贴近头发缓慢地移动。 温热的气流带着洗发水的香味吹在幼鹭的脸上,幼鹭开口道:“爸爸。” “嗯。”夏野应了一声。 幼鹭闭上眼睛,觉得十分舒服。 “怎么忽然臭美起来了?”夏野疑惑地问:“是不是遇到喜欢的人了?” “没有。” “幼鹭喜欢什么样的人呢?”夏野试探着问。 幼鹭立刻回答:“爸爸这样的。” 夏野开心地笑起来,很满意这样的回答,然后又说:“可是你不能和爸爸结婚。那么除了爸爸,你还喜欢什么样子的呢?” 幼鹭有些不情愿地皱眉思索,过了一会儿勉强说:“哦,那就只能是像我这样的啦,和我一样爱打游戏的人。” 夏野叹气:“孩子话。” 幼鹭很高兴地用脚踢着凳子,他愿意永远都是孩子,像下现在这样被夏野捧在手心里。 “爸爸,亲亲我。”幼鹭扬起脸,用手扯着夏野的衣角。 夏野喝醉的时候很喜欢与幼鹭亲近,然而在清醒的时候会刻意和他保持距离,因此板着脸说:“再这么涎皮赖脸,我可揍你了。” 幼鹭碰了软钉子,很不开心,讪讪地说:“你上次还亲我来着。” “忘记了。”夏野面无表情。 幼鹭低头摆弄着手指,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是看背影已经是非常失落非常难过了。 夏野只好用手指温柔地梳拢他的头发,心想:“该给幼鹭找个伴了,总黏着我是不成的。”夏野想到了沈越,沈越这个人品貌家世都不错,最重要的是,沈越清楚幼鹭的底细。 “沈越最近有联系你吗?”夏野问。 幼鹭低着头,并不理他。 夏野又问了几句,幼鹭根本不回答,夏野觉得疑惑,蹲下来看幼鹭的脸,却见他睫毛微颤,一双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泫然欲泣的样子。 “这又是怎么了?”夏野心想男孩子的心真是海底针啊。他抱着幼鹭的肩膀,欠身用嘴唇亲吻幼鹭的脸颊,额头、下巴、唇角、耳朵,虽然知道父子之间的这种亲昵不正常,但是眼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幼鹭果然不再难过,而是很嫌弃地用袖子擦拭脸:“变态,不要亲我。”眼睛里已经有了一点笑意。 夏野还想问沈越的事情,这时有人按门铃,起身去看,来人正是沈越。 沈越一如往常地风度翩翩,潇洒倜傥,手里捧着玫瑰花,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安静地伫立在夏宅门口。 夏野开门请他进来,顺手接了玫瑰花,随口说:“我刚才还在想你,你就来了。这在心理学上有什么说法吗?” 沈越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你想我干什么!另外玫瑰花根本不是给你的不要接那么快啊。 “幼鹭,快看谁来了?”夏野很高兴地喊幼鹭出来,好像根本忘记了几天前就是他拆散了幼鹭和沈越的婚礼。 幼鹭探头看了他一眼,有惊无喜地说:“你来干什么?” 夏野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别人来看你,你怎么说话的。” 幼鹭满脸不乐意地坐在沈越对面,将一盘糖果放在他旁边,彬彬有礼地说:“你来干什么?” 沈越细细地打量着幼鹭,然后说:“今天很漂亮嘛,谁给你吹的头发?” 幼鹭听了很高兴,用手摸着肩膀出一缕卷曲柔软的头发,打着小卷,转过头叫夏野:“爸爸。” 夏野端了两杯水过来,放到沈越面前一杯,然后坐在幼鹭旁边,随口说了一句话:“今天天气不错。” 然后这两个人不咸不淡地聊天气、聊股市、聊政治、聊黄金,足有半个小时,幼鹭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很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心想沈越来到底是干什么的,总不会是抓自己回去做实验吧。 沈越临走的时候,问了幼鹭的近况。幼鹭听到话题终于转移到自己身上,立刻坐直了身体,很开心地说:“我前几天出去爬山了……” 两人似乎并不打算和幼鹭说话,夏野直接说:“他还和以往一样淘气。” 幼鹭用头抵着夏野的身体,十分抗议。夏野含笑抚摸着幼鹭的脖颈,低声说:“怎么还不高兴了?嗯?” 沈越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致地审视眼前这两人。忽然开口说道:“夏先生,我偶然翻看了苏生的东西,发现她生前和你有一段纠葛。” “是有这么回事。”夏野很坦然地承认了。 沈越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将随身带着的一个巴掌大的纸盒子放到桌子上:“这是你的东西,她原本是打算还给你的,可惜……”他脸上一点惋惜的表情都没有。 幼鹭伸手去抓,疑惑地问:“是金银首饰吗?” 夏野先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眉头微皱,随手扔进了抽屉里,毫无诚意地说:“劳你费心。” 沈越又随意说了几句,即起身告辞。夏野送他出去。幼鹭惦记小纸盒,悄悄拉开抽屉拿出来,纸盒子轻飘飘的,不像装了项链手势,怪不得爸爸很不在意的样子。幼鹭想着,拆开了纸盒,原来是几张照片。幼鹭翻看一看,顿时满脸通红,立刻把手里的一沓照片全丢在地上。想了一会儿,又重新捡起来,紧张又羞耻地翻看。 夏野大步走过来,劈手夺了照片,撕得粉碎,走到卫生间,扔进马桶冲掉了。幼鹭讪讪地看着他的动作,说:“嗯……我都已经看完了。” “看就看吧,”夏野色厉内荏地教训他:“我不骂你就罢了,你还敢说出来,好意思吗!” 他这么一说,使幼鹭觉得仿佛是自己做了丢脸的事情,很尴尬地站在原地。 夏野哼了一声,往前走了几步,不小心绊倒茶几,几乎摔倒,他佯装镇定地走回了卧室。 夏野活了三十多岁,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少年时因为花心,也被人拿床照威胁过,不过他完全不在乎,自己是个大男人,被人看几眼又不会少一块肉。 但是这次不一样,夏野看得出来,幼鹭是一个很纯洁的男孩,连自渎都不会,更别提忽然看到爸爸和别的女人的激情照片。 夏野很担心地想:一定会影响他的身心发育吧,甚至会给他未来的性生活造成阴影。夏野对幼鹭总是充满了怜爱,他觉得幼鹭还是五六岁的乖宝宝,小小年纪承受丧母之痛和性别的畸变,却从来没有抱怨什么,既不哭也不闹,还像小时候那样乖巧可怜。 夏野越想越叹气,眼看已经是晚上十点,幼鹭大概是睡了,他起身拿了一条换洗的内裤去洗澡。客厅厨房和卫生间的灯全都开着。夏野摇头笑:男孩子到底是顽皮。 他拉开浴室的折叠门,幼鹭用手挽着湿漉漉的头发,惊讶地看他:“爸爸。”一只手在旁边摸索了一块毛巾围在腰上,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双臂抱胸,很困惑地夏野。 夏野关上折叠门,强作镇定地问:“睡这么晚?” “马上就去睡啦。”幼鹭关上花洒,很不耐烦地答应,胡乱穿上浴衣走出来。他站在夏野对面,倚墙笑道:“爸爸也睡这么晚啊。” 夏野自顾自地去浴室,没有理他。幼鹭站在浴室门口,停了一会儿迟疑地问:“爸爸,我今天能跟你一起睡吗?” 里面的水声变小,夏野反问:“为什么?” “唔,”幼鹭绞尽脑汁,方回答:“人家生理痛。” “滚。”夏野简短的说。 幼鹭十分受挫,趴在浴室门上想了一会儿,伤感地说:“我想妈妈了。 “我不是妈妈。”夏野冷淡地回答。然后围着浴巾走出来,在幼鹭的背上拍了一下:“别这么任性了,幼鹭是坚强的男子汉。” 幼鹭甩开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不说话。 夏野最受不了他这个动作,简直让人硬不下心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坐到幼鹭身边,还没说话,幼鹭已经靠在他的肩膀上。 夏野并没有意识到儿子对自己的依恋越来越不正常,反而对此很得意。儿子香香软软地蜷缩在自己怀里,多可爱,自己比起那些为叛逆的儿子头疼的父亲可幸福多了。 幼鹭的手在夏野身上胡乱游走,最后停留在夏野的两腿间,他轻快地撩开浴袍的下摆,用手摸索着内裤的边缘。 夏野身体僵了一下,忙去看幼鹭,幼鹭满脸的好奇,并没有一丝一毫情色的意味。夏野用手挡了一下,笑道:“小流氓,你干什么?” 幼鹭用手戳了几下,眼看夏野的内裤渐渐饱胀的样子,他收了手,似乎这时候才觉得用手摸这种地方很不干净,于是胡乱在身上擦了一下,扬起脸问:“爸爸,你和苏生做那种事情,是什么感觉?” 夏野心里咯噔了一下:这算是什么问题啊,让我这个当父亲的怎么回答,以前看报纸上似乎专家讲过如何应对幼儿提出的性问题比如爸爸妈妈我是怎么来的?答案是什么来着,完全记不得了! “嗯,没有什么感觉。”夏野敷衍道。 幼鹭不怎么相信:“不想说就算了。” 夏野心里舒了一口气:这就蒙混过去了。 “爸爸看到我,会想到苏生吗?” “当然不会。”夏野立刻说。 “那你……”幼鹭舔舔嘴唇,有些结巴地问:“会想到那种事情吗?” 夏野心里一个激灵,立刻推开幼鹭,站了起来:“你再胡说!” 幼鹭很无辜地看着他:“嗯?” 夏野在客厅里来回走了几步,幼鹭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十四五岁的男孩子,身体已经开始发育了,对性多少有一些了解,加上身边有很多男同学,一定也聊过很多吧。那他刚才做出那种懵懂无知的样子是为了什么。夏野心里猛然跳出一个想法,随即又打消了,儿子勾引老子?这未免太可笑了。 夏野沉思了一会儿,坐在幼鹭旁边,温和地说:“幼鹭,我们公司新来了几个大学生,相貌好,品行也好,你要不要认识一下?” 幼鹭点头:“好啊,我的朋友很少,整天呆在家里怪无聊的。” “我说的朋友,可不是一起吃饭玩耍的那种。” “我知道啊,是亲亲抱抱的那种。”幼鹭道:“快介绍我认识啊。” 夏野点头微笑,心里松了一口气,太好了,原来是自己想多了。虽然这样想着,他心里有一点浅淡复杂的情绪,说不清楚。 第十八章:王不见王 半夜的城市里,环城公路上只有零零散散的车辆疾驰而过。旁边的路灯散发昏黄的光,公路边缘是一栋栋正处于施工状态的大楼。黑洞洞的大楼在夜里格外阴森恐怖。 一身蓝色长裙的少女拖着沉重巨大的棕色行李箱,一边走一边哭着打电话:“我坐了三天的火车来找你,你为什么不见我……我不回去,你不说清楚,我就死在这里……” 她哭着挂断了手机,茫然地在路边站了一会儿,从手提包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地图,上面用红笔重点标注了几个地方。她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到自己目前所处的位置。 手腕上的卡通表显示,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路上连一辆车子也找不见。她又累又困,一个人坐在马路边缘,好像打算就这样坐到天亮似的。 手机屏幕上显示已经没电了,她眼泪汪汪地盯着屏幕,黑漆漆的荧光屏上,渐渐地显示出一个苍白的人脸。少女吃了一惊,猛然回头看,就见一个赤裸着上身、面容猥琐的男人正打算伸手抓她的头发。 “啊——”少女发出尖叫,猛地后退几步,拿手机掷过去。 那男人显然胆子比较小,原本见她一个女孩子孤身坐在路边,想趁机占便宜。听到这声尖叫,倒有些退缩。 远处驶来一辆巡防警车,尖利的警笛声划破夜空。那男人有些不甘心地跑回暗处。 少女吓得全身瑟瑟发抖,捡起地上的手机,吃力地拖着行李箱朝远处走。很快,那辆巡防车驶到少女的身边,车窗缓缓降下来。 一名穿着警服的中年探头问:“丫头,怎么一个人在公路上走,你去哪?” “我刚下火车,在等我男朋友。”少女用沙哑的声音说。 “上车,我送你回去。”那个警察显然怀疑这是一个离家出走的问题少女。 “我不。”少女忽然犯了倔脾气:“我男朋友一会儿就过来了,他如果见不到我,会着急的。”她随手把长长的头发别到耳后,光洁雪白的小脸显示她的年纪并不大。 警察打量她了一会儿,只好说:“那你先呆在这里不要动,我到前面的路口巡逻和同事打个招呼,然后回来接你。” 少女歪着脑袋看他,男警察三十多岁、方方正正的脸,很正派的样子,于是她点头答应了。 男警察继续开车,走了大概五百多米,心里却始终对这个少女放心不下,城市里社会治安本来就不好,加上最近一段时间一系列杀人碎尸案……想到这里,他调转了车头折回去。空旷宽阔的马路上空无一人。男警察微微诧异,少女弱不禁风,而且拖着一个大行李箱,短时间里是走不远的。 他开车在这条路上来回找了一遍,始终见不到少女的踪影。也许是她男朋友把她接走了。附近虽然荒僻,但还是有几栋破旧的房子,租给贫穷的学生和工人。 男警察开车继续工作,同时心里有一丝淡淡的失落,少女楚楚可怜的样子很让人心动,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儿。 三天后,这个城市下起了倾盆大雨,城外的湖水暴涨几尺,险些漫过旁边的农田。大雨过后,附近的村民划着木筏子在湖里采摘新鲜的荷花和莲蓬,到城里贩卖。 荷叶深处,安静地漂浮着一个巨大的棕色行李箱。 村民们发现这个行李箱时,都觉得很兴奋,看材质就价值不菲,说不定里面装着值钱的东西。而且在这样的雨天里发现神秘昂贵的皮箱,无论怎样都充满了诡异刺激的气氛。 结果众人合力打开一看,竟然只是看起来很破烂肮脏的衣服而已。整个皮箱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味。大家都很失望,散开了各自去忙活,唯剩下一个人心有不甘地将那团破衣服抖开。 一个柔软鲜红的心脏蹦蹦跳跳地落在地上,那些被切断的整齐的动脉血管在震动之下,缓缓地流出浓黑的血液。 一大早,沈越将盛着鹅肝酱的水晶碟子放在桌面上,他端起一杯奶茶,闲闲地打开报纸。 封面上一张巨大的彩色照片:泥泞的土地上静静地放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心脏,血管和脉络清晰可辨,色泽艳丽,表面湿润,仿佛刚从一个活人的身体里剥出来似的。 沈越皱眉,将自己碟子里的食物推开,从桌面上拿起自己的记事本,查看今天要接待的病人名单。 幼鹭早上坐在沙发上看新闻,音量调的非常大。夏野在卧室里都听得清,他虽然没有起床气,但是被强行吵醒,他的心情十分恶劣。 阴沉着脸走出卧室,抓起桌子上的遥控器关掉电视,他重重地拍了一下幼鹭的脑袋:“吵死老子了。” 幼鹭看他脸色不善,就没有说话,悄悄打开电视,把音量调小了。 不一会儿厨房里传来奶香味,夏野端着一壶热牛奶放到桌子上,又把昨晚上剩下的鸡蛋饼随便热了一下。一个人坐在桌子边没滋没味地吃起来。 幼鹭蹦蹦跳跳地走过来,很嫌弃地看着桌子上的早饭,他搓搓手,去厨房拿了一个西红柿切开,递给夏野一半,然后很兴奋地开口:“爸爸,你刚才有没有听到新闻上说,有人在郊区发现了一个新鲜的人体心脏,这肯定又是那个连环杀手干的。” 夏野很艰难地咽着牛奶,眉毛微挑:“有这种事?现在的治安太差了。” “重点不是那个。”幼鹭坐在他身边,手舞足蹈地说:“爸爸,这是一个高智商的杀人犯,几年前,本城就出现过这样一系列的杀人事件,警方到现在都没有抓到凶手,甚至连一丁点线索都没有。你说这个人帅不帅?”幼鹭把西红柿放在桌子上,抓着夏野的手臂说:“杀了那么多人,却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警方甚至不知道他的性别,你说这个人有多厉害!” 夏野觉得很不能理解儿子的思维:“一个杀人犯,有什么帅的,你好好吃饭,别看那些乱七八糟地东西。” “不是杀人犯。”幼鹭很严肃地指正:“是艺术家!这么干净的杀人方式,还有整齐的切割伤口,绝对不是普通的屠杀。”他认真地说:“网络上把这个人叫做‘终结者’,说他是神一样的存在,拥有超出常人的智商和体力。很多年轻人都崇拜他呢。” “居然会崇拜这种人?脑子有病吧。”夏野觉得不可思议。 幼鹭气得站起来一跺脚:“跟你说不清,老顽固。” “嗯?夏幼鹭,你叫我什么?”夏野站起来,活动指关节。 幼鹭拔腿就跑,回头笑着说:“老顽固,老头子。”他哈哈笑着,一头撞到了门上,痛叫了一声,蹲在地上直吸气。 夏野又好气又好笑,拉开他的手看了一下,并没有撞破皮,于是放心地换了衣服去上班。 幼鹭一个人闲在家里,百无聊赖之余就开始琢磨这起杀人案,新闻上虽然说的波谲云诡,但是警方却对这件案子三缄其口。网络上则吵得沸沸扬扬,甚至为此专门建了一个异闻网站,收录了古今中外的变态杀手事件,并且还有专门的犯罪心理学专家进行分析。 幼鹭看得跃跃欲试,他是个年轻又冲动的人,加上没有什么事情做。当即揣着零用钱和照相机,高高兴兴地朝案发现场去了。 沈越下午一直待在办公室里,喝了红酒和咖啡,记事本里显示下午只有一个客人要来,他用蘸水羽毛笔在印花信纸上随意画了几笔,不时抬头看一眼大门。 下午五点,外面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沈越猛然站起来,又平静地坐下,随手将桌子上的纸揉成一团扔进纸篓,不紧不慢地说:“进来。” 一个身量娇小的少年探头进来,看到沈越,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一点笑:“沈哥哥。”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卡通手表,有些不好意思:“唉,今天又迟到啦。 沈越看了他几秒钟,然后才开口:“千羽,快进来吧。” 谈话室里陈设十分简单,正中间摆放了两张舒适的雕花软椅,呈四十五度摆放。千羽因为个子小,坐在椅子上脚就悬空了,他将手摆放在膝盖上,望着沈越,脸上带着一些天真的笑意。 沈越早就将他上下瞧了个遍,不动声色地开口:“手上怎么了,又和别人打架了吗?” “不是。”千羽皱起眉头,很苦恼地举起手:“我夜里睡觉,不知道手碰到哪里了,早上起来就看到擦破了皮。沈哥哥,你会不会也有这样的经历呢?” “有些睡相不良的人,的确会在睡梦里撞伤手脚。”沈越捏起他粉嫩的手指,看了一下。然后说:“你做什么梦了,这么激烈?”他笑了一下,有点促狭。 千羽愣了一下才明白沈越在和他开玩笑,红着脸低头嘟囔:“反正不是春梦。” 他低头想了很久,才缓慢开口:“我梦到一个穿蓝色裙子的女孩子,一个人在公路上,拖着一个大行李箱在走,一边走一边哭,后来他遇到了一个光着上身的男人和一个警察。” “男人和警察对少女的态度友好吗?”沈越开口问。 “那个男人脸上很凶但是很懦弱,警察……说不出来……”千羽低下头:“后来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 “是没有发生过,还是你记不清了?” “发生过,但我不记得是什么?” 沈越想了一会儿,问:“那个少女是你熟悉的人吗?” 千羽很艰难地点头。 “她是谁?”沈越有些轻微的兴奋。 “是我。”千羽困惑而沮丧地说:“我知道是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成为那种样子。” 幼鹭坐出租车来到事发地点,现场已经被彻底破坏,湖边的地面上到处都是泥泞的脚印,草地上扔了一段黄色的警戒线,显然警方勘验过就离开了。几个小报记者徒劳地在这里摄像摄影,对着镜头讲述事发经过。 幼鹭觉得很失落,在泥泞的草地上沿着湖边走,这里地势低洼,前面五十米远的地方就是环城公路,建路的时候人为地垫高了地基,所以从公路上到湖边是一个三十度左右的陡坡。 因为雨水的冲刷,很多石头和草屑从陡坡上冲下来。幼鹭忽然怀疑那个巨大的棕色箱子就是从公路上一路滑到湖里的,毕竟在雨天里走到湖边抛尸,一定会留下脚印。 想到这里,他把相机挂到脖子上,徒手抓着陡坡上的草,向上攀登。 草丛里有不少尖利的刺,脚下的土地也十分泥泞,幼鹭就这么狼狈不堪地来到了环城公路上。 空旷的公路上,四周的荒野和残破的建筑,高大笔直的路灯在雨中矗立。一个穿着深蓝色警服的男人站在公路对面,他脸孔方正,神情淡漠,左手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未点燃的香烟,正静静地看着幼鹭。 第十九章:信誓旦旦 幼鹭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警察,继而心里一喜,知道自己猜对了。 公路不远处有几栋正在施工的大楼,几个建筑工人在雨天里忙碌。有几个身穿警服的人正在询问一个负责人。 幼鹭拖着沾满泥巴的凉鞋往前走,那个拿香烟的警察立刻将他拦住,不带感情地问:“干什么的?” 幼鹭作出很坦然地样子:“检查工程进度,这一片的楼是我爸爸负责开发的。”他看了一眼男警察胸口的牌子,名字叫林漠。幼鹭不耐烦地说:“林警官,你们的人到我的工地上调查,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林漠丝毫不为所动,用胳膊将幼鹭隔开:“紧急公务。” 幼鹭看他像个铁塔似的矗在这里,自己无法闯过去,只好老实地待在原地,从书包里拿出水壶和纸巾,擦拭凉鞋上的泥。唉,鞋子是爸爸给买的,要是弄脏的话一定会挨骂吧。 “已经可以确定死者就是……”两个警察边走边聊,看到幼鹭站在那里,立刻止住话头,看向林漠,林漠微微摇头,然后快步走向远处的一辆警车,将警车开过来,打开车门,请那两名刑侦警察上车,然后对幼鹭说:“丫头,你也过来。” 幼鹭走过去,弯下腰望着车窗:“干嘛?” 林漠坐在驾驶位上,欠身推开车门:“送你回市区。” 幼鹭没有太多犹豫,就坐进去了。凭他的观察,林漠是三个警察里地位最低的,也许只是暂时调过来辅助那两名高级警司调查案件。 他坐在车里不到十分钟,后排的两名警察已经不动声色地开始盘问幼鹭,包括姓名、职业、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以及为什么撒谎说这片楼盘是自己的。 显然他们把幼鹭当成了嫌疑对象,因为的确有一些高超的罪犯会十分嚣张地故地重游,查看自己的“战果”。 幼鹭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立刻大声嚷嚷:“喂,我只是好奇而已,而且我为什么要回答你们的问题!” 林漠打着方向盘,刻板地说:“凡是知道案件事实的人都有义务接受公安机关的询问。” “我就不回答,你们抓我啊。”幼鹭气哼哼地说。 两名警察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坦然道:“那我们只好拘传你了。”他身体前倾拉开幼鹭的背包,很准确地找出了钱包,从里面拿出身份证,然后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盖了章的的传唤证,抄写了幼鹭的身份信息。然后将钱包和传唤证一起递给幼鹭,平淡地说:“现在你必须跟我们走一趟。” 幼鹭就这样很无辜地进了警局,身份信息入网之后,又牵连出几个月前一起入室盗窃案。他被带进询问室做笔录后,警察并没有允许他离开,而是暂时把他控制在值班民警的办公室,由林漠负责看守。 幼鹭乖乖地坐在墙角的沙发上,哈欠连天地想,好想吃晚饭啊。 林漠坐在旁边的办公桌旁,埋头写材料。房间里的空调发出低而轻微的噪音。幼鹭百无聊赖,掏出手机玩了一会儿。看到桌子上的电脑开着,他起身坐在电脑旁边,噼噼啪啪地打开网页玩游戏。 林漠抬头看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低头写字。 “林警官,那个杀人犯有什么线索吗?” “不知道。”林漠闷声说。 “不想说就算了。”幼鹭愤愤不平地说:“亏我把你当成老实人,你居然把我拐骗到这种地方。” 林漠手中的笔顿了一下,平心静气地解释道:“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只是负责公路那片区域巡逻的小警察,跟这种特大刑事案件够不上边。而且,我当时是真的想要送你回市区。你一个女孩子在环城公路上很不安全。” “原来就是个小片警啊。”幼鹭点头,凑到他的桌子上:“在写什么?” 林漠迅速将稿纸反扣在桌面上,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你老实坐在那里。” 幼鹭低头,有些讪讪地将衣服领口掩住,坐回椅子上,低头把脖颈处的扣子系上。 林漠瞧她也不是那种轻佻没教养的女子,于是声音略微柔和了一些:“你年纪轻轻的,为什么不找一个正经工作?” “找不到。”幼鹭老实说:“我初中没有毕业就辍学了,身体不好,做不了体力劳动。” “就算这样,你也不能去小偷小摸,你这样对得起自己的父母吗?” 幼鹭困惑地看着他,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一群人簇拥着走进来,林漠立刻站起来,恭敬地说:“张局。”他看着站在张局旁边的青年男人,瞧不出这人的身份。 幼鹭开心地跑到青年男人身边:“爸爸。” 他这一喊,不但是林漠,其他人也都惊讶且疑惑地盯着两人。夏野脸上一派镇定,心里气得恨不能把幼鹭拍死。 夏野不轻不重地在幼鹭背上打了一下:“你就不能消停一点?” 因为夏野和当地的官员有一些酒桌上的交情,所以这个事情加上之前幼鹭私闯夏宅的事情就全部了结了。 虽然如此,夏野还是和民警解释了一下,他和幼鹭原本就住在一起,几个月前幼鹭闯入夏宅而自己报警,是因为两人正在吵架。 那民警大概猜到两人的关系,所以也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就今天的事情询问:“她今天拿着相机在我们办案地点徘徊,还谎称那片楼群是她父亲的。” 夏野严厉地看了幼鹭一眼,幼鹭很温顺地坐在他旁边,低着头不说话。 “你说的是环城公路47号那片新开发的楼群吗?如果是的话,他没有说谎。我的确是开发商。”夏野解释道。 民警张大嘴巴看着他,结结巴巴地说:“哦,是这样,但是你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夏野有些语塞,不耐烦地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民警就无话可说了。一直低着头的幼鹭忽然抬头笑了起来,促狭地握住夏野的手,故作镇定地说:“干爹,我饿了,咱们回家呗。” 夏野嘴角抽搐了一下,强忍着揍他的冲动,问警察:“工地那里究竟出什么事情了?” 那些警察显然也不打算隐瞒他:“是这样,夏先生,你可能也看新闻了,从湖里打捞的人体内脏,已经确认是工地上失踪的一名工人。” “凶手找到了吗?” “目前还没有。我们准备对附近工地人所有工人的信息收编起来,但是那个包工头不太配合,夏先生既然是开发商,又是通情达理的人,还望你能多支持我们的工作。”一名刑侦警察十分圆滑地说。 夏野耸肩,做出无能为力的样子:“我只是投了一部分钱进去,算是开发商之一,具体的事务,你和负责人联系吧。” 然后夏野拎着幼鹭的后脖颈衣服,堂而皇之地走了。出了警局的门,幼鹭立刻挣脱开,跑得远远的,大声说:“不准打人” 夏野手里攥着一个耳光,心平气和地说:“我打你干什么,快上车。” 幼鹭半信半疑地挪到夏野身边,一手拉开车门,转过头看着夏野,刚打算说话,猛然被夏野一巴掌按倒在车中的座椅上。 “死小子,老子辛辛苦苦挣钱养家,还要给你收拾烂摊子!”夏野伸开巴掌,朝他屁股上后背上狠狠拍了几下。 幼鹭丝毫不在乎这点疼痛,在座椅上又叫又躲,乱蹬小腿,还朝夏野吐口水。 夏野用手按住他的嘴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想造反?” 幼鹭气呼呼地,在夏野的手心里含糊说道:“坏蛋,不讲信用。”他朝夏野呸呸呸,温热的舌头和嘴唇蹭着夏野的手心。 夏野像被电到似的,猛然收起了手。然后拉开车门,一言不发地发动车子。 幼鹭贱兮兮地趴到夏野的肩膀上,发现他脸色阴沉,是真的生气了。幼鹭忙老实坐回座位上,心里很纳闷,明明刚才还在玩闹,怎么忽然就生气了,年纪大的男人真是很容易傲娇啊。 幼鹭怀着宽容的态度,一路上都在讨好夏野,回到家里后又一路小跑着给他拿拖鞋,又拿着他惯用的茶杯给他泡茶。 夏野心情烦躁,本打算不理他,看他拼命地讨好自己,很可怜的样子,于是脸色稍缓,说道:“把我的笔记本拿过来。” 幼鹭把他的笔记本端过来,又蹲在地上接通电源,然后挤在夏野身边,好奇地问:“爸爸上网都玩什么?” “股票、黄金、期货……”夏野一边看股市行情,一边随口说。 “好无聊。”幼鹭趴在他肩膀上说:“我给你推荐一款游戏吧,可好玩了……” “以后再说吧。”夏野不怎么感兴趣,他少年时也是个游戏迷,后来年纪大了才发现没有什么游戏比赚钱更好玩的了。 夏野将手中的几斤黄金卖掉,关掉操作平台。因为刚赚了一大笔钱,所以心情很好。他摸着幼鹭的脑袋,逗狗似的:“宝贝,我给你找点事情做吧。” 幼鹭说:“呃,其实我很忙的……” 在夏野眼里,幼鹭做的事情全是闹着玩,他认真说道:“你年纪大了,应该找点正事做,我身边还缺一个助理,你可以来公司帮我……” 幼鹭立刻站起来,受辱似的紧绷着脸,气呼呼地说:“你别看我这个样子,我是那种整日在打印机旁和茶水间消磨时光的女人吗?”他挥舞着拳头站在夏野面前,大声说:“我是要做大事的!” 夏野有些无语地看着他,将他拉到自己身边,细心地将他裙子上松开的腰带系紧,耐心地说:“你先听我说完……” “我不听我不听……”幼鹭大声嚷嚷。 夏野微微蹙眉,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几分钟后,幼鹭心虚,气焰也低了很多:“你说吧,我听着呢。” “我只有你这一个孩子,以后我的事业都是你的,你现在不学着管理公司,以后我不在了,你一个人怎么办呢。”夏野语重心长地说:“你现在无忧无虑,不知道钱的重要,是因为有爸爸养你,但是总有一天,你要试着自己照顾自己。每天拎着小相机,假装自己是侦探,这种日子你能过一辈子吗?” 幼鹭极不爱听夏野说这种话,但是又找不到理由反驳,只要嘟囔道:“我就喜欢这样的日子,你不能养我一辈子吗?”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道:“你是不是要娶别的女人了?” “不是。” 幼鹭很不相信,毕竟夏野是有前科的人。 夏野认真说:“爸爸不会再娶别的女人了,爸爸只爱妈妈,还有你。” 幼鹭睁大眼睛看他,继而开心地笑:“真的吗?那我们以后一直在一起吧?” 夏野看他笑得可爱,也忍不住笑起来:“不好,我们在一起,像什么样子呢?” 幼鹭扳着他的脖子,开玩笑道:“爸爸那么花心,我就给你做个小老婆吧。” 夏野心中一跳,差点推开他,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幼鹭只是在开玩笑,于是勉强笑道:“你有这份心,也该拿出一点实际行动来。我房间里有两间脏衣服,你拿去洗。” 幼鹭松开他的脖子,整理裙子站起来,娇声说:“那种粗活都是丫鬟干的,人家就负责貌美如花就好了。”他踮着脚尖,拿了一大瓶雪碧和洋芋片,回房间玩游戏去了。 夏野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门被虚掩住。幼鹭手心的温度和汗水还残留在夏野的脖子上,身上的热度还留在他的腿上。夏野微微翘起嘴角,心里无端觉得安宁欢喜。 第二十章:不期而遇 夏野一大早去阳台拿衣服,十分震惊地看到幼鹭正踮着脚尖将洗净的男式衬衫挂在晾衣绳上。 夏野还对昨天幼鹭说的“小老婆”这种话念念不忘,所以看到眼前的情景,内心简直雷电交加。不是开玩笑的吗?怎么当真做起这种事情了,现在的小孩子到底在想什么?实在是太早熟了!怎么能对自己的爸爸有那种龌龊的想法! 幼鹭用湿淋淋地袖子擦了擦额头,转过头看到夏野,很高兴地说:“爸爸。”他邀功似的伸出手:“我一早上起来就把你的衣服全都洗了,给我一点零花钱好吗?” 夏野有一种踩空了的感觉:“就只是要零花钱吗?” 幼鹭惊喜道:“你还想给我什么?” 夏野脸色冷淡地从钱包里拿出一百块钱,重重地拍到幼鹭的手上:“你的工钱。” 幼鹭也不嫌少,撒开蹄子跑出去玩了。 夏野心里有些失落,反正他才不会承认是自己思想太下流了呢。 环城公路四周荒芜,一栋白色的小楼位于公路旁边空地上,大门口挂了一个白色的木牌:XX公路值班室。 幼鹭带着茶色的太阳镜,推开生锈的大门进去,院子里并没有人,大部分房门都是紧缩着的,唯有二楼中间一个看起来略微干净的房间是开着的。 走上二楼,幼鹭站在门口看了一下,里面烟雾缭绕,几个穿着制服的青年正聚在会议桌前打牌,几个人看到幼鹭,都楞了一下,其中一个略微年长的开口问道:“干什么的?” “我是、我是在北边那栋报业大楼上班的人。”幼鹭早已经编造好了一套说辞:“前两天我下班经过35号路段,摄像机从包里掉出来,不知道被谁捡走了,摄像机是单位的,还挺贵,所以我想看看那条公路上的监控录像。” 当他说到自己在报业大楼上班时,那个年长的人冲旁边丢了一个眼色,其他人立刻将桌子上的纸牌和钱收起来。然后那人才懒洋洋地说:“你报警了吧?” “警察说遗失物不归他们管,是他们建议我来调取监控录像的。” 那人看幼鹭是个女子,便觉得软弱可欺,于是不耐烦地说:“我们公路局不归他们管,录像也不是谁想看就能看的。” “为什么不能?公共场所的录像是公开信息,公民当然可以申请查看。”幼鹭说话中带着一些书生语气。 那人黑着脸:“不准看就是不准看,要是每个人丢东西都来看录像,我们要忙死了。” 幼鹭看着那些人有的低头扣指甲有的抬头看天花板,他很困惑地说:“你们很忙吗?我就看一个录像,不会耽误太久的时间。”他不会央求人,更不会命令人,就只是很无辜地站在那里,食指勾着太阳镜晃来晃去。 那人就站起来,也不理他,带领部下出去,嘴里骂骂咧咧:“跟你这个女人讲不通道理。” 只留下幼鹭一个人站在会议室里,他犹豫了一会儿,跑到走廊上,大声喊那个人:“喂,你是站长吧,现在是上班时间,你们刚才在会议室里打牌怎么说!” 那几个人立刻站直了身体,警惕的瞪着幼鹭。 幼鹭心里很没谱,自己孤身来到郊外,要是被这几个人杀了灭口怎么办,他脑子里想起了美国恐怖片血淋淋的场面。 结果是那个站长骂骂咧咧地带着幼鹭进监控室,骂骂咧咧地打开主机,骂骂咧咧地输入密码。然后问幼鹭丢摄像机的日期。 幼鹭说的日期是湖边发现内脏的前四天。“大概是傍晚六点,”幼鹭胡诌了一个时间。站长调好了日期,然后将播放速度调快了几倍,顺手拉了一张折叠椅,朝旁边一顿:“你自己看吧。” 幼鹭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边缘,将眼镜随手放在电脑桌前,装作很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对身边的站长说:“您不用陪我。” “你当老子愿意陪你啊!这电脑里的东西只能看,绝对不能复制,也不能带出去!你晓得不?” “我知道了。”幼鹭很纯良地说:“我没有带任何电子设备哦。”他把手提袋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里面只有水壶、纸巾和一支签字笔。站长想了一会儿,禁不住打牌的诱惑,严厉警告了幼鹭几句,就出去了。 四天的录像既长而无聊,幼鹭心不在焉地盯着屏幕,道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根本瞧不出有什么异样,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幼鹭觉得很烦燥。他不知道自己能在录像里找到什么。但是既然靠近凶杀案现场,就一定会留下凶手的踪迹。 镜头边缘是施工工地,几名建筑工人正往车上装水泥。也许被杀的民工就在其中。一名建筑工人会合谁结怨呢,最大的可能就是和其他工人之间有矛盾,如果是这样,警方应该很快就能破案,不必像现在这样讳莫如深。 幼鹭正想着,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大概是有客人来了。这里的人都很热情地迎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门被推开,一个工作人员很不耐烦地说:“喂,你还没看完呢?” “没,”幼鹭好脾气地说:“这个要看很久,你们不用管我。” “你想得美,监控室原本就不能进外人的。我们要出去吃饭了,你先回去吧。” “能不能通融一下。”幼鹭深知一旦出去,再想进来就难了,只好哀求他。 “不行,让你看监控就已经是破例了。”那人已经在下逐客令。 “谁在监控室?”院子里传来一个男人低沉厚重的声音。 “一个记者,挺烦人的,林哥你等一会儿。” 院子里的男人朝监控室走了几步,看到屋里的人,便毫不迟疑地走进来。幼鹭无意间抬头,刚好和他打个照面。 幼鹭:“……” 林漠:“你好。” 幼鹭转过头看电脑屏幕,斩钉截铁地说:“我不认识你。” 林漠凑到幼鹭身边看了一会儿,转头对旁边那人说:“这丫头是我朋友,你跟你们站长说一下……” 那人笑起来:“既然是朋友,那还有什么说的,让她待在这儿吧。”然后很暧昧地朝林漠做了个鬼脸:“你们俩聊,我就不打扰了。” 幼鹭争分夺秒地看监控录像,没心思搭理林漠。林漠坐在他旁边,看了一会儿开口道:“这里的监控录像不允许被带出去。” “我知道。”幼鹭头也不抬地说。 林漠缓缓地伸手将幼鹭的茶色太阳镜拿到手里把玩,幼鹭伸手去夺:“还给我!” 林漠单手一握,眼镜折成两段,里面露出细细的铜线,镜片边缘有一个细小的针孔摄像头。 “你——”幼鹭夺过来,微型摄像机已经坏掉不能用了,这可是在网上花了几千块钱买的,原本打算先把这里的录像记录下来,回家以后再慢慢翻看,这下子之前的功夫全白费了。 幼鹭气得脸色苍白,将墨镜劈面砸到林漠脸上,大声吼:“你赔我眼镜!” 第二十一章:高山仰止 林漠用手捻着墨镜,冷淡地问:“苏小姐,你到底想查什么?” 幼鹭从短裤口袋里掏出手机,调成摄像功能,放在电脑旁,没好气地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老赵,你过来一下。”林漠朝外面喊了一句。 幼鹭看了他一眼,很迅速地从他手里抓过墨镜,塞进手提袋里。 “什么事啊?”站长手里抓着牌,站在走廊上问。 “你把这姑娘要的录像拷一份给我。” “好。”站长十分痛快地答应了:“明天早上给你送过去,过来玩一局?” 林漠摇头拒绝,然后大步离开了。 幼鹭被那些人赶了出来,他在大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只好飞快地去找林漠。 林漠并没走远,他手里拿着报纸遮阳,一个人沿着路边梧桐树的倒影悠闲地散步。幼鹭叫他时,他略微放慢了步子,却并不回头,幼鹭跟在他身边说了很多好话,并且邀请他一起吃饭。 “你刚才不是挺横的吗?”林漠很不客气地说。 幼鹭抿了一下嘴唇,脸上堆起来的笑容也凝注了,初夏的太阳照在他的脸颊和脖子上,汗水顺着通红的皮肤滚落下来。他忙了一天,编造了很多谎话,也赔了许多笑脸。起初的兴致勃勃到现在已经变成了疲倦和辛酸。然后他觉得自己真的是没事找事。 他不说话,林漠只好继续问:“你到底为什么偷偷调取这里的录像,是和前几天的凶杀案有关吗?谁派你做这些的?” “好奇罢了。”幼鹭没精打采地说。 林漠不相信地笑了一下:“对凶杀案好奇?你是中学生吗。”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把录像给我?”幼鹭语气里有些不耐烦。 “这是你求人的态度吗?”林漠意味深长地说:“我自然会把录像带给你,不过相应的,你也有对我有所补偿。” 幼鹭了然,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张纸,刷刷写了几笔,交给他:“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你开个价吧,想好了告诉我。”他招手拦了一辆车,临上车之前又补充了一句:“老子有的是钱。” 林漠的脸色十分难看,幼鹭坐在车里,得意洋洋地看着他,心里略微觉得高兴了一些。 经过这几天的奔波,幼鹭被晒成了一只焦皮猴,他自己对此没有什么觉察,是夏野发现的。 当时幼鹭正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拼图,夏野下班回家,看到了沐浴在客厅灯光下的幼鹭,觉得吃惊又好笑。 夏野蹲在幼鹭身边,握着他的脚腕查看了腿,然后又捏着他的手心左右翻看。 “你回来了。”幼鹭从夏野的脚下抽出一张塑料拼图,漫不经心地说。 “我刚才看到你,还以为你穿了长筒丝袜和手套。”夏野指着他的胳膊说:“怎么晒这么严重,你整天去哪疯了?” 幼鹭长长地叹气:“爸爸啊,我这些天都在忙一件蠢事。” 夏野微微一笑,觉得他故作老成的样子很可爱。 “以前的我太幼稚了,”幼鹭摇头:“你说的对,我应该找点正经事情做,而不是整天拎着相机到处跑假装侦探。”他抬头看向夏野:“所以你还要助理吗?” “爸爸说的话你全不听,非要自己吃点苦头才肯回头。”夏野坐在幼鹭对面,无奈地笑:“但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想做侦探了,是没有兴趣了,还是觉得太难?” 幼鹭捧着脑袋,很苦恼地说:“是我觉得太苦了。”他扁着嘴,很委屈的样子:“我这几天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跑,赔了很多笑脸,说了很多好话,好不容易找了一点线索,又被别人抢走了。” “原来是这样。”夏野点头,语气里并没有太多同情:“不过我也不需要你这样的助理。你连这些冷落都受不了,又怎么去摆平那些难缠的客户?” 幼鹭满肚委屈,本以为会得到夏野的安慰,不料却碰了冷钉子,当下生气地站起来:“不跟你说了,你什么都不懂!” 其实夏野有什么不懂的呢,一个外表娇弱的女人去做一件听起来很荒谬的事情,不被人嘲笑和欺负是不可能的,要不是幼鹭举止斯文,容貌秀丽,说不定还会被当成精神病患者。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像爸爸这样惯着你。”夏野把幼鹭拉到自己身边,温和地说:“你今天所遇到的,还只是人生经历中最微小的一部分,爸爸年轻的时候创业,遇到的困难是你无法想象的,如果我也像你这样甩手不干,就不会有现在的一切了。” “这些道理我都知道的。”幼鹭叹气,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软弱,很不好意思地把脸埋在夏野的肩膀处。 “那么你到底还要不要继续查案?”夏野问。 “你都说了做这种事情很蠢。”幼鹭闷声闷气地说。 “我是这么认为的。”夏野用手抚摸着他的后背:“因为爸爸老了,脑子里只有金钱,不能理解全凭冲动和兴趣去做一件事情的乐趣。不过我建议你,做任何事情都要有始有终,真正的男人……”夏野说到这里,瞧了幼鹭一眼,就没再说下去,同时悄悄地收回了放在幼鹭后背上的手。 “我没有说放弃啦,刚才只是在说气话。”幼鹭坐直了身体,也不再像刚才那样沮丧了。 夏野看他十分受教,心里高兴,问道:“那么,到底今天谁欺负我儿子了?” 幼鹭就把今天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夏野。 “我当是什么大事,居然把你为难成这样。”夏野听完,笑着站起来,从桌子上拿出自己的手机,一边拨号一边说:“爸爸替你报仇,明天那个警察就会乖乖把录像带送过来了。” 幼鹭十分惊喜,满怀憧憬地看着夏野打电话。 夏野联系了两个经常喝酒的官场朋友,随便提了录像带的事情,然后扯了一堆房地产投资的事情,就若无其事的挂断了电话。 幼鹭张大嘴巴看着他,觉得很失望:“咦,我还以为你要骂人、摔电话、踢凳子、扔铅笔之类的。” “爸爸是商人,又不是土匪。”夏野觉得很好笑。将电话放在旁边的矮凳上。他说:“再等几分钟就有消息了。” 幼鹭看看电话,又看看夏野,觉得他十分伟大,简直无所不能,同时心里觉得很自卑,叹气道:“爸爸这么厉害,我什么时候才能和你一样呢?” 被自己所爱的人崇拜,夏野心情简直好极了,他柔声说:“你不用学我,你也有你的可爱之处。” 幼鹭凑近他,很好奇地问:“是什么?”那种表情好像在说:快夸夸我。 “嗯……出乎意料地固执,连我都觉得很意外。” “就是这样啊。”幼鹭觉得很失望,嘟囔道:“其实你不觉得我很聪明吗?” “小聪明而已。”夏野不失时机地敲打他:“头脑稍微活泛一点的都会想到。” 幼鹭气哼哼地去抓夏野的衣领,夏野微微避开,轻松地把幼鹭推到地板上。咕咚一声,幼鹭的脑袋撞击在地板上,夏野忙用手垫在他后脑勺上,问道:“疼不疼?” 幼鹭枕着夏野的手心,笑着乱蹬小腿。夏野和他玩了一阵,凳子上的手机响了。他拿起看了一眼,对幼鹭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接通了电话。 “夏先生,我是林漠。”那边传来沉稳的男低音。 “我知道。”夏野简短地说,同时推开趴到自己耳边的幼鹭。 “你好大本事。”林漠淡淡地说:“明天我把录像带给苏小姐,你说个地方吧。” 夏野微微翘起嘴角一笑,说了一个咖啡店的名字。 挂断电话,幼鹭忍不住欢呼起来,作势要扑向夏野。 夏野微笑着推开他:“滚一边去。” 幼鹭果然很听话地滚去厨房,无忧无虑地吃饭去了。 夏野的手还停在半空中,僵了一会儿,只好默默地放下了。 第二十二章:爸爸的心 第二天夏野去见林漠的时候,幼鹭吵着要跟去,而且振振有词地说:“他说把录像带给我,是我,不是你。”他给夏野拿外套、拿车钥匙、开车门、而且欠身给夏野系安全带。 夏野看着幼鹭近在咫尺的白皙脸颊,有些迟疑地开口:“幼鹭,爸爸和你说一件事情。” “嗯?”幼鹭给他扣上安全带,坐回副驾驶位置上:“什么事情呀?” “当着外人的面,可不可以不要叫我爸爸。”夏野有些不自在地说。 “可以啊。”幼鹭爽快地答应,然后疑惑地问:“那我叫你什么?”他竖起食指,淘气地说:“可以叫你干爹吗?” 夏野不轻不重地拍了他的脑袋一下,自己认真思索了一会儿,也觉得很尴尬,干脆说:“什么都不要叫了。” 林漠大概很少进咖啡店,他一个人坐在靠窗的桌子边,用勺子将方糖一块块地放到咖啡里,有些心不在焉地望着外面的人行道。 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男人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举止活泼的女人。两人的相貌都很漂亮,在外人看来是一对非常和睦的情侣。 林漠坐直了身体,冲那女人礼貌地点头:“苏小姐。” 幼鹭十分得意,和夏野一起坐下,趾高气扬地望着林漠,要是他有尾巴的话,早就摇起来了。 夏野给幼鹭点了一份蛋糕,然后和林漠聊了一些闲话。夏野是儒商,绵里藏针、外温内冷的性格。就算是针锋相对的情况下,面子上依然十分温和。幼鹭却是很没有耐心的,眼看两人聊得没完没了,就在桌子底下扯扯爸爸的衣角。然后对林漠说:“我们今天来,可不是和你扯淡的,快把录像带给我。” 林漠看向幼鹭,露出一个淡淡的没有内容的微笑:“苏小姐,你还记得那天中午,我和你说过的话吗?” 幼鹭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没有想起来。 林漠温和地说:“这份录像带,我原本就是为你而拿的。” 夏野皱眉,幼鹭则很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那天我说,我会把录像带给你,不过相应的,你要对我有所补偿。” 夏野冷笑:“你想要什么补偿?” 幼鹭贱兮兮地补充一句:“老子有的是钱。”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对你很有兴趣。”林漠语气浅淡地对幼鹭说:“所以,对我笑一下吧。” “嗯?”幼鹭惊讶地看着他。 “我要的补偿,就是你的微笑啊。”林漠很认真地说。 幼鹭困惑地看着夏野,又看看林漠,嘀咕道:“我笑一下,你就肯把录像带给我吗?”他冲林漠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然后收敛了笑容很怀疑地看着林漠。 林漠将一个光盘放到幼鹭的手边,很温和地说:“苏小姐,我先走了,以后有麻烦可以找我。”光盘外面的纸包装上写了一行手机号码。林漠朝夏野点头,夏野冷淡地回礼。 林漠走出咖啡馆以后,幼鹭立刻抓着夏野的手臂问:“爸爸,他是什么意思啊?” “没有什么意思。”夏野没有什么感情地说。 “爸爸,我笑得很好看吗?”幼鹭笑嘻嘻地扳夏野的脖子。 夏野将光盘外面的纸包装拆下来撕掉,然后站起来离开,简短地说:“难看死了。” 下午六点多,在一座高级中学的门口,校门一开,一大群穿着蓝白色校服的中学生吵吵嚷嚷地出来。门口的小吃摊几乎将道路占满。 千羽拎着滑板,高高兴兴地走出来,整整一周都在做试题,终于有机会出来玩,今晚干脆晚点回去好了。 城东新建了一个很大的广场,因为偏僻,平常很少有老人小孩子去那里,所以就成了年轻人的乐园,千羽周末经常到那里。 骑车到广场的时候,天色微暗,路灯已经亮起来了。一群穿着花花绿绿衣服的少年在广场呼啸而过,嘴里打着呼哨招朋唤友。 千羽拎着滑板,在广场边缘望着那群人,很欣喜又很艳羡的样子,那些人和他同龄,有固定的帮派,有自己的头领,嘴里叼着烟卷,说着脏话,偶尔还拎着短刀去打群架,实在是太酷了。 千羽放下滑板,十分优雅而准确地滑到那群人的头领面前——一个看上去二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脏脏的黑背心,脸孔粗犷凶悍,脖子上挂着金链子。 “大哥好。”千羽装作很上道的样子,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香烟递上去:“我叫千羽,是第二高中的学生。” 当千羽走过来的时候,那个头领以及身旁的小弟已经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其中一个甚至掐灭了香烟,从怀里掏出了匕首。 “你又想怎么样?”头领很厌倦又很忌惮地看着他。 千羽还举着香烟,只好很尴尬地收回手:“我想、想跟着大哥混。 “呵呵。”头领冷笑着摆手:“免了吧,我可收不了你这样的小弟。不过有言在先,这一片……”他用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圆:“都是我的地盘,就算你再能打,敢在我的地盘胡来,我让你有命来,没命回。” 千羽在原地讪讪地待了一会儿,他外表柔软瘦小,骨子里却很桀骜,放下滑板娴熟地在广场上滑来滑去,朗声道:“你不收我就罢了,我自己玩。你说这是你的地盘,你在这里撒尿了?” “操!”头领摔了烟头,朝千羽一指:“揍他娘的。” 那一群小弟立即呼呼啦啦地过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其中几个还嚷着:“上次他把小七的腿打折了,这次咱们给他松松筋骨。” 千羽心中一动,恍然觉得这话有一种熟悉之感,但这种感觉稍纵即逝。他自认打不过这么多人,脚下用力,飞一般地逃走。 他并不是多想跟着那个脏兮兮的头领混,也不是非要在这个广场玩。他只是喜欢这种被人追杀、亡命天涯的感觉! 脚下的滑板忽然被打偏,他身体一扑,重重地趴在地上。于此同时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少年也围了上来。千羽忙蜷缩起身体,用手抱着脑袋,心里想:唉,又要挨打了。 “然后呢?”沈越问,他穿着暗金色华丽的睡袍,手里端着红酒,坐在工作室的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很专注地听千羽的讲述。 “然后我就出现在你工作室的门口了。”千羽用手擦了一下鼻子上的泥土和血迹,大概是怕弄脏沈越的沙发,就把手在自己的衣服上蹭了几下,然后低头看着脚下的滑板,很伤心地说:“但是滑板坏掉了。”他用手握着被摔裂的轮子,想装上去,显然是徒劳的。这个滑板虽然是名牌,但是边缘磨损严重,显然已经使用了好几年了,连滑板上的图案都快看不清楚了。 沈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千羽的额头和鼻梁都蹭破了皮,大概就是从滑板上摔下来的时候弄伤的。身上其他部位倒是没有受伤,连衣服都很整洁。 这让沈越觉得很好奇,从千羽摔倒到他来到自己工作室之间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是一位正义战士从天而降,救了这个罹患中二病的少年,然后把他送到心理咨询师的门口,消除了他的记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位精神病学专家的想象力真是匪夷所思啊。 “之前你来我这里,身上总是带一点小伤,也是这种原因吗?” “嗯。”千羽老实地点头:“是这样的,我经常和街上的小混混起冲突,然后就受伤了。但是挨打的那部分总是记不清楚。” 沈越站起身,凑到千羽的面前,额头上和鼻子上只破了一点皮,血已经凝住了,如果是被小混混群殴,这种伤未免太轻了。 两人凑得很近,连鼻息都闻得到,沈越身上有很淡的古龙水味道,十分好闻。千羽微微低头,轻声说:“别看了,怪脏的。” 沈越是有洁癖的人,他的确觉得这种伤口十分肮脏,简直污了他的眼睛。但是内心思量片刻,他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酒精和棉签,坐在千羽身边,平静地说:“仰起脸。” 千羽靠在沙发背上,仰着脸看沈越,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又很高兴地说:“这也是心理咨询师的工作吗?” “不是。”沈越用棉签擦拭千羽精致微翘的鼻子,想了一会儿才说:“这是、做大哥的对晚辈的爱护。”他补充解释道:“你不是经常叫我沈哥哥吗?” “我才不认你做大哥呢。”千羽眉眼含笑,很娇气地说:“我心目中的大哥,是那种膀大腰圆、全身刺青,叼着牙签在菜市场收保护费的黑道大哥。” “孩子话。”沈越微微一笑,很温和的样子。心里想的却是:有病。 沈越的样子,很英俊又很成熟、干净而高高在上,真是可望而不及的男人啊。千羽觉得沈越简直是完美男人的典范。 后来,当他和沈越成为恋人后,时常为自己此时幼稚的想法感到羞耻。 因为天色已晚,沈越就开车送千羽回家。 一年前,沈越见过千羽的监护人——一名十分精明的律师。该律师负责将千羽照顾到十八岁,然后将会获得一笔丰厚的报酬。该律师向沈越预付了一年的心理治疗费用,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在路上,千羽一直沉默地看着窗外,好一会儿才郁闷地地说:“沈医生,这是我最后一次做心理咨询了。” “我知道。”沈越专心开车,并不看他:“如果你还想见我,就要重新付费了。” 千羽重重地叹气,把坏掉的滑板平放在膝盖上,百无聊赖地用手敲击,半晌才说:“我能和你成为朋友吗?这样我不花钱就能见到你了。” 沈越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迟疑地说:“我考虑考虑吧。”其实他是一个不需要朋友的人,但是拒绝一个刚成年的精神病人,未免太残忍了。 “你究竟住在哪里?”沈越的车缓缓地停靠在老城区的路边,这块区域曾经是整座城市最繁华的地区,云集了许多富商大贾,不过随着城市的发展,这块地区已经衰落下去。大部分建筑都成了空楼。许多街道的路灯甚至都坏掉了。 千羽用手指着一个种满了合欢树的街道,整条街都被浓密的合欢叶子笼罩,路灯从高处洒向冷淡的光芒。 漆黑的雪铁龙停在一幢古旧的英式别墅,房子的背面和侧面被绿色的藤蔓和紫色的藤萝花覆盖。漆黑色的雕花铁门上面爬满了各色艳丽的花朵,院子里种满了红色浓郁的玫瑰花。 沈越被彻底地震撼住了,他想起了小时候读过的童话故事,公主被巫婆诅咒,十六岁的时候碰了纺锤而陷入沉睡,从此整个皇宫的时间停止。过了一百年,皇宫里的玫瑰花把所有的宫殿和大门都笼罩得密不透风…… 千羽抱着滑板跳下车,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大门上生锈的铜锁。 沈越这才回过神来,开口叫他:“喂,王子殿下,不邀请我进去吗?” 千羽转过身,歪着脑袋笑了一下,摇晃着手里的钥匙:“我不是王子,我只是仆人家的男孩,未经主人的允许,我不能带客人进来。”说完,他关上大门,沿着小路进屋了。 沈越在车里等了一会儿,五分钟后,那座漆黑华丽的建筑最角落的房间,有一簇亮光。在黑夜里格外注目。 他开车离开的时候,看到开满了蔷薇的墙壁上,有一张半旧的白纸,上面写着此房出售的字样。 夜里忽然下了一阵冷雨,因为幼鹭没有及时关空调,导致父子两人凌晨被冻醒。夏野倒没有什么,骂了幼鹭一顿就继续睡觉了。幼鹭却被冻感冒,加上一大早被父亲训斥,心情很不好,把脸埋在棉被里闹情绪。 夏野做了早饭之后,见幼鹭迟迟不愿意出来,反省早上的所为,自己未免太严苛了,于是端着牛奶去叫幼鹭。 幼鹭一听见他的声音,就把枕头扔到地上,声称自己生了很严重的病,不想吃饭,也不想活了。 夏野坐在他床边,翻弄桌子上的书本,有一些日本的犯罪心理学书籍,是原版的,书页的空白处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注释。旁边放了一本厚厚的日语词典。 只靠一本词典来阅读国外的专业书籍,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幼鹭居然就这样阅读了一半。夏野觉得很吃惊,也觉得不可思议。 “不准翻我的东西。”幼鹭从棉被里探出头,只露出一只眼睛看他。 夏野摸摸他的额头,起身去拿了温度计和感冒药。幼鹭拥着棉被坐起来,用纸巾擦鼻涕,然后说:“爸爸,把我的枕头捡回来。” 夏野不理他,给他灌了几片感冒药后,就出去继续吃早饭了。过了一会儿幼鹭也穿戴整齐地出来。 “今天就不要出门了。”夏野嘱咐他,然后把一碗燕麦粥放在他面前:“多吃点,都瘦成小猴子了。” 幼鹭看了自己胳膊一眼,否认他的话:“没有瘦,只是黑了一些。” 夏野若有所思地看了他的胸部一眼,想了想,还是没有说话。 幼鹭匆匆吃了早饭,就拿着一张纸坐在茶几旁写写画画,很认真很严肃的样子。 夏野坐在他身边,打开电脑阅读邮件,打了几个电话,然后查看股票和黄金的价格走势。父子两人虽然不说话,气氛却十分和谐。 幼鹭放下笔,很困惑地想了一会儿,开口道:“爸爸,一个少女半夜出现在郊外的公路上,原因会是什么?” “她身上带什么了?” “一个很大的行李箱。”幼鹭用手比划了一下:“我觉得大概是刚从外地坐车过来,但是她为什么不直接找宾馆住下,而是孤身在半夜行走。” 夏野想了一会儿,很干脆地说:“别猜了,一个精神病患者。” 幼鹭皱眉:“不要把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情都推到精神病人身上,这是偷懒的思维。” 夏野笑:“我可爱的小侦探,我只是根据一个正常人的思维来猜测。你读过不少心理学方面的书,一定也知道有些梦游症患者会在夜里走上铁路、公路、公园之类的公共场所。” 幼鹭低头想了一会儿,拿出几张打印的彩色图片,这是从录像上截下来的他认为可疑的画面:“这个穿蓝色裙子的女孩子,一个人在公路上一边哭,一边来来回回地走,好像在打电话,但是……”幼鹭抬起头看着夏野:“她的电话屏幕根本没有亮过。” 夏野也凑过来看,图片很模糊,只能看到模糊的淡蓝色少女轮廓。 “我觉得她似乎是在等人,但是又不确定那人什么时候会过来。”幼鹭继续翻图片:“后来她和附近工地上的一个工人有过短暂的争执。之后又过来一辆警车,车里的人和女人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可惜看不清车里警察的样子。” 幼鹭坐直了身体,很严肃地说:“警车走后,那个工人也从暗处出来,把少女拖走了,连同那个行李箱,行李箱应该是空的,因为那工人一手拖着少女,一手拽着箱子就走了。” 夏野的神情也严肃起来,仔细看了图片,思索着说:“但是最近并没有少女被侵犯的案件发生吧。” “因为那个工人很快就死了,湖边发现的内脏,就是他的。”幼鹭说:“我拿着图片去工地辨认,才知道的。”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幼鹭才说:“那个少女,力气还没有我的大,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杀人凶手。” 夏野端详着图片,缓缓开口:“这个女孩子,应该很漂亮。”他放下图片,说:“大部分男人对漂亮的女孩子都是没有防备心的。” 幼鹭怀疑地看着他:“是这样的吗?” 夏野点头:“这是常识,除了部分同性恋和……爸爸这样的。” 幼鹭笑:“少来,我知道你最喜欢漂亮的女人。” 夏野也不急于否认,而是靠近幼鹭一点,轻描淡写地说:“爸爸的心已经给了幼鹭了。” 幼鹭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 夏野自觉失言,不自在地站起身,端着茶杯走进厨房,问道:“喝咖啡还是红茶?” 幼鹭看着夏野的背影,虽然夏野强作镇定,但是走进厨房时,脚步还是踉跄了一下。 幼鹭低头思索刚才他说的那句“爸爸的心已经给了幼鹭”,只觉得大有深意,脸上也渐渐热起来,干脆把脸埋在膝盖上,不好意思见夏野了。 夏野显然也有同样的尴尬,泡过茶之后,找个理由就躲出去喝酒,直到深夜才回来。 第二十三章:去年今日此门中 傍晚,在一条僻静的街道上,有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的女人,提着行李箱,在站牌前左顾右盼,虽然有出租车停在她面前,但是她并没有坐进去的意思,而是不断地看腕表,似乎在等什么人。 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卷曲柔软的头发垂在腰间,面孔白净精致,身材瘦削高挑,像杂志上经常出现的模特一样,尤其是眉眼中带着一点活泼幼稚的神情,十分可爱。 这条道路上的路灯十分昏暗,许多小飞虫绕着灯飞舞,街边的很多商店都关门了。女人最后看了一眼手表,叹口气,很失望地拉着行李箱离开。 她在路口一个老太太的点心铺买了一个茶叶蛋,一块面包。一边走一边吃。那老太太将钱装进布包里,打着哈欠收拾炭火和铝锅,恍惚看到那女人身后跟了一个黑色的影子,但是仔细看时,却什么也没有看到。老太太在冷风中打了一个寒噤,急忙收拾东西回家。 女人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拿着面包,咬开外面的塑料袋,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她凑近面包嗅了嗅,很郁闷地扔进垃圾箱,转头时恍惚看到背后有一个高大的男人的身影。她转头看时,只看到清冷空旷的街道。 女人有些紧张地从口袋里拿出小瓶的胡椒喷雾,快步走进一条黝黑僻静的街道。道路上落了一层枯黄的叶子,踩在上面咔嚓咔嚓地响。女人越走越快,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心脏砰砰乱跳。 小路的尽头是一面两人多高的墙,女人停下了脚步,然而那咔嚓咔嚓的声音却并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响地靠近自己,直到临近自己耳边时,女人忍无可忍地拿着喷雾,闭着眼睛朝黑暗处胡乱喷洒一气。 暗处传来一个男人的惨叫声,女人心中一喜,却并没有迅速逃跑,反而拿出手机调到照明功能,然后照向蹲在地上的男人,待看清了男人的面目,女人十分惊讶:“林警官,怎么是你?” 蹲在地上哗哗流眼泪的,正是林漠。他虽然眼疼难忍,但还是勉强保持仪态,镇定地问:“是苏小姐吗?” 拿着胡椒喷雾的女人,正是幼鹭,他很不好意思的把喷雾放进口袋里,点头说:“是我呀。”他很困惑地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林漠靠着墙壁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扶着额头,轻声说:“可以请你扶我出去吗?” 幼鹭想了想,用手捏住他的袖子一角,牵着他走出这条漆黑的小道。然后又从超市里买了一瓶水,给他冲洗眼睛。 两人坐在公交站牌前的椅子上,林漠双眼赤红,疼得龇牙咧嘴。幼鹭忍着笑解释:“你也看过那个录像了吧,我想体会那个少女的心境,我刚才还以为自己遇到变态了,吓死了。”他虽然这样说,但是脸上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不穿警服,应该不是执行公务吧。” 林漠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不说话。 幼鹭看了他一会儿,问:“你是不是看到我一个人站在路边,很好奇,所以就悄悄跟上来了?” 林漠犹豫了一会儿,点头。 “是不是我让你想起了那天夜里,在公路上拉行李箱的蓝衣服少女?” 林漠睁开一只眼睛,有些惊讶,随即又难受地闭上,点点头。 “那天夜里,和少女说过话的警察,其实就是你吧,我认得你的警车。”幼鹭试探着问。 “这不是什么秘密,专案组的刑警已经反复询问过我了。”林漠眨巴着眼睛,将剩下的矿泉水全部倒在自己脸上,狗似的抖抖毛,站起来道:“你和录像里的那个女孩子,还真有点相似。我刚才还以为是她。”他对幼鹭摆手:“早点回去,别做危险的事情。 自从上次和千羽道别之后,沈越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沈越照旧上班、写论文、看书、接触各种稀奇古怪的病人。直到某天,他路过体育用品店,看到橱窗里面有很多漂亮的滑板。 他想起了最后一次见千羽,千羽一直抱着坏掉的滑板。那时我应该给他买一个新的。沈越心想,千羽的精神疾病隐藏很深,如果耐心挖掘的话,说不定会有惊喜。而且,千羽是一个很漂亮的男孩子,湛蓝的天空常常会让沈越想起他澄澈单纯的眼睛。 沈越是一个骨子里很骄傲的人,他想去见千羽,却并不行动,而是希望千羽主动来找自己。他看得出来千羽对他很有好感。 几天之后,他去街上买晚饭,看到街上一群嘻哈风格的年轻人在跳街舞,他停车看了一会儿,就开车到千羽家。 傍晚的夕阳将整条街道染成了红色,院墙上冒出大朵大朵的凤仙花。 那栋”睡美人的宫殿“却已经面目全非了。门口换上了朱红色的铁门。门外的青苔和花草已经被拔除干净,贴上了白色的瓷片。院子里停了一辆汽车,一对健壮高大的夫妇和他们的孩子在齐腰深的花丛里清除院子。 那些茂盛的花草和树木,稻草似的捆成一扎,扔在院墙外面。那女人一边干活,一边抱怨院子里草太多,屋子里灰尘厚,”脏得没法下脚、买这个房子不划算。“ 沈越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虽然已经猜到房子被卖了,但还是不敢相信。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第一次看到这个房子的时候,心里是非常喜欢的。他看到院墙外面的出售告示,第一反应也是立刻买下来。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现在只能悔恨不已。他跳下车,冲那一家人喊:“谁许你们动这个院子的!?” 那家人惊愕地直起身,看向他,沈越又对那个男人喊:“喂,你多少钱买的这个房子,我出双倍的价钱!” 然后这一对健壮的夫妻把沈越按在马路上揍了一顿。 沈越鼻青脸肿地从地上爬起来,那一家人已经在屋子里准备晚饭了。沈越很难过地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既然宫殿没有了,那么睡美人去哪里了? 他去附近打听,坐在马路上乘凉的老太太老爷子听了沈越的话,立刻摇着蒲扇惊讶地说:“年轻人,你问那个干什么,那是个鬼宅,哎呦,那里面没有人,你看院门口的草长得多高!” 沈越找了个小马扎坐下,这些街坊说的话往往三分真七分假,虽然多半是谣传和臆想,但多少能听到一星半点的真相。 几年前,一对年轻的夫妇带着自己的女儿买了这栋房子,夫妻两个非常漂亮,女孩子也生的粉刁玉琢,十分可爱。他们不经常和四周人来往,不过性情很温和,周末时就在院子里种花草。可惜住了不到一个月,有天半夜,来了一个恶人,潜入女孩子的房间,将她强暴了,女孩子的父母闻讯赶来,也被那恶人杀死了。警察来勘察了现场,之后这房子再也没有卖出去。而宅子里经常会有灯光出现,因此就有了闹鬼的传闻。 这个故事漏洞太多,沈越完全不知道该相信哪个部分。 别墅虽然古旧,但防盗措施很好,又不是古时候小姐的闺房,那恶人怎么可能轻易进来,就算进来了也多半是为了钱财,而绝不会仅为了劫色。 沈越问那些人:那户人家姓什么?居然没有人说得出来。那个受害的女孩子怎么样了?答案也是不知道。有人说:自然是死了或者疯了,遇到这种事情,怎么有脸活下来。 沈越听了这话,有些生气,没有继续再问就离开了。 千羽自然是男孩子,那他和旧宅里受害的一家人有什么关系呢?房子被卖掉,千羽又住哪里?沈越脑子里一头雾水,他忽然发现和千羽结识一年多,竟然对他的身世一无所知。 他到千羽的学校,一所很普通的高中,几乎所有的高中都设有心理咨询室,用来解决学生压力大、早恋、父母离异等这些感情烦恼。这所高中的心理老师曾经是沈越的一个学生——二十多岁相貌平平的男青年。 此心理老师对于沈越的才华佩服得五体投地。对于沈越的询问自然是知无不言。 “高三A班的千羽吗?”心理老师思索着回答:“很活泼可爱的少年,而且很聪明,是老师们重点培育对象。不过,”他笑了笑:“他是个怪胎。” 沈越皱眉,怪胎这种词语从心理咨询师的口中说出来,具有很严重的杀伤力。 心理老师看到沈越皱眉,立刻解释道:“导师大人,不是我这样说的,千羽的怪癖可是全校公认的。很多次他被班主任强制送到我这里做咨询,不过他似乎对我不怎么信任,从来都不肯开口说话。” “你刚才说他活泼可爱,是开玩笑的吗?”沈越不悦地说。 “不是。”心理老师擦擦额头上的汗:“他好的时候很可爱,不好的时候却像变了个人似的,”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你应该听说过,古时候的刽子手因为经常杀人,所以身上总是杀气凛凛,鬼气森森,连身边的空气都是冷的。寻常人见了都要打寒噤。”他总结似的说:“千羽不好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沈越有一点讶异,但是克制住了。 “所以千羽在学校没有任何朋友,没有人敢和他同桌,也不敢和他在同一间宿舍,唯恐半夜被他割断喉咙挖出心脏,啊……这句话也是他的同学说的,他们说千羽的眼神比刀子还要锋利。”心理老师叹口气说:“可是千羽在我这里是很乖的,我想帮助他,可他并不配合……” 沈越打断他:“好了,把他带过来。” 心理老师抬起头,很困惑地看着他:“千羽已经死了,你不知道吗?” 第二十四章:惦念 幼鹭和沈越相约在公园见面,幼鹭到的时候,沈越已经在长椅上坐了很久了,清晨的露水落在他的衣服和头发上,远远地望去,似乎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 幼鹭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十分惊讶。沈越抬起头,冲幼鹭微微一笑,那种死灰般的神情一扫而光,又恢复了风采照人的面目 “亲爱的,你可真守时啊。”沈越调笑着说。 幼鹭觉得他怪怪的,谨慎地坐在椅子另一端:“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我啊……”沈越靠在椅背上,望着远处绿色的灌木,懒懒地收回目光,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 “也没有什么大事。”沈越有些心不在焉:“你第一次来我的工作室时,有没有遇到一个穿黄色套头衫的少年?”他问完后,有些紧张地看着幼鹭。 幼鹭低头想了一会儿,望着沈越的眼睛:“没有啊。” 沈越的脸一瞬间变得很苍白,好像大半天撞鬼了一样,半天说不出话。 幼鹭自顾自的玩了一会儿自己的手机,然后才扑哧一声笑了:“我当然记得了,那个叫千羽的男孩子,长得很可爱。” 沈越被愚弄后十分气愤,站起来指着幼鹭:“你这时候还和我开玩笑!我刚才差点以为自己精神出问题了。” 幼鹭很不解地看着他,沈越很少这样失态过。 “那个男孩子出什么事情了吗?”幼鹭关切地问。 “没有。”沈越平淡地说,继而转移话题:“你和夏先生的感情进展怎么样了?” 幼鹭敛容正色道:“这个问题问得古怪,我和他是父子,感情自然深厚,谈不上进展。” 沈越却并没有嘲笑他,而是很认真地说:“你喜欢他,夏先生对你也不是无动于衷。既如此,不如把这段关系挑明,你现在的身份,和他在一起是名正言顺。倘若时间长了,若是有什么变故……” 沈越说这些话的时候,幼鹭的脸越来越红,简直羞得抬不起头。待听到“变故”二字,就很困惑地问:“什么变故,是说爸爸会喜欢别人吗?” 沈越本来想说不是,但是犹豫了一会儿,就没有再开口,而是起身离开。 幼鹭觉得他今天的言语举动都透着一股怪异,不自觉地追上去:“沈医生,你失恋了吗?” 沈越回头,觉得幼鹭的问题很奇怪:“没有,我……”他思索了一会儿才回答:“我才没有爱上什么人。” “你这个人还是口是心非啊。”幼鹭坐在长椅上,不紧不慢地说:“当初你不喜欢我,却口口声声地说对我一见钟情,现在喜欢……” “你想多了,千羽只是我的一个病人。”沈越冷淡地说:“我怎么会喜欢一个精神病人呢。你多考虑一下自己吧,身体已经腐烂了,灵魂却附着在一个女人的身上,说不定哪天这个身体也会变成尸体。” 他阴阳怪气扔下这些话,就怒气冲冲地走了。 幼鹭不明白他今天的情绪为何如此怪异,但是他的话着实把幼鹭吓着了。 自己有一天会突然死掉吗?就像那天的车祸一样。被几千公斤重的水泥压在车底下,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压碎却无能为力。 他难过了很久,一个人在冷饮店吃冰激凌,然后在快餐店吃冷面,又去博物馆游逛,到傍晚的时候,心情已经好多了,沈医生只是在吓唬我,他想,我现在的身体虽然很怪异,但是十分健康,才不会轻易死掉。 但是沈越的话也给了他一些启发,要是能和爸爸像恋人一样的相处,该多么美好呀。幼鹭幻想了许久,然后开始行动。 他买了许多彩色的蜡烛和花朵回到家,趁夏野不在,用蜡烛在地板上拼成漂亮的图案,蜡烛旁边又摆放了鲜艳的花朵。 幼鹭将蜡烛点燃,高高兴兴地去厨房做饭了。待他把饭菜端到饭桌,十分沮丧地看到蜡烛已经燃尽,彩色的蜡烛液将地板弄得乱七八糟。 幼鹭看了一会儿,心想:这也蛮好看的。然后他坐在饭桌旁,惴惴不安地等待夏野回来,同时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样把告白的话说得委婉自然。 夏野晚上经常有应酬,不过总是会在九点左右准时回来,而且晚上回来后总要吃点饭。因为他总抱怨外面吃的东西难吃。 他回来的时候,看到屋里漆黑一片,还以为停电了,用手按开关后,入眼就是满地的花瓣、叶子和蜡烛,狼藉不堪。 夏野累了一天,看到屋子里乱七八糟,心里有些怒火,大声喊:“夏幼鹭,你睡了吗?” 幼鹭趴在饭桌旁睡觉,听到这话就从椅子上站起来,迷迷糊糊地说:“爸爸。” 夏野看他坐在饭桌旁等自己,且桌上摆了准备好的饭菜,他纵有火气也熄灭了一多半,不轻不重地拍拍幼鹭的脑袋:“去把地上收拾干净,你小子一个人在家搞什么呢?” 幼鹭只好去洗手间拿扫帚和拖把。夏野匆匆盛了一大碗米饭,又往碗里扒拉一堆菜,端着碗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脑,一边吃饭一边看邮件,十分忙碌。 幼鹭将扫帚放回卫生间,想起了自己的计划,有些踌躇。他迟疑着坐到夏野的身边。夏野用勺子舀着米饭,单手敲击键盘回复邮件,看了幼鹭一眼,随口道:“早点去睡吧。” “我、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幼鹭吞吞吐吐地说。 夏野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低头极快地打字。然后关了电脑,将饭碗放回厨房,端了两杯果汁走过来,放到桌子上,坐在幼鹭对面,开口:“你说。” 夏野如此郑重,倒让幼鹭有些难以启齿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拖鞋:“唔,也没有什么事情……” 夏野将水杯朝桌子上一顿,严厉地说:“耍我是吧?” “啊,不是。”幼鹭心慌意乱,之前彩排过的台词全都忘记了,胡乱开口道:“今天、今天有男的说喜欢我。” 夏野微微一笑,觉得幼鹭很可爱,被男人表白之后赶紧跑来跟自己汇报,这种举动无论怎么看都透着深深的信任和依赖。于是他问:“那你是怎么拒绝他的?” “我……”幼鹭定了定心神,抬头看夏野,镇定地说:“我为什么要拒绝他?” 夏野表情僵了一下,在他的印象里,自家儿子还没有玩弄别人感情的胆量和智商。他试探着开口:“难道你、接受他了?这人是谁?”夏野的表情很凶狠。 幼鹭低着头,心脏砰砰乱跳,觉得自己在做一件非常冒险的事情,他脑子里飞快地将自己认识的男性想了一遍,最后确定了人选,脸上露出不好意思地神情:“我也没有接受他,就是答应他先相处一段时间。你应该见过他的,就是那个警察林漠。” 夏野脸色阴冷,轻蔑地说:“就是那个小片警?”他从桌子上拿起手机。 幼鹭急忙拦住他,要是他联系了林漠,自己就露馅了。“你不要做这种事情了。”幼鹭皱眉说:“不要觉得自己有钱、有一些关系网就能控制别人,就能为所欲为。我和林漠是真心相爱的。”幼鹭顺口说了这句话,然后就被自己恶心到了,停了一会儿结结巴巴地说:“你要是威胁他,我、我、我再也不理你了。” 夏野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就在几天前还依偎在自己怀里说着“以后一直在一起”“做爸爸的小老婆”这种话。现在却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诉说着和别人的恋情。果然小孩子的性格都是残忍且反复无常的吧? “我明白了。”夏野平静地说,很温柔地摸摸幼鹭的头发:“爸爸知道,会有这一天的。以后你和林漠在一起,要稍微收敛自己的脾气,不是所有人都像爸爸这样惯你的。” 幼鹭鼻子一酸,眼泪汪汪的,快哭了。 “要多买漂亮的衣服,男人嘛,骨子里都很好色的。”夏野打开钱包,抽出一沓钱放到幼鹭的手里:“要是受欺负了,告诉爸爸……”夏野的声音有些沙哑,顿了一下,低声说:“爸爸给你报仇。” 夏野站起来,身体轻微的摇晃了一下,一言不发地进了卧室。 幼鹭眼圈通红,觉得自己似乎走上了歧路,而且和自己的原本的意图越来越远了。原本是想让夏野高兴的,现在却害他露出如此伤心的神情。幼鹭手里虽然攥了一大把钱,但是心里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千羽的死因是溺水,据他的同学讲,当时全班学生到江边游玩,多数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吃饭、照相。千羽一向独来独往,也没有人在意他。傍晚点名的时候,众人才发现千羽不见了。带队老师沿着江边找了很久,只在江边的栏杆上看到千羽的书包,最后只好报警。警察派了船在江下游打捞好几天,始终是没见到尸体。 最后是法院宣告千羽死亡,他是个孤儿,名下虽然有许多财产,但变卖之后都用来偿还他父母留下的债务了。 千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也许唯一惦记着千羽的人,就是他的心理医生——沈越。 他们两个谈不上有什么深厚的情意,也没有过深刻的交流,最亲近的一次,就是上次分别时,沈越开车送他。 沈越仍旧像平常那样工作,他坐在工作室的沙发上喝咖啡的时候,会看到千羽乖乖地坐在对面,两手放在膝盖上,百无聊赖地等着他。他对病人做心理疏导的时候,会看到千羽蹲在角落里,嘟着嘴巴小心地吹手背上的伤口。 沈越觉得很烦恼,但是他总不能对大脑下命令:屏蔽掉关于千羽的所有信息。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如此牵挂一个死去的人,扪心自问许久,大概是因为自己对千羽怀愧疚之心吧,虽然是自己的病人,但是却从来没有真正思考过他的病情。明知道千羽喜欢自己,却毫不在意地逗他玩。 第二十五章:林漠的女儿 沈越到千羽的学校领他的遗物,负责看管的后勤人员大概也不耐烦看管一个死人的物品,随便看了沈越的证件,就把一个巨大的棕色行李箱给了他。 行李箱的锁不知道被谁弄坏了,拉链也裂开了一条缝,里面大概都是一些不值钱的东西。 “这里面都是什么?”沈越随口一问。 后勤大妈露出鄙夷的眼神:“一个疯子会留下什么东西。”她将行李箱拖到走廊上,重重地锁上仓库的门,拎着一大串钥匙回房间打麻将了。 沈越摆弄了一下箱子的拉链,然后抽出拉杆,居然挺沉。他拽着拉杆朝停车场走。 他的车子停在校门外的空地上,满校园都是年轻的学生,他艰难地提着箱子走下楼梯,然后吭哧吭哧地朝校外走,轮子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而聒噪的声音。 他站在校门外,累得满头大汗,附近有一个溜冰场,几个高中生说说笑笑地提着轮滑鞋往学校走。 沈越将车后盖打开,托着行李箱的底部朝里面推。箱子被推进后备箱的时候,受了撞击,从箱子裂开的缝隙里跳出一样圆形的东西,然后蹦蹦跳跳地到了马路中间。 那是一个明黄色的硬币大小的滑板轮,在沈越刚刚看清时,那轮子就跌进下水道不见了。 “沈哥哥,我能进来吗?” “这也是心理医生的职责吗?” “我才不要认你当大哥呢。” “这是我最后一次做咨询吗?” “我能和你成为朋友吗?这样我不花钱就能见到你了。” 沈越重重地合上后车盖,拉开车门进去,他一边开车,一边把车窗降下,秋风呼啸着吹进来,他眼中的水渍很快就风干了。 入夜,这个城市比白天还要热闹。林漠开着一辆破旧的警车,例行公事地在街上巡逻。他是那种最低层的警察,干得最苦最累,待遇也最差。很多和他年纪相当的同事受不了,纷纷离职或者托关系调离,唯独他在这个巡逻的岗位上一干就是几年。 警车路过市中心某栋高级公寓时,他放慢了车速,在公寓旁边的小公园附近转悠。要是运气好的话,应该能遇到那个人吧。 在一棵高大的紫丁香树下,一个穿着风衣身体瘦销的人坐在石头凳子上,脸埋在膝盖上,手机放在耳边,低声说:“……我一直在门口等你,你怎么还没回来……骗人,以前你再忙都会准时回来的,我……”电话那边大概是挂断了,这人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沉默了一会儿,扬手把手机扔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上。 过了一会儿,他捂着眼睛站起来,捡起手机看了看,又重新坐在凳子上,很沮丧失神的样子。 林漠将车开到他身边,欠身推开车门,温和地说:“苏小姐。” “苏小姐”也就是幼鹭,转过头,大眼睛里水汪汪的,他应了一声,将手机装进口袋里,钻进林漠的汽车。 林漠带着幼鹭在街上四处转悠,同时也是陪他散心。幼鹭揉着眼睛低头玩被摔坏的手机。 “和夏先生吵架了吗?”林漠随口问。 幼鹭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我惹他生气了。”他很苦恼地抱着脑袋:“我真是笨死了。我想说我喜欢他,结果却告诉他我喜欢别人。” 林漠看了他一眼,客观地点评:“小孩子的把戏。” 幼鹭立刻炸毛道:“你懂个屁。”他很忌讳别人说他“小。” 林漠耸耸肩,不和他一般见识,继续开车。 幼鹭轻声而缓慢地诉说和夏野之间的感情,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比如自己生病,夏野一整天都陪在自己身边讲故事玩游戏。比如夏野带着自己去海边玩,夏野教自己游泳。 林漠听得心不在焉,思索着过一会儿去哪里吃饭。 林漠找了个常去的小饭馆,带着幼鹭进去,点了两碗鸡肉面,两份凉菜和一瓶啤酒。 幼鹭很好奇地看着头顶的电风扇,以及角落里摆放的一圈圈螺旋状的蚊香,过了一会儿又把注意力集中在光着上身吃饭的男人和翘着二郎腿抽烟的女人。 “幼鹭,”林漠试图唤回他的注意力:“夏先生是这么叫你的吧。” “那是我的名字,”幼鹭这时候已经忘记了自己悲伤的事情,轻快地回答:“你以后叫我幼鹭吧。”他看了一眼腕表,催促道:“吃完饭要赶紧把我送回去,爸爸不喜欢我回去太晚。” 林漠想,“爸爸”应该指的就是那个年纪轻轻的夏野,有钱人的癖好可真奇怪。 饭菜端上来后,林漠将筷子分给他,两人似乎都不饿,边吃边聊。林漠这时候的话多起来,他讲了这么一个故事:男人和女人吵架,男人让女人带着自己的东西滚出去,女人一边哭一边收拾自己最心爱的东西,最后她拉住了这个男人。男人问为什么……“ “女人说,我最心爱的是你。”幼鹭面无表情地说:“好烂俗的故事。” “是的。”林漠点头,微微一笑:“然后女人就把男人装进行李箱里,带走了。” 幼鹭低头吃面条,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艰难地抬起头:“装进行李箱……是几个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林漠静静地看着他。 这时候的林漠,和平常有点不太一样。平时的他淡漠而平静,似乎和整个世界都保持一定的距离。而此时的他,眼神深邃明亮,仿佛漩涡一样,带着一点神秘而诡异的味道。 “每个人的心都是一座迷宫。”林漠语气平缓地说:“人与人的交流,越是深入,就越容易迷失。相爱的人更是如此。” 幼鹭怔怔地点头,若有所思地咬着筷子。 “你所说的,和夏先生更近一步关系,更深的感情,那是不可能的。你永远也无法完全进入他的内心,他也一样。两个独立的生命体,即使彼此靠得再紧,也会有分开的那一天。所以,你知道要怎么样完全占有一个人吗?” 幼鹭困惑地看着他。 “杀了他,”林漠语气轻柔地说:“真正爱一个人,一定要亲手割断他的喉咙,怀着深沉的爱,将他的身体一点点拆解吃进肚子里。” 幼鹭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巴,有点想吐。 幼鹭纯粹把他在饭桌上说的话当成了扯淡,被他送回家的路上,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警车行到一段僻静的天桥上,桥下的一群年轻人聚在一起,似乎在围殴什么人。 他们打架的地方虽然在暗处,但也足够让桥上的人看清楚,幼鹭打开车窗,探身出去,很惊奇地喊:“有人打架,林漠,我们去看看吧。”他遇到热闹的事情,就不急着回家了。 林漠似乎习以为常,目不斜视地开车,伸手按响了警铃。尖锐警笛声响彻夜空,那群正在打架的人听到声音,都一哄而散了。 幼鹭很不满地说:“唉,他们都被你吓跑了。”他将半个身子都探出车外,想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人。 林漠伸手想去拉他,碰到裙子时犹豫了一下,拿起车窗前的纸巾盒子不轻不重地拍幼鹭的背,提醒他这样很危险。 幼鹭被拍疼了,只好坐回座位上,看到林漠将纸巾盒子放回原位,心里想林漠真是个保守又老实的男人呀。他指着车窗外说:“桥洞下还剩了一个被揍的人,趴在地上动不了。” 林漠并不停车,对他解释道:“这个时间还不回家的孩子,多半不学好,应该让他吃点苦头。” 幼鹭用手指玩弄着头发说:“但是……那是一个女孩子呀,头发可长啦。” 林漠猛然刹车,幼鹭差点撞到挡风玻璃上。他打着方向盘转到桥下。桥洞旁边果然躺着一个穿褐色风衣的少女,身体玲珑瘦弱,长长的头发盖住了头发和肩膀,风衣下摆露出一双纤细的脚腕,脚上穿着黑色细带凉鞋。 林漠瞳孔微微紧缩,他打开车门,然后对幼鹭说:“乖乖在车里呆着,不准出来。” 幼鹭点点头,很乖地说:“好。”实际上林漠刚离开,他就也打开了车门,远远地跟在他后面。 林漠一步一步地朝那个倒在地上的少女走。眼前的一幕无数次在脑子里重演,他的脚步有些僵硬,站在少女身边时,他深吸了一口气,弯腰用手去触碰她的头发。 倒在地上的女孩子,像死去的蝴蝶一样安静,但是突然间她的身形暴起,如被激怒的眼镜蛇一样一跃而起,手腕横过林漠。手中一把明晃晃的蜘蛛刀,力道急速而迅猛,直逼林漠的咽喉。 林漠反应也极快,身体后仰,脚下用力,踢向少女的脚踝,他这一下力道极猛,就是钢板也能踢个豁口,然而那少女只是脚步踉跄了一下,随即夺路而逃。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幼鹭根本就没有看到,依然迷迷糊糊地朝这边走,想看看趴在地上的女孩子长得是什么样子。 然后一道黑影直扑过来,幼鹭站在原地,感觉凉风袭来,裙子和头发都飘起来了。一张少女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只有一瞬间,很快那个纤瘦的身影就飞跑离开。 那一瞬间幼鹭有一种全身发冷的感觉,那种阴冷恶毒的眼睛,涂满鲜血的嘴唇和青白如尸体一样的脸。明明是一张清秀的少女的脸,却比地狱里的厉鬼还要恐怖。 幼鹭只顾一个人害怕,几乎把林漠忘记,直到林漠轻声地唤他的名字才回过神。他看到林漠半跪在地上,胸前的血喷涌出来,把蓝色的警服弄湿了一大片。 幼鹭受到惊吓之后,反应倒也迅速,将林漠扶到附近的一家医院。林漠虽然受伤,却知道幼鹭是个不中用的,因此勉强支撑着不晕倒,和幼鹭相互搀扶,进了医院走廊才终于昏死过去。 林漠的胸口皮肉外翻,瞧着很吓人,实际上并没有伤及内脏,幼鹭给他安排了病房,看他没有生命危险才离开。 这时候已经是凌晨,幼鹭心里很忐忑,爸爸一定会骂我的,我得找一个不挨骂的理由。 他悄悄打开门,屋子里静悄悄的,夏野的房间紧闭。幼鹭蹲在门口换了拖鞋,然后进卫生间,将自己身上沾了血的衣服脱下来泡在水盆里,他匆匆洗了澡,裹着小毛巾蹦蹦跳跳地回到卧室。 居然平安无事,幼鹭说不清心里是庆幸还是失落,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天快亮的时候,幼鹭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他从床上跳下来,从门缝里朝外看,一群穿得很漂亮的青年男女扶着夏野进来。夏野醉的很厉害,虽然并不开口说话,但是脚步踉跄,被人搀扶到沙发上就不动了。 那群年轻人是夏野公司的,多少了解一点夏野的家事,以为夏野是独居,因此叽叽喳喳地点评他的房子:“夏总的房子真整洁,啊啊,最做家务的男人最帅啦。”“清醒点吧,人家肯定是请保洁工来了。”“听说夏总和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同居呢。”“早就分了,有钱人最花心了。”“哈哈,那朱莉不就有机会了。”“谢谢你了,我有男朋友了,明明是你暗恋夏总吧。”…… 这些人好像喝多了,兴奋地站在屋子里说个没完没了,幼鹭原本怕生,不愿意出去,但是又不高兴看到这些人在自己家吵吵闹闹。只好硬着头皮出去,外表冷淡内心羞怯地扫了众人一眼,无声地下逐客令。 于是这些人终于看到了夏总那位美若天仙的女友,纷纷含笑识趣离开。 夏野满身酒气,双眼微闭斜靠在沙发上,扣子微微松开,衬衫下摆翻起,露出小麦色的腰身,修长的腿垂在地板上,慵懒而性感,堪比时尚杂志上的模特。 幼鹭坐在他身边看了一会儿,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欠身从夏野的口袋里翻出手机,兴致勃勃地给给他拍照。 过了一会儿,夏野忽然醒来,像是被惊醒似的睁开眼睛。幼鹭被他吓了一跳,手机都滑到睡衣袖子里了。 “怎么不睡?”夏野的声音沙哑,但却很清醒。 “在、在等你。”幼鹭悄悄把手机还给他,定了定心神,理直气壮地说:“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幼鹭是很有理由生气的,这么多年,夏野从来都没有夜不归宿过。 夏野扶着沙发扶手站起身,脚步虚浮,一言不发地回卧室。幼鹭仗着他醉酒,更加大胆,跑到他面前拦住去路,怒气冲冲地指着他:“你今天和谁出去喝酒了?我一直都在担心你你知道吗?”他这后一句话说得很没底气。 夏野被他拦住去路,只好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幼鹭,眼神温柔而惆怅。 幼鹭被他看了许久,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然后身体被拥进火热的怀抱中。 “幼鹭。”夏野将他抱在怀里,按在墙上,轻声叫他的名字。 幼鹭礼节性地挣扎了几下,就迫不及待地抱住了夏野的脖子,仰着脸,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夏野。 两人的喘息声都近在耳边,身体也剧烈地颤抖。幼鹭有些茫然地望着夏野卧室里那张king-size的大床,会把爸爸抱到床上去吧。他模模糊糊地想。他把脸埋在夏野的胸口,娇滴滴的说:“爸爸……” 夏野身体僵硬了一下,神志有些清醒,他缓缓地放开幼鹭,整理幼鹭身上皱巴巴的睡衣,揉揉幼鹭的脑袋,轻声说:“别闹,让爸爸睡一会儿。” 然后他抛下幼鹭,一个人回房间睡了。 幼鹭一个人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又羞又气,将客厅里的东西砸得粉碎,然后才气冲冲地出去。 他中午回来,夏野已经走了,但是客厅被收拾得很干净,饭桌上也摆放了他最喜欢吃的菜,茶几上摆放了一杯奶茶,杯口用保鲜膜覆盖,里面还是温的。 幼鹭尝了一口,好甜呀。他抱着枕头在沙发上打滚,心里很高兴。 下午他去看林漠,林漠一个人躺在病床上,脸上发白,一脸痛苦。幼鹭很关切地坐在他身边:“很难受吗?” 林漠摇头,幼鹭给他倒了一杯水,林漠的脸色更难看了,艰难地说说:“能不能到外面帮我找个护工。”他尴尬地说:“上午一直输液,想上厕所但是按了几次铃都没有护士进来。” 幼鹭很大方地说:“我扶你去吧。”然后给他找鞋子。 林漠坚决地摇头:“不要,我尿不出。” 幼鹭毫不在意地笑:“唉,有什么大不了,我又不是没见过。” 林漠想到了他和夏野的关系,只好别别扭扭地起身。 林漠心口带伤,不能有剧烈的动作,幼鹭小心翼翼地把他扶到便池旁边,然后小跑着离开。 过了一会儿,林漠扶着墙,一步一步地挪出来,幼鹭立刻迎上去,托住他的手臂。林漠瞄了他一眼,问道:“你今天很高兴啊。” 幼鹭满眼含笑,边走边看手机:“没有啊。” 他正在微信上和夏野聊天,喊了一声“父亲大人。”等了十几分钟,夏野才回了一个字“嗯?” “今天的奶茶太甜了。”幼鹭说。 又过了一会儿,夏野回:不是给你煮的。 “我喝啦。”幼鹭说。 夏野很快回:“给小狗煮的。” 幼鹭愣了一会儿,抿着嘴打了一连串的:“汪汪汪汪汪汪……” 夏野嘴角微微翘起,迅速关了手机,板着脸对办公桌对面的人说:“讲下一个策划。” 林漠站在病房门口,对远处边走边玩手机的幼鹭说:“幼鹭,你找个椅子坐下,别撞到墙上。” 幼鹭有些不好意思地折转回来,收了手机,坐在林漠身边。幼鹭查看了他的伤情,然后说出自己的疑惑:“昨天夜里的女孩子,和你有大仇吗?为什么下手那么狠辣。” 林漠半躺在床上,目光平视,双手交叉放在腹部,看着墙上的电视节目,慢悠悠地说:“是误伤。” “她以为你是之前围攻她的不良少年?”幼鹭问。 林漠望着电视屏幕,不紧不慢地点头。 幼鹭看了一眼电视,心想:广告有什么好看的。他总觉得,那个少女的目标非常明确,简直就是冲林漠而来的。 “林警官啊。”幼鹭坏笑着说:“在大街上躺着的人有不少呢,为什么你独去看那个少女呢,哎,总觉得动机不纯呢。” 林漠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收回目光,低着头不说话。 幼鹭敏锐的察觉到这是内心剖白的前奏,因此屏住呼吸,不去打搅他。过了十几分钟,幼鹭都快不耐烦的时候,林漠才开口说:“我有一个女儿。” 幼鹭很惊讶,顺口问:“你也有孩子?” 林漠瞄了他一眼:“我虽然穷,但也没到娶不上媳妇的地步。” 他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我二十多岁结婚,妻子生有一女,但我和她没几年就离婚了,前妻不愿意要孩子,只好由我抚养。” “她很漂亮很聪明很可爱,是我的掌上明珠,也是我在这个世上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林漠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有些迷乱。 “但是小丫头的脾气像她妈妈,非常任性,稍微不如意就大哭大闹。”林漠叹气:“我那时只顾着工作,除了不断地给她钱,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五年前,她过十一岁生日的时候,因为对生日礼物不满意,和我大吵了一架,就离家出走了。”林漠眼神黯淡地说。 “后来呢?”幼鹭好奇地问。 “没有后来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林漠躺在床上,背对着幼鹭,不再说话了。 林漠生病的这段时间里,除了单位的领导和同事,就只有幼鹭来看他。因此他待幼鹭,也不似先前那样冷淡了。 通过几天的接触,幼鹭才知道林漠这些年之所以一直做巡逻警察,就是为了能找到离家出走的女儿。 出院的时候,幼鹭帮他拎着水壶和衣服,两人一起做出租车回去。车走了半个多小时,幼鹭心里在嘀咕林漠的家是不是在邻市。然后车子在一大片废弃的楼房处停下。 房子是七十年代那种国企出资建造的职工楼,红砖木窗,绿绿的爬山虎几乎将所有的墙面占满。一楼的墙上用白色油漆写了一个大大的“拆”字。 幼鹭站在房子前,困惑地看着林漠:“你住在这里吗?” 林漠接过他手里的行李,微微弯腰走进楼道。 幼鹭也好奇地跟在他后面。楼道狭窄,楼梯上的扶手已经生锈脱落。每扇门都是老式的红色木门,上面一个生锈的锁,大概几十年没有居住了。 走到四楼,终于看到一个现代化的防盗门,林漠掏出钥匙打开门,让幼鹭进去。 幼鹭一脚踏进去,外面的闷热干燥立刻消失,房间里的空气冷而湿润,厚重的浅蓝色窗帘垂在暗灰色的地毯上。房间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黑色的木质家具。连天花板上的吊灯都一尘不染晶莹剔透。 林漠到房间里了一套普通的T恤,把电视打开,自顾自地去卫生间洗衣服了。 幼鹭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到电视旁边摆放了一张旧照片,里面是一对母女的合照,女人三十多岁,略有姿色。女孩子十岁左右,头发又黑又长,容貌可爱,眼睛像女人,嘴巴和鼻子像林漠。这大概是林漠的妻子和女儿了。 幼鹭放下照片,觉得那女孩子的面容有些熟悉之感,并是不见过这张脸,而是觉得应该是见过类似的面容。 他带着困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虽然房间的空气很冷,但他头脑有些发晕,歪在靠背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再次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水泥地上,林漠不知道去哪里了。地板上又脏又潮湿,堆满了塑料袋子和不明的褐色液体。这是一个没装修过的水泥结构房子,只有一扇结实的铁门。幼鹭心里居然不觉得慌乱,像是早有心里准备似的,在地板上呆坐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肚子饿了,他站起来走到铁门旁,门上居然有一个猫眼。 他把眼睛对着猫眼,看到对面,一只血红色的眼珠正狡猾地看着自己。 幼鹭心口悸动,满头大汗地醒来。看到林漠正俯身关切地看着自己。 “做噩梦了吗?” “嗯。”幼鹭挣扎着坐起来,揉揉眼睛,含糊地问:“几点了?” 林漠看了一眼腕表,并没有回答,而是说:“等我把衣服晾起来,咱们去外面吃饭。” 幼鹭呆呆地坐着,觉得嘴角有些凉,用手抹了一下,是睡觉时流的口水。但是嘴唇上也湿湿的,好像被人舔过似的。 幼鹭警觉地看了林漠一眼,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第二十六章:一夜春风 林漠带着幼鹭去吃饭,他骑自行车载幼鹭。幼鹭扒着他的肩膀,一路上十分高兴。 幼鹭原本以为随便在路边吃一点就行,但是林漠却把他领到了市中心一家比较上档次的西餐厅。 坐定之后,林漠把菜单推给他,幼鹭瞄了一眼价格,欠身低声对林漠说:“我不在这里吃。” 林漠黝黑的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言不发。幼鹭只好点了一杯奶茶和一份牛排。林漠这才拿起菜单点了几样菜。 四周的客人多半是年轻的情侣,在悠扬的小提琴中低声交谈。 幼鹭觉得很尴尬,手脚简直没有地方放。林漠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压低声音温柔地说:“不喜欢这里吗?” 幼鹭并非不喜欢这里,他和夏野经常在这里吃饭,餐厅老板和夏野是牌桌上的好友。但是林漠的今天的态度透着古怪,让幼鹭觉得不自在。幼鹭下意识地,不愿意被别人看到自己和林漠在一起。 “这家店的奶茶很好喝,”幼鹭说:“我和爸爸经常来这里。” 林漠点点头,没有什么表情。 “除此之外,其他东西又贵又难吃。”幼鹭说:“店老板打牌很厉害,上次爸爸输给他一辆车。” 林漠终于有些不耐烦:“不要提他了。” 幼鹭哦了一声,默不作声地喝奶茶。 窗玻璃外面华灯初上,年轻的下班族站在公交站牌前焦急地等车,一个喝醉的年轻女子坐在路边一边哭泣一边打电话。一点不在乎周围人异样的目光。 幼鹭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对林漠说:“你工作忙吗?”他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是不是像电视上演的那样,通宵审问病人,严刑拷打什么的。” 林漠皱眉:“你看的是什么电视?”他解释说:“我的工作很枯燥的,就是夜里开着车在城市里巡逻,遇到有人报警就赶过去封锁现场,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帮人开锁、送醉汉回家、制止小流氓斗殴这种小事情。” “会不会遇到那种无家可归的少女呀?”幼鹭随口问。 林漠顿了一下,回答:“当然。” “你做巡逻警这么多年,应该遇到很多吧?” 林漠抬眼看他,过了一会儿说:“我遇到过各式各样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拾荒者、流浪汉甚至有潜逃多年的杀人犯。”他顿了一会儿,才说:“我并不是那种电视上的绅士刑警,夜里巡逻总是会遇到孤苦无依的美丽少女。”他苦笑了一下:“我的生活十分枯燥乏味,和你想象的不一样。小侦探,对于这几天发生的杀人案,我很难提供有用的信息。” 幼鹭笑:“不要叫我侦探,我闹着玩罢了。”他用叉子戳着牛排,漫不经心地说:“你倒不是一个乏味的人。” “嗯?”林漠抬头。 “你的工作环境虽然枯燥,但你的性格还算有趣。”幼鹭客观地说。 林漠沉默了一会儿,很感慨地笑着说:“这么多年,第一次有女孩子说我性格有趣。” 幼鹭毫无心机地呵呵一笑。 吃过饭后,两人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那里吃免费的甜点听免费的小提琴。 林漠说提议去看电影,幼鹭犹犹豫豫地,不知道要不要去,恰在这时候,夏野的电话来了,声音里带着一点不耐烦:“几点了还不回来?” 幼鹭拿着电话,看看林漠,又看看远处的音乐师,慢条斯理地说:“我在逛街,别等我了。”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有人在街上拉小提琴吗?” 幼鹭抿着嘴不说话,僵持了大概半分钟,那边才挂断了电话。幼鹭松了口气,表情有点兴奋和紧张。 林漠看了他一会儿,再也不提看电影的事情。两人出了餐厅,林漠送他回家。 街上有几辆警车呼啸着朝旧城区而去,像是出了很大的案子。幼鹭很好奇,可惜林漠对于这种突发性的案子毫不知情。只有路边的商铺门口坐的几个闲人一惊一乍地说:“挖出来好几具尸体,血糊糊的,可吓人。” 沿路很多人都在谈论这个事情,幼鹭听得一知半解,只知道旧城区某户人家的院子里挖出来几具腐烂的尸体。幼鹭很沮丧地说:“我大概真的不适合做侦探吧,警察连尸源都找到了,可我现在除了一个面目模糊的少女,其他线索都没有。” “你怎么知道新发现的尸体就是之前被杀害的人?”林漠说:“警察还没有勘察现场,别忙着下定论。” 幼鹭回头看着林漠,双手抱胸,像电视上的侦探那样露出一个剪影,用食指虚空点着林漠,笃定地说:“我料定今夜发现的尸体就是之前被杀害的人。” 林漠没有说话,但心里知道幼鹭说得很对,尸体是一种很难被销毁的罪证。任何一件肢解案发生后,少则几天多则半年,尸块都会被人无意间发现。 林漠不动声色地看了幼鹭一眼,不知道自己是高估了他的想象力还是低估了他的智商。 两人一路步行到了幼鹭家楼下,小区的花园里坐着许多乘凉的老年人和玩闹的小孩子,这个时间一般是没有人入睡的。 幼鹭仰着脸,看到自家窗户是亮着的,他知道夏野这时候一定很生气地等着自己,也许正站在阳台上瞪自己呢。 幼鹭坐在石凳上,邀请林漠一同坐下,和他说了一些不咸不淡的话,林漠看了一眼手表,站起来想走:“我要上班去了。” 幼鹭扯着他的袖子:“早着呢,我跟你讲一个笑话吧。” 林漠很无奈:“饶了我吧,你和夏先生置气,扯上我干什么。像我这种毫无竞争力的情敌,丝毫不能激起他的斗志,更何况,”他耸肩:“我并不喜欢你。” 幼鹭垂头丧气地低着头:“他也不喜欢我,只有我一个人在演戏罢了。” 林漠低头看了他一会儿,微微弯腰,脸颊靠近他的耳朵,随即又很快分开,好像一个告别吻似的。 “这回可以了吧,真走了,迟了要扣奖金的。”林漠摆手,看了一眼手表,飞快地离开。 林漠刚走,幼鹭也一刻不停地站起来上楼,在电梯里他心情有些紧张,随手理了理头发,他在心里想着要怎么和夏野开口说第一句话。 打开门后并没有看到夏野,幼鹭喊了几声爸爸,然后看到夏野正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整理衣服,他今天穿得的是黑色休闲长袖衬衫和工装裤,十足的花花公子做派,眼睑低垂,脸色沉静,瞧不出喜怒。 幼鹭看着他,莫名地感到一点惧意,过了一会儿讪讪地说:“你、出门吗?” 夏野在下巴上涂了一点剃须水,一丝不苟地清理胡茬,并不开口。 幼鹭觉得很郁闷,有点不高兴地坐在客厅,不明白为什么夏野不理自己。 桌子上摆放着夏野的手机,幼鹭并不敢随便用夏野的东西,他打开电视,调到少儿频道,想看柯南。桌子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幼鹭吓了一跳,凑上去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喊道:“爸爸,你的电话。” 夏野用手摸着下巴走出来,看都不看幼鹭地拿起手机,低声说了几句话,大概是我很快就到了之类的。语气淡淡的,没有什么感情起伏。 幼鹭仰着脸看他,问道:“你今天要出去吗?” 夏野从卧室里拿出风衣,从桌子上拿去车钥匙,临走的时候才应了一句:“嗯。” 他这种凉薄冷淡的态度是从来没有过的,却比打骂更要让幼鹭心寒难过。 幼鹭心慌意乱地追上去,他在夏野面前,总是一个弱者,夏野随便一个动作眼神都让他难过或者高兴很久,但是他自己却从来影响不了夏野的任何行动。 “爸爸,你晚上几点回来?”幼鹭站在门口,像一个小怨妇似的,眼巴巴地看着他。 夏野手里拿着风衣,并没有回头,却为这声音停住了脚步:“不知道。”他淡淡地说。 “爸爸你是去约会吧?”幼鹭有些生气地说。 夏野站在那里等电梯,嘴唇紧抿,并没有回答。 幼鹭就走过去,对他这种态度很难过也很愤怒:“为什么不理我,你说过以后我们两个在一起,现在为什么还要和别人纠缠?” 夏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十分锐利,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有千言万语似的,过了一会儿才低沉地说:“那种玩笑话就算了吧。” 夏野走进电梯,按了关门键,幼鹭站在外面,像是忽然醒悟了似的,他跑上前用手格着门,急切地解释:“爸爸,我和林漠是闹着玩的,我爱你。”他又羞又急地说:“我、我想让你也爱我。” “幼鹭,我是你爸爸,我当然也爱你,但不是你说的那种爱。”夏野语气很轻地说:“我没有办法和你在一起。”他推开了幼鹭:“爸爸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你也是。”他说完这些话,看着幼鹭,眼睛亮晶晶的。 幼鹭很困惑地消化着夏野的话,目送夏野离开。然后自己回到家里。他忽然伤心地意识到,经此一事,他和夏野那种旖旎的情愫也许彻底结束了。 夏野的确约了一个谈得来的朋友喝酒,但是车开到一半,他忽然觉得心口疼痛,他缓缓将车停到路边,打开车窗,趴在方向盘上稍微休息了一会儿,等到心口的那阵剧痛过去,他抬起头,看到袖口和方向盘上有一点水渍。 原来是自己太伤心了,他轻笑了一下。不知道家里的小东西又会怎么样呢。小孩子是没有心的,自然不会受伤,顶多像得不到心爱的玩具一样,哭闹一会儿,等遇到更好的,就把之前的忘记了。 夏野在酒吧喝闷酒,直到半夜才脚步不稳地出来。他这时候倒还有些意识,没有自己开车,直接打车回家。摇摇晃晃地回到自家屋里,他扶着墙壁坐在沙发上。这时候肚子里的酒精发作,他的意识彻底迷乱了。 此时已经是凌晨,幼鹭并没有睡,听到客厅有声响,他摸黑从床上爬起来,穿着拖鞋走到外面打开灯。 刺眼的灯光使他难受地用手遮了光,过了几秒钟放下手,才看到夏野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满身酒气,但神情阴郁,瞧着挺清醒的。 幼鹭心里难过,不想理他,却又担心他呆坐在这里会着凉,只得走过去,沙哑着声音说:“我扶你回房间吧。” 夏野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问:“眼睛怎么了?” 幼鹭哭了半宿,眼睛肿的蜜桃一般,这时候心灰意冷,只淡淡地折过脸,也不回答,将夏野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扶他回房间。 夏野看起来很清醒,其实醉的厉害,被扶到床上后,就身不由己地倒了下去。 幼鹭给他脱了鞋袜,然后半跪在床上,给他解衣服。夏野侧着脸看他,开口说:“给我倒杯水。” 幼鹭只好下床,幸好旁边桌子上有水杯和水壶,不用跑到外面,他倒了半杯水,折过身时,忽然四周全黑了下来。 “咦?”幼鹭有些惊讶:“停电了吗?”但是客厅的灯光却透过门缝漏了进来。 幼鹭的手被握住,随即整个人被拽到了床上。那杯水掉在地板上,水洒了一地,水杯咕噜噜在地板上滚出很远。 夏野宿醉后,直到第二日中午才醒,他头脑晕沉沉,闭着眼睛在翻了个身,伸手在旁边摸索了一阵,想把身边的人揽进怀里。但是手边却空荡荡的。 夏野睁开眼睛,果然大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但是刚才的那一瞬间,他竟以为身边躺着的是幼鹭。 这种春梦以前也是有过的,但是却从未像这次这样真实,那孩子急促的喘息和羞涩的推拒仿佛就在自己怀里发生过。 夏野已经记不得喝醉之后的事情,他只知道自己现在躺在自己的大床上,穿着昨天的衣服,地板上有一个水杯,大概是喝醉时失手扔在地上的。 他揉着眉心走出卧室,用凉水洗了脸。这才感觉脑子清醒了一些。但是身体有一点不对劲,说不清楚。 他去厨房拿东西吃的时候,无意间看到幼鹭正坐在阳台的椅子上看书。幼鹭大概也是刚起床没多久,随便穿着浴袍,小腿垂在地上晃悠,一手翻着书页,另一只手拿着饼干,嘴角沾了一点饼干渣。在阳光下有一种天真的可爱。 夏野看到他,心里就觉得很高兴,似乎也忘记了两人昨夜吵架时“不能在一起”那种狠绝的话。他用食指敲了敲旁边的花架,轻快地说:“中午想吃什么?” 幼鹭受惊似的抬起头,看到他,又立刻移开了视线,别转了脸继续看书,一张小脸立刻涨得通红。 夏野不知道他又闹什么,自己去洗手间洗漱,低头换衣服时愣了一下,衬衫上的纽扣错了一个位置。 他困惑地看着扣子,他并没有醉后脱衣服又穿衣服的习惯。夏野若有所思地洗了澡。然后去厨房做饭,叫幼鹭帮忙时,幼鹭却独自呆在阳台上晒太阳,并不理他。 难道是为昨晚吵架的事情生气,却又不像。夏野想起幼鹭说过的:我和林漠是闹着玩的,我爱你,我想让你也爱我。“那时自己正为林漠和幼鹭的亲昵动作而生气,现在细想这些话,倒别有一种心动。 夏野将饭菜摆上桌,喊幼鹭过来。幼鹭闻到了菜香,才放下书本和饼干,静悄悄的走过来,坐在饭桌前,抄起筷子夹了一个鸡腿,两手抓着咬了一大口。 夏野给他盛了一碗米饭,放在他面前,笑道:“就饿成这样?”又伸手擦掉他嘴边的饭渣,问道:“爸爸昨天喝醉,是怎么回来的,你知道吗?” 幼鹭放下鸡腿,咽尽口中的饭,这才开口,声音糯糯的:“不知道。” 第二十七章:青木 七月十五日是中元节,在民间又被称为鬼节,此日鬼门大开,早已离世的人会重新来当阳世,见思念的人,完成未了的心愿。 沈越出门的时候,街上很多卖黄纸的摊贩,居民区附近的街上很多人蹲在地上烧纸钱,嘴里念念叨叨地说着话。 风中带着一些纸灰,沈越很厌烦地掏出纸巾挡住脸,小心翼翼地避开路上一小撮一小撮的火苗。走到附近一家装潢漂亮的西点店。 他订购了一个八英寸的三层水果蛋糕,然后坐在高脚椅上指点制作师傅:“不要放蓝莓……巧克力浇在四周,不要粘在水果上,我不要这种颜色的花,你放着,上面的字我要自己写……” 他正敲着玻璃柜颐指气使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另外一个城市的妈妈:“越越,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不知道啊。”沈越漫不经心地说。 “今天我我家越越的生日啊。”沈母笑着嗔怪他:“你这孩子整天忙着工作,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然后又叮嘱他:“记住妈妈的话,今天不要庆祝,等明天再和朋友好好聚聚知道吗?”沈母很迷信,认为沈越的生日是大凶之日,所以一般推迟一天庆祝。 沈越望着自己那只华丽漂亮的大蛋糕,对着电话不耐烦地说:“唉,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可庆祝的,你自己多注意身体,我正写论文呢,挂啦挂啦。”就挂断了电话,然后用手指着制作师傅大声喊:“奶油不要弄成花朵的形状!” 他拎着包装精美的蛋糕,高高兴兴地走出来。然后去服装店去已经定做好的西服。然后去买红酒和蜡烛。 他采购了一大堆东西回去,好像要准备一个盛大的生日派对似的。实际上,他在门口换了拖鞋,打开灯。整个屋子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把食物装进盘子里,打开蛋糕,点上蜡烛,很郑重地对自己说:“你又长大了一岁,以后要更加成熟了。”他在吹灭蜡烛之前,许了个心愿:希望自己的“体外脱离”试验有新进展。 他切了一块小企鹅形状的奶油放在托盘里,拿着小叉子打算吃的时候,外面门铃响了,难道是自己的同事和学生来给自己庆生。 没得到邀请就来赴宴还真是破坏气氛啊。沈越心里抱怨着,用指纹打开了大门。 外面是漆黑的走廊,在灯光所能照见的,半明半暗的地方。站着一个身材极瘦、红色长裙,长发遮面的女孩子,那女孩子面容苍白,下巴很尖,嘴唇鲜红,鼻梁微翘,眼睛黑亮,睫毛极长,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和恐怖。 沈越张大嘴巴,小叉子掉在地上。难以置信地说:“千羽,是你吗?” 千羽点点头,用手扯掉自己的假发。他睫毛低垂,眼神十分锐利明亮。 沈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后退一步,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进来吧。” 千羽微微点头,从沈越身边走过,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在客厅站了几秒钟,然后走进卫生间,好像回到了离别多时的家一样,没有任何不自在。 沈越坐在椅子上,心神有些恍惚,怎么千羽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了呢?千羽现在,应该是被全国通缉的连环杀人案嫌疑犯吧。 他虽然埋首学术,但并非不问世事。 一个月前,旧城区某宅院内被挖出几具尸体,后经化验,证实是前段时间里连环杀人案中的被害者。 因此这座宅院的主人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然而宅院在被卖出去之前的主人,正是千羽。千羽在不久前莫名地溺水,种种迹象表明他想用假死来逃脱法律的惩罚。警方再次出动警力在江边寻找他的尸体,未果,之后就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对他通缉。 卫生间的门咔哒被打开,千羽穿着宽大的衬衫短裤,头发和身上都是水,静悄悄地走过来坐下。他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沈越看到他的脚踝处有一片碗口大的瘀伤,已经发黑了。 洗净铅华的千羽平常见到的那个黄衫少年有点不一样,脚步稳重,眉头微锁,眼神深邃。他斜靠在沙发上,一手支着脑袋,两条腿伸展开。举止神态都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 沈越手里还端着蛋糕,但是他此刻很想回到屋子里拿麻醉枪或者从阳台上跳下去逃跑。他感到了引狼入室的恐惧感。 眼前的人并不是千羽,而他显然也不打算隐瞒这一点。 “坐。”男人简单地下命令。 沈越站着不动,男人看了他一眼,忽然抬脚踢了眼前的茶几。上百斤重的大理石茶几迅速朝沈越膝盖上撞击。沈越疼得吸了一口气,瘫坐在沙发上。 桌子上还放着华丽的蛋糕,男人拿起桌子上的刀,切了一整块,大口大口的吞咽。看得出来他在外面的日子并不好过。 沈越揉着膝盖,漂亮的眉毛皱成一团,然而他彬彬有礼地问:“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男人将手上的奶油在衣服上擦了一下,声音十分粗哑低沉:“青木。” 连声音都不一样,果然是完全相反的人格啊。沈越感叹,同时心里也有些兴奋,他小心翼翼地问:“千羽呢?” 按理说,两种人格虽然此消彼长,然而不存在一种人格杀死另一种的现象。 青木听到千羽,眼神里似乎有了暖意,但是他似乎并不怎么待见沈越,因此很不耐烦地说:“关你什么事?” 沈越知道眼前的男人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所以并不敢触碰他的逆鳞,他很殷勤地果汁递给青木。 青木很警惕地看着他,并没有接,而是端起了沈越面前的半杯水一饮而尽。 吃了东西,青木的神情放松下来,眉宇间露出一种疲态。沈越心想:他难道要在我这里过夜?不过这样也未尝不好。他内心里不愿意千羽的身体被抓进监狱。 青木站起来,眯着眼睛从上往下地打量沈越,好像在审视自己的猎物一样,然后他缓慢地将手摸到腰间,解开短裤上的皮带。 沈越:“……” 青木拎着皮带,踩着茶几走到沈越面前。很利落地抓起他的手腕。 沈越这才惊觉,奋力挣扎起来。青木不悦,用皮带扣兜头抽了他一下。钢做的皮带扣打在脑袋上,发出沉闷的声音。这一下打得十分狠辣,几乎将沈越的头发抽掉一块。 沈越疼得蜷缩起身体,滚在地上。青木立刻用皮带将他手脚捆起来,犹如杀猪屠狗似的扔在沙发上,用枕巾塞住沈越的嘴巴。 青木这才放心地走到沈越的卧室睡觉。 客厅里只剩下沈越自己,他姿势扭曲地躺在沙发上,头皮一阵一阵炸裂似的疼痛,他几乎要哭了。 秋天的夜晚,还不算太冷,沈越在从沙发上滚落到地板,反复在地板上打滚,终于将皮带扣蹭掉,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看身上的伤,几步走到卧室门口,迅速落了锁。 这里所有的房间都需要他的指纹、巩膜或者语音识别,他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在家里被挟持。 沈越找出药水擦拭手背和头发上的伤口,然后找了一条棉被,去书房睡了。 他的书房是所有房间里防备最严密的一个,里面温度很低。一大早,沈越被冻醒,他从拥挤的沙发上坐起来,随手从桌子上拿了一支麻醉枪走出去。 他不知道青木醒了没有,所以在门口很谨慎地徘徊片刻。青木不但下手狠辣,而且力大无穷,一般的男人都不是对手。更别说沈越这种书生了。 他握紧了手里的麻醉枪,打开卧室房门。 里面空气沉闷温热,光线很暗,晨光透过厚实的米黄色窗帘,只在床上投出浅浅的痕迹。宽大的床上,唯有床尾隆起了一小块。沈越走过去。看到那棉被里躺着的是一个花树堆雪般的少年。 光是看他现在的样子,简直就是千羽!但是谁知道他睁开眼睛之后,又是怎么样的光景呢? 沈越坐在床边,用麻醉枪的枪口轻轻点着少年的额头。 床上的少年身子动了一下,用手挠了挠头,很不情愿地睁开眼睛,蓦然看到眼前的金属物,很好奇地用手握住,然后偏过脑袋,看到了坐在床边的一名儒雅俊秀的男人。 少年看了他一会儿,迷迷糊糊地说:“沈哥哥。” 声音很娇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沙哑。 第二十八章:千家往事 沈越半跪在床上,居高临下地俯下身抱住千羽,很紧地抱住他,千羽的身体既热又软,两只手搭在沈越的肩膀上,困惑地说:“沈哥哥,你怎么了?” 过了一分多钟,沈越才放开他,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然后对千羽说:“穿上衣服,我看看你的伤。” 沈越是一个极聪明又极随性的人,做过外科医生、妇科医生,后来对心理学感兴趣,才读了心理学博士。最神奇的事情就是他无论从事哪个行业,都做得十分出色。 他在客厅放了一张折叠床,旁边的茶几上摆放了一大堆医器材。一个简易的手术台就搭成了。 千羽很紧张地坐在床上,低头将衬衫的扣子一粒一粒解开。沈越戴上手套,拿起一支麻醉剂,轻轻抬起千羽受伤的那条腿,头也不抬地说:“千羽,不用脱上衣。”他用手捏了几下,小腿部分浮肿得很厉害,按下去就是一个小坑。而脚踝部分已经变成黑色,里面的皮肤已经坏死。 沈越帮他把裤子脱掉,然后在他的腿上注射局部麻醉剂。 千羽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感觉到腿上有刀子在移动,他轻声说:“沈哥哥,会很疼吗?” 沈越将切除的一块坏死皮肤放到旁边的托盘上,声音既低且柔和:“你的腿是怎么受伤的?” “和坏人打架,被踢伤的。”千羽老实地说。 “你和别人打架?” “不是我……”千羽犹豫了一会儿说:“算是我吧。” “是青木吧。”沈越说。 千羽吃了一惊,转过脸看他:“你……你知道他?”他轻声说:“我也是最近才知道青木哥哥的,他为了保护我,做了一些错事。” 沈越心想所谓的错事就是杀人分尸吧。 “你和青木是怎么分配时间的?”沈越问:“他会在你意识清醒的时候出现吗?” “不会。”千羽肯定地说:“他很……很爱护我,只在我睡觉的时候才出来。” 千羽是最近才知道自己的人格中有青木的存在。青木是一个年级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具备完全的语言与思维能力,智商略高,情商一般,性格阴郁,不善言谈,擅长斗殴格杀,力大惊人。与千羽的差别很大。 沈越很好奇,千羽这种温良的少年为什么会衍生出青木这种人格。 而千羽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他是为了保护我而存在的。” 沈越思考得很快,能创造出这样一个可怕的人格,可见千羽遇到的麻烦是有多么恐怖。 千羽轻声说:“青木第一次出现,我在我十三岁的时候。”他闭上眼睛,似乎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期。 千家的花园十分漂亮,即使在夜晚,空气里也飘荡着夜来香的味道。客厅的壁炉里燃烧着熊熊火焰。千氏夫妇坐在椅子上,微笑着看千羽表演节目。 千羽穿着米黄色的公主裙,长长的头发上别着蝴蝶发夹,他手里拿着话筒,笑嘻嘻地说:“今天我在学校的话剧社里,扮演的白雪公主。” 说着他提起裙子,尖声细语地说:“恶毒的母后嫉妒我的美貌,将我赶到森林里,猎人叔叔,请看在我母亲的份上,饶了我的性命。”他做出逃跑的样子,客厅里的沙发、桌子、钢琴全部成了森林和沼泽。 他跑到窗口的时候,无意间看到花园里有一个站立的男人的身影,他惊讶地站住,然后告诉爸妈。 千父吩咐他们母子两个待在屋子里不要出来,然后自己拿着一个棒球棍走了出去。 千羽和母亲站在窗口,有些紧张地望着外面。 千父朝阴影处走去,然后站定,朝母子两个摆手,喊道:“不碍事,院子里杂草太多,我收拾一下,你们两个早点去睡。” 千母打发千羽睡觉,千羽忽然有些心惊肉跳,握着妈妈的手:“妈妈,我不想一个人睡。” 千母轻轻地拍了他的脑袋:“还真把自己当丫头了,乖乖回屋里,把裙子和假发脱了再睡。” 千羽哼哼唧唧地回到卧室,一个人坐在地板上,小心脏突突乱跳。四周静悄悄的,连草虫的鸣叫都没有。千羽心中惊骇,忽然觉得整个别墅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他轻轻打开房门,客厅里空无一人,大门母亲卧室的门敞开着,外面的大门也被打开,院子里的月光洒进来。 “妈妈。”千羽叫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他一个人走到院子的台阶上,望着黝黑寂静的花园,要哭似的大声喊:“爸爸!妈妈!” 花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男人从黑暗中走出来。身上脸上全都是鲜血,头发黝黑,眼神锐利,手上拿着一柄清理枯木的斧头,斧刃上淋淋沥沥流淌着血滴。 “然后我事情我就不记得了。”千羽淡淡地讲述:“反正从那以后,我就成了孤儿。”他扬起脖子想看自己的伤口:“包扎好了吗?呀!”他惊叫了一声:“你拿针干什么?” 沈越按住他的身体,用安抚的语气说:“别动,很快就结束了。”他熟练地捻起羊肠线,缝合裂开的伤口。 千羽用手支撑着身体,坐起来,看着沈越的动作。因为感觉不到疼痛,他觉得好像是别人的伤似的。 “千羽。”沈越头也不抬地问:“别墅院子里的尸体,都是你杀的吗?” “不是!”千羽大声说:“不是我杀的,不关我的事。” “哦。”沈越随口说,不怎么相信的样子。 “反正不是我杀的。”千羽不甘心地嘟囔。 此后千羽就一直住在沈越的家里,沈越倒不担心自己落个窝藏罪犯的名声,他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已经够惊世骇俗的了。 千羽大概能猜出来青木都做了什么,否则他也不会落到现在这样东奔西藏被人通缉的地步,但是他不愿意去想,青木是他的一部分,帮他承受了记忆中所有丑恶悲痛的部分。他没有办法讨厌青木。 白天,沈越出去上班,千羽就在屋子里看电视洗衣服。沈越傍晚回来的时候,千羽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看漫画书,灶上是一锅咕咕冒热气的肉汤。 沈越是极孤僻的性格,从小就很难与人相处,但是对待千羽,他居然一点都不排斥。 两人吃过饭,千羽缠着沈越想到外面逛街:“今天公园里有烟花雨,我要去。” 沈越并不想带一个通缉犯出去玩,所以严厉地拒绝。后来还是千羽想办法:“我扮成女孩子就没有人认识我了。” 沈越家里并没有女人化妆用的东西,千羽就问他,他在学校取走的棕色行李箱在哪里。 那个箱子自带回来后,根本没有打开,就被放到了储藏室,沈越似乎要刻意地忘记他。 千羽把行李箱搬回来,当着沈越的面打开。沈越看清箱子里的东西,顿时就呆住了。 箱子里五光十色,琳琅满目,叠放着粉红色、果绿色、湖蓝色几套漂亮的裙子,以及围巾、鞋子、化妆盒、假发等物。 “你、你为什么要扮成女孩子?”沈越很疑惑,觉得他有异装癖,但是又不像。千羽举止活泼,青木行事霸道,都不像阴柔之人。 “这个是青木的东西。”千羽说着,拿起一套湖蓝色的低胸长裙,在身上比划,显然他也不喜欢穿女装,很嫌弃地扔回去了。 沈越低头思索,那些被杀的建筑工人、出租车司机、店铺老板都是身材健壮的男人,一般人很难制服,但是,如果凶手是一个孤身在夜里行走的少女…… “千羽,我能和青木见一面吗?”沈越忽然说,自从那天晚上后,青木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不行。”千羽迟疑地说:“他、他说他不喜欢你,不想和你说话。” 沈越哼了一声:“谁要他喜欢,把衣服穿上,咱们看电影去。” 第二十九章:夏野的脾气 晚上电影院新上映了一个外国的3D电影,很多年轻人都捧着爆米花排队买票。 若在平时,幼鹭一定早就蹿出去了,但是他今晚却没精打采地缩在屋子的沙发上,用毛毯裹着,委顿成一团。 夏野回家后看他神情萎靡,脸色蜡黄,以为是生病了,但是量了体温,却又正常,于是断定他又犯懒了。 夏野准备做饭,同时把一个购物清单交给幼鹭,命令他去超市。幼鹭半闭着眼睛,气息虚弱,随手把那张纸扔到一边,说道:“明天再去吧,我要看电视。” 夏野从冰箱里拿了一盒冰冻的牛奶,悄悄走到幼鹭身后,将冰凉的手探进他脖颈,幼鹭“啊”了一声,转身推开他,然后也抓起一盒牛奶要塞到夏野的脖子里。 他活泼起来的时候,脸上才显出一点红晕。夏野捉住他的手,很仔细的看他的脸,才说:“这些天在忙什么,瘦成这样。”又伸手摸他的肋骨,一根根清晰可见。 幼鹭叹气,嘟囔道:“没有忙什么,连环杀人案已经告破,这些天一直没有新的案子……别摸了,”他按住夏野的手,笑道:“痒……” “你去超市买完东西后,顺便去花店买一束玫瑰花,”夏野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送给我。” “买花干什么?”幼鹭问,又低头想了一回,今天并不是情人节呀,等等,情人节给他送花更不正常好吗?幼鹭想拿出手机查看了一会儿,有点不确定地说:“今天是你生日吗?” 夏野显得有些郁闷:“你竟然不记得爸爸的生日。” 他的神情有点孩子气的可爱,幼鹭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像第一次认识夏野似的。 “要买蛋糕吗?”幼鹭很郑重的问。 “我不喜欢吃甜的,你喜欢的话就买吧。”夏野说着,催促幼鹭赶快去超市。 幼鹭忙忙碌碌地换衣服换鞋子,临出门的时候忽然问:“爸爸,我要买多少蜡烛啊?” 夏野很不高兴提及自己的年龄,顿时面带愠色地说:“再这么磨蹭,我要揍你了。” 幼鹭一缩头,飞快跑开了。他蹦蹦跳跳地下楼,停下脚步时,一阵头晕目眩,忙扶住墙壁,待气息平稳之后,才缓缓走出去。 他虽然知道夏野在等他,但是一路走到超市,慢悠悠地买了一大堆零食,边吃边走。进入超市后,他嘴里还含着一颗话梅糖,按照清单一样一样的挑选商品。 此时正是晚上七八点,超市里熙熙攘攘。几个执勤的民警到超市买烟,林漠偶然看到了货架后面的一抹人影,便对同事说遇到熟人,让他们先走。 林漠不经意地走到幼鹭身边,幼鹭见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问了一声好。林漠帮他推着购物车,用眼角余光打量他,感觉他神色不太好。 “我很久没见你了,你生病了吗?”林漠开口问, 幼鹭并没有觉得自己很久没见过他,他对林漠没有深厚的感情,在一起利用的成分居多,遂坦然道:“那个杀人案的凶手已经确定,所以就没有再找你。” 过了一会儿林漠才反应过来,苦笑道:“难道你和我在一起,就是为了利用我警察的身份找到凶手吗?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呢。”他说话的语气很无辜也很坦然。 实际上幼鹭也试着把林漠当成朋友,但是没有人会和一个喜欢把自己藏在面具后面的人交朋友,林漠恰恰是那种把真实的感情严密的包裹起来,只对外界露出那种平淡冷漠的表情。有一种人,你和他相处越久,就越觉得陌生,林漠就是这种人。 “我没有什么朋友。”幼鹭说,他踮着脚尖,想去拿货架上层的纸抽。 林漠微微笑了一下,将纸抽拿下来递给他,轻声说:“我让你觉得很冷淡吗?” 幼鹭认真想了一会儿,歪着脑袋说:“你这个人,深不可测。” 实际上有一段时间,幼鹭甚至怀疑林漠才是杀人凶手。在作案时间和作案条件方面,他实在是太可疑了。 林漠用牙齿咬了一下嘴唇,推着购物车往前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只是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他苦笑了一下:“我大概是有语言障碍吧,我妻子和女儿也曾经这样埋怨过我,我很爱她们,却和她们的关系越来越远。” 幼鹭对他的家庭和婚姻问题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于是指着货架上层的食品说:“我要话梅糖。” 林漠拿起最上面的几袋,问:“要哪个牌子的?” 幼鹭踮着脚尖,伸手去接:“给我看看。” 林漠并没有递给他,而是随手放在一边,然后俯身将他揽在怀里,吻住了他的嘴唇。 幼鹭的嘴唇很软,口腔和舌头带着酸甜的话梅糖味,但是他好像被吓傻了似的,僵硬地站在那里。 林漠很快放开他,摸摸幼鹭的脸颊,从容地离开,好像神话故事里的妖精一样。 因为当幼鹭反应过来,冲出去找他的时候,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满眼都是人群和货物,仿佛专门是为了给他做遮挡的。 幼鹭匆匆结账赶回家里,立刻跑到卫生间漱口刷牙洗脸。 夏野坐在点了红烛的饭桌前,很快乐地等待自己的玫瑰花,结果幼鹭并没有买回来。夏野微微有些失望:“我的花呢?”然后他察觉到了幼鹭的异样,忙走到幼鹭身边,扶着他的背问:“吃坏肚子了吗?” 幼鹭把脸埋在水池里,不准他靠近,夏野只好强制地扳着他的肩膀,关切地看着他:“眼睛怎么红了?” 幼鹭满腹委屈和郁闷,在夏野面前也不需要隐藏什么,趴在夏野的胸口,好半天才说:“我被……林漠亲了一下。”他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说出来,以此来冲淡这件事情带来的耻辱。 但是他没有想到夏野的反应会这么激烈。看到夏野怒不可遏的冲出去,幼鹭急忙跑出去拽住他:“爸爸爸爸,他已经走了。” 夏野简直要气炸:“你什么时候又去见他的!”反手推开幼鹭,回到屋子里,困兽似的在屋子里来回走:“他除了亲你,还做什么了!我说了多少次!不要和这种人交往!你什么时候才会长记性!” 夏野的样子好像要吃人似,幼鹭几乎被他吼得站不住。勉强站在卫生间门口,心中被林漠轻薄的耻辱现在已经被恐惧代替,不明白夏野为什么这么生气,唉,早知道不把这种丢人的事情说出来了。 一直起来,夏野对幼鹭既疼爱又怜惜,把他当成手心里的珍宝,即使对他怀着别样的心思,也从来都是发乎情止乎礼,没有任何逾越的行为。(完全忘记了醉后发生的事情。)他万万没想到竟然有别的男人会染指自己的宝贝! 幼鹭顺着墙角溜到桌边,拆开生日蛋糕的盒子,小声说:“爸爸,切蛋糕吧。” 夏野余怒未消,瞧幼鹭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由更添新恼:“你就知道吃!” 幼鹭讪讪地把勺子放下,舔了舔嘴角的奶油。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桌子上的饭菜和汤,然后呆呆呆看着夏野。 夏野头脑冷静下来后,却忽然看向幼鹭,眼神既猜忌又怀疑:“你和他的关系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幼鹭老实说:“连、连朋友都算不上呢。” 夏野忽然冷笑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少有的恶毒:“幼鹭,我真的不了解你,连一个朋友都不算的人,你都可以和他搂搂抱抱吗?” 幼鹭脸上呆傻的表情渐渐僵住,没听清似的看着夏野。 “不要总是做出这种天然呆的样子。”夏野冷淡地说:“你在别的男人面前也是这样吗?比如沈越,比如林漠,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人。” 幼鹭怔怔地看着他,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好像弄不明白夏野那些话的意思,或者想从夏野的表情里看出一丝开玩笑的意味。但是很明显,夏野并不是在开玩笑。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我。”幼鹭低声说了这么一句,并没有太多委屈或者伤心的感情,只是觉得很困惑。他忽然想起了林漠曾经说过的: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是一座迷宫。 夏野在负气之下说了这些话,心里马上就后悔了。然而他又没道理对自己的儿子低头认错。心烦意乱之际,他索性起身拿起大衣和钥匙,打算出去兜风。 幼鹭呆呆地站在地板上,感到一阵阵的眩晕,好像身前是万丈深渊,无数双手拽着他往深渊里拖。他单纯地爱恋着夏野,对于别人从未多看过一眼。但是仅仅是这种爱恋,也让他觉得艰难。 那天下午,他在教室听课,马上就要升入高中了,老师反复讲解考试要点。妈妈在教室外面等自己,眼圈通红,大概是哭了很久,她是深爱着夏野的,这种爱使她心力交瘁。 这一刻,幼鹭感觉到了和妈妈一样的心灰意冷。 夏野蹲在玄关处换鞋子,心里思索着找哪个朋友喝酒。他无意间抬头看了幼鹭一眼,看到幼鹭凄惶地站在客厅的昏暗处,小鹿一样纯洁的眼睛里含着泪水,很迷惑的样子,好像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会闹成这样。 夏野心中一阵刺痛,顾不得换鞋,穿着一只鞋子跑过来抱住他,把他扶到旁边的椅子上。 “我们不吵架了,不吵架了。”夏野紧紧的抱着他,又用袖子给他擦眼泪,轻声说:“别哭了,乖。” 幼鹭侧过脸避开他,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林漠是强迫我的,我从来没有和别的人搂搂抱抱过。”他用手指微微遮住红肿的眼睛,用更轻的声音说:“我只喜欢你一个,你别那样想我。” 夏野有些手足无措,放低了身段,握住他的手轻轻安抚:“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在说气话。”幼鹭只低着头抹眼泪不理他。 夏野叹气,揽着他的肩膀:“宝贝,爸爸给你道歉了。”他俯身在幼鹭的耳边说:“明天带你买游戏机好不好?” 幼鹭动作顿了一下。 “新款的苹果手机喜欢吗?” “国外有一套高仿原比例的机甲战士模型,我让朋友带了一套回来。” “你的笔记本电脑要不要换新款的。” “我有好多张蛋糕店的购物券哦。” 幼鹭用手虚推了他一下,表示很厌烦。 夏野笑着环抱住他:“真的不理我吗?” “再不理我,我就要亲你了。” 幼鹭低头,去掰夏野的手。他的小手软软的,握住夏野钢铁般的手指,像是自投罗网似的,被夏野攥住了两只手。两人静静地依偎了一会儿。 “爸爸,生日快乐。”幼鹭说,他心里有点后悔,不应该在今天和夏野生气的。 夏野将他整个抱在怀里,心里很懊恼,怎么能对可爱的幼鹭说那种伤人心的话? 第三十章:小房客 电影院里漆黑一片,沈越摸黑走到自己的位置,把手里的冰可乐递给千羽,然后戴上眼镜,专心看电影《环太平洋》。荧幕上出现怪兽的时候,他惊讶地张大嘴巴,连爆米花忘了咽,待怪兽被打败,他才松了口气。两个小时后,电影即将结束时,他才摘了眼睛,看向旁边,座位空空的,千羽不知道去哪里了。 灯光亮起来,观众熙熙攘攘地走出去。沈越手里还端着那杯温热的饮料。他走向停车场,坐在自己的车里,犹豫着不知道是回家里还是去找千羽。 千羽是一个成年人,如果他想离开的话,自己也没有必要拦阻。他身上有太多复杂的因素。沈越纵有金屋,也藏不起这种娇。 也许千羽只是出来尿尿呢?沈越抱着侥幸的心理,总觉得他不会无缘无故离开自己。 沈越将车停在电影院旁边的空地上,自己披着风衣在街上无聊地散步,期间婉拒了几个站街女的邀请和几个皮条客的搭讪。他在路边吃了一碗馄炖一碗粉丝,街上的人越来越少,小吃摊主也张罗着打算收拾东西回家。 沈越打了个哈欠,冷风吹得他有些难受。他有些落魄地回到自己车里。车座上的手机一明一暗,沈越拿起来,发现上面有十几个未接电话,全都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正看着,手机亮起来,又是那个号码。沈越犹豫了一会儿,点了接听,但是并没有说话。 那边是一个男人低沉虚弱的声音:“沈越你过来。” 沈越莫名其妙,过了几秒钟才说:“青木吗?” “来接我。”男人说了一个地点,就挂了电话。 沈越盯着电话看了一会儿,骂道:“什么玩意儿!” 沈越赶到青木所说的地方,距离电影院不远,那是一个很小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店里灯光昏暗,青木坐在柜台后面,脸色灰白,神情严肃,衣服上沾着一点血迹。他身后躺着一个胖大的女人,一动不动,不知道死了没有。 沈越几步跑过去,看到了血迹,然后看到地上的女人,惊讶道:“你又杀人了?” 青木皱眉:“闭嘴。”他站起来,抓着沈越的衣领往外面走,可惜他个子矮,被沈越轻松地挣脱了。 “那个女人怎么回事?” 青木很不耐烦地解释:“我想借用她的电话,就把她打晕了。” 沈越默默地发动车子,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递给他说:“以后用我这个。” 青木接了手机,有些不自在地调整了坐姿,然后从旁边的纸盒里拿出一沓纸,撩起衬衫,腰上有一个血肉模糊的洞,他用纸堵住伤口,仰靠在椅背上,一张脸白得像纸一样,然而嘴唇紧紧抿着,很酷很冷漠的样子。 沈越看的心惊胆战。觉得青木是个怪物。 沈越给青木包扎伤口的时候,警告他:“你现在是被通缉的犯人,能不能不要这么招摇!” 青木表情淡淡地,用胳膊肘支着旁边的小茶几,另一只手摆弄着一个打火机,以此来缓解疼痛——沈越这个混蛋故意没有用麻醉药。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沈越手里拿着镊子,将半瓶双氧水倒在伤口上。 “我……”青木抖了一下,硬邦邦地说:“我不会连累你的。” “你说这种话!”沈越气得将药瓶在桌子上一顿:“我如果担心这个,你第一天出现在我家,我就应该报警。” 青木别过脸,看向别处。 窗外夜色深沉,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桂花的香味。楼下传来摊贩的吆喝声:“桂花凉粉,绿豆糕——” “我要找到杀死千氏夫妇的凶手。”青木用很轻的声音说:“那天,我看到他把千羽父母的头割了下来,挂在树枝上。好像挂一件物品似的。” 他忽然用手捂着脑袋,似乎很头疼的样子。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奇怪,同时出现两种表情,似乎下一刻就会被撕碎似的。 “千羽,你乖一点,先让我说完。”他含糊地嘟囔着。 过了几分钟,他脸上的表情渐渐平静,好像被石子投中的湖面一样,渐渐安静下来。 “他手里拿着斧头,朝我走过来。”青木继续说:“那个时候,他的脸上和身上全是血,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就像吃过晚饭后出来散步似的。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找这个人,但是很奇怪,脑子里关于他的形象越来越模糊,到后来,只剩下一个带血的影子。”青木说:“我经常趁千羽睡着的时候出来,漫无目的地在这个城市寻找,也常常会把身形相似的人当成是他。” 原来这就是那些高大健壮、在夜间行走的男人被杀死的原因。沈越心想。青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色很平静,也许就和那天在花园里杀死千氏夫妇的人一样。 沈越低头想了一会儿,并不觉得很害怕,也许是因为青木的样子,虽然说着可怕的话,却拥有者少年人纤弱的身体和秀美的脸庞。对比之下,倒有一些动人之处。 “你一直隐藏得很好,为什么忽然暴露出来。”沈越说“为什么要把藏着尸体的房子卖掉,为什么要制造假死,为什么要把装着女人用品的箱子放在学校。”这些举动都透着一种自杀式的疯狂。 青木看着自己伤口上的绷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你的医术真好。” 沈越猜测着说:“是不是因为,你已经找到杀死千羽父母的凶手了。” 青木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你,”沈越紧张地咽了一下唾沫:“你杀掉他了吗?” “没有。”青木皱眉,陷入了沉思,然后说:“我是在一次夜游中遇到他的。很奇怪的感觉,之前已经完全记不得他的样子了,但是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是他。” 沈越忍不住插嘴:“听你的描述,倒不像遇到了仇人,而是梦中情人。” 青木冷笑了一下,并没有反对:“我这个人格,是因为他而产生的,我活着的目的,也是为了杀掉他。这种关系,比梦中情人可深刻多了。” 沈越猜想,这个人的武力指数和变态程度一定和青木差不多,也许还要高一筹,不然青木也不会两次受伤无功而返。 青木不再说话,两人陷入了奇怪的沉默中。 “其实,”沈越的语气犹犹豫豫的,对青木的态度多了一些敬畏和好奇:“我还有一个疑问,那天夜晚,那个杀人犯提着斧头向你走过来,之后发生了什么?” 青木微微侧过脸,那双锐利阴冷的眼睛里出现了类似逃避的神情,半晌才不耐烦地说:“总之他没有杀我。” 沈越用那种探询的眼神看他,这让青木很不悦,很暴躁地站起来,用手捂着伤口去卧室睡觉。 沈越坐在沙发上,望着他的背影,很无辜地说:“还要占我的床吗?我已经睡了一个多月的沙发了。” “我是不介意和别人睡一张床。”青木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说:“但是,千羽大概会不开心,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和暗恋的人睡在一起,一定会尴尬得无地自容吧。” 沈越惊讶地跳起来:“啊,千羽喜欢我!?” 青木“哼”了一声,用尖酸刻薄的语气说:“我是很不明白千羽为什么会看上你这种人渣败类。” 沈越呵呵傻笑:“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唉,这个傻孩子。” 青木“彭”地一声狠狠关上了门。 第二天凌晨,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沈越被敲门声和叫声惊醒。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敲门声不是来自大门,而是卧室。 原来昨天青木随手把门关上,就自动上了锁。而这个屋子里的所有门都需要沈越的指纹才能打开。 千羽在卧室里咚咚敲门,嘴里急切地喊着:“沈哥哥,沈哥哥,给我开门,我要尿尿。” 沈越把门打开,千羽一溜小跑地跑到卫生间。 过了一会儿,千羽才从卫生间走出来,眼神朦胧,打算再回床上睡一会儿。 沈越站在卧室门口,面前有一块巴掌大的液晶显示屏。他招呼千羽过来。在显示屏上输入了几个数字,然后拉起千羽的手,按在上面,对千羽说:“以后可以随意进出这些房间了。”然后让千羽把脸凑到显示屏上,接受脸谱识别和巩膜识别。他指着书房的门说:“书房也是可以进去的,不过要经过我的同意哦。”他看千羽的眼神里带着温暖的笑意。 千羽觉得很受宠若惊,沈越对他一直是若即若离,冷淡客气,极少像现在这样坦率温情。 千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好像承受不住从高处洒下来的目光似的,支吾着说:“但是,我、我只是暂时住在这里,等、等风声过去了,我还会离开的。” “我知道,我知道。”沈越拉着他的手,坐在椅子上,很严肃地说:“但是,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吗?” 千羽仰着脸看他,短短的头发乱蓬蓬的,大眼睛里带着困惑。 “青木杀了那么人,证据确凿,被抓住了是要判死刑的。”沈越说。 “哦。”千羽低下头,好像那些错误是自己犯下的。 “死刑的追诉期是二十年。所以,你所说的风声过去,可要等二十年哦。” 千羽掰着手指算了一下,很讶然地说:“那时候我都快四十了。” 沈越点点头。 “我要在你家住二十年吗?” “是的。”沈越作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千羽看看沈越,又看看这个大房间。脸上的表情很丰富,一会儿是沮丧一会儿是愁苦。他忽然站起来,从角落的箱子里拿出自己来时穿的那套衣服,从里面拿出一个皱巴巴的钱包,跑到沈越面前递给他:“我只有这么些钱了,都给你吧。” 沈越接过钱包,很认真地打开,里面有几张可怜的钞票。“这是房租和饭钱吗?” 千羽挠头:“大概不够吧。” 沈越笑笑,伸手给他整理毛茸茸的衣领,柔声说:“这件为你买的睡衣,值四位数哦。” 千羽很发愁,他不愿意出去过东躲西藏的日子,之前在外面流浪的几天,已经沦落到睡桥洞、和流浪狗争夺食物的地步了。而且万一被警察抓到,就死定了。 “如果你想一直住在这里,可以做些家务、洗衣服、做饭抵消房租和饭钱。”沈越笑吟吟地说。 “哦。”千羽有些不高兴地样子。 “要是我心情好,可以带你出去玩,不过你要记得化妆。” “好!”千羽高兴地说,一双眼睛弯成了小月亮。 第三十一章:心满意足 幼鹭在家里闲的无聊,免费做起了侦探的营生,帮邻居家老太太找着了丢失的猫,帮楼下的小卖部找到了失窃的三轮车,还帮助保安抓到了小区里的一名小毛贼。 夏野笑话幼鹭英雄无用武之地,幼鹭倒是不在乎,他把新买的鱼挑了两条装在袋子里,准备送给邻居家的猫,同时笑着对夏野说:“隔壁家的那只猫,原来是和野猫私奔了,回家后肚子圆滚滚的,据说已经怀了孩子,啊,不是,是猫崽子。” 夏野有些不满:“那些鱼是准备炖汤的,你都拿走了,我炖什么?” “我不想吃鱼。”幼鹭趴在沙发上,抱着一个枕头,指着远处的橘子说:“我要吃那个。”他脸色依然有些黄,但并不太瘦,因为这几天夏野给他炖了很多滋补的汤。 夏野把两个青橘子拿过来,靠着幼鹭坐下,托着他的下巴审视,很担忧地说:“你这段时间好像身体很差。” 幼鹭剥着橘子,若有所思地说:“我也这么觉得,我明天去医院检查一下。” 幼鹭一向不爱去医院,他主动肯说这样的话,可见是真的觉得不舒服,这让夏野很担心:“你到底哪里不对劲,不要吓爸爸。” 幼鹭避开他的目光,低头撕着橘子上白色的脉络,装作不耐烦的样子:“小问题,小问题。” 夏野俯身,探寻地看着有幼鹭的脸色,幼鹭窘迫又害羞,用手轻轻拍夏野的脸:“别挨着我。” 夏野忽然就明白了所谓的小问题是什么,他斟酌着语气说:“这种事情,其实也不能大意,推迟三五天不算什么,要是时间太长了就……” 幼鹭用手去捂他的嘴巴,又气又窘:“你这个老流氓,不要和我谈论这种话题。” 夏野顶不爱别人说他老,尤其是幼鹭,实际上他刚三十岁,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 “小混蛋,我哪里老了?”夏野气呼呼的,去挠幼鹭的痒痒肉。 幼鹭呀呀叫着,从沙发上滚到夏野的怀里,气喘吁吁地地去抓夏野的胳膊。两人不是第一次在一起打闹,但是这一次似乎有些异样的暧昧,身体的碰触和气息的纠缠都隐隐藏着火苗。 夏野动作温柔地把幼鹭放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一刻他等了很久,久得以为永远都不会到来。但是此刻,他并不那么急切了,甚至有一些紧张。 幼鹭仰着脸,凝望着夏野,胸口剧烈的起伏。他并不想扫夏野的兴,也许他比夏野还要更加急切一些。但是他的身体很不舒服,那种隐隐的难受感让他很排斥剧烈的身体接触。 夏野低头吻他的时候,他很羞愧的避开,仿佛难以启齿似的:“爸爸,不行……” “不行?”夏野解开他领口的扣子,以为他是害羞,调情似的舔着他的锁骨和喉咙:“这里都热起来了。” 幼鹭抬手要掩住自己的胸口,哀求似的:“今天真的不行,我不舒服。” 夏野听他声音有异,抬头看他,翘起嘴角微微笑了一下,把温厚的手掌搭在幼鹭的小腹上:“是这里吗?” “唔。” “看来明天真的要去医院看病了。”夏野把嘴凑到幼鹭的耳朵边:“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再……” “哦。”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夏野微微有些讶异,心里暖融融地,继续亲吻爱抚着幼鹭,很情色又很温柔:“喜欢我吗?” “喜欢。” “也很想要我吧?”他得寸进尺地问。 幼鹭把脸埋在夏野的衣服里。 夏野用手托着幼鹭的后脑勺,将幼鹭整个抱在怀里。他这半年来和幼鹭在一起,一直过着清心寡欲的禁欲生活。现在他亲吻着幼鹭的唇舌,身体私密处紧紧地接触,彼此气息交缠。于他而言,这就足够了。 第二天,夏野去公司之前,专门把幼鹭叫醒,催促他换衣服去医院。 幼鹭懒懒地坐在床头,闭着眼睛说:“唉,明天再去吧,我再睡一会儿。” 夏野急得都要上火了,直接上床去扯他的被子,嘴里训斥道:“小小年纪就懒成这样。” 幼鹭抱着脑袋蜷缩起来继续睡,虽然没有被子,但是睡衣还是很暖和的。然后夏野就来剥他的睡衣。 这让幼鹭吓了一跳,他睡衣里面光光的什么都没有穿。虽然经过昨晚的亲昵,两人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彼此顾忌,但是毕竟没有做到最后一步。幼鹭推开夏野的手,彻底认输了:“好啦,我穿衣服,你出去一下。” 夏野走到门口,并没有出去,而是将门关上,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一件衣服放在床上。然后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装作翻看桌子上的书,口是心非地说:“你赶紧换吧,谁要看你!” 幼鹭很无奈地瞪着他,然后手忙脚乱地脱了睡衣,换上出门的衣服,一手笼着衣服扣子,跳下床找鞋子。夏野透过穿衣镜,光明正大的欣赏他,然后从地上提起一双凉鞋,蹲在幼鹭身边给他穿鞋。 “你的内裤真好玩,哈哈,小鸭子。”夏野给他穿鞋的时候,这样说。 幼鹭没理他。 两人出门乘电梯的时候,夏野顺手揽着幼鹭的腰,低声说:“你的腰真细。”手指不安分地摸索。 幼鹭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一些异样的感觉。从昨天晚上之后,夏野从以前那个慈爱宽厚的长辈成为了温情又贪婪的情人。这让幼鹭觉得很不适应。 他们坐上车的时候,夏野通过后视镜看了幼鹭的脸色,有些迟疑地说:“你、你不喜欢我这样对你吗?” 幼鹭没想到夏野的洞察力如此敏锐,支吾道:“不、也不是,只是……”他不知道如何解释心中的异样。 “其实,”夏野有些不安地用手指敲打着方向盘:“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你相处……” 夏野的神情有些尴尬和窘迫。幼鹭看着他的表情,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夏先生,你好可爱。”幼鹭笑着说。 夏野原本是打算和幼鹭一起去医院的,但是公司里有一单不小的业务等着他去签字,只好在医院分别。 有时候人生的选择就是这么玄妙,一个极微小的决定,可能会造成一辈子难以挽回的错误。多少年后,夏野回首往事的时候就会发觉,一切悲剧的根源,其实就来自于自己的这次选择。 夏野将车停在医院门口的草坪上,将幼鹭抵在车门上吻得如火如荼,直到两人唇舌麻木时才分开。 “早点回家,晚上给你做好吃的。”夏野整理幼鹭凌乱的衣衫,半开玩笑地说:“然后我要吃你了。” 幼鹭红着脸笑笑,恋恋不舍地和夏野分开。 第三十二章:生存的意义 傍晚的街道上,涌来潮水般的人群。幼鹭目光散乱,犹如行尸走肉般的在街上行走。旁边一群少年经过,撞到了他,他像个木偶似的,又撞在其他人身上。被撞的人立刻冲他大声嚷嚷。 幼鹭觉得自己仿佛和世界隔了一层纸。外面吵吵嚷嚷,好像有人在和自己说话,但是他听不到对方说了什么。 化验结果的单子已经被他扔掉了。但是上面的“妊娠反应”“胎儿发育”等几个字刺在他的心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意识模糊地回到家里,房门紧闭,夏野还没有回来。这样很好。幼鹭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他。 隔壁房门大开,里面传来猫怪异的叫声。隔壁老太太大惊小怪的跑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垃圾桶,里面血肉模糊。 看到幼鹭,老太太立刻拉住他,晃着垃圾桶紧张兮兮地说:“我家阿黄怎么生了这么一堆怪胎,哎呦,吓死我了。” 幼鹭看了一眼,肮脏的垃圾桶里,一大团肉块上,犹如葡萄似的,连接着十几只小胎猫,手脚和头全部连在一起,眼睛没有睁开,小嘴却都张开,无力地叫着,手脚徒劳地颤抖。大概都活不了太久吧。 幼鹭捂着嘴巴,急忙跑回屋子里,对着马桶剧烈地呕吐,因为一整天没有吃饭,他几乎把胆汁都吐出来。 幼鹭在家里待了一会儿,因为担心夏野随时会回来。他只好重新出去,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天快黑的时候,他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只好打电话找了自己唯一的朋友沈越。 沈越这个时候正在大学给学生讲课。看到幼鹭的电话十分惊讶,悄悄走出去接电话。幼鹭的声音十分微弱:“沈越,我想去你家。” “我在学校,你怎么了?”沈越说。 电话里没有声音,过了一会儿传来很压抑的吸气声。 “你哭了吗?”沈越心慌意乱:“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沈越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幼鹭了,他在人群中看到幼鹭,几乎认不出来。幼鹭脸色灰白,神情凄惶,呆呆地坐在路边。 沈越跑过去,想去拉他的手,但是幼鹭游魂似的,并不理睬他,而是直接拉开车门坐进去。 沈越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最后什么也没有说,直接开车回家。幼鹭好像和外界失去了联系,只是凭着本能随沈越走。 沈越把他领到屋子里,将他按到椅子上,然后急急忙忙地倒了一杯热水,放到幼鹭冰冷的手里。幼鹭神情木然地将水放在唇边,喝了一小口。 水杯从他手里滑落,他急忙跑到卫生间,蹲在马桶边呕吐,只吐出来一些水而已。沈越拍着他的背,焦急地说:“这是怎么了?” 这个时候千羽正躲在厨房看漫画,他悄悄地走到客厅,把地上散落的水杯碎片捡起来扔掉,又极快地瞄了一眼沈越带回来的陌生人,是一个很漂亮的人啊。他是什么人?千羽恨不能现在就去问沈越。但他是不能见人的,只好怏怏地跑回卧室里。 幼鹭渐渐地回过神来,被沈越搀扶着坐在椅子上。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摸自己的腹部,依然平坦一片,但是想到那里面藏着一个什么东西,好恶心。他胃里一阵疼痛。 “沈越,”幼鹭有些无助地抓着沈越的衣服:“我怎么办啊?” 沈越扶着他的肩膀,温和地说:“别怕,慢慢说。” 幼鹭低垂着头,抵着沈越的胸口,闷声闷气地说:“你给我一些药吧。” “把肚子里的小孩子弄掉的药。”幼鹭气若游丝地说:“我想成为男孩子,你不是有办法的吗?我不要这个身体了。” 沈越脑子里轰隆隆地响过一串炸雷:“你怀孕了!?夏野怎么这么不小心?!” 幼鹭长长地叹气,像个闯了大祸的小孩子似的,试图努力补救:“你给我一些药呗。” 沈越心想我又不是机器猫,怎么可能有那种药啊。但是他还是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几个药瓶,倒出一些小药丸,凑在一起装进一个大瓶子里,然后塞到幼鹭的手里:“蓝色的药丸和红色的药丸每天都吃一颗。过一段时间就孩子就消失了。” 幼鹭立刻拿出两颗放在嘴里,用水咽掉,心里稍微平静了一些。目光无意间扫过卧室的门,以及门缝里一个探头探脑的少年。他看向沈越,认真地说:“不要和我爸爸说!” 沈越随口敷衍了一下,心里盘算着把幼鹭安抚住就立刻和夏野打电话。 “我说认真的,你如果把这件事告诉他,我就把你屋子里的男孩说出去,他现在可是满城通缉的人物。” 沈越有些措手不及,有些生气地盯着卧室紧闭的门:“千羽,你给我滚出来。” 过了一会儿,千羽灰溜溜地从房间里出来,坐在沈越的身边,嘟囔道:“我不是有意的。” “你再这样,我也不能留你了!”沈越很生气,千羽根本就不明白他现在的处境:“你要害死你自己,也不要连累我好吗?” 千羽并不在乎沈越的责骂,而是好奇地看着幼鹭:“他是谁啊?” “关你什么事!”沈越厉声说。 千羽有些愕然,脸上露出受伤的表情。 幼鹭一直饶有兴致地看着千羽,对罪犯的兴趣已经暂时取代了他心中的抑郁。他好奇地凑近千羽:“为什么会想到把那些人的器官割下来呢?你的化妆技术还挺高明的,以后还会继续作案吗?” “关你什么事!”千羽满含敌意地说。 “千羽,不准这样对幼鹭说话。”沈越像在教训自家的孩子。 千羽嘴巴一扁:“你跟他好吧,我不挨这儿了。”气呼呼地往外走,还被自己的拖鞋绊了一下,几乎摔倒。 沈越又好气又好笑,急忙去拉住他:“你又犯什么混,我和幼鹭是朋友,你别吃这些飞醋好吗?” 千羽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幼鹭:“真的只是朋友吗?”他脸色涨得通红,极力否认道:“我才没有吃醋,我才没有……”他把脸埋在沈越的胳膊里。 幼鹭有些惊愕,不敢相信眼前的小绵羊会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同时也惊异于沈越的大胆——竟然会和这么一个魔鬼调情。 沈越摸着千羽的头发,对他们两个人说:“到我的书房来,我给你们一些惊喜。” 他的书房门采用的是防弹材料设计,巩膜、脸谱双重识别技术。幼鹭曾经以为里面隐藏了沈越最终极的秘密,他永远都不会对外人展示,没想到今天居然主动邀请别人进去。 书房的墙壁很厚,达到了隔音隔温的效果。三人进去以后,立刻觉得自己走进了冰窖里。幼鹭和千羽一起说:“好冷。” 这已经不是人类意义上的书房,更像一个屠宰场、停尸房、或者大型的实验室。 眼前的场景太过惊世骇俗,幸亏幼鹭和千羽也不是寻常人,他们并未觉的太害怕,反而十分好奇。 沈越把外衣脱下来披到幼鹭身上,然后半抱着千羽,用很轻的声音鼓励两人:“四处看看吧。” 这个地方非常大,大概有三四百平米,几乎可以开一个地下超市了。 屋子里开着很暗的灯,没有窗户,地上整齐摆放了十几具巨大的玻璃笼子。每一个玻璃笼都是一台精妙的仪器。笼子里躺着人,肤色健康,似乎只是睡着了。笼子旁边连接着一个呼吸机。旁边的电子显示屏上显示着笼子里的温度、含氧量以及那个“人”的心跳、脉搏、血压。 在这几十个笼子里躺着的人,有圆脸长雀斑的少女,染成黄头发的不良少年,一脸愁苦相的中年男人,穿上睡衣满头卷发的肥胖妇女等等,他们都是那种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人,出现在这种地方非常怪异,但是从他们的神态来看,又十分安详,仿佛这里才是他们的归宿。 “这些是我种植的蔬菜。”沈越温和地解释:“他们是我做体外脱离实验的材料。” “他们是活着的吗?”幼鹭问。 “这个嘛。”沈越思索着:“这要看你对死亡的定义是什么了。他们的大脑是死亡的,但是心脏在呼吸机的帮助下依然是活着的。他们有呼吸、有温度、有心跳,就是没有意识。就像地上生长的植物,我称呼他们为蔬菜。”他笑了一下:“我为了种植他们,可花了不少力气。” “你杀了他们吗?”千羽直接问。 沈越皱眉:“我不杀人的。你怎么能这样想我?” “杀人狂的思维模式。”幼鹭点评,千羽不悦地瞪着他,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许多人口因为意外而失踪。其中,一小部分人的尸体会幸运地被找到。而大部分则会在不知名的地方慢慢腐烂消失。我从黑市上高价买来这些新鲜的尸体,用电击唤回它们的生命特征。然后储存在这里。” 幼鹭觉得不可思议:“已经死掉的人,你那么轻易地就救活了?” “并不是救活,只是强迫它们的身体继续维持生命特征,从医院和法律的角度来讲,它们都已经是死人了。”沈越耐心地解释:“当然了,器官出现损伤或者腐烂的尸体是无法储存的。”他拍着其中一个玻璃笼说:“这是一个被人贩子拐卖的女学生,因为反抗,被勒死的。”“这是一个夜店的男妓,才十九岁,被一群客人凌虐死的,幸好内脏没有受伤。”“这是一个商界精英,鬼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反正我买了他。” 幼鹭和千羽面面相觑:“你给我看这些干什么?” 沈越微微一笑,转身把角落里小沙发上的资料收起来,请他们两个坐下。倒了两杯水,坐在他们对面,坦诚地说:“这些蔬菜啊,就像一个容器,需要有新的人格来填充它们。我想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不满意自己的身体……”他看了一眼幼鹭,继续说:“或者无法用现在的身体在这个社会生活。”他看着千羽,然后双手摊开,像一个有号召力的领袖一样:“所以,为什么不换一个新的身体,重新开始呢?” 两个人从最初的震惊,到沉思、到茫然……千羽终于怯怯地开口:“我想给青木哥哥找一具身体。” 幼鹭则比较谨慎,之前已经听沈越说过“体外脱离”试验,但他总觉得这是一种类似神话的故事。“你说的那些,毫无理论基础,也没有试验数据,我没办法相信你。” “我不需要什么试验,我的眼前就是两个成功的试验品。”他盯着幼鹭问:“你是幼鹭还是苏生?”然后看着千羽:“你呢,你是千羽还是青木?” “你们好好考虑一下吧,想拥有一具完整独立的身体,还是像现在这样,苟延残喘、不男不女、不人不鬼地活着?” 沈越说完,将实验室的灯关掉,拉着千羽和幼鹭的手,悄悄走出去,就像走出自家婴儿的卧房一样小心。 第三十三章:命运的捉弄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沈越不敢留幼鹭过夜——担心千羽他们两个会打起来。他要送幼鹭回去,被幼鹭拒绝了。 “我要一个人走走。”幼鹭将沈越给他的一大瓶药装进口袋里,冲两人摆手:“再见。” 千羽依然用既好奇又提防的眼神看他。沈越则有些不放心地嘱咐他:“如果不愿意让我送你,记得打车回去。”担心他没钱,又抽出一张钞票塞到他口袋里,然后用很低的声音说:“怀孕的事情,最好和夏野商量,也许并没有那么糟。” 沈越的家离夏宅有半个小时的车程。幼鹭沿着马路,在路灯下缓慢地行走。周围不时有散步的情侣和家庭经过,这让幼鹭觉得很有安全感。 他拨了夏野的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夏野那边有点吵闹,大概是陪客户喝酒。他转移到安静的地方,在电话里轻轻笑了一下:“我马上就回去,等不及了吗?” 幼鹭有些无言以对。然后夏野又问:“检查结果怎么样了?” 幼鹭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说:“不太好。” 夏野有些紧张,停了一会儿说:“你、你别急、等我回去再说。” 幼鹭想象不出夏野知道这个结果的反应,大概不会很高兴吧。最让他尴尬的事情是,也许夏野还会问他孩子是谁的?幼鹭觉得很郁闷。 他这样漫不经心地走,两个小时也回不了家,幸好沈越给他钱让他打车。他走的路段极少有出租车经过,即使有也呼啸着离开,根本不理会幼鹭的招手。 林漠如鬼魅一样地出现,开着破旧的桑塔纳,停靠在幼鹭身边,淡淡地说:“上车。” 幼鹭避开他,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林漠的车就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不时按喇叭提醒他上车。这样走了十几分钟。林漠耐心地说:“从这里到你家还有几十公里,你要这样走回去吗?” “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我并不想伤害你。”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幼鹭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撕成两半,揉成团塞到耳朵里。林漠笑了笑,将车停下,从车中走下来。动作极快地用手臂箍住幼鹭身体,手指在他脖子上重重一按。幼鹭眼前一黑,一声不吭地倒下了。 林漠把他拖到车里,放在后排座位上,然后脱掉自己的外衣,叠成一沓,小心翼翼地放到幼鹭脑后。这才坐回驾驶位置重新发动车子,他的车开得很慢,因为担心幼鹭会不小心从座位上掉下来。 车子一直开到郊区一处废弃的工业区,工业区后面是八十年代那种红房子的家属楼,墙壁上依然写着大大的“拆”字,已经被雨水冲刷得看不清楚了。这片土地产权一直纠缠不清,开发商换了一茬又一茬,硬是没有将这批旧楼房拆除。 林漠将桑塔纳停放在一片荒草处,把幼鹭抱出来,微微弯腰走进其中一栋家属楼。 这个地方幼鹭曾经来过,那个时候幼鹭没有想到,这个地方是林漠为他准备的。 林漠抱着幼鹭走到五楼自己的房间门口,却并没有进去,而是用脚踢开对面的那扇门。 门被打开后,一阵灰尘从飘落下来。里面传来一阵酸臭古怪的味道,虽然不刺激,但是闻久了会觉得恶心。 这是一个两室一厅的房间,并没有装修过,墙壁和地板全都是粗糙的水泥,空荡荡的没有家具,角落里有一个水龙头,地上散落着一截水管。 这个房间里最惹眼的东西,就是正中间的一个巨大的铁笼子,3×3米的大小,笼子上的钢筋大约用手指粗细,外面喷上了一层镍,是为了防止笼子生锈。这个笼子外表看起来粗犷原始,然而高大结实,比例匀称,看得出来造笼子的人独有一种审美情趣。 林漠把笼子门打开,把自己的外衣铺在上面,然后把幼鹭抱进去放下。他抚摸着幼鹭柔软的头发,笼内的钢筋上连接着一根极细的链子,他很珍爱地把链子上的圆环打开,套在幼鹭的脚踝上。 幼鹭的鞋子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怕冷似的蜷曲着身体,他并没有醒过来。 林漠把笼子锁上,站在外面欣赏他。 很久没有做这种事情了。自从女儿在笼子里自杀后,他心灰意冷,已经下决心戒掉这种癖好了。但是,越是压抑的欲望,释放出来越是疯狂。 多可爱的小家伙啊,林漠攥紧拳头,抑制着冲进去把他撕碎的强烈欲望。 夏野接到幼鹭的电话之后,就有些心不在焉,旁边几个客户和陪酒的小姐正唱歌猜拳。一个面容清秀的女人坐在夏野身边,用涂着丹寇的手指端了一杯酒递给他,低笑道:“夏先生,不常来我们这里吧?” 夏野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微微笑了一下:“怎么说?” “我那几个姐妹朝你丢了多少眉眼,你只装看不见。”那女人用身体轻轻撞了夏野一下。 夏野将酒杯放下,忽然觉得满屋子的香水和酒味十分无聊,简直忍无可忍。 他匆匆离开夜店开车回家。虽然心里很急切,但他是一个很细心的情人,在蛋糕店买了精致的小蛋糕。 他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路边的梧桐树刷拉刷拉地往下掉叶子,像神话故事里的蝙蝠。夏野将车停在车库,提着蛋糕轻快地走进电梯。 当他发觉幼鹭并不在家时,觉得很诧异很失望,心里以为幼鹭想给他点小惊喜。他耐心在家里待了十几分钟,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打幼鹭的手机,一直没人接听。夏野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遍,猛然打开门冲出去。 沈越送幼鹭离开之后,就坐在客厅里看书。千羽在旁边陪着他,嘴里说道:“我喜欢那个黄头发的男孩子。”他说的是玻璃笼子里的身体。他摇着沈越的胳膊:“青木应该也喜欢的。要是他晚上出来了,你可要问问他。” 沈越避开他,又翻了一页书。千羽凑上去,好奇地问:“这是什么英语啊,好奇怪。” “是德文。”沈越心中烦躁,耐着性子说。他打发千羽去睡觉。千羽很困惑:“你不高兴吗?” 沈越心中很不安,这种莫名的情绪是因为幼鹭的离开。他心中有些后悔:不该让幼鹭独自离开的。虽然这个城市的治安还不算太差,但是幼鹭是那种专门招惹奇怪人类的体质。万一他在路上遇到变态呢? 千羽闷闷不乐地去睡了。沈越又勉强翻了几页书,然后去拨幼鹭的电话,居然打不通。沈越心中惊疑不定。拿起车钥匙打算出门,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十分急切,打雷似地。沈越急忙打开门,门外站着夏野,眼睛赤红,脸上的表情十分阴郁恐怖。 “幼鹭出事了吗?”沈越下意识的问。 他们所处的城市人口有四百多万,再加上附近的卫星城市以及大量的流动人口,接近千万。从千万人中找到一个人,无异于在大海里找到一颗水滴。 夏野和沈越开车在城市里连着找了七八天,于此同时警察局和报社电视台也展开了铺天盖地的寻人攻势。却没有结果。在这样一个城市里,永远也找不到一个刻意隐藏的人。 这天傍晚,沈越把车停在夏野家楼下,打开车门走出去。外面的空气很清新,带着一股桂花的香甜。 然而车子里满是烟味和汗味,沈越和夏野这几天都是在车里度过的,没有洗澡,很少睡觉,吃的是泡面,身上的味道自然也不好闻。 沈越打开副驾驶位置的车门,用沙哑的声音说:“夏野,你回去休息一下,这样不行。” 这段时间里沈越还偶尔在车里睡一会儿,然而夏野却是一直醒着,饭也吃得极少。他看起来像一个机器一样冰冷而不知疲倦。沈越知道,再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沈越心里有数,既然一直没有找到幼鹭的尸体,说明他多半还是活着,只是被刻意藏在了某处,既然如此,找他便是长久之事。 沈越能想到的,夏野自然也会想到,只是心里一刻也等不了。幼鹭离开的时候还穿着短裙和凉鞋,现在天气已经这么凉了,谁给他衣服穿?他身体不好,又总是挑食,别人做的饭他怎么吃得惯? 沈越强行把夏野从车里拖出来,将他送到家里。夏野身体僵硬地站在玄关处,在经过了高度精神紧张之后,他有些恍惚,继而很快清醒。 “还得去找。”夏野嗓音沙哑,几乎发不出声音:“幼鹭还在等我。” “夏野,”沈越把他拽到椅子上,倒了一杯水,又随手把一颗安眠药扔进去,递给夏野,然后缓慢地说:“幼鹭失踪的蹊跷,如果是一般的谋财害命,我们早就早就发现他的身体了对吗?所以现在他肯定还活着,只是被人刻意藏了起来。我们这样没有开着车在街上找也不是办法,媒体上的寻人启事还是要刊登,可是你也要好好休息。” 夏野虽然遭此打击,性子到底强硬,不至于心智崩溃。他勉强对沈越点头:“我心里也知道,多谢你这几天陪我找他,”他的语气已经在下逐客令。 沈越也知道他想独处,因此站起身道别。夏野勉强将他送到门口。转身回来时,不小心撞到一个纸盒。纸盒子滚落在地上,那是落满灰尘的蛋糕。 夏野弯腰,想把纸盒子捡起来扔掉,因为身体疲倦,他不由自主地半跪在地上。一阵巨大的痛苦袭来,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不明白命运,为什么要让他两次失去至爱。 第三十四章:狭路相逢 一个月后,这个城市连续下了几场秋雨,路边的法国梧桐树被秋风吹成了光秃秃的树枝,地上落满黄色的叶子。 一辆暗灰色的奥迪车停在某个破旧的派出所门口,门口很多卖早点和卖菜的摊贩,这车并不如何显眼。 沈越穿着运动服,带着鸭舌帽,手里提着一大袋食物,躲躲闪闪,动作极快地拉开车门钻进去。 青木穿着和他一样的运动服,因为袖子长,不得不挽起来,他今天倒是没有装扮成女人,但是带着墨镜和口罩,包裹得很严。他朝沈越伸手,粗声粗气地说:“买个饭都这么磨蹭,老子快饿死了。” 他粗鲁地撕开塑料袋子,一群小包子蹦跳出来落在车座上,他两手抓起来塞进嘴里,腾出手抓起一杯豆浆,扔掉吸管,将盖子抠开一个洞,仰着脖子倒进去。 沈越心想这家伙是刚从原始森林里出来的吧,不过他现在情绪低落,没心情说他。他把一块压缩饼干和水递给副驾驶位置上的夏野。 夏野接过来,面无表情地咬开包装袋,眼睛还一直盯着前面派出所门口。 他们三个在这里已经蹲守了一夜了。因为昨天晚上,青木的意识浮出来,偶然从包装食物的报纸上看到了幼鹭的寻人启事。 他盯着幼鹭的照片看了很久,没有说什么,后来沈越回来的时候,青木随口问他:“你这些天找的人,就是报纸上的女孩子吗?” 沈越心神疲倦,并不搭理他。 青木瞧他这副样子,本不想多说,不过想到自己和千羽被他照顾了这么久,于是很好心地说:“有一个叫林漠的小警察,也许知道这个女孩子在哪里?” 沈越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不太有兴趣地说:“已经报警了。” “不、重点不是警察,而是林漠这个人。”青木阴阳怪气地笑了一下:“我曾经见过这个女孩子一眼,当时她和林漠在一起。”他独自感叹:“我就知道,他是戒不掉的。” 沈越将信将疑,这一个月他和夏野什么线索都不会放过,不在乎多试这一个。 于是当天夜里三个人开车到林漠的工作单位,他们打听到林漠在所里值夜班,所以就干脆在门口等待。 夏野看到青木的时候,只显示出了一丁点惊讶,他也知道这个满城通缉的杀人犯,不过他此刻对外界的事物全不感兴趣。 早上八点的时候,阳光透过车窗晒进来。青木一个人趴在后排座位上打瞌睡。沈越也有些昏昏欲睡,趴在方向盘上小憩。忽然他的肩膀被重重地拍了一下。 “出来了!”夏野低声说。 沈越立刻打起精神,青木敏锐的睁开眼睛,眼神如刀锋般锐利,不过他随即翻了个身,把脸埋在袖子里,继续睡觉。 林漠一身灰色毛衣、长裤和皮鞋,因为值夜班,整个人看起来没精打采。他手里拿着钥匙,走到门口一排自行车停放区,退出自己的车子,慢悠悠地骑车离去。 几分钟后,沈越的车悄悄跟上去。 林漠走走停停,等绿灯的时候买了一瓶水,路过农贸市场的时候买了一点青菜和一只母鸡。在小区门口和几个大妈拉家常。 沈越的车子他几百米左右,既怕他发现,又担心跟丢了,急得想骂人。倒是夏野和青木很有耐心,一路上一言不发。 林漠将车子停在一个看起来很破然而很热闹的小区里,大概是过去的家属楼,旁边进出的人都和他打招呼。 他提着菜和肉不紧不慢地上楼。沈越将车子停放在隐蔽处,三个人装作晨跑的样子,先后尾随林漠上楼。 楼道很拥挤,大概因为各家都认识,所以房门都敞开着,到处都飘荡着菜香。 林漠掏出钥匙将房门大开,对门的妇人招呼他:“老林,在我家吃吧,你一个人做饭也费事。”看到林漠手里的菜,略有些惊讶:“买这么肥的鸡,你一个人吃得完吗?” 林漠和她寒暄了几句,就回屋子里洗手做饭了,因为房门是开着的,所以很容易就看到里面的全局。很拥挤的一室一厅,堆满了沙发柜子和衣服,连一只猫都隐藏不了。 夏野很沈越站在楼道的阴暗处,观察之后觉得很失望,青木鬼魅似的从后面走出来,两手插在口袋里,也不理他们两个,径直上楼,表情很悠闲,好像回自己家里似的。 他朝妇人微微一笑,继而走进林漠家。那妇人微有些错愕,不知道这秀美的少年和林漠是什么亲戚。 林漠正在厨房切鸡块,听到外面有动静,以为是邻居来了,就一边擦手一边走出来,走到门口的时候,表情立刻凝住,继而瞳孔紧缩,那是野兽攻击前才有神情。 青木和林漠只对视了几秒钟。青木以闪电般地速递冲过来,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指间多了一把美工刀。 那把刀是直冲林漠的咽喉而来,林漠手里只有毛巾,身后是墙壁,避无可避,他脖子微侧,用手接住那把刀,手心立刻被扎成对穿,他握成拳头,手腕侧翻,美工刀被折成了两截。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几秒钟后,隔壁的妇人望着满手鲜血的林漠,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林漠侧头看着青木,那张平素冷淡的脸上此时有了一点真实的表情,那是嘲讽和轻蔑的笑。 青木一击不成,立刻收手,敏捷地下楼离开,当那妇人的第一声尖叫停止的时候,他早就离开小区了。 然后夏野和沈越才下楼回到车里,青木正坐在座椅上,乖乖地玩手机。沈越很生气地吼:“你在利用我们吧?什么姓林的小警察,你就是向骗我带你出来,想让我们帮你报仇!”沈越吼到报仇两个字,猛然想到了什么,因为夏野在旁边,他就没有再问。 而夏野则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你和林漠是旧识?” “算是吧。”青木摆弄着手机上的游戏,粗声粗气地说:“饿死啦,回去吃饭。” “你刚才说报仇,是什么意思?”夏野敏锐地问沈越。 “也没有什么?”沈越是学心理的,很巧妙地掩饰了表情,并找了一个借口:“他是惯犯,当年在林漠手里栽过,所以现在伺机报仇。” 夏野并不怎么相信,而是看向了青木。青木收起了手机,慢悠悠地说:“你的小情人为什么要招惹林漠这种人?” “哪种人?离异的中年警察?”夏野不动声色地套问。 青木却并不上当,自顾自地说:“你们的事情,我是懒得管的,沈越你说的对,我今天就是想利用你们。不过,”他皱眉:“千羽好像对那个叫幼鹭的挺有好感,真是麻烦!”他对夏野说:“我不知道你情人是不是在林漠手里,如果是的话,你暂时可以放心,他不喜欢杀人,尤其是幼鹭那样的……” 他话没说完,夏野已经忍无可忍地抓起他的衣领:“你到底知道多少林漠的事情!为什么说他不喜欢杀人,他杀过人吗?” “你最好不要威胁我。”青木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你还想从我这里知道任何关于那个男人的消息。” 林漠用镊子将手心的刀拔掉,用水龙头冲洗了血迹之后,将半瓶药粉倒在手里,然后找了一块布条包起来。隔壁的妇人大呼小叫地要报警,被林漠拦住了,警察遇到这种打击报复的事情并不少见。 他委托妇人帮他把鸡块放进锅里,妇人一边往锅里倒调料一边说:“这种母鸡是最补身体的,我儿媳妇坐月子的时候,每天都喝母鸡汤,奶水可充足了,把我孙子养得白白胖胖。” “是吗?”林漠随口说了一句,眼睛却一直看着窗外。 中午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大雨,林漠将热气腾腾的鸡汤装进保温杯里,手里拿着折叠伞下楼,遇到熟人时就说:“到单位值班。”他撑着伞,沿着街道徒步走了十几分钟。在一处偏僻街道,那里停放了一辆破旧是桑塔纳,旧得很难引起别人注意。林漠坐上车,不紧不慢地发动引擎,朝郊区而去。 第三十五章:池中鱼 雨水落在窗台上发出密集的“噼噼啪啪”声音,几只淋雨的燕子躲在屋檐下叽叽喳喳的叫。 幼鹭是被燕子的叫声吵醒的,身底下冰冷的钢筋和周围潮湿的空气让他很难受,虽然已经在这个屋子里待了许久,但他还是不能习惯。林漠把他当成牲畜一样对待,如果真是一只牲畜,待在这个地方应该会很舒服吧。 幼鹭感觉到有虫子爬上了胳膊,他急忙用手挥了一下,然后坐起来,检视四周。这座破旧的房子千疮百孔,暗藏了许多蝎子、蜘蛛、蚂蚁以及不知名的昆虫。这几天雨水很多,这些虫子受不了潮湿的空气,大多从洞穴里爬出来。 刚开始被林漠关在这里,他是很痛苦的,他担心夏野会因为找不到他而难过。他没日没夜地朝林漠咒骂,把食物全都扔出去,还试图自杀。而林漠则干脆彻底消失,把他晾了一个多星期才出现,那时候幼鹭已经意识模糊,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林漠对他时好时坏,全凭心情,幼鹭虽然闹过自杀,但是他并不想死。他口袋里的那瓶沈越给的药已经吃完了,他现在知道,那不是流产的药,而是维生素和蛋白粉。 幼鹭披着衣服坐在地板上,望着外面灰暗的天空。窗户上焊了十分密集的钢条,冷风从外面吹进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外面传来平稳的脚步声,这栋楼房除了林漠,不会有第二个人进来。幼鹭立刻坐直身体,很警惕地看着外面。 一阵悉悉索索的开锁声后,陈旧的铁门被推开,林漠满身风雨地走进来,将雨伞放在门后,他从怀里把保温杯拿出来,对幼鹭温和地一笑:“今天过得怎么样?” 这种问话自然得不到回应。林漠将笼子打开,蹲在幼鹭身边,将保温杯里的鸡汤倒在眼前的一个小饭碗里,然后用诱哄的语气说:“该吃饭喽。” 实际上他还没有开口时,幼鹭就已经端起小饭碗,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又被烫的连连吐舌头。 林漠皱眉,劈手打在他脸上,饭碗滚落在地上,汤水也洒了一地。幼鹭脸上火辣辣地疼,他被打蒙了,虽然已经了解了林漠喜怒无常的脾气,但他仍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准把饭碗拿起来。”林漠耐着性子教导他:“小东西,要我教你多少次才明白。” 林漠把沾满了泥土的饭碗重新摆在幼鹭面前,往里面倒了一点汤,冷着脸说:“该吃饭了。” 幼鹭低着头咬牙,过了一会儿俯身把脸埋在饭碗里,西里呼噜地把里面的汤喝完,抬起头,半张脸全沾满了菜汤。林漠才满意地继续往里面添饭。幼鹭很快把所有的汤全部喝完。林漠很高兴,摸了摸他的肚子,说:“这样才乖。” 幼鹭鼓着腮帮子一言不发地咀嚼饭菜,任凭林漠的手在他肚子上摸来摸去。 “是夏野的种吧?”林漠席地而坐,靠近幼鹭,很亲密的样子:“我听说一年前,他的妻子和孩子在公路上出车祸死了。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就把别的女人的肚子搞大了。” 幼鹭不自在地蹙眉,他很厌恶听到这种诋毁夏野的话——虽然是事实没错啦。 “所以说像他这么凉薄的男人,你何必对他念念不忘呢,”林漠凑近幼鹭,语气十分柔情:“你乖乖地听我的话,我会比他一千倍一万倍地对你好。” 幼鹭指了一下脚上的链子:“对我好?” “那是因为你总想着逃跑!”林漠认真说:“如果你对我百依百顺,我自然会把链子和笼子都去掉。” 林漠若有所思地说:“你打过猎吗?”幼鹭绷着脸,不想回答。他继续说:“我以前在东北森林工作的时候,经常打猎。那时天上经常飞一种鹰,蓝白色的羽毛,刚硬漂亮,想把这种小家伙驯服成宠物,可要费不少功夫,要先把它们绑起来,用鞭子打,用老虎钳去掉它们的爪子和喙。光凭这些还不够,接着要把它们饿到只剩一口气……” “你真的有妻子和女儿吗?”幼鹭忽然开口问。 被打断了话头,林漠显得有些不高兴:“当然。” “你和我讲的故事都是真的吗?”幼鹭继续问:“你和妻子离婚,女儿又走失。” 林漠刚准备回答,幼鹭又补充道:“如果之前的故事是你博取我同情的诱饵,我现在已经是你鱼缸里的鱼了,你不必再浪费饵料。” “好吧。”林漠摊手:“我的确不必再花费心思骗你了。我的妻子和女儿其实……”他用粗糙的手抚摸幼鹭光洁的脸颊:“都自杀了。” 幼鹭惊讶地睁大眼睛。林漠微笑着解释:“因为我表达爱意的方式有些异于常人,她们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 “你对她们的爱就是把她们锁在笼子里,像牲畜一样,践踏她们的尊严。”幼鹭冷冷的说。 “那是你的理解。”林漠不紧不慢地说:“我深爱着她们,要把她们置于我的羽翼之下,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乖乖地听话就行。” 幼鹭盯着林漠的眼睛:“你这个禽兽,你把两个无辜的女人折磨死,怎么有脸说深爱她们?” “随你怎么说。”林漠笑:“你有时间谴责我,不如想想你现在的处境,是乖乖地做我的宠物,还是被折磨疯、折磨死。” 林漠将碗筷收拾起来,从身边的塑料袋子里拿出一套很厚的毛衣和毛裤,递给幼鹭:“天气凉了,快换上。” 他突如其来的好意让幼鹭很警惕,偏过脑袋并不接受,只是示意他放下。 “快换啊。”林漠催促。 幼鹭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气得抓起衣服摔到林漠的脸上:“滚!” 林漠皱着眉头笑起来,他早就想给幼鹭一点教训:“你要知道,你在我面前是毫无保留的,换衣服只是第一步。” 他站起来去解幼鹭的扣子,手背上立刻被挠了一排血印。幼鹭扶着笼子站起来,气得脸色发白,几乎喘不过气:“林漠,你敢!” 林漠看着自己手背上的几道印,摇头叹气:“真是坏脾气的小猫啊。” 林漠忽然出手,巴掌按在幼鹭的头上,五指并拢,紧紧地揪住他的头发,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用一种杀人的力气,狠狠地撞向巨大而沉重的铁笼子。 “砰砰砰!”笼子被撞击出巨大的声音,连续被撞了三次,一次比一次激烈。林漠松手,幼鹭沿着笼子边缘,一声不吭地滑在地上,他脸上青白,双眼紧闭,从头发里缓缓流出深红色的血液,将潮湿的水泥地染成了黑色。 剧烈的撞击使幼鹭陷入了晕厥,然而他很快又被痛醒。他发觉自己躺在冰冷的地上。身体十分冰冷,虽然不能动弹,但他感觉的到,自己现在是赤身裸体。 “我有一万种方法折磨你。”林漠坐在他身边,慢条斯理地说:“从肉体到精神,我会慢慢地摧毁你,让你彻底忘记做人的尊严,心甘情愿做我身边的狗。” 幼鹭眼神涣散地望着房顶,气息微弱:“你可以试试。” “你知道吗?小诊所有一种手术,用修建花木的剪子伸进肚子里,把胎儿夹碎,然后用镊子一点点掏出来,最后再把衣服钩伸进去刮干净。” 他说这些的时候,幼鹭忍不住微微颤抖,两只手也紧紧地拳起来。 “反正我不喜欢你肚子里的东西,不如帮你拿掉好了。”林漠站起来,打算去对面的房间:“我去拿剪刀。” “林漠。”幼鹭双眼紧闭,眼泪顺着眼角流过耳朵和头发,落在地上。 林漠半跪在他面前,擦掉他眼角的泪,低声说:“这么容易就屈服了,哈哈,我还以为你有多硬气。” 林漠将他扶起来,给他换上了衣服,然后把笼子的门打开,准许他脚上带着链子在屋子里四处活动。算是对他的奖赏。 第三十六章:交易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警察,林漠有极高的反侦查能力,当他发现自己被夏野盯上之后,就利用层出不穷的花样和技巧迷惑对方。他展现在外人面前的形象:是一个勤奋工作业余生活枯燥无聊的单身汉。 他减少了见幼鹭的次数,一周只见一次,通常是在夜里,将食物和生活用品带给幼鹭。 幼鹭瘦的厉害,肚子鼓起来,肋骨却清晰可见。他很害怕自己会死掉。其实在林漠的折磨下,死亡对他来说才是一种解脱,但是他不想在这种地方不明不白的死去,他不愿意死在夏野看不到的地方。 夜晚的城市笼罩在一片阴暗中,林漠穿着黑色的雨衣,悄无声息地走进破旧的楼房,打开属于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亮着一盏灯,幼鹭穿着毛衣趴在地毯上睡觉。因为他的表现让林漠很满意,所以被带出了那个阴暗的房间,住在这间舒适明亮的“主人”的卧室。 幼鹭面容恬静,半张脸埋在胳膊里,全身蜷缩成一团,昏黄的灯光像一层轻纱似的将他笼罩起来。 林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抬脚踢向他的肚子。幼鹭感觉到肋处一阵剧痛,还没清醒前就下意识地护住肚子坐起来,他看到了最不愿意看到的人,同时也是最期盼的人。 林漠将网兜里的食物一股脑扔在地板上,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一张脸隐藏在黑暗处,显得十分恐怖。 幼鹭已经饿了一天了,他自己倒是没什么,但是肚子里的胎儿渐渐没了动静,这让他很担心,那毕竟是夏野的孩子。这个孩子曾经是他的噩梦,而现在是他唯一触手可及的温暖。 他怯怯地从网兜里拿了一盒酸奶,抽出吸管,还没打开,忽然手里的东西被粗暴地踢飞。 “我才几天没来,又忘了规矩了?”林漠吼道。 幼鹭手里只剩下一根吸管,他迟钝地放下吸管,因为低血糖,他很难看清楚眼前的东西,只好凭感觉摸索到林漠身边,跪在林漠脚边。 林漠弯腰,想查看他的脸色,幼鹭察觉到他的靠近,害怕地用手捂住,他已经被林漠打怕了。 他这种可怜的样子,就是石头心肠的人见了也会心软。但是林漠却因此更加兴奋。 “真是个可爱的小东西啊。怪不得夏先生对你念念不忘呢。” 幼鹭立刻抬头看着他,想从他嘴里获得一些夏野的信息,但是林漠却止住了话头,指着地板上散落的食物说:“去吃饭吧。” 林漠一向喜怒无常,而今天似乎格外不高兴,幼鹭并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思已经被眼前的食物占据了。 林漠的不高兴,是因为夏野没完没了的跟踪和调查。虽然夏野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是林漠绑架了幼鹭,但是他调用了所有的社会关系和资源来调查林漠。林漠现在无论是在单位还是在家里,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这段时间以来,林漠再也没有见过青木,这让林漠觉得很侥幸又觉得有些失落。青木是一个极端诡异的人,如果说林漠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忌惮的人,那就是青木了。 沈越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青木了,他很疑惑地问千羽:“他怎么总不出来?” 千羽正在厨房洗水果,回答道:“他经常出来啊,你没见到罢了。”他指着自己的黑眼圈:“害我都没睡好!” 青木行事一向诡秘,连千羽都捉摸不透。“也许他在帮忙寻找幼鹭呀。”千羽天真地说。 沈越摇头:“他不是这种人。” “他是哪种人?”千羽饶有兴致地问。 “他和林漠的一种人。”沈越缓慢地说:“毫无人性。” 千羽眼神一亮,将水果放在盘子里,坐在沈越手边,随手从桌子上拿出一把水果刀,歪着脑袋看向沈越,带着笑说:“你这么想我?” 沈越后背一凉,站起来:“青木!” 青木拿水果刀削平果,懒洋洋地说:“正是老子。” “神经病啊你。”沈越的语气立刻变了:“莫名其妙地跑出来,不是说过只在千羽睡着的时候出来吗?” “因为听到某人在说我的坏话,就实在忍不住了。”青木用刀尖挑着果块送进嘴里,雪白的牙齿咬紧刀尖,纵身跳到沙发上,然后把玩着手里的刀,冷笑道:“说我毫无人性我是很高兴的,但是居然说我和那个人渣是同一种人,真是不可原谅啊。”手里的刀尖不断在沈越脸上晃来晃去,十足的无赖相,要是手里有香烟的的话,一定会把烟灰吹到沈越的脸上的。 果然青木开口说:“我要抽烟!” 沈越暴躁:“你这个野蛮人到底的从哪里学来这么多坏毛病!从沙发上滚下来!不要把刀子甩来甩去!不要离我这么近!” 青木不甘地坐下来,翘着二郎腿,雪白的脚趾从拖鞋里露出来,圆滚滚十分可爱。 沈越有些不能直视他,这种土匪似的人格为什么会拥有这么可爱的身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哦!”青木偏着脑袋说:“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沈越没理他,显然对这个交易并不感兴趣。于是青木说:“我可以把夏幼鹭带回来,但是相应的……” 他还没有说完,沈越震惊地抓住:“你知道幼鹭在哪里?” 青木弹开他的手,继续说:“但是相应的,你要把我移植到别的身体上。” “好好好好!”沈越连声答应:“你想要什么样的身体?高矮胖瘦,黑人白人,完全没有问题。” “那个不用你操心。”青木不耐烦地说。 “哦。”沈越眼巴巴地看着他:“所以,你会把幼鹭带回来吗?” 青木点头。 沈越激动地在屋子里来回走。青木性情阴暗,但并不是一个信口开合的人。而且从他刚才的语气里,至少可以确定:幼鹭并没有死!光是知道这一点,就足够让沈越高兴了。 “我可以把这件事告诉夏先生吗?”沈越问青木。 “夏先生?是不是那个个子高高、面向很凶的男人。”青木问。 沈越解释:“他其实不凶的,是因为幼鹭失踪了他心里很难过。我们可以告诉他吗?”沈越是恨不能现在就给夏野打电话的,因为夏野现在的情况很糟糕,身体和精神都遭到了巨大的打击。 “不行。”青木摇头:“你想想一下,如果夏野知道我了解幼鹭的处境,他的反应是什么?” 一定会红着眼睛掐青木的喉咙,逼青木把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然后带人把林漠家席卷一空,最后再把林漠刀劈火烧。 “他现在就是个得了失心疯的狮子。”青木说完,觉得这个比喻十分高妙,于是陶醉了几秒钟,接着说:“如果你告诉他任何幼鹭的消息,他都会失控。现在他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停止对林漠的跟踪和监视。” “真的是被林漠抓走的吗?”沈越气得咬牙切齿:“这个混蛋!” “喂,能不能听这句话的重点,停止对林漠的跟踪。”青木打断他。 “好!”沈越点头:“我有办法说服他。但是……你真的能把幼鹭带回来吗?”他怀疑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纤弱秀美,手无缚鸡之力。 青木冷淡地抄起桌子上的水果刀,细长的手指摸索着刀刃,微微用力,“砰”地一声,精钢制作的一尺长水果刀被折成了两截。 沈越惊得长大的嘴巴,随即害怕地闭上,然后说:“嗯,我完全相信你。” 第三十七章:转机 天气越来越冷了,有一天幼鹭夜里醒来,确切地说是被冻醒的,他从地上爬起来,把屋子里所有的布料都铺在自己的小窝里——是林漠买回来的给大型犬用的狗窝。空间虽然小,但是很舒服暖和,幼鹭倒是很喜欢这个窝。 屋子里漆黑一片,外面却隐隐地露出白光,有点“疑似地上霜”的感觉。幼鹭小心地扶着肚子走到窗口,立刻惊讶地“啊”了一声,外面下雪了。只在地上落了薄薄的一层,窗棂上也落了少许,幼鹭甚至能看清雪片的棱角。 原来已经在这里待了半年了。对于夏野的思念,对于外面世界的留恋,对于自由的渴望,似乎已经在呆板的生活中逐渐模糊了。他已经习惯了现在这样的生活,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忽然从过去的美好梦境中惊醒。 幼鹭在胡思乱想中度过了后半夜,一大早林漠就赶过来了,手里提着棉被衣服,还有一袋早餐。 幼鹭很久没有吃过热的早餐了,得到林漠的允许后,立刻扑过去解开塑料袋子。里面的粥已经有些凉了。幼鹭尝了一口,这是市中心一家粥铺做出来的。看来这里距离市中心至少有几公里,怪不得半年来从未在附近见到过别人。 林漠盯着他的肚子,过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开口:“快生了吧?” “生什么?”幼鹭嘴里含着包子看他,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摇头:“我不知道,人家都说十月怀胎,我的还不到时候。” 林漠用看怪物的眼光看着他的肚子。 幼鹭低头喝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手指却紧紧地攥着勺子,几乎掐断。他就是拼着一死,也不会让林漠碰这个孩子。 林漠在屋里坐了一会儿,与幼鹭说了些话。幼鹭像一台智能机器人,对林漠有问必答,但是全无任何感情。 林漠要离开的时候,幼鹭忽然说:“我很久没有吃过热粥了,要是以后每天都能喝到就好了。” 林漠手里拿着帽子,站在门口看他。 “你能每天来吗?我一个人很孤独的。”幼鹭说得自然而平淡。 “当然可以。”林漠点头:“我的工作并不忙,而且,”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幼鹭:“夏野的人最近已经不再监视我了,听说他打算出国。”林漠笑笑:“这是好事,离开了伤心的地方,就会有新的开始。以后我们两个在一起,我可以天天陪着你。” 林漠微笑着离开,门外传来上锁的声音。幼鹭脸色苍白,脸色绝望的表情遮也遮不住。他想象过夏野伤心欲绝的样子,失魂落魄的样子,唯独没有想到夏野竟会如此薄情。 楼下的雪地上是一排排林漠的脚印,显得十分突兀。但是林漠似乎不再躲避什么了。没有人会刻意来这种地方的,夏野离开之后,幼鹭彻底地与外界失去了关联。 在以后的几天里,林漠天天来这里,给幼鹭做饭,整理房间,给幼鹭讲笑话,甚至亲手给他做衣服。这是林漠的乐趣。幼鹭只需要配合就行。 有一天傍晚,幼鹭坐在窗台上望着夕阳发呆时,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脸庞上,带来了一点暖意,他忽然发觉远处有黑色的点在移动,待那黑点走近一些,幼鹭才发现是附近的农民,大概是在这里撒网捉鸟。 这半年以来,幼鹭第一次感到了强烈的生的欲望,他冲外面大声嘶吼,透过栅栏往外面扔东西,想尽了所有的办法引起他们的注意,这些声音就像小石子投进深渊中,毫无半点回响。那些黑点渐渐消失。夕阳也逐渐地变淡,阴凉的风吹在幼鹭的身上。 屋子里狼藉一片,该扔的东西扔了,该砸的东西砸了。他依旧要待在这里,原本以为已经麻木了,到今天才发现自己只是拼命压抑着愤怒和屈辱,以免自己崩溃。 过了许久,他跪倒在地上,发出嘶哑又绝望的哭泣。 “原来是个只会倒在地上哭的废物。” 这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出现在幼鹭的脑子里,他头晕目眩,以为是自己内心的声音。揉着红肿的眼睛坐在地板。 “喂,你耳朵聋啦?”很不客气的声音。 幼鹭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四周,然后目光望着门缝,试探着问:“是谁?” “没礼貌,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喂,你干什么了,冷静一下。” 幼鹭“咚咚咚”锤着结实的防盗门,结结巴巴地喊:“外、外面的大叔,我是被坏人抓进来的,你快通知我爸爸。”他急的快哭了,很害怕外面的人不管他:“我爸爸会给你很多钱的,他很有钱。” “哦,这扇门不是你能拍开的,你还是省省力气吧。”外面的人似乎受不了这种“咚咚咚”的噪音。 “你不要走。”幼鹭眼巴巴地望着门,恨不能透过门抓住那人的衣服。 “我不走。” 幼鹭趴在门上,想寻找门缝,看看外面那人的模样,听声音应该是一个中年的大叔。 “我不是出现幻听了吧?”幼鹭忽然想,立刻感到毛骨悚然,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的精神已经出现病变? “你站远点,我看看你的样子。”那人对着锁孔,在外面发号施令:“对,这个距离就可以了,嘿,你怀孕了啊!是林漠的吗?” “去你妈的!”幼鹭大怒,又猛然醒悟:“你认识林漠?”他心里蒙上了不安:“你和林漠是什么关系?” “你不想看看我的模样吗?” 幼鹭忽然感到了一丝紧张,他担心自己看到外面空无一人,又害怕外面站着的,是另一个林漠。 他凑近锁孔,终于看清了外面那人的模样,一时惊讶的说不出话了。 “你,千羽?是你吗?”幼鹭想不到半年没见,一个人的神态气质可以改变这么多,甚至连声音都…… “你不是千羽。”幼鹭试探着问。 “嗯,我……我啊,”青木摸着下巴思索:“我是千羽的哥哥,我是青木。” “青木哥哥,你一定知道我爸爸夏野吧?”幼鹭不浪费一点时间地求救:“你告诉他我在这里,好吗?” “何必让他来接你呢。”青木懒洋洋地说:“你自己去见他不就好啦,听说他这段时间一直在生病呢。” “哦。”幼鹭隔着一扇门,眼巴巴地望着青木:“我也想回家啊。” “夏幼鹭,你不是第一个被林漠抓走的人。”青木语气淡漠地说:“几年前,他杀死了我的父母,也把我带到了这里,是对面的那个房间。你也在那里待过吧。” “嗯。” “那个屋子里的味道至今我还记得,那种潮湿甜腥的气味,你知道源自哪里吗?” “我以为是劣质的香水。” “呵呵,我怕说出来你会害怕哦,是血的味道,大量的血渗透在地板上和墙上。时间久了发出这种味道。” “哦。”幼鹭并没有觉得很害怕,实际上他被林漠打过很多次,那间屋子的地板上也有很多他的血。 “你知道他的妻子和女儿在哪里吗?”青木忽然问。 “林漠说,都自杀了。” “官方的说法呢,是失踪,实际上的确是自杀的。不过迄今为止,一直都没有找到尸体哦。” “哦。”幼鹭对这个兴趣不大。 “那两个女人的尸体就放在对面的房间里,和你朝夕相处了几个月哦。” 幼鹭惊得汗毛乍起:“你、你胡说。” “有一天,这栋房子被拆除,你就会从墙壁的夹层里看到骨架了,说不定不止两具,谁知道这些年他又抓回来多少猎物。” 幼鹭总是对这种猎奇的事情怀有好奇心,就算身处险境也不例外:“但是,他把可爱的女孩子抓起来,难道不是圈养为乐吗?” “他享受的,只是驯服的的愉悦,当这个猎物变得千依百顺的时候,他就完全没有兴趣了,只好杀掉。你现在很听他的话吧?” “嗯,因为害怕被他打,我尽量不惹他生气。” “你真幸运。”青木贴近门说:“要是我晚来几天,说不定他就会把你这个完全没有吸引力的猎物杀掉。” “唔。”幼鹭一边听青木扯淡,一边在心里嘀咕:所以赶快放我出去啊! “你猜,我在这里待了多久?” 幼鹭只好配合地说:“半年?一年?” 青木竖起了一根食指,想起幼鹭看不到,只好说:“一个小时。”因为没有肢体动作的配合,就减少了些震撼效果。 不过幼鹭的确非常惊讶:“然、然后呢?” “然后我打断了他的腿骨,跑出来了。”青木故作平淡地说。 青木凑近门,轻声而郑重地说:“幼鹭,我现在可以报警,让林漠受法律的制裁。或者,我们一起,弄死他。” 幼鹭心里一哆嗦,盯着门,长久地没有说话。 “你刚被他抓起来的时候,一定是恨他的吧,不过半年都过去了,他待你不错,至少是在物质上满足你。所以,我猜想你……你已经在心理上对他产生依赖了,心理学上有个说法叫什么,斯德哥尔摩症……” “青木!”幼鹭大声制止他,过了一会儿低声说:“你不要那么说。”这半年来种种非人的折磨涌上他的心里,他压抑住汹涌的情绪,半晌才说:“你要我怎么做?” 第三十八章:青木的想法 林漠像往常那样,将车停在一处断墙旁边,拎着一盒新鲜的绿豆糕步伐轻快地朝那栋旧楼里走。 绿豆糕几乎没有什么重量,深绿色的糕点被装在透明的盒子里,上面雕刻着精巧的图案。他今天在街上巡逻的时候,看到很多人在一家糕点铺排队。他自己是不喜欢甜食的,然而那时心里却想:这个幼鹭喜欢吃。 他年轻的时候性格乖戾,行事狠毒乖张。如今年纪大了,骨子里倒有了一些温情的东西。看到幼鹭在他面前委曲求全,他心中竟然会有一丝不忍。 幼鹭是个乖孩子,林漠心想,他愿意和这样一个乖巧的孩子度过后半生。何况幼鹭似乎也不讨厌他,昨天因为吃了巧克力,还对自己微微笑了一下呢。 林漠心中微熏,有些心不在焉地站在门口,掏出钥匙开门。他的戒备心早已经松懈下来,根本没有注意到门锁上的一点划痕。推开门后,迎面看到幼鹭侧倒在地上背对着他,痛苦地呻吟,地上和牛仔裤上有大量的水渍。 林漠是做过父亲的人,他立刻就断定是羊水破了,他冲上去想把幼鹭抱起来,嘴里宽慰道:“幼鹭,是我,别怕,我送你去医……” 这句话并没有说完,他的脖子被一根极细的锁链死死缠住,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怀里的人并不是幼鹭,而是穿着幼鹭衣服的青木,青木行动敏捷地跳到林漠身后,咬着牙揪住那根锁链,那是沈越送给他的项链,硬度很高。 林漠一张脸因为缺氧变得紫红,他挣扎着,猛然抓住青木的头发,往身前拽。青木并没有被拽动,头发连着头皮被血淋淋的扯了下来。 青木因为这疼痛的刺激,更加疯狂,一道血痕顺着眉心流下来。他用膝盖猛提林漠的后腿,迫使他跪下来,然后大声喊:“夏幼鹭!出来!” 幼鹭穿着单衣,怯怯地从门后出来,两人的打斗十分凶残,他看得胆战心惊,然而心中却明白,今天若是林漠不死,他和青木就要死。 “把桌子上的花瓶拿起来。”青木大声喊,手上被项链勒出了深深的伤口,鲜血一滴滴落下来。 幼鹭双手拖抱着花瓶地底部,与林漠面对面望着,林漠跪在地上,面容扭曲,然而在看到幼鹭的时候,眼神有一瞬间的安静,好像要说什么话。 “哗啦”一声巨响,白色的花瓶在林漠的头顶开了花,碎片纷纷落在地上,林漠的头上被砸出一个窟窿,鲜血汩汩冒出来,他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青木喘着粗气,脱力地坐在地板上,一边笑一边骂:“操,这老畜生。” 幼鹭愣愣地站在原地,林漠头上的血像蜿蜒的小蚯蚓似的流过来,与自己的拖鞋交汇。满地都是散落的花瓶,有几片还沾染了一点血迹。林漠侧躺在地上,脸上渐渐没了颜色,眼睛也渐渐地变成了模糊的玻璃色。 幼鹭此时竟然不觉得害怕,他蹲在地上将林漠的身体摆正,摸了摸逐渐变冷的脸,心中一片茫然,就这样死了吗? “看不出你文文弱弱的,下手比我还狠。”青木赞叹,同时脱了羽绒服扔给幼鹭,用难得的柔情声音说:“去外面等着我,我把这里收拾干净就送你回家。” 幼鹭看看林漠,又看看青木,终于抱着羽绒服走了出去。 刚走到楼道里,就被一阵冷风吹得直哆嗦,幼鹭在寒冷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欣喜。 竟然真的出来了。 他飞一样地跑出去。 外面天气阴沉,地上还散落着零散的雪,远处林中的风尖叫着吹过来。幼鹭觉得自己是一个大气球,肚子里装满了陈旧污浊的空气,他对着远处的树林和田野大声喊:“喂——”“我——要——回家啦——”…… 乱七八糟地喊了一堆,嗓音热辣辣地直冒火才停住,他在雪地上打了几个滚,又把脸埋在雪堆里,眼泪落下来,在雪上融化出几个小洞。 过了一会儿,青木一脸淡定地下楼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皮箱。将断墙处的破车开出来,独自一人将箱子放到后备箱里。然后坐在驾驶位置上,对幼鹭道:“别疯了,快进来。” 幼鹭跳上车,忽然发觉这是林漠的车,十分不安地说:“我们杀了他,怎么还敢开着他的车出来。” “放心啦。”青木十分自信:“这辆车是林漠的作案工具,他会比我们更加努力地抹干净这辆车的来源。你现在要担心的,是如何跟夏野解释你肚子里的孩子哦。”青木调皮地说。 “他会很喜欢这个孩子的,就像喜欢我一样。”幼鹭冲他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然后又担忧地说:“你是怎么清理现场的,我们刚才好像杀人啦,这是犯罪吧。” “你知道我是谁吗?”青木微微仰起脸,露出一个帅气又自信的笑容。 “千羽的哥哥呀。”幼鹭天真地回答。 青木心里恨恨地想:我可以完美的犯罪艺术家啊,我杀了那么多人,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过,要不是主动暴露尸体,那些命案一辈子也不会告破。 “你放心,我很擅长清理现场的。”青木对幼鹭露出狡黠的一笑。将车子停在市中心的街口。 “就在这里分别吧。”青木为幼鹭打开车门,帮他把围巾掖进羽绒服里:“夏先生一直在等你,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取消对林漠的监视只是计划的一部分,实际上,他想你想得要疯了,真是个痴情的男人啊。” 幼鹭把通红的脸埋进围巾里,睁大眼睛看着青木,对他充满了好感:“青木哥哥,你来我家吧。” “下次吧,今天有急事。”他无意间扫了后备箱一眼,然后坐进车里,对幼鹭摆手:“路上小心,别再被坏人拐跑了。” 幼鹭目送他离开,从这里到自己家,只隔了一条街。幼鹭坐在公交站牌的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儿,身上穿着宽松的羽绒服、破旧的牛仔裤和拖鞋,头发已经几天没有洗了。他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就这样见夏野。 但是,夏野肯定不会介意的吧。幼鹭步伐轻快地回了家,在小区里遇到熟悉的人,别人问他是不是外出旅游了,幼鹭含笑敷衍了过去。站在自己家门口,他在门口的垫子里找到了备用钥匙,几次将钥匙对着锁孔,因为手抖而失误。 他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打开门进去,屋子里空荡荡的,并没有人。 幼鹭砰砰乱跳的心安静下来,有些失落,同时也松了一口气。他刚才紧张的要窒息了。 屋子里十分整齐,桌子和地板上落了一层浮尘,看起来像是一个尘封许久的屋子,幼鹭忽然担忧夏野已经不在这里住了。 他打开夏野的卧室,果然床上空荡荡的,也是许久没人住的样子。幼鹭心里凉了一半,满心的热情都被浇灭了。他失魂落魄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想起自己还着臃肿的衣服,他想回自己的房间。 自己的卧室居然是虚掩的,幼鹭推开门,立刻惊讶地屏住了呼吸。 房间里窗帘低垂,光线昏暗,窄小的单人床上躺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男人的脸颊和身材都十分瘦削,双眼紧闭,眉宇间露出一种英挺之气。 因为床小的缘故,他的手和脚都伸到了外面,显然是睡得很不舒服,旁边的桌子上放着烟灰缸、茶杯、手表、手机等私人物品。他显然已经在这里屋子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幼鹭坐在他身边,听到了他在睡梦中不安的呼吸声。他眼圈一热,眼泪从脸颊上落下来。 幼鹭脱了外衣,小心翼翼地蜷缩在夏野身边的位置,把头抵在夏野的胸口,依然是很心安的温度。 夏野睡得不安稳,身边的一点微小声音使他惊醒,他翻了个身,感觉自己压在了一个软绵绵的物体上。 “爸爸,你压到我的胳膊了。”幼鹭红着脸推开他:“还有我的头发……” 夏野倒吸一口冷气,睁大眼睛望着他。 幼鹭从床上坐起来,像是在等待夏野的拥抱似的,歪着头看他:“我回来了呀。” “我不是在做梦吧。”夏野嘀咕着,眼神有些茫然。 幼鹭张开双臂,像夏野扑去。夏野重心不稳,两人一起朝后倒,几乎跌下床。夏野忙用手箍住幼鹭的腰,感觉到怀里柔软的身体,他这才渐渐回过神来:“夏幼鹭,真的是你吗?” 幼鹭趴在夏野的胸口,笑着说:“是我啊,千羽的哥哥青木送我回来的……” 夏野推开幼鹭,翻身站起来,大声训斥:“你这些天跑到哪里去了?!”他眼圈有些红,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别的原因。他气喘吁吁地瞪着幼鹭,随后走到床边,刷拉几下拉开窗帘,外面的光线照进来。 “过来,让我看看你。”夏野声音有些沙哑。 幼鹭走到他身边,仰着头摸着他的脸低声说:“你不要难过了。” “你是、真的回来了吗?”夏野在阳光里抚摸着幼鹭的脸颊,忽然觉得眼睛要流泪了,急忙把脸埋在幼鹭的肩膀处,因为担心会被幼鹭笑话。 “你这个小混蛋,我要杀了你。”夏野紧紧地抱着他,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说:“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一步也不准出去!” 夏野将幼鹭抱起来,放在窗台上,微微仰着脸看他,好像在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幼鹭,然后露出一副傻气的笑:“你真的回来了,太好了。” 幼鹭低着头,被夏野看得很不好意思:“爸爸,让我下去。” 夏野揽着他的腰,觉得幸福得有些炫目,故意逗他:“只是撒娇可不行哦。”用食指怜爱地掠过他的嘴唇。 幼鹭抿了抿嘴,俯身用嘴唇亲吻夏野的眉心,然后是眼睛、脸颊、鼻子,他深吸了一口气,小声说:“你抽烟了吗?” 夏野有些抱歉地笑,用脸颊磨蹭着幼鹭,低声说:“抽了一点。”幼鹭把脸转向别处,夏野追逐着他的嘴唇:“咦,嫌弃我了吗?好难过啊。” 青木雷厉风行地回到沈家,大皮箱在地上嘎达噶啦地响。他打开房门,正看到沈越拿着风衣和帽子准备出门。 “啊,是大英雄回来了。”沈越十分高兴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刚才夏野给我打电话说,幼鹭被你带回来了,你可真是太厉害了,我要收回之前对你不友善的言辞……” “让让。”青木十分冷静地推开他,直奔沈越的实验室,推开厚重的大门,他把箱子平放,解开两端的扣环,然后拉开拉链。 “哈哈,这是给我的圣诞礼物吗?”沈越站在门口,一手拿着帽子,十分潇洒地笑,这笑容绽开之后,突遇冰霜,立刻僵硬了。 “这他妈的又是什么东西!”沈越暴躁地喊:“你从哪里捡来的?” “你过来看啊。”青木平静地招呼他。 巨大的箱子里,躺着一个呈对折形状的人,满头满脸都是血。从这个折叠刀般的姿势来看,这个人一定是死了。 青木将手放在死人的腋下,将他从箱子里拖出来。然后平放在地上。 “我要这个人的身体。”青木简短地对沈越说。 沈越坐在地板上,虽然地上的人脸上全是鲜血,但沈越还是认出了他是谁。要说沈越的思维还真是异于常人,他几乎在一瞬间就接受了林漠被人杀死的事实,然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你要选择他的身体?”沈越觉得匪夷所思:“你不是恨他吗?” “可是,他的身体是最适合我的呀。”青木坦然说。 青木说的倒是没错,林漠的身体素质以及生理年龄和青木的性格十分吻合,两人之间的相同点太多了。 “但是……”沈越犹犹豫豫地:“你不会有心理障碍吗?以后以林漠的身份活着。” “只是皮囊而已。”青木毫不在乎:“我不像你那样有严重洁癖,对我而言,实用效果才是最重要的。 “哦……” “所以你看看这身体还能用嘛?”青木催促他。 两人动手把地上的身体搬到手术台上,沈越查看了头顶和脖子上的伤口,放心地说:“还好,没伤到骨头。” 两人忙了一下午,清理了那具身体的所有创面,并用电击复苏了心跳,大脑则因为缺氧太久,彻底死亡了,沈越把它放进玻璃罩里,打开呼吸机帮助这具身体新陈代谢。 青木给沈越递毛巾擦汗,踮着脚尖凑近玻璃,急切地问:“这就好了吗?”他看到旁边的心电图已经有了稳定的起伏,不由得赞叹沈越有起死回生之能。 沈越微微摇头,他并非医术高明,而是有全世界最贵最先进的科技。这种技术并不算高超。很多年前某国的超级富翁为了逃避高昂的遗产税,在临死前要求将自己的心脏放在机器中保持跳动。因该国法律对死亡的定义是心脏停止跳动。故该富翁的身体虽然死去几十年,但在法律上依然是活人,因此国家无法对他征税。 天已经傍晚,沈越躺在阳台的长椅上休息了片刻,他渐渐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刚刚帮助一个多重人格障碍的杀人犯隐藏了尸体。 青木在房间里换衣服化妆,过了好一会儿才推开房间走出来,他穿着红色的束腰长裙,发髻高高挽起,左耳带着一枚耀眼的钻石耳钉。 他经常为了杀人而扮成女人,今天第一次为了别的原因。 沈越在逆光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使青木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佯怒:“看毛啊,出去吃饭啦!” 他们和夏家父子约好了晚上出去吃火锅。原本今天是个大团聚的好日子,但是沈越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实验室里还躺着林漠的尸体,身上的毛衣袖口还蹭上了一些血迹。沈越忽然觉得自己在向看不见的方向坠去,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厌恶。 沈越从阳台上取了衣服,一边换衣服一边问青木:“以后有什么打算?” 青木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那张一直阴郁暴躁的脸上出现了难得的迷茫笑容:“唔,我还没想好呢,嗯……我在千羽的课本上见到热带雨林,我想去那里。” 沈越点点头,心想:赶紧滚吧。 第三十九章:愤怒的夏野 他们两个到了饭店,远远就看到夏野和幼鹭在吵架。 “把钥匙给我!”幼鹭坐在夏野旁边,气得小脸通红:“我就出去买个冰激凌。” “买冰激凌需要开车吗?”夏野云淡风轻起地喝茶:“不准去。” 幼鹭跳起来,又坐下,瞄了一眼橱窗外面夏野的新车,最后拽着夏野的胳膊,软声软语地说:“爸爸,明天教我学车吧。” 他话音刚落,觉得眼前一黑,被人兜头抱住。沈越将他抱起来,搓团子似的揉着他的脸,高兴极了:“夏幼鹭,你没死,太好啦!” 他的目光往下,看到了幼鹭的肚子,彻底放下心,开口道:“哦,连孩子都……” “我要饿死了,你们怎么现在才来!”幼鹭语气不耐地对他抱怨,同时暗地里捏了一下沈越的手背。沈越会意,猜想夏野大概还不知道孩子的事,而幼鹭一时也不打算告诉他。 他两个亲亲热热地说了许多话,那边夏野与青木也聊得密不透风,因为青木救了幼鹭,所以夏野对他十分热情。青木声音沙哑低沉,男性特征很明显,所以他在公共场合只能刻意地压低声音,此刻他正和夏野凑在一起,大概在聊林漠的事情,瞧着十分亲密。 一个服务员走过来,递过来四份菜单,幼鹭摆手说不点菜。正在聊天的夏野抬起头,疑惑地说:“怎么不点菜?大家都饿了。” “哦,原来你饿了,我看你只顾着聊天,哪有时间吃饭。”幼鹭酸溜溜地说。 “胡说什么呢?”夏野哭笑不得地揉揉幼鹭的头发,打开菜单与幼鹭一起看:“想吃什么?” 幼鹭一口气点了好几个菜,沈越惊讶地说:“喂,不要把我们的份也点上。” “谁点你们的啦,都是我自己的。”幼鹭立刻反驳。 “你吃那么多!”三个人一起惊讶地说。 幼鹭困惑地看着他们三个:“不可以吗?”他看向夏野:“爸爸,我饿啦。” “真个是小馋猫。”夏野微微低头,与他额头相抵,又蹭了蹭他的脸颊。幼鹭用小手抗议地推开他,嘟囔:“胡茬扎到我了。” 沈越和青木面面相觑,沈越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非要看这些。” “这是夏先生对我们的惩罚游戏吧?鼻嗄舅 “你们两个够了。”夏野稍稍离幼鹭远了一点,然后郑重地说:“今天吃饭是为了答谢你们两个,主要是青木。”夏野对青木微微一笑:“没想到扮成女装这么漂亮,把幼鹭都比下去了。” 幼鹭哼了一声。被其他三人无视了。 “青木以后有什么打算?”夏野压低了声音说:“我可以给你办处境手续,你现在的身份,在国内寸步难行,总不能每次出门都化妆吧。” “沈医生呢?”夏野问:“你一直搞的那个实验,没有任何资金支持,而且在国内是非法的。如果在外国大学做,会不会好一点?而且林漠的尸体还在你那里,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一颗定时炸弹。” “你怎么知道林漠……”沈越嘀咕着,继而愤怒地看向青木:“你怎么把这种事情都告诉他!我错信你了!” “你小点声。”青木抬手做了个压制的动作:“夏野不是外人。他刚才一直在问我幼鹭在林漠那里的状况,我就把我知道的全告诉他了。而且他不是说要帮我们吗?”青木冲夏野笑:“夏先生真是个体贴的人啊。” 幼鹭抄着筷子一个人郁闷地吃菜,夹了一块蘑菇捅到夏野的嘴里,不客气地说:“吃饭啦,哪来那么多话?” 夏野痛得捂着嘴巴,于是稍稍收敛,边吃边聊。约好了吃过饭去唱歌,服务员在旁边给每人倒了一杯红酒。 “爸爸我可以喝酒吗?”幼鹭摆弄着酒杯:“我快成年了哦。” “你自己掰手指头算算你今年多大?”夏野不客气地把他的酒杯拿过来,又看着青木:“你呢?” 青木呵呵一笑:“我成年了。”他看向幼鹭:“真没想到幼鹭的真实年龄这么小啊。” “但是我身体的年龄很大啊。”幼鹭不服气地说,他挽着夏野的手臂:“我们两个看起来像不像情侣呀?” “……你们本来就是。”沈越笑着说。 “二位干脆把结婚手续办了吧,反正你们没有血缘关系,而且幼鹭肚子里的孩子总得有个说法……” “别说了!”夏野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们两个,然后拍着幼鹭的肩膀,严肃地说:“在我心里,他永远都是我的儿子,不会是别的身份……”夏野猛然瞪大眼睛看着青木:“谁肚子里的孩子?!” “你不知道啊?”青木困惑,继而看到了幼鹭和沈越杀人般的眼光,青木立刻低头,小声说:“我收回刚才的话。” 青、沈、幼三人低头默默的吃饭,连咀嚼的声音都刻意放轻,饭桌上十分安静,但是他们仍然能感受到来顶那核辐射一般强烈的目光。 过了约莫两分钟,夏野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神,他抓起幼鹭的手腕朝外面走,粗声粗气地说:“出来!” 幼鹭虽然有些害羞,但是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端着小碗说:“等我吃完这个虾……” “哗啦哗啦!”整张大理石桌子被轰然掀翻,碟子、碗、勺子、筷子全落在地上,沈越手里拿着筷子,青木还端着小碗,一起抬头看向夏野。 夏野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他一字一顿地对幼鹭说:“出来。” 幼鹭有些惊讶,也有些困惑,看着沈越,想知道为什么夏野会这么生气。沈越用嘴型说:“说实话。” 幼鹭站起来,像木偶似的跟着夏野走出去。 夏野觉得自己被一团火焰包围着,简直连说话和思维的能力都丧失了。他带着幼鹭驾车离开,路上好几次闯红灯,又差点与旁边的货车相撞。这样心惊胆战地回到家里,他才稍微冷静一些。 幼鹭一直穿着宽大的羽绒服,如果不细心的话根本就看不出他微微鼓起的小腹。之前夏野一直沉浸在与幼鹭重逢的喜悦中,并没有发现他身体的异样。 两人走进屋里,夏野微微眯着眼睛,用锐利地目光盯着幼鹭的身体,然后忽然走过去按着幼鹭的肩膀,解开他的衣服拉链。 幼鹭挣脱不开,看到夏野又要撩起他的毛衣,只好说:“哎,哎,别看了,我真的是怀孕了。”说完这话,自己觉得怪怪的,不好意思地捂着脸,又透过指缝看夏野的表情。 夏野连番经受打击,这时候已经冷静下来。这个结果虽然难以接受,但其实也在情理之中。林漠不会无缘无故地囚禁幼鹭,而幼鹭又是那么可爱……夏野想到这些,立刻暴躁地想把林漠拖出来鞭尸。 幼鹭穿好了衣服,探头探脑地看着夏野:“爸爸,我洗洗睡啦。” 他从柜子里拿了换洗的衣服,走进浴室,洗到一半冲外面喊:“爸爸,给我搬个板凳。” 半晌没人应他,幼鹭只好说:“浴室的地板好滑,我会摔倒的。” 夏野闷不做声地走进浴室,隔着浴帘将手臂伸给他。幼鹭立刻用滑溜溜的手握住。他虽然看起来清瘦,但其实身体十分笨重,弯腰屈膝都十分费劲。 热气腾腾的水分在浴帘内外蔓延,幼鹭一边往身上涂沐浴露一边说:“你不高兴啦?” 没有回答,幼鹭从浴帘里探出脑袋,看着夏野。夏野脸色十分冷漠,石像一样毫无半点温情。 幼鹭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松开手,将浴帘拉上,冷静地说:“你走吧,不用勉强自己,我明白你的意思……” 夏野一把揪住浴帘扯碎扔在地上,冷笑:“你明白我什么意思?” 幼鹭受惊似的看着他,然后伸手去够衣架上的浴巾。 夏野轻轻推了他一下,使他靠在冰凉的瓷砖上:“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他用膝盖抵在幼鹭腿间压制挣扎,声音低沉地问:“他也这样为你洗澡吗?” 幼鹭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睛上微微颤抖。“你别问了。”幼鹭的声音有些沙哑。 夏野瞳孔微缩,两手放在幼鹭的腰上,仿佛要把他掐断似的。幼鹭痛苦地皱眉,忍无可忍地说:“疼……” 囊熬阉频乃煽怂屯房吹剿难虾杖涣降篮旌郏獠藕蠡谧约焊詹诺氖 “没事吧?”夏野用手轻轻揉捏被掐伤的位置,关切地问:“觉得怎么样?” 幼鹭窘迫地推他,几乎要把自己蜷缩起来:“你快出去!” “哦,不许我看,在别人面前倒是自在。”夏野依然有些气愤难平。 “你跟别人不一样嘛。”幼鹭蹲在地上,面红耳赤地嘟囔。 夏野哼了一声:“便宜都让别人占了,你起来。” 幼鹭无可奈何地站起来,夏野拿着花洒帮他冲干净身上的泡沫,然后用浴巾把他包裹起来。幼鹭这才如蒙大赦地跑出去。 过了一会儿,他换上了居家衣服出来,从冰箱里翻找食物,因为晚饭没有吃饱。 夏野身上的衣服都打湿了,他匆匆忙忙地在浴室洗澡。幼鹭撕开一袋巧克力,打开电视,大声说:“爸爸,我给你搓背吧。” “好啊,进来。”浴室里的声音伴随着哗哗的流水声。 幼鹭只是随口一说,而且他并不想再进去被夏野摆弄。于是他装作没听见。换了几个电视频道后,听着浴室里的水声,又闲不住地问:“爸爸,我不穿衣服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啊?” 夏野关掉了花洒,十分认真且十分郑重地说:“非常非常难看。” 幼鹭若有所思地说:“但是,你刚才给我洗澡的时候,好像一直在咽口水……” 夏野沉默了一会儿,打开浴室的门,湿淋淋地走出去。幼鹭见势不对,抱着零食往卧室里飞奔,因为跑得太快,脑袋撞到了门框上。 夏野及时握住他的手,训斥道:“乱跑什么,我会吃了你吗?” 幼鹭用手捂着脑袋:“唔。” 夏野将他推到房间里:“去睡吧,明天我带你去医院。” “哦。”幼鹭点头,忽然又问:“你……你还是喜欢我的吧。” 夏野笑:“我一直爱你啊。” 夏野陪幼鹭去医院的时候,才忽然想起来半年前,幼鹭独自一人去医院检查,之后就失踪了。 “上次你说身体不舒服,到医院体检,结果怎么样?”夏野随口问。 幼鹭慌张地转过头看向别别处:“忘、忘记了。” 夏野怀疑地看着他,心里忽然闪过另一个想法,但是立刻否决了。这个孩子就算不是林漠的,也不会是自己的。 幼鹭去做了孕检,那医生指着拍出来的图片说,胎儿发育很健全,大概是母体营养不足的缘故,它比通常情况要小一些。 幼鹭很困难地在一堆黑色的阴影中辨认,最后看到了一对小脚,十分惊讶:“这么小啊。”他指给夏野:“你看,好可爱啊。” “是男孩还是女孩啊?”幼鹭问。 “是个小伙子。”医生微笑着。 幼鹭沉浸在新生命的震惊中,傻呵呵地说:“好神奇啊。” “你可以把这些照片带回去,给孩子的爸爸看。”医生善意地建议,他并不认为眼前那个一脸阴沉的男人是孩子的父亲。 果然夏野的脸色更黑了。他扶着幼鹭走出去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然后又进去,斟酌着问医生:“以他现在的情况,做引产合适吗?” 医生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但是出于良好的职业道德和多年来的从业经验,他很快恢复了平静的表情:“这位女士身体很弱,做引产会伤害母体。” 幼鹭躲在口,猛然醒悟了夏野带他来医院的用意,原来是要打掉这个孩子。 夏野沉默了一会儿,问:“有生命危险吗?” “这个,”医生沉吟着:“任何一项手术都有风险。”他看夏野的眼神有一丝厌烦,已经成型的孩子就是一条小生命,如此轻易地打掉未免太残忍了。 “而且胎儿已经八个月大,”医生试图说服他:“已经能够感知外面的世界了……” “八个月?!”夏野惊讶地说:“你弄错了吧,最多六个月。” “我们的设备是全中国最先进的。”医生面无表情地说。看到夏野不发一言,他好心提醒:“也许你可以问问刚才的女士,她自然是最清楚的。” 夏野一阵风地走出去,走廊上空荡荡的,他心里一紧,风风火火地下楼,大声喊着夏幼鹭的名字。 幼鹭正坐在大厅里看人流手术的宣传单。其实一开始他也不想要这个孩子的,既然夏野也这么想,那就没问题了。 手里的宣传单忽然被夺走,夏野看了一眼,立刻撕得粉碎。幼鹭“诶”了一声:“我还没有看完啊……” 夏野满脸都是汗,胡乱擦了一把,他张张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攥着幼鹭的手说:“我们回家。” “但是孩子……” “你还敢说!”夏野很凶地瞪了他一眼:“你这个骗子!” 一路上夏野反复梳理思绪,八个月前、八个月前……那时候与幼鹭朝夕不分的,就是自己啊。但是自己从来没有做过逾矩的事情,好像也不是,喝醉的时候强吻过他……夏野脑子里忽然响起水杯落在地上的声音,那……应该只是一场春梦吧。 对面一辆大卡车打着按着喇叭疾驰而过,幼鹭吓得哇哇叫:“你看红灯啊。” 夏野也惊出一头冷汗,他收敛了心神,专心开车。回家之后,满脑子的疑问忽然都沉寂了。他什么话也不说,换了衣服之后就略显疲倦地躺在卧室的床上。 “晚上吃什么呀?”幼鹭推开他的房门问,看了夏野的脸色之后担忧地说:“你是生病啦?” “有点累。”夏野轻笑说 幼鹭坐在他身边,给他揉脑袋。然后说:“我给你倒水吧。” 夏野心中一动,嗯了一声。 旁边的桌子上有水壶和水杯。幼鹭跳下床,倒了半杯水,要递给夏野时,夏野忽然伸手捉住他的手腕往床上拖。水全泼在了夏野脸上。 幼鹭惊吓地扶桌子站定,随即咯咯笑:“你活该。” 夏野有些失望。嘟囔:案洗尾灰谎! “因此那次没开灯,我被你吓到……”幼鹭没说完,就捂住了嘴巴,很羞恼地瞪着他:“混蛋。” “对不起。”夏野笑着下床,伸手去抱他:“我之前真的没有想起来。” 幼鹭抓起柜子上的衣架扔到夏野身上,转身跑了:“去死吧。” 第四十章:夏太太 一个多月后,幼鹭就到了待产期,幼鹭十分紧张,夏野就哄他:“打了麻药后,你睡一觉,孩子就被拿掉了。” “真的吗?”幼鹭半信半疑。 “你还不相信我吗?”夏野露出很有经验的样子,好像自己生过似的。 他提前几天把幼鹭送到医院里。然后幼鹭待在里面吃吃喝喝睡觉,因为不打算自然生产,所以连一系列产前的运动都免了。夏野白天需要上班,只在晚上过来陪他。 几天之后,幼鹭郁闷的快要发疯了,肚子里的孩子一点都不打算出来,他白天守在窗口,目光呆滞地看着外面草地上的散步的病人,晚上夏野开门进来,幼鹭立刻扑上去:“呜呜,放我回家,我不挨这儿。” 夏野把装食物的大袋子放在桌子上,让他过来吃饭,又拿出一个精巧的饭盒打开,里面装满了核桃仁。 因为幼鹭喜欢吃核桃,夏野每天都会抽时间敲核桃,把核桃仁装满盒子给他。 幼鹭一边喝汤一边叽叽喳喳地和夏野说话。这段时间他在夏野的照顾下,脸色已经恢复了丰腴红润,笑起来脸颊上两个小小的酒窝。 幼鹭放下碗筷,躺在床上玩手机,夏野这才急匆匆地吃他剩下的饭菜,幼鹭有些惊讶:“你还没吃完饭啊?” “今天公司事情多,来不及吃饭就过来了。”夏野一边吃,一边拿起空调遥控器:“冷吗?” 幼鹭忽然觉得很惭愧,又很懊恼刚才自己吃得太多了。他从柜子里拿了一堆零食,讪讪地推给他,又说:“你不用给我送饭,医院里有饭菜,外面也有饭店。唔,既然工作那么忙,也不用天天来医院。” “你这是……心疼我?”夏野很惊讶,继而十分高兴:“你总算懂事了。” 幼鹭脸色一黑:“呸!我一直都很懂事。”他把零食抱在怀里:“不给你吃了。” 幼鹭住的是单人病房,除了一张床外,还有一张沙发和桌子。两人洗漱过后,幼鹭躺在夏野怀里看电视,夏野昏昏欲睡,忽然被幼鹭喊醒,他指着电视说:“这个男的好帅,像不像你,像不像?”夏野敷衍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幼鹭又摇着他的手臂气呼呼的说:“这个女的好恶毒啊。” 夏野耐着性子:“夏幼鹭,你让我睡沙发吧,求你了。” “你想睡沙发也行,但是明天我要出院,呜呜,一点都不想待在这里。” 夏野思索了一会儿,打着哈欠说:“行,那就出院吧。”他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然后翻身揽着幼鹭的腰,嘟囔:“你这怀的是哪吒吧。” 第二天上午,夏野带着幼鹭办出院手续,离开时拿了一堆缴费票据。幼鹭跟在夏野的身后,觉得很不安:“唔,对不起,白花了几千块钱,孩子也没有生下来。” 夏野说:“败家媳妇。” 幼鹭站定,很委屈地捂着脸:“你嫌弃我了吗?那你早说呀,我十四岁的时候被你买回来,就一直跟着你,没名没分地这么多年……” 夏野把围巾摘下来系在幼鹭的脖子上:“你自己玩,我把车开过来。” “咦,我的台词还没有说完。” “明天就把你扶正,夏太太。”夏野笑着在幼鹭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才离开。 寒风呼呼地刮过来,幼鹭裹紧围巾,望着停车场的方向,搜寻夏野的车。一辆银灰色的宝马车停在幼鹭旁边,幼鹭正觉得这车子有点眼熟。车门打开,一个身材高大,肌肤黝黑的男人从车里出来。 幼鹭看了这一眼,惊得魂飞天外,四肢冰冷,叫都叫不出声,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沈越急忙从车子另一边飞出来,跑到幼鹭身边,又对那个高大男人喊:“都叫你不要出来啦,你这个样子会吓到他的。” “哦。”男人无奈地挠头:“想让他看看我现在的身体嘛。” “快回车里啦,夏野看到你会杀了你的。”沈越一边摸着幼鹭的脉搏,一边对他吼。 夏野将车开过来,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幼鹭,风一般跑过去,将他抱起来。 沈越跟在他身后,急匆匆地走进医院。 幼鹭受此惊吓,已经出现了分娩的征兆,当医生紧张地准备手术时,幼鹭忽然醒了过来,脸上呈现出惊恐的表情,他一把抓住了沈越的手,结结巴巴地说:“我见到鬼了……他、他来朝我索命的!”幼鹭脸色苍白如纸,加上下身的疼痛,竟恍然有一种濒死的绝望。 沈越被幼鹭这个样子吓住了,他定了定心神,眼见四周的人都在忙碌,他凑近幼鹭,用一种严肃郑重的语气说:“幼鹭,我的实验成功了,你刚才看到的,是青木。” 幼鹭困惑地眨巴着眼睛:“是吗?”然后猛然摇头:“不是,是林漠,我不会认错的。”他闭着眼睛,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枕头声,咬着牙痛苦地说:“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来的,是我杀了……” “幼鹭!”沈越立刻捂住他的嘴:“你不要这么想,千万不要这么想。你是一个善良的好孩子。你只是做了一个正常人都会做的事情。” 一群护士簇拥着过来,把幼鹭推向手术室。夏野握着幼鹭的手说:“别怕,别怕。”其实他自己更加紧张。 手术期间是允许病人的亲属在旁边陪同的,这也是为了增强病人的求生信念。通常这个位置是留给丈夫的。但是幼鹭坚决不允许夏野陪他,他不愿意夏野看到生产过程的狰狞和恐怖。 最后是沈越陪在幼鹭的身边,因为沈越是心理医生,在安抚病人方面很有一套。做手术的过程中,幼鹭下身麻醉,脑子晕晕沉沉地想睡觉。沈越只好绞尽脑汁地讲一下离奇有趣的故事给他听,一直撑到手术结束。 走出手术室后,夏野立刻迎上来,看了看小猫般瘦小的孩子,然后陪着已经睡着的幼鹭进病房,百忙之中不忘记充满敌意地看沈越一眼。 拥挤的走廊很快又空荡荡的,沈越一个人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走进婴儿的监护室。 幼鹭的孩子已经被清洗干净,放在保温箱里,真的是非常非常小。沈越觉得自己一只手就能把他抱起来。 这个旁边的玻璃门旁边站着许多大人,正幸福的看着自己的婴儿,拿着手机不停地照相,还轻声呼唤着孩子的乳名。 这个姓夏的婴儿大概是没有名字的,夏野除了买过一点婴儿用品之外,甚至连名字都没有想过。而幼鹭在手术结束后,就放心地睡了,根本没有想过要看孩子一眼。 他们原本就不想要这个孩子,即使孩子生下来,出于道德和伦理的考虑,也很难接受他吧。 沈越估摸着幼鹭该睡醒了,才移步到病房,原本以为里面定然是幼鹭和夏野相互依偎的亲密画面,但是没有想到,屋子里有好多人。 有医生,有护工,也有两个气质很好的中年女人,夏野坐在床边低头削平果,幼鹭靠着他的腿躺着。 医生离开之后,那两个女人拿来了很多孕婴用品,又指责夏野不会照顾人,夏野倒也不怎么反驳。后来沈越才知道,这两个女人是夏野的堂姐,因为夏野的父母一直在国外生活,此时来不及赶回来,只好托了亲戚来照顾。 幼鹭似乎有些疲倦,不怎么说话,夏野喂他苹果时,他才张嘴。 沈越搬来板凳坐在幼鹭身边,说了几句闲话,觉得自己很多余,而且他一个大男人待在产房了似乎很不方便。 沈越正犹豫着如何告辞,门外一个长相敦厚的女人来推销,递来一张名片,是催乳师,夏野的堂姐随口问:“弟妹现在有奶水吗?” 她这话是问夏野的,夏野很茫然地放下苹果,看向幼鹭,幼鹭没听清:“什么?”夏野俯身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幼鹭有些不自在地用袖子掩住脸。 “他……还没有。”夏野说着,收下了名片,然后对推销员说:“有需要再联系你。” 沈越很尴尬地坐在那里,终于鼓起勇气说:“那个,幼……”他停了一下,猜想夏野并不会告诉自己家人幼鹭的真实名字。只好对幼鹭点头:“我先走了。” “等我好了就去看你。”幼鹭想起身送他,吓得沈越急忙转身回来按住他:“你别动,你别动。” 夏野的目光像钉子似地扎在沈越的手上,沈越忙不迭地收回手:“唔,真的走了。” 第四十一章:他和他 沈越到了停车场,自己的车子停在那里,但是青木不见了。他没打算去找他,车子驶出停车场后,他在街边的花圃旁边看到了青木——弹着吉他晒太阳的青木,前面还放了一个铁皮罐头,里面零零碎碎的放了些钱。 青木坐在小马扎上,快乐地唱了一首《青城山下白素贞》,引得不少路人纷纷侧目,有几个中学生走过来往罐子里投钱。 青木有一种浪人的落拓和快乐,弹完一首歌,他站起来,彬彬有礼地朝路人——主要是向坐在车上微笑的沈越,鞠了一躬。把吉他交给旁边衣衫褴褛的流浪者。 他们俩开车回家时,已经是下午。客厅里的电视开着,阳光从透过落地窗户直接照设进来,满室生光。千羽趴在沙发上,睡得脸色绯红。空调一直开着,使他额头上出现细密的汗珠。 青木和沈越脱了外衣,很有默契地放轻了脚步,沈越看书,青木则把千羽抱回卧室。 千羽醒来看到眼前的男子,下意识地有些惊恐,然后才反应过来是青木。“你们去哪里了?”千羽声音含糊地说。 “去看一个朋友。”青木把他放在床上,把枕头放在他脑袋下。 “都不带我去。”千羽不满地嘟囔。 青木坐在他身边,温柔地说:“下次吧。”虽然这样说,但是青木明白,千羽一辈子只能做一个东躲西藏的罪犯。 只有极少数的人格能够短时间内脱离身体,青木可以,幼鹭也能,但是千羽做不到。他要永远以这样的身体存活。试验结束以后,青木和沈越都很沮丧,但是千羽倒是很为青木高兴。“以后青木哥哥就可以在白天出门啦。” 青木摸了摸千羽瘪瘪的肚子,问:“晚上想吃什么?” 一句话提醒了千羽,他立刻从床上坐起来:“糟了,我还没做晚饭,卫生间的衣服还没有洗……” “你躺下!”青木把让按住:“我们不是沈越的奴隶,没必要给他干活。” “但是……”千羽很纯良地说:“是我愿意做的,而且我们住在沈越哥哥家里,已经给他添麻烦了。” “千羽。”青木低声说:“如果,我们可以离开,离开这个国家,过正常人的生活,你觉得好不好。” “沈越哥哥和我们在一起吗?” “不知道。”青木不高兴地说。 千羽低头,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青木哥哥,我根本不是正常人,也不愿意过那样的生活。像现在这样,和你们两个在一起,我觉得很满足。” 沈越坐在阳台的躺椅上晒太阳,手里拿着一本时尚杂志,看到青木出来,随口道:“给我倒一杯加冰的红酒。” 青木走进卫生间,将盆子里的衣服倒进洗衣机里,狠狠拍了开关。然后走到沈越身边问:“要来点香槟吗?” “啊?”沈越放下书,仰着脸困惑地看他。 青木很嚣张地把胯部送上前。 “嘿!”沈越咆哮起来:“你这流氓!” “沈博士。”青木冷笑:“你既然有胆量拿我和千羽做试验材料,就应该有点自觉。”他靠在窗玻璃上,在逆光中微笑着说:“我可是背负几十条命案的人。你最好对千羽客气点,我杀你就像踩死一只蚂蚁。” 沈越抿紧嘴唇,愤恨地看着他,继而转过身,将手里的杂志摔到桌子上,一言不发地走进书房。 青木得意洋洋地坐在椅子上,目送着沈越的背影,吹着口哨,然后说:“有一个故事,一个人无意间捡到一个瓶子,打开后放走了恶魔。你真幸运,我就是那只……喂,这是什么,你想凭这把玩具枪就吓到我吗?” 沈越手里拿着一把精巧的金属枪,随手一扬。青木觉得脖子一阵微小的刺痛。抬手摸到了一根细针:“这他妈的是……”他嘴里骂着,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倒在地上:“什么玩意?” 沈越走到他身边,狠狠踢了一脚:“感觉如何?嗯?” 麻醉药并没有完全起效,青木拼力将他拖到地上,两人扭打成一团。起先是拳头互打,后来青木逐渐没有力气,就剩下沈越揍他。不过沈越是书生,没有什么力气,打在青木健壮的身体上犹如沙袋似的。 青木四肢伸开,倒在地上,冷笑着看沈越,对于他的拳头一点都不在乎。 沈越打得拳头发麻,才放开青木,坐在地板上,气喘吁吁地说:“你别想带千羽走,他是我的。” 青木身上的药性逐渐消退,他试图挣扎着站起来,讥笑道:“你是生了他,还是养了他?” “我要娶他。” 青木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扑到沈越身上。他们俩打了十几分钟,因为肚子饿而偃旗息鼓。 吃晚饭的时候,千羽看到两人脸上挂彩,觉得十分好玩:“你们下次打架要带上我哦。” 沈越用冰块敷着眼角,目光专注地看着千羽:“过段时间,我们去丹麦吧。” 千羽十分高兴地说:“好啊。”然后才有些疑惑地说:“去哪里做甚么?青木哥也去吗?” “嗯,我们去结婚,青木嘛……”他看向脸色不善的青木:“可以呀,青木是我们的朋友,当然要分享我们的快乐。” 千羽愕然地看着沈越,又看着青木,半晌才迟疑地开口:“我和你结婚吗?” 沈越心中一沉,继而十分忐忑:“是、是啊。”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千羽:“你不高兴吗?”他原本以为千羽智商不高,自己能轻易哄上手。 千羽低着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支支吾吾地说:“但是……不是只有相爱的人才能结婚吗?” “是这样没错,”沈越觉得事情超出了自己的预料,虽然自己从来没有对千羽表白过,但是他觉得两人应该是彼此喜欢的。“你不喜欢我吗?”沈越紧张地能听到自己的呼吸:“那……那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先结婚,后恋爱,唔,反正我会对你很好的。” 千羽低头思索,整个房间安静极了,两个男人屏息等待千羽的回答。 “对不起。”千羽抬头看着青木,很小声地说。 青木感到一瞬间的心碎,这锐利的疼痛使他眼睛升起一层水雾。 “傻孩子,这说的是什么话?”青木哈哈大笑着摸着千羽的头发:“你长大了,青木哥哥很高兴,沈越是个好人。”他说这话的时候,狠狠地踹了沈越一脚,继续说:“你们在一起要好好过日子。” 沈越得到千羽的答复,却并没有觉得有太大的喜悦,更多的是紧张和忐忑,甚至觉出一点罪恶感,好像自己是一个野蛮的强盗,将公主抢到自己的森林,却根本不配拥有。 千羽心里是非常难过的,他明白,自己说出这句话后,青木必然要离开这里了。他一直都是很自私的人,幼年经历的仇恨和屈辱,全都交给青木去承受,自己躲在快乐平静的记忆里,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 第四十二章:新婚燕尔 幼鹭出院以后,夏野请了菲佣照顾婴儿。夏野给孩子起名维尼,幼鹭不满意他为什么要取一个外国名字,于是给他取的乳名是小熊。 小熊出生一个月后,体重还不到十斤。夏野怀疑是奶粉的问题,又觉得是那菲佣偷懒,夜里没有及时给小熊喂奶,索性晚上把小熊带到自己房间照顾。 幼鹭倒是一天到晚地出去玩,要弥补怀孕期间被拘束的苦楚,所以有时他高兴时去抱小熊,就会很惊讶:“咦,怎么长这么大了,好快啊。”然后夏野就会怒气冲冲地揍他一顿。 这天夏野给小熊冲奶粉时,因为小熊饿得直哭,夏野没来得及试温度,导致小熊被烫了嘴皮,红红的一小片,看得夏野十分心疼,又十分暴躁地把桌子上的茶杯奶粉全扔了。 佣人吓得躲在楼梯间不敢出来。这时候外面一阵汽车引擎的声音。幼鹭抱着一个机器人模型,高高兴兴地进屋,一眼看到了满地的狼藉、在夏野怀里啼哭的小熊、以及怒气冲冲的夏野。他立刻刹住脚步,打算悄悄溜出去。 “站住。”夏野一眼看见他,炸雷似的吼道:“你还知道回来。” 幼鹭讪讪地走到他身边,看了一眼小熊:“他怎么了” 夏野深吸了一口气,平息了怒火,叫佣人把小熊抱走喂奶。拉着幼鹭坐下,说道:“不喜欢小熊吗?” 幼鹭看了一眼夏野,又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过了一会儿扁着嘴说:“我原本就没有打算要小孩子嘛。”语气里有些抱怨。 夏野自知理亏,火气也消失了,心平气和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他取一个外国的名字吗?” 幼鹭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这个也许是你的恶趣味呗,比如我的名字就取得这么怪异……” “你给我认真一点。”夏野无奈地打断他,继续说:“你知道吗?你刚出生的时候,我还在读中学,你妈妈又不敢告诉别人她和自己的学生在恋爱,所以我们当时商量,把你送到国外,我爸妈那里。不过还是你外公外婆通情达理,暂时把你收养在他们家里。” “哦。”幼鹭心想:和我说这个干什么? “现在小熊的情况,比那时更加复杂。”夏野很艰难地组织语言:“这个孩子,是我们两个都没有办法面对的。” 幼鹭心中了然:“你要把他们送到爷爷奶奶那里吗?” “是的,我和爸妈说过了,他们很高兴,等孩子一岁后就接过去抚养。” “也好。”幼鹭心中有些凄然:“你处理事情总是很全面。” 夏野叹气,将幼鹭揽在怀里,柔声说:“你不用天天出去躲着他了,反正一年后就再也见不到了,不如现在好好陪陪他。” “哦。” 夏野敏锐地抽动着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心中一动,想起另外一事,小心翼翼地问:“你现在还是没有奶水吗?” 幼鹭立刻从夏野怀里挣脱,转过头看向别处:“没有。” 幼鹭果然安心在家里陪小熊玩了一整天,夏野也终于可以抽空去公司处理事务。 晚上夏野把睡着的小熊抱到自己的床上,幼鹭打着哈欠关了电视,打算回自己卧室睡觉。夏野忽然叫住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你以后来我的房间睡吧。” 幼鹭挠头,有些腼腆地“哦”了一声,回自己房间拿枕头。他抱着枕头到夏野的房间,看到小熊躺在床正中间,有些不满:“他不是有自己的房间吗?” 夏野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低声说:“你这混账,他这么小,半夜饿了谁照顾他?” 幼鹭心想不是有佣人吗?不过这话他没敢说出来。他趴在小熊的身边,摸着小脸和小手,低声说:“他好小啊。” 夏野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然后拉过幼鹭的手,将一枚戒指戴到手指上。 钻戒在灯光下十分耀眼闪亮,幼鹭抬起手指细细地看,疑惑地说:“给我的吗?这个值好多钱吧,真浪费,你还不如带我去迪士尼玩呢。” 夏野坐在幼鹭身边,揽着他的肩膀,认真地说:“幼鹭,我不能娶你。不过这辈子我们两个是一定要在一起的。这枚戒指就算是,礼节上的礼物。” 幼鹭听了,心中十分高兴。嘴上却不满地说:“我要车、还要房子、还要……” “算了,我不要你了。”夏野打了个哈欠,掀开棉被,躺下睡觉。 幼鹭坐在床头,喜滋滋地看着戒指,看够了,才摘下来放进抽屉里,关灯睡觉。 半夜小熊被饿醒,哇哇啼哭。夏野揉着眼睛起床,倒茶冲奶粉,同时指挥幼鹭给小熊换尿不湿。 小熊吃不惯奶粉,夏野把奶瓶递到他嘴里,被他扭着脑袋避开,继续张嘴大哭。夏野只好耐心地哄他,又对幼鹭说:“你先睡吧,他一会儿就吃了。” 幼鹭看着哭哭啼啼的小熊,又看着满头大汗的夏野,半晌从夏野手里夺过奶瓶放在桌子上,然后对夏野吼:“你转过身去。”夏野莫名其妙,看幼鹭目光锐利,他只好背转过身。小熊哭了一会儿,呜咽了一声,忽然就不哭了,发出细微的吞咽声音。夏野心中了然,有些尴尬地站起来,走到客厅抽烟。 抽了几支烟后,他去敲卧室的门,然后进去,果然看见幼鹭很慌张地系睡衣扣子,小熊躺在那里显然是睡着了。 夏野深吸一口气,走到幼鹭身边,微微俯身抚摸着他的头发和脸颊。幼鹭脸上有些红,一双大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 夏野握着他的手,往外面走,幼鹭急忙穿上拖鞋跟上。他们来到隔壁房间,夏野迫不及待地吻着幼鹭,用手撕扯着他的衣服。 棉质的睡衣扣子悉数崩落下来,掉在地板上,然后是睡裤,幼鹭急忙说:“喂,别撕了,我脱。”他刚把睡裤褪到膝盖,就被夏野狠推到床上,幼鹭气得腿蹬他。反而被夏野握住了脚踝,然后合身扑上来。 第四十三章:难猜的心 青木是悄无声息地离开的。 有天中午千羽正在厨房做饭,沈越在客厅写论文。青木在沈越旁边坐了一会儿,说了一些不咸不淡的话,被沈越骂走:“烦死了,老子的思路都被你打乱了。” 青木把各个屋子里的垃圾装进袋子里,打算出去扔垃圾,临走时,到厨房里看千羽。千羽正在水池边洗菜,袖口被水打湿,他对青木说:“青木哥,给我挽袖子。” 青木走到他身边,将他的毛衣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双白嫩的手臂。千羽把一个洗干净的西红柿掰开,一半塞到青木的嘴里,一半自己吃。 “沈越就是那个臭脾气,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千羽笑嘻嘻地说。 “我听说你在学漫画。”青木问。 千羽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胡乱画着玩的。”继而又有些得意的说:“我的漫画在网站上连载,点击率还不错呢。” “好啊,哪天让我看看。”青木笑了笑,忽然想去抱一下千羽,被千羽避开了,他怕沈越看到了不高兴。 青木有些尴尬,忽然把手伸进千羽的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支铅笔,立刻装进自己口袋里。走到门口,提起垃圾袋,对千羽说:“午饭不要做太辣,我最近上火。” “哦。”千羽点点头,继续低头洗菜。 傍晚,千羽气喘吁吁地从外面回来,双眼通红,眼睫毛被泪水打湿又晒干,凝结成一团。他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沈越已经写完了论文,此刻正意态悠闲地晒太阳。他瞥了千羽一眼,有些不屑:青木是走了,又不是死了,用得着这么唉声叹气吗? 然后他看到了千羽手腕上的血痕,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握住千羽的手臂:“怎么伤的?” 千羽用力甩开他,半晌才轻声说:“在路上被车蹭了一下。” 沈越被千羽这副冷淡模样气坏了。他原本就是少爷脾气,又是个学术天才,在哪里都被人捧着,何曾受过这种冷遇。立刻拉下脸:“你要是不舍得他,干脆和他一起走好了。现在又摆这种脸色给谁看!” 千羽脸色苍白,嘴唇微微哆嗦,大大的眼睛里升起一层水雾。沈越看到他这样,立刻就心软了,又拉不下脸赔不是。于是硬着心肠道:“看我干什么!我就是这种脾气,不习惯你也走。” 沈越把话说绝,摔摔打打地站起来走进书房。十几个躺在玻璃笼的尸体在黑暗里平静地呼吸。沈越依次检查他们的心跳和脉搏,他很少谈恋爱,也从未真心喜欢过谁。他不喜欢把过多的心力投入到别人身上而没有回报。而现在,他反而觉得不安,自己的乖戾、傲慢、孤僻根本配不上柔顺的千羽。他有时甚至怀疑千羽是真的爱他,还是仅仅想有一个安定的庇护所而留在他身边。 沈越在书房里待了一个小时,出来后看到千羽不在客厅,吓得魂飞天外,以为他真的一怒之下离开了。急急忙忙跑到卧室,看到千羽正躺在床上睡觉,这才放下心。 沈越走到千羽身边,忽然发觉千羽正在哭泣,他的鼻翼微微抽动,枕头上有一大片水渍。沈越急忙把千羽扶起来:“千羽,你怎么哭了,我刚才说的话太重了,我并不想让你走。”沈越挠头:“我不让你离开我。” 千羽哭得抽抽搭搭,旁若无人。而沈越却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而哭。实际上千羽似乎有一种本事,将自己的真实情感隐藏在心底,给被人看到的只是冰山露出水面的一角。而别人就常常会疑惑这一角来的莫名其妙。 沈越把纸抽放在千羽怀里,思索着哄小孩的招式:“别哭了,再哭我打你了。”“一会儿我们去看电影?”“下周去游乐场玩吧。” 千羽低头擦鼻涕眼泪,根本不瞧他。沈越瞧他鼻头通红,十分可爱,顺口说:“你再哭我就亲你了。” 千羽犹犹豫豫地看了他一眼,果然不再哭了,揉着眼睛下床出去洗脸了。 沈越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点小小的失望。 第四十四章:只如初见 小熊的身体越来越健壮,半岁的时候已经学会满地乱爬,咿咿呀呀地叫“爸爸。” 幼鹭最开始给他喂奶的时候总是十分窘迫,从不给人瞧见,后来时间久了就淡定了。每次出去玩,到了吃饭时间必定要赶回家,怕小熊饿着,而且他自己奶水也涨得难受。 不过有一天他在沈越家,倒是待了一整天,沈越在书房里,给他讲解上次青木做试验时的全过程。 当时他准备了一个巨大的能够容纳一个人的玻璃槽。里面注满水。然后给青木原来的身体静脉注射了LSD25和PCP混合剂。这两种药都是作为精神药理学研究用于动物试验的致幻剂。LSD25被称为世界上最厉害的致幻剂,而PCP则因为能引起体外脱离幻想而被称为“天使之尘。” 试验的准备工作很长,而真正进行只有几秒钟。青木赤身躺在玻璃水槽中,药效很快发挥作用,他的意识毫无困难地进入到了林漠的身体。 “虽然青木的试验很成功,但是这个试验的危险性是很高的。”沈越给幼鹭解释:“我认识的一些教授就曾因为做这种违禁试验而被大学开除。” 幼鹭正高兴地在那一排玻璃罩中浏览,然后高兴地对沈越说:“我要这个。”(感觉像在买鞋似的) 他指着的身体是一个青年男性,容貌清秀,身材修长均匀。穿着西服,看起来像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这个模样和夏野在一起还是很般配的。 “幼鹭,这个试验可能会死人的。”沈越严肃地说:“那些致幻剂都很猛烈,当你的意识脱离,而身体却在水槽里,如果你难以进入那个人的身体,而原来的身体又因为长时间的脱离而窒息,你就……就真的成为一段意识,彻底消失了。” 幼鹭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 沈越继续说:“另一方面,你成为苏生已经快两年了,重新成为男人,你会面对很多麻烦,首先,夏野并不是同性恋,他会接受已经是男人的你吗?其次,你成为这个男人,就要想好如何适应这个男人是身份及社会关系。” 幼鹭低头想了一回,依然很坚定地说:“我已经决定了。你安排做手术的时间吧。如果一辈子不男不女的活下去,还不如在试验中死掉。” 沈越惊讶地长大嘴巴:“好刚烈,但是……请问你今天中午不回家喂孩子真的没有问题吗?” “关你屁事!”幼鹭怒道。 千羽一直待在卧室里画动漫,幼鹭和沈越在餐厅吃饭。沈越叫了千羽几次,他才魂不守舍地出来,手里拿着铅笔伸向盘子,然后才换成了筷子。 在饭桌上千羽一直不说话。沈越和幼鹭倒是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幼鹭觉得对千羽不太礼貌,于是笑着问沈越:“听说,你们前段时间去丹麦结婚了?” 沈越点头:“是。” 千羽很轻微的点头。 幼鹭愕然,一点蜜月的气氛都没有啊,这两人简直比合租客都要陌生。但是幼鹭很快发现,他们两人的沉默并不是因为生疏,倒是有一点“欲说还休”的暧昧。 千羽吃了半碗饭,就放下筷子要回卧室,沈越叫住他:“你多吃点,那么瘦。” “我吃饱了。”千羽站在那里,很平静地辩解。 沈越放下筷子,将饭桌上中央那只黄焖鸡的鸡腿全撕下来,放到小碗里,递给千羽:“回房间吃。” 千羽脸色有些红,似乎是生气了又不好发作,轻轻推了沈越一下就回去了。 幼鹭不满意地挥舞着筷子:“我也要吃鸡腿。” “你那么胖还吃。”沈越无情地说。 千羽天生就适合做一名宅男,他的世界里只有ACG就满足了。 幼鹭悄无声息地走到千羽身后,看到他正在画板上作画,千羽的身体很瘦,因为长期待在屋子里,他的皮肤非常白,后脖颈深处有一个深深的吻痕,幼鹭笑了一下,立刻惊动了千羽。 电脑屏幕上出现一个眉清目秀,有点媚态的男孩。 “这个画板真好玩。”幼鹭说:“这个男的是谁,怎么跟丫头似的。” “唔,这个,是我创作的人物。”千羽难得笑了一下,他对于外界世界不关心,但是当别人谈论他的作品时,他则会表现出极大的热情。 “挺有意思的,是古代的故事吗?他的衣服挺长的。” “唔,是仙侠故事。”千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这个男孩子和一群神仙妖怪结识的故事,很有意思的,你想看吗?” “好啊。”幼鹭客气地说:“这个故事叫什么名字?” “嗯,”千羽的脸红了一下:“落跑小王妃。” “……” “你这是什么表情?”千羽郁闷。 “这个名字……叫人怎么吐槽呢?” 千羽有点生气:“你不要只看名字,故事很好的,你听我讲……” “唔,我不想听,你给沈越讲吧。” 千羽很郁闷:“他也不想听。” 幼鹭和沈越商定好了做实验的日期后,幼鹭有些忐忑地回家了。保姆带着小熊睡着了。夏野则躺在床上看书,并等他回来。 小熊白天吃了一碗米粉,半个鸡蛋。晚上由保姆带着在房间呼呼大睡。 幼鹭穿着毛绒绒的睡衣,一手捂着胸口,愁眉苦脸地用手戳小熊的脸,嘴里念叨:“乖儿子,起来吃奶啦,小乖乖,快起来。”保姆虽然有意见,却不敢说出来。倒是夏野被他的脚步声惊扰,直接把他拎到床上:“夏幼鹭,立刻睡觉!” 幼鹭在床上不自在地翻了个身,烦恼地说:“我难受。” 夏野挑眉:“欠揍了吧?” 幼鹭就不敢说话了,隔着睡衣,用手指烦恼地按压着肿胀的乳头。 夏野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不自在地别开视线,脸上有些发烫。过了一会儿,他关灭灯,在黑暗将幼鹭拉进怀里,轻轻解开他的睡衣扣子…… 房间里响起低低的吞咽声,幼鹭红着脸埋在枕头里。过了一会儿,夏野抬起头,下意识地用衣袖擦了一下嘴巴,问:“好点了吗?” 幼鹭羞恼,怒气冲冲地对夏野抱怨:“谁许你们喂他吃饭的?” “你这话不讲道理,你不回来,我难道要看着自己儿子挨饿。” 夏野看他脸色不好,在被子里抱住他,柔声说:“谁给你气受了?嗯,王子殿下?” 幼鹭十分傲娇地别转过脸,过了一会儿,脸色变得通红,轻轻喘息着握住夏野在自己身上摸索的手:“爸爸,你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的身体?” 夏野觉得这个问题十分好笑:“都喜欢。” 幼鹭有点不高兴:“如果我是以前的幼鹭呢?读初三的小男孩。”幼鹭有些羞赧地问:“你还会……想和我……做吗?” 夏野闭眼想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我不是同性恋。”他摸索着幼鹭的身体:“不过如果是你的话,可以考虑。” 幼鹭很惊喜:“真的吗?” “嗯,十四岁的小幼鹭,在我的身下哭泣着求欢,说着爸爸那里不可以。还是很有诱惑力的。”夏野望着幼鹭笑。 幼鹭脸上红红的:“禽兽。” 几天之后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夏野正在办公楼里跟客户谈合约。小熊坐在摇篮里,对着保姆咿咿呀呀地说话。千羽一脸严肃地在电脑桌前画那些没人看的漫画。而沈越的实验室里,幼鹭已经躺在了水槽里。 沈越在他静脉里注射了大剂量的致幻剂,然后附在他身边问:“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幼鹭双眼紧闭,面容平静,想了一会儿,低声说:“如果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沈越郁闷地点点头:“好吧。” …… 夏野下班回来,在超市买了蛋糕和石榴。这是幼鹭和小熊都喜欢吃的东西。 他推开房门,佣人在厨房里做饭。小熊在客厅的小摇篮里蹦蹦跳跳。 而摇篮的旁边,是一个身材修长、容貌清秀儒雅的青年。青年用手牵着小熊的小手,脸上的表情温暖恬静。 “这位先生,您是……”夏野很困惑地问。 …… 几个月后的早晨,初春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夏野在朦胧的睡意中将身边的人抱在怀里,一只手在他胸前摸索,结果什么也没有摸到。夏野很困惑地将怀里的人翻过来,继续摸,还是平坦一片。 幼鹭不耐烦地睁开眼:“大清早的,你翻烙饼呢?” 夏野睁开眼,看到眼前秀眉紧锁的青年,只好长叹一口气,将手移到对方的屁股上。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