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衷 下——指环
指环  发于:2014年09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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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诸如大学男生为了追女朋友,抱吉他在楼下自弹自唱,或者是像今天,徐准为了宋承生日,所做的事,这一类事件,就好像是降落到平常人生活里的小小奇迹,是庸常人生里的一抹点缀和亮色。每发生一桩,都能让人津津乐道好久。因此向来低调的宋老师,忽然在这天,成为了学校八卦的中心。女教师们排着队,咬着吃蛋糕的小勺子,围到宋承办公桌前,要听他讲,他和他那个“表弟”的故事。宋承没想到连具体的亲属关系,徐准都已经为二人编造好了。他又不惯当着人撒谎,只好含混地说,唔,表弟么,确实是这样。我表弟年纪轻,不大懂事,做什么都喜欢冲动任性,不经过大脑,像个小孩子。 说完他就借上课匆匆离开,不理解自己同事们抱着那些花,对他诡异地笑些什么。不过仔细想来,好端端的办公室忽然变成了一大片花海,冷清枯燥的办公生活,忽然被那种愉悦的花香和甜美的生机所淹没,这事,确实还就是挺浪漫,挺引人遐想。 老师办公室这么大动静,连进来交作业的学生都注意到。因此宋承进教室时,学生们都一起站起来,高高低低青春期正发育的嗓子,一起嚎着,祝老师生日快乐。宋承抬眸一笑,招手让他们坐下。 在宋承三十七岁生日这天,发生的所有事,虽然他嘴上不说,可是一桩桩,一件件,还真没有让他特别糟心的地方。宋承又是那种,最愿意和整个世界都和和顺顺相处的人,因此很快就彻底地高兴了起来。进出和人打招呼,声音里都透着愉快,眼角眉梢,有如浸润春风。 “啧,宋老师今天好帅。”助理现在变身全能跟踪狂,把今天这个明显年轻了好几岁的宋老师,咔嚓用镜头拍下来,传到徐准手机上。 徐准接私人来电的那只手机,今天搁在杂物台上响了一天。路过有想向徐准献殷勤的,指着手机就想帮忙把那电话给递过去,“徐导,你手机响怎么不接啊。”徐准放下手里东西,打手势拦他们,“别动。”脸色多郑重,搞得路人也紧张兮兮,生怕自己碰坏了手机里,徐导的什么贵重物品。 铃声一声接一声,响得闹心,全都不是宋承来电的声音。徐准对着那只宝贝手机守了一天,一直守到晚上十点多,才接到宋承来点,宋承声音里安静,还透着股困倦,仿佛是即将要去睡觉,“徐准,今天的事,谢谢你。” 徐准干枯的嘴皮子抖了两抖,差点结巴。一扬手灌了一大杯水进去,咕咚一声下咽,才装作镇定回道,“不用客气。” 宋承那边虽然累,大概是闹腾了一天的缘故,情绪却好像挺不错,在电话里对徐准道,“改天我找个机会好好答谢你。你最近工作很忙?” “比平时忙点儿。” 宋承叮嘱道,“再忙也要注意身体。” 徐准说,“好。” “那我挂电话了,你不要太累,早点休息。” 说完宋承就挂掉电话拉下枕头睡觉,他是真的很累,明天还要早起上班。而这边徐准却是对着空荡荡变暗变黑的手机屏幕,看了半天,才确认通话结束。他又想起助理今天传来的照片,点开收件箱,一张张看过去,选了两张角度最好的,设为壁纸和屏保。设定完,他捧着手机,跟捧着自己心上眼里最想见到的那个人似的,指指点点地道,“就知道你今天笑得最好。” 在那之后,与徐准的关系终于不再成为宋承的主要忧虑对象。他觉得这样很好,有种雨过天晴的舒心感。坚持不懈地去恨一个人、怨一个人,说实在很苦,他不愿意再去承受那种苦。至于其它的,他就像那种被逼着拉了三四十年沉重磨台的老驴子,实在从前受的苦太多了,到如今别人不去抽他,或者不主动地将胡萝卜塞到他面前来,他就不愿意再进一步地去动弹、去想。 他一直就是个有点偏被动型的人。可是对于一个过分容易相信,又十分容易受伤的人,除了用被动去减少与外界交互的几率,还有什么其它的自我保全方法呢。 高健行事从不拖泥带水,说完分手之后,两人之间就再也没有怎么碰到过,连在学校里也没有,徐准也不再来打扰他,宋承的生活安详宁静。每日衣食住行,他是行家,一个人就能将自己打理得很好。说起来,这还有很大一部分要感谢徐准,为他减免房租,让宋承在经济上宽裕了很多。他的日子又过得节省,覆盖掉食物与生活必需品支出后,每月剩下好几千块。前几天主动地到邮政局给前妻汇款,寄掉了其中一部分。剩下的,拿来购置了一台家用的二手电脑,又趁商场折价活动,去签下了一只新的智能机。 从前必须在学校蹭网的日子终于结束了,出于考研需要,宋承会时不时在家上网,看看新闻。偶尔也会变得过于寂寞,想要走出家门,去认识些什么人,最好是同类。哪怕不是出于感情或者性的需要,能互相交流一下作为同性恋者的感受,或者只是单纯地说说话,他觉得,那也很好啊。 宋承有试过找网络聊天室,但是却找不到进入的途径,他又想起,有一款同志交友的应用,从前在高健手机里看到过,便自己也试着下载来装装看。打开页面输入信息,不到三秒,就有同在附近的gay响应,开口问身高体重三围和长度,然后很快又发过来张暴露下体的照片。宋承被刺激得脸通红,卧躺在床上,几近手忙脚乱,关掉页面。 他后来在复习考研,深夜寂寞的间隙,又偷偷登陆了那个APP两三次。满目都是横流的肉色,不是在炫耀自己的身体,就是在炫耀自己新买到的奢侈品,或者新交往到的男友有多么高帅富。仿佛在这个虚拟世界里,人人都是一流大学毕业,顶尖公司工作,过着三天两头泡度假村,开宝马住豪宅的幸福生活。 宋承觉得这个应用软件有些不对劲,但是具体怎么不对劲,他又不大能说得上来。看了两三回,也就不爱去看了,干脆从手机里删掉。他是从这个应用里才明白,同志界到底是什么生态。也终于知道了,从前高健为什么感到无法理解他。原来,像自己这种玩不开的,根本是一点都不受欢迎的。 他从前一直觉得自己很好,很自信,觉得自己虽然贫寒,可是在做人上有自己的坚持,并不比这世上一切人差很多。现在世界观因为一款APP而遭受打击,但也很快振作起来。首先他不相信软件上那些人真的过着那样的生活,其次,他再怎么说也是成年男子,又不是一二十岁,初来大城市的迷茫少年,轻易就被影响,感到自卑,或者被诱惑。 在这之后,宋承对男同性恋产生了一种稍稍恐惧的心情。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没办法在同志界,找到一个合适的伴侣了,要是实在找不到那就找不到吧。谁说平凡人的一生就必须得到幸福呢,爱情对大部分人来说就只是一道闪电,是暴风骤雨里那短短的一瞬。许多人的心只有在那一瞬间才曾被爱情照亮过,然后余下这的冗长琐碎一生,都是像宋承这样,平静而又抱着缺憾地活着。 第48章 随着年末逼近,徐准新公司也筹备得接近尾声。工作室里都是徐准带着谢东,一个人头一个人头攒下来的精英人才,好多都是被埋没在行业里,怀才不遇。因为国内对电影幕后技术人才的观念跟不上,重视没有提上来,又或者因为大公司人事复杂,仅凭一身技术本事,在职场竞争中难以胜出。这些人多年来被徐准劝诱着,蜷缩在徐准给他们盖的小窝里,本来就有委屈之嫌,这回终于听说工作室要从德顺的影响力下单拆出来,成立独立的电影制作公司,一个两个都高兴坏了,那眼里幽幽地冒绿光,跟多时不曾猎食的饿狼一样。 一屋人成天敲桌子敲碗装狼嚎叫,无心干活,徐准手一挥,提前两周多给他们放了春节假。然后等徐准把自己手头能挣钱的活都收工得差不多,打个电话,和谢东在他们常去的那家小饭馆碰了面。筹好的钱全都交到谢东手上,叮嘱道,“公司成立以后,会立刻就把你推到明面上。从此我退居幕后,你代表我们公司形象。名片上的头衔,全部都会重新印刷,你自己做好准备,尽快适应过来。” “我知道。”谢东埋头啃他那几块油腻腻的羊肉,都分不出身来看着徐准说话,“明年依旧大忙,你别沉醉在你那老师的温柔乡里,我打公务电话你都不接,就成。” “我跟他还没到那份上。”说起私人感情问题徐导就一肚子苦水。他自己都已经记不清,这是向第几个哥们倾吐了,“到现在还只是碰了碰他的手指。” 谢东咋舌,“这也太纯情了吧……完全不像是你的风格啊。有什么打算,以后就一直这么演小中学生,拉拉小手就满足了?” “当然不是。”徐准答得利索,显然深思熟虑,“我今年提前给工作室放了假,顺便也给我自己放了假,就是为了春节能陪他回趟老家。” 谢东拍徐准胳膊,“有想法啊徐导。不不,以后得改口叫徐总,或者徐董。” 贫完了,仍旧掩饰不住一颗八卦的心,“那既然老师不让你碰,你这大半年,就真的一个人都没睡过……?” 提到这徐准不禁有些悲壮,两个大男人,谈起这种下限话题,向来也坦率得很,没什么可遮掩,“今年一整年,居然就这么熬过来了,我自己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还好今年工作忙,要是明年也熬上这么一整年,那我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来。我都想过了,实在不行,直接把他按到地上,强上了就是。他要是生气恼我……那也先上了再说,以后再赔上这一辈子,供他使唤。老子虽然是人渣,可人渣也要有性生活啊!” “禽兽。”谢东虽嘴上这么批语,但脑中不禁也随着想象了一下,自己如果和徐准一样,一整年都没有真枪实刀的床上生活……胯下的蛋不禁很真实地疼了起来。又同情又蛋疼地举杯,朝徐准遥祝道,“那我祝你马到成功。当然,要是能合X,最好还是就那么合一下……” 徐准的话一半是在哥们面前显摆男性雄风,另一半,也确实出自内心那点饥渴到不行的小火苗。清心寡欲的日子宋承能守得了,他徐准守不了。守个一年已经是极限,尤其是如今,年关将近,这身体自己懂得数日历,每天晚上躺在床上什么都没法想,就想宋承,想得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腊月二十四是传统小年日,按照宋承家乡那边的习俗,后辈子女在这一天是要回到家族,到墓地给先逝去的前辈老人家们点蜡烛送亮。当然现在传统节日不再受到那么多的重视,很多人赶不及在二十四回家,也就渐渐地不再死守这一天。宋承虽然父母早逝,可却是大孝子,每一年都雷打不动要买好一堆香烛,去父母坟前看看的。徐准拿捏准了宋承的这个习惯,提前一个多月就和宋承讲好,说今年自己和他一块回去,给徐家老父亲扫墓。 扫墓是项重大传统,宋承不会在这上面拒绝他。于是二十四那天徐准早早来到宋承家门前,他自己除了衣服钱包其它什么也没带,轻松得很,一路帮宋承扛箱子搬行李,照顾宋承的晕车症状,等人吐完了,拿水给他漱口,又指挥出租车停到路边中餐馆,拿勺子一口一口喂粥给脸色苍白四肢发软的宋承喝,体贴周到得像变了一个人。 宋承这个晕车也是一阵一阵,概率病。有时完全不晕,有时就晕得昏天黑地,一步都走不动路。今天估计是出门早,赶得急,早饭没吃好,所以发作起来才格外厉害。一路上,徐准感觉自己好像陪护了一特大病号,还不能扛着抱着,不能往怀里揣着,只能以所谓“朋友之间”的肢体亲近程度,把人从车上弄下来,扶到机场大厅里,找地方休息。所幸上飞机之后,宋承就不晕了,要了条毯子,靠在座位上,微微偏头睡着。 宋承乘坐的是经济舱,提前一个多月从网上订的折价票。徐准那时听了,嚷嚷自己生活不能自理,硬是闹着要老师帮忙,也要从网上一起订。忍受了长途飞行中经济舱的拥挤和气味,为的可不就是如今能坐在宋承身旁,看到他安静偏头睡着的这一刻。 下飞机后宋承精神明显好了许多,很快展露出娴熟的本地人姿态,带徐准换乘一列去年刚开通的直达列车。坐火车到达下面一个距他们家乡很近的二线城市,花了才不到一个小时,随后在市区吃饭,买好纸钱香烛,路边包了辆出租,长驱直达老家乡下。 出租把他们扔在坟山的山脚下就停住了,由于提前商量好了包的是一往一返,价钱又议得合适,因此司机停车在山脚下等他们,等得还是很乐意。宋承怕徐准多年不回来,忘了他们老徐家的墓地怎么走,下车后一路走在前面,给徐准开道。 农历十二月的天还是很冷,山间草木枯黄干燥,风一刮起来,满山呼呼作响。这一片傍山临水,风景清秀,是十多年前他们家乡很流行的一片墓地,然而近年火葬推广力度加大,大家都流行祭拜市民公墓,这片山上荒废很多。当然,没什么鬼气,只是人迹少了,原先平整的山道上,现今都长满荆棘荒草,看着有些凄凉。 宋承用力掰断旁边树上两根秃树枝,一根给自己,一根递给徐准,用来拨开干扰,方便行路。徐准个长手长脚,又目不斜视的,只顾自己一个劲走得虎虎生风,不太注意脚下藏的野草绊子,时常一个趔趄,惹得宋承频频回头看,叮嘱别摔着。 这种寒冷恶劣天气,又是许久不曾回来,不太熟悉的山路,就得靠两个人互相扶持着走。而且在这一路上,徐准热心地照顾了晕车的宋承很多,此时宋承也就投桃报李,多照顾徐准一些。 徐家老父的墓地很快就到了。这倒不需要宋承多废话,一近父亲碑前,徐准就跪了下去,恭敬给老爹磕几个响头,随后就着跪地姿势,利索地拆香烛拆纸钱。宋承捂紧外套在一旁看着,等到徐准磕完头,走近去,蹲下来,手里捧着帮徐准点燃的打火机。 两人都没有说话,徐准专注地将手中冥钱散开,一叠一叠地烧,火光渐渐升起,映红宋承凑得过近的脸。满山满野风声像是在哭,有一些要强硬地从两人间缝隙灌进来,吹熄那些香纸蜡烛。宋承蹲在地上,挪了两步,用自己身体将风挡住。 大半袋纸钱摊开到地面上很壮观,实际烧起来也用不了几分钟。徐准烧完拍掌起立,顺便把宋承也扯起来,宋承还沉浸在往事里,一时被扯得失去平衡,站起来有些愣,“什么?” 徐准指宋承身后,“那地方风大,你过来我这边。” 宋承看了徐准一眼,并没有如言踱到徐准身后,只是轻轻拂开徐准扯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然后和徐准距离,又隔远了些。 徐准见他那样,也不介意,只是望望四周景色秀美的青山,感叹道,“这些年我也想过回来,给他换块好点的墓地。给老徐家还健在的一户亲戚打过电话,他们都不同意,说人都死了,哪有还挪窝的道理。我后来想想,也对,老头子脾气爆,要真迁往公墓,被水泥封住那一小片地方,他肯定会嫌地方小,又硬,睡不舒坦。” “我本来就是不肖子,老头子都死了,我还去惊动他,只怕他在地下又要气得跳脚,越发要骂我不肖了。” 祭拜的全部过程用了不到一刻钟,而徐准一年也就来祭奠这么一回,回来这一趟不容易。于情于理,宋承都是要陪徐准在这边多待一会儿的。此时见徐准主动忆起从前,也就陪着搭话,神情很自然,“我记得你从前,最不喜欢的,就是被我强迫带出去,看望你父亲。现在也能放下父子间的隔阂,知道要在这里多陪陪他了。可见你现在,是真的长大了。” 徐准回过头来看宋承说,“我早就长大了,是你一直执着于从前那个孩子,在记忆里将他无限美化,觉得他什么都好,而我什么都不好。” 这话题又转回了宋承自己身上,宋承不愿多谈,抿上唇,把凝重眼神重新投向徐父墓碑。 徐准还真没混蛋到在这种场合还惦记着追人,用轻佻话语去撬开宋承心房。他只是在今天,纯粹地、特别想和人谈一谈自己的父亲而已。话一脱口,就止不住,“他到死也没原谅我,我那时就站在他病床前,他也不松口,不说一句两句让我回去的话,而我居然也只是跪了下去,却一句都没开口求他。” “现在想来,我年轻时候真是绝,十几岁,就那么狠心,连父子关系都做绝了。而且那时,我居然还觉得自己特别有道理。” “我心想我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我犯法了吗,一个人根据自己的自由意志作出选择,这又从哪里谈得上是什么罪呢。他却二话不说,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他作为老子脾气硬,我这个做儿子的,脾气跟他一脉相传,而且比他更硬。可我那时真没想过他会死,只是想着,等我这个儿子大了,有出息了,能靠自己的本事在这个社会上混得开,证明同性恋取向不是我身上的一个污点,只是我的一种选择而已,阻碍不了我什么。证明,我其实是个很优秀的儿子,很不错的人。到那时,我再提着好烟好酒,回来看他,再叫他一声爸。没想到这一声却是永远叫不到了,后来我等到的却是永别。” 徐准讲完扶着自己父亲墓碑很是沉思了一会儿,低头叫宋承看不清表情。宋承伫立在旁边想了一阵,揣摩着语气,劝慰他,“你也别太伤心。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父母的心总是向着子女的。只要你有这颗悔过的心,无论时隔多久对你父亲悔悟,都不算晚。” 徐准抬起头来盯着宋承,目光灼灼地说,“你真的觉得无论多久都不算晚?” 风围绕在两人身旁吹,衣袂响声簌簌,而徐准目光太过具有侵略性,让他整张脸和脸上神情都显得异样。宋承不知为什么忽然承受不住这对视,侧开脸,喉头打结,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第49章 回去山下乘出租车的路上,宋承对徐准说,“当年的事,我也有一部分责任,贸然把你领回去,客观上加重了你们父子之间的裂痕。你不要把错,完全归咎到你自己身上。我和你父亲,其实后来有私下谈过几次,我想等你们之间缓和了,找个时机劝你回来,他虽没点头,可是看那反应,对于认回你这个儿子,也不是十分抗拒,可能只是嘴上倔强,在心底最深处,还是存着这一份念想。你不要过分自责,我当时是个成年人,而你只是个孩子,你父亲更恨的,当然是我。那时候你毕竟还太小了,我和你父亲,都没指望你能懂得太多。” 徐准送宋承上车,帮宋承关上车门,然后绕到另一侧钻了进去。落座前自我嘲笑了一声,“我们老徐家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只因为我当时未成年,就可以抹去我应该负起的一切责任?老师,你不必太宽慰我,我真的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小孩了。我知道一个人做错了事,做的事不适当,是不以这个人当时年纪大小、心里到底有没有苦衷和理由为转移的。” 他这道理倒是比宋承还要想得更明白,认错的态度也很坦荡。倒显得宋承一路上一直宽慰他、劝解他,十分荒谬。宋承也就闭嘴了,从背包里取出矿泉水润了润唇,靠到座位上闭目养神。 他能感应到徐准眼光在自己身上流连了一会儿,随后逼近过来,问道,“老师,在那一年领我回去,你有没有因此而后悔。” 宋承很有些诧异地睁开眼抬头,看了看徐准。他不会演戏,那眼里神色,很显然就是惊异于徐准居然会这么问。只见他很坦然地摇了摇头,仿佛一点也不需要因此而考虑一样,然后说道,“我不后悔。” 司机听他们谈了一路,此时也听出些大致门道来,咳嗽一声,扬手调高后视镜,后视镜里明明白白地照出后座两人神色各异的脸。这场谈话就此被打断。宋承闭上眼继续瞌睡,丝毫意识不到自己刚才究竟说了些什么。他心境澄明,睡得很香。只留下徐准一个人,手握成拳,狠狠锤了一下自己膝盖。他坐在宋承身旁,也没其它非分之想,只是在心底长久地叹息。感情的事,究竟付出得谁多谁少,爱得谁深谁浅,在刚才这一问一答间,已然显现得很明白。徐准想自己终究还是赶不上宋承,也许在情深这回事上,终其一辈子,他也无法再赶上宋承了。 先是祭拜完了徐准父亲,然后出租车才转道去宋承父母墓前,宋承这样安排,许是出于爱幼心理。他总是觉得徐准比他小,在很多事情上,都刻意让着徐准。只是在这回,出租车停下,徐准主动要陪宋承一起,进入宋承父母埋葬地时,宋承没有再顺着他。很坚决地将徐准拦在了外面。 宋承一个人进去,徐准和司机都下了车,靠在车外等。各自掏出打火机,就徐准兜里仅剩的最后一包万宝路,分着抽。天冷,风一吹,烟烧得快,饶是这样,全部抽完,也大概花了半小时。然后宋承出来了,眼眶是红的。徐准当时就迎上去,“怎么了?”没夹烟的那只手不老实,当着人出租侧司机的面,就想要去碰宋承脸,他统共没见宋承哭过几回,每回宋承一哭,便有些十分手忙脚乱的感觉。 宋承冷着脸不愿意被徐准碰,只是闻着难闻的刺鼻烟味,侧头冷声说道,“别抽了。”然后躬腰上了车。 徐准乖乖把烟灭掉,拉上司机站在风里,吹散了一身烟味,然后才跟着上车去,一路上没言语。 也许是年纪真的大了,这小半年来,早逝的父母的脸一直在宋承脑海里徘徊,这一点他从前在接受心理治疗时,就跟杨医生详细地谈过。如今回到家乡,来到父母坟前,心中自然更加难过。谁家父母不是对自己孩子的未来抱有满腔良好的期待呢,宋承父母虽然早逝,可在生前,也是万般期盼宋家这个唯一的念了大学的独子,能作出一番事业来,让家里变得好过点。可宋承这前半生一事无成,终究是为了一个外人,而将自己糟蹋尽净。他心中对于自己父母有一腔痛悔,哪怕在两老墓前长跪不起,也无法全部表达清自己的自责与愧疚。 出租车司机将他们送到旁边一个小城市,结交完这一天的车钱,就一溜烟开走了。这小城市徐准很陌生,宋承其实也不熟,两人就在这边待一晚,然后明天就启程赶往省城机场。徐准是从小娇生惯养的读书人,宋承不指望他生活能够自理,跟带孩子一样,领着徐准到路边超市,买了牙刷毛巾等生活用品,随后带徐准沿街找家干净小馆吃晚饭。点了三菜一汤,菜都做得很干净,透着小地方店家的朴实与诚心,只是宋承吃得少,两碗饭一上来,他那碗有一大半都赶到了徐准碗里。然后跟往常一样,略吃几口,喝了点鱼汤,就都放下。 吃完饭宋承坐在椅子上休息,他这一整天辛苦奔波,伤身又伤心,实在有些走不动了,给徐准指了旁边一家旅馆,教他去开房。十多分钟后徐准匆匆回来,手里拿着张房卡和开房收据,“旁边就是车站,老板说过年乘车中转的旅客多,只剩下最后这一个单人间了。” 宋承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拉起旁边行李箱,跟徐准往旅馆走去。 宋承回来时带了一只旅行包和一整只行李箱,自己的行李很少,塞的都是给老家这边故交和旧友捎带的东西,在白天回来的路上,都顺路给人分送完了。此时箱子里很轻省,进了旅馆房间,几分钟就收拾完。然后把分好的另一份牙刷毛巾扔给徐准,自己收拾好了衣物和浴巾,转到隔壁公共淋浴间洗澡。 洗完澡回来见徐准还坐在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发愣,手里抓着毛巾和牙刷,仍未拆封。便以为是自己忘了交待澡堂在哪里,让徐准这种生活白痴又犯傻了。“浴室就在出门左转,一直走到拐角。快点去,现在里面还没人。老板说,到晚上十一点就停水了。”宋承交待完,系上睡衣,一身水汽地从徐准身旁绕道,踩着拖鞋走到床边去。 单人间果然很单人,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满满地占据了绝大部分空间。除了床就是一张简单的木制椅子,这意味着即使让另一人去睡沙发,都完全没有沙发可睡。床和座椅间隔得很近,宋承站在床边摊被子,身上微热的水汽混合皂角味道散发开来,让徐准一瞬间脸色就红了。 宋承扬起被子退后一步,身后几乎要贴到墙,和墙边坐着的徐准隔得更近。徐准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忽然抓起牙刷毛巾,和置换衣物,像个跳高运动员一样,一脚跨过大半张床冲出门去,“我这就去洗澡。” 一整个洗澡的时间,徐准的心,就像这公共澡堂里的灯光一样,忽明忽暗。他花十来分钟时间飞速地解决了个人卫生问题,其它时候,都套上睡衣,一个人坐在空旷澡堂的红木长椅上头,扶着额头发呆,自己是现在就回房去呢,还是等一会再回去。他知道在宋承心情这么不好的时候,自己居然发情是不道德的。可是方才他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听着走廊另一头传来的水声,想象宋承在里面洗澡会是什么模样。然后宋承进来,闻到宋承身上那股干净清爽的味儿,宋承头发和身上沾染的那点水汽一散发出来,他就硬了。裤子隆起那么大一包,挡都挡不住。 澡堂里水雾渐渐散了,南方没有暖气,寒冬腊月,一个人在外面这么待着着实有些冷。然而徐准身上和心中火烧火燎,他在长椅上坐了十来分钟,终究坐不住,抓起宋承给自己收拾的洗漱日用包,中途路经洗衣房,蹿进去拧开自来水管,狠狠灌了一大口,然后又转身,对着墙壁一二三四五练拳击,等到两手十个指节都砸出血丝来,感到自己能觉出疼了,情欲淡了,才慢悠悠地整理了一下睡衣,踱回屋去。 门没有关,推开门,宋承就躺在床上,当然,身上还盖着被子。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见徐准进来,往床边挪了挪腰,给徐准腾出地方,然后抬手臂到眼前,挡住忽然亮起的灯,疲倦地道,“你早点睡吧,我定好了闹钟,明天七点起来赶车。” 徐准没有应声,他全身的肌肉都是紧绷的,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扑上去把宋承怎么样了。从去年过年到今年过年,他可真是活生生认真忍了一整年,如今宋承把自己洗干净了,就这么直挺挺躺到他面前。徐准可真不敢保证,自己在这么难熬的一整晚里,真的不会一时丧失理智,对老师做出什么有悖道德的事情来。 宋承拿手指挡住眼睛,翻了个身,像是睡着,呼吸声很浅。徐准走到一侧,掀开被子,慢慢躺下去。他的心跳得很快,血流得又非常迅速,然而身体却奇异地僵硬着,从头发丝一直僵硬到脚趾。躺了一会儿,宋承忽然又翻了个身,翻过来,面向徐准。床头的台灯昏黄地照着宋承的脸,那眼睑紧闭着,嘴唇微张,从唇间吐出的呼气声,撞到徐准肩头,像只微热的小爪子,一下一下撩着徐准。 徐准屏住呼吸,一手紧抓床沿,不确定这种煎熬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宋承的气味在徐准鼻头和舌尖弥漫开来,仿佛一张嘴就能尝得到,一伸手就能抓得住,可是他却不能伸出手去抓,不能张开口去吻。这忐忑持续了五分多钟,徐准就完全没法去思考了。脑子里的事情都是凌乱的,渐渐不能去想任何人或任何事,宋承的气味,呼吸,体温,将他围绕起来,无处不在,宋承整个人的存在让徐准无法自持。 旅馆为了节省成本,十一点停热水,热水一停走廊马上安静下来,徐准他们房间里更加安静。然后到十一点半,整所旅馆的电闸都关了,房里唯一亮着的台灯也熄灭。宋承劳累了一天,早就睡着,在黑暗里迷迷糊糊地做梦,梦里有头似狼非狗的动物,毛多得扎人,体温得烫手,一个劲往自己身上蹭。然后终于蹭上来了,再死死地压住自己,往自己颈边啃,那种被吞食的湿热感觉越来越明显,突破了梦与现实的边界,宋承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徐准死死地抱着,徐准一条腿压上来,顶在自己腰间,身体隔着被子压在自己身上使劲耸动,而脸正埋在自己脖子间。宋承从耳垂往下的大半张脸,都被徐准咬得又湿又痛,忍不住叫出声来,“徐准。” 徐准偷食的行为停住一秒,然后更加热情地凑上来,扳过宋承脸,与他舌吻。也不再隔着被子动作了,直接掀开被子躺到里面,另一手渐渐伸进宋承睡衣,越摸越下,一直摸到宋承内裤里。 宋承是镇定得完全不像话,一点也没有半夜被非礼的紧张感,只是平静地,推拒着吐出徐准舌头,还有些悲哀,吞下了自己嘴里混合的两人口水说,“徐准,做这种事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徐准闻言一惊,撑起身来扯开一旁窗帘,借投设进来的月光看宋承脸。宋承眼中那一片黯淡将他吓住,为欲望昏了头的感觉忽然就消散了,也不顾自己还压在宋承身上,低下头去,手指抚摸着宋承脸问道,“宋承,你怎么了。” 第50章 宋承推开徐准坐起来,整理好被徐准弄乱的睡衣。他在今天从自己父母墓地回来后,那心情,说白了,就是跟死灰一样,惨白惨白的颜色。而今晚徐准对他的热衷,又让他想起过去多年来的等待与蹉跎,以及不久前,他与高健那段失败了的感情。总归到处都是失败。诸多事堆积到一起,让宋承感觉人生的千头万绪,全都撞上死角,不知何时才是个头,哪里才能找到出口。 徐准一直看着宋承动作,表情有些呆,他连自己衣服也忘了去穿好了,月光一照,露出一片胸膛,活生生一副被人刚从床上踢下来的纨绔大少模样。他张开嘴想要为自己方才的荒唐行为作点解释,“宋承,我,我是……” 宋承说,“穿上衣服吧。”边把床另一边椅子上搭的外套递给他,“南方没有暖气,小心感冒。” 徐准套上外套,两人借从窗户透进来那点银光,闷闷坐着。 许久,宋承说,“徐准,我有没有跟你讲过我父母的事。” “啊?”此时徐准就不是什么“做错事的小孩子似的”心情了,这是在罪案现场,实打实地被人赃俱获,判刑都是轻的,最坏结果,被流放被驱逐也有可能。徐准正忐忑自己能得个什么待遇,忽然听老师这么问话,有些愣,但还是很快把精神收回来,“没有。” 宋承低下头说,“我知道我自己在今天晚上是有些伤心过头,也知道在这种时候,跟你说这些话,也许根本就不合适。不过抑郁病人大概就是这样,一旦遇上什么事,很容易就想得过度。这些话我今天在自己心里想了一天了,只可惜杨医生不在。我是认真很想找人谈谈我的家庭,就好像你在今天祭拜时,会忍不住想要对我说起你的父亲一样。” 徐准抹了把脸,清醒过来。此时只要宋承不是想跟他算账,在他听来都是好事,因此猛力点头道,“你说,我都听着。” “从前你还小,我就从来没跟你说过,每到过年祭拜,也故意没有叫上你。但其实他们是在我上大学那年,一起出车祸去世的。家里其他亲戚拍电报到学校,告诉我这件事,之后整整半年,我都缓不过来。我总觉得我的性格是在那一年改变的,自从他们死后,就很少有真正遇到开心的事。尤其是在今年,杨医生帮我确诊了以后,经常会想到他们。” 徐准听着抓起宋承手,低下了头。宋承不是外面那些浮花浪蕊,不是徐准这些年在娱乐圈混出来的轻浮经验所能应付的,宋承但凡开口,所说的便都是十分真实和沉重的事。叫徐准觉出自己的轻薄,难以招架,只好轻声劝慰性地问,“想他们什么呢。” 宋承陷入回忆,没发现徐准的小动作,只是摇头道,“不知道。大概是自从生病了之后,就开始变得特别自我珍惜。所谓想他们,也不过只是想从前那段日子里,自己所受的苦。他们离开以后,还有后来,你一声不响地离开我的那一阵,都是我经历过的特别黑暗的日子。” 这无异于对徐准进行审判,温柔地往徐准胸口捅匕首。也许宋承原意不是如此,但这番话说到最后,还是产生了这样的客观效果。徐准觉得自己被刺得有些痛,闭了闭眼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面很委屈,那时候你才多大,你父母死的时候,你才十几岁。后来我缠上你,让你背上同性恋传闻,你也才二十二岁。这么年轻,就要背负起一切。” 宋承居然被徐准这一番话说得有些动容。人确实都是自怜自矜的,当看到有人像你珍惜自己一样珍惜你,都会觉得满足和触动。何况是宋承这样很久没有体会过爱的人。他说,“没事,谢谢你。在今天这样的晚上,我也确实需要找个人陪,不想再独自一个人。” 徐准说,“宋承,过来让我抱一下吧。”说着张开了双臂,“过来,就让我抱一下,我不会再对你做别的事。” 宋承靠在床头,将头抬起来,黑眼珠里有些犹疑。然而他对待人终究是善意居多,后来还真就掀开被子,倾过去让徐准抱了一下。 徐准一把紧紧地将宋承搂住,在他耳边说,“我总是欺负你。从前是仗着我年纪小,就欺负你。后来是仗着你年纪老了,又来欺负你。” 宋承听了,半晌没言语。许久才叹一声,“徐准啊。”就着两人体温相贴的温度说,“只有你才能伤我的心。我父母死后,除了你,还有谁能让我伤心呢。” 徐准没有再回答,只是借着相拥姿势,在宋承察觉不到的角度,轻轻地偷吻宋承头发。 人生五味杂陈,回忆、往事、伤痛,与亲密感,常常混合到一处,组成人生里的某些时刻,叫人感觉到又温暖又苦楚。所以像徐准这样的花花公子哥,在二十岁到三十岁,游走在名利场的漫长时间里,不愿意去碰爱,也是有道理的。因为爱决不仅是美好的,有时它苦涩,甚至刺痛你,然而还是要走下去,就像命运。 有那样一种尖锐的怜惜与疼痛感,将徐准与宋承紧紧地联系起来,这感情胶着、沉重,然而也并不缺乏像此时一样,相拥而伴,相互抚慰的温暖。说歉疚有点太空了,说赎罪就更是虚的,徐准只知道,自己从今往后,与宋承是彻底牵绊到一处,想逃避都没有办法,说通俗点就是,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谁还能再离得开谁呢。 抱了一会儿徐准还没有想松开的意思,宋承觉得不合适,将他推远。徐准站起来扣紧外套往外走,临出门前宋承问道,“你去哪。”徐准单手抓门框,“去给你买点吃的,你晚上没有吃多少,刚才又被我吵醒了。” 然后回了一下头,望宋承说,“关于今天晚上的事,我还是想解释一下。我……我有试过去忍了,只是没忍住。” 宋承想了一会才想起来,这说的是之前他对自己进行性骚扰的事。自己有些过度沉溺于往事,居然把这茬给完全忽略了。顿时有些无地自容,等收拾好心情抬头,想说一两句让那骚扰事件尽快过去的场面话,才发现徐准身影已经从门边消失不见很久了。 这一晚滋味复杂,纠缠难解。徐准先是经历了与老师同被共眠,那样的艳情时刻,后来又在情动偷吃时,被宋承当头浇下一盆凉水,然后又听闻宋承说出那些话语,感情上受到冲击,从生理到心理,整个感觉都是凌乱的,必须得出去走走,纾缓纾缓。等回来时,贴心地给宋承带了碗水果粥,加上一小份煎饺和热牛奶。 宋承已经重又睡下,迷糊被唤醒,徐准拖了椅子坐在床边,伺候他吃东西,小心翼翼模样。弄得宋承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哪需要被这样照顾,吃一半放下调羹说,“你其实不用特意去买这些东西回来,外面冷,而且我也不算太饿。 徐准只是低声说,“吃吧。吃完早点睡。” 然后等宋承吃完,给宋承掖紧被子,自己就着那把椅子,拖个枕头伏在床边。宋承几次翻身,想要叫徐准上床,却莫名地,盯着徐准熟睡的侧脸,只觉自己再也开不了口。 第二天早饭时徐准比宋承精神好很多,显见这睡眠质量的差异。还一个劲给宋承点了许多早点花式,“多吃点,一会到车上又晕了。”在上出租前,特意跑腿买了晕车药,回来塞到车上坐的宋承手里,“你看,有很多事情你说出来,我知道了,然后我们就去想办法,帮你解决这个困难。你父母的事是这样,你晕车的事也是。不要总郁结在心里,什么事都不向我说。” 宋承谢谢他的好意,不过还是忍不住说出真相,“呃,其实,晕车药对我没有用。要不我早就给自己买了。” “谁说的?”徐准明显被噎了一下,然后梗起脖子四处挑衅,简直有些横地说,“我说有用就有用。” 宋承莫名被逗得想微笑,忍住了没笑出来。然后回程途中,从出租到飞机,一路上还真就神奇地再也没晕过。 第51章 回到A城后徐准顺理成章地蹭住进了宋承家里。至少徐准是厚脸皮得挺顺理成章的,而宋承也没有认真反对。宋承心里压着的,是这么件事:这房子说到底是徐准的,他思量自己在这住了将近大半年,度过了刚来A城时的困难期,已经很是受益。再长期地白住下去,总不是个事,以后总要找机会搬走。现在高健离开了,他自己一个人独居,再多个人,没什么不方便的。徐准这个房主在这时提出要进来住几天,言辞又很恳切,宋承也就不太好意思,认真拉下脸来拒绝。 反正宋承就是这龟毛性格,常常在鸡毛蒜皮小事上纠结和计较。其结果就是,每每让徐准有机可乘,在一些别有用心的企图上得逞。 话虽这么说,可徐准也懂得见好就收。住进来这几天,蹲到电脑面前,处理他那堆积如山的工作邮件时间多,真正调戏宋承的时间少。他一工作起来就显得专注,安分守己得很。而宋承寒假没课,又值年前,每天只有一件事:做大扫除。从阳台到厨房,把家里每一个卫生死角,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有时徐准键盘敲累了,蹬着滑椅滚轮,从书房门缝往外,望到宋承蹲在门外客厅地上,安静擦地板那侧脸,还真瞧出了点岁月静好的味道。 从老家祭拜先祖回来后,两人关系仿佛又进了一步。他们俩关系一直就是这样,看起来似乎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进一步,但是真要说有什么进展,又完全谈不上。憋得徐准表面淡定无比,内心如狼似虎。 宋承现在眼一睁就起床来做大扫除,他做清洁的时间,刚好就是徐准认真工作的时间。其它时候,比如一日三餐,出门买菜逛超市,晚上出去跑步打篮球,徐准都尽量争取跟宋承腻在一块儿。宋承大概是被徐准缠习惯了,渐渐也就斯德哥尔摩,忘记这么被缠着原本有多不自然。有次徐准沉浸于工作,忘记时间,宋承临出门前,还主动地叫了他。 当时徐准转过头来看到抱着篮球的宋承,先是微微一愣,随后摘下眼镜,倍儿贱地笑了一下,乐呵呵换上鞋,跟宋承出去。如果他有尾巴的话,估计当场马上就要快乐地摇起来。 社区下面就是一小块公用篮球场,宋承平时在学校的体操场锻炼,偶尔上课来不及,回家后就到社区这个年代比较悠久的小篮球场锻炼。地方虽小可是五脏俱全,旁边来来往往打球踢球的小孩子和年轻学生很多。 这么平凡的地方人们基本想不到会有什么稍有点名气的人物出没,徐准也就没费心遮掩,控着篮球满场跑来跑去。身体素质太好,脱到最后只剩一件衬衣,也不觉得冷。跑到三分线外大声喊宋承看他投篮,非常嚣张和肆意。 从前宋承跟高健也在这里打过球,高健作为专业运动员,时常会让着宋承,有时发生肢体碰触,试探一下宋承有没有那方面的意愿,发现没有,马上点到为止。名义上是在谈恋爱,但举止间总有种彬彬有礼的疏离。但徐准完全不会。在宋承面前,徐准好像天生就不懂得边界两个字怎么写。跑动中磕着撞着宋承,仿佛完全不在意,有时会故意打破游戏规则,贴身上去跟宋承抢球,各种犯规小动作不计其数。 宋承在脑中这么一对比一走神,没留意到旁边飞来只充足了气的硬皮足球,将他整个脸颊撞偏,人也被砸得微微晃了一下。徐准当时就扔下球跑过来,“怎么了?”查看完了人没事,把球一摔,去找旁边跑来捡球的小兔崽子算账。把宋承汗颜得,扯着人胳膊试图把人给拉回来,“没事,只是灰尘砸进眼睛去里了,有些疼。” 徐准闻言跑到球场边,从他们带出来的运动背包里,翻出纸巾和未拆封的纯净水,照顾着给宋承擦眼。擦完了仍然把差点砸伤人的熊孩子扯过来,“过来给他说声对不起。”现在的熊孩子都牛掰大发了,撇了撇嘴,硬是不开口。徐准就夺过那足球三两把玩花式,几招把人家小孩子折腾得要哭,背着手走到宋承面前,眼一闭嗓门一扯嚎道,“对不起……” 宋承被这闹剧惊呆,“没事的,你把球拿走吧。”转头跟徐准说,“快还给他,徐准你多大?越活越回去了,跟小孩子计较。” 徐准扬起头说,“嗯哼,人生在世,就是要这么快意恩仇,恩怨分明。” 那脸上张扬的神色太过耀眼,难免让宋承想起从前像温吞水一样的高健。虽然温柔,但是却可以在这个篮球场里,毫无芥蒂地去吻其他人。他想,这两个人,高健和徐准,终究是有些很不一样。 三十那天早上宋承一醒来,就看到徐准立在床边,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早。” 卧室忽然冒出个大活人,这种鬼片既视感把宋承吓了一跳,“早。”抬眼瞧了瞧在一旁伺立的徐准,以及自己捂得不是很严实的睡衣,正准备艰难地掀开被子下床,徐准已经悠然拐了出去,“老师快起床来吃早饭吧。” 宋承穿好衣服到客厅,餐桌上摆了一瓷盆枸杞清粥,徐准守在桌旁,充满期待地看他,“我做的。”旁边还有虾饺、汤包、春卷、金银馒头,各色寿司拼盘以及凉菜,徐准摸了摸鼻子,“这些不是我做的。” 宋承执筷坐下来,正准备夸徐准两句,长大了,知道体谅家长的辛苦了,话到嘴边才发现不合适。 这顿饭总之吃得很诡异。吃完徐准主动要求刷碗,宋承拦住,“你煮粥也辛苦了,我来吧。”事实证明宋老师高瞻远瞩,后来徐准试图帮忙洗碗的脑残行为,再一次证明了徐导毁厨房的功力有多惊人。 徐大爷毕竟是来做客的,蹦跶累了就横到沙发上休息,宋承亲自收拾完餐桌,擦干地板,出来见到徐准正拆一副牌,表示要和老师一起打扑克。宋承摇手表示不打,徐准便又建议道,“那看电影?”把电视打开,调到电影频道,大过年的,频道里正在放一个挺热闹精致的歌舞大片,叫做九。徐准和宋承他们看到的这一段,正是片子里女主角,一个意大利大导演的妻子,唱着歌流泪哀嚎自己丈夫有多不忠,如何成天厮混在各色明星中间,风流多情。 按说这片子里所拍导演的生活状态,正是很多男人毕生梦寐以求的理想,在过节期间放这种声色犬马的片子,还挺吸引人眼球的。可徐准就跟那遥控器握在手里会烫人似的,靠在沙发上手忙脚乱把电视按灭,“谁拍的,这么烂。” 宋承笑看他摇了摇头,径自进入阳台,整理前几天洗完的床单和衣服。阳台上窗玻璃透过来的阳光明亮,一眨眼新的一年又来到了,这个新年和过去那个新年,过得很不相同。徐准和过去不一样了,宋承自己的心境也大有变化。至少,徐准现在是自顾自一头热,一头扎进了那种重拾初恋的纯情小男生状态,把自己烧成了冬天里的一把火,让宋承这种冷眼旁观的慢热派,觉得又好玩,又有点危险。 因为徐准这光和热度都太厉害了,至少对宋承这种久不见阳光的人来说,过于耀眼。你要是和他靠得过近,即使再慢热,说不定哪天也会引火上身。只一个倏忽,就把自己给彻底点着。 宋承到下午时操持家务累了,把椅子搬到阳台边上,裹被子里睡了个懒觉。徐准那个助理这小半年,时常跟蚂蚁搬家一样,一个劲往宋承屋里运送各种东西,弄得宋承做起家务来,工作量也大了不少。 睡醒了发现徐准也在,他把笔记本电脑也抱过来了,又拖了块地毯,盘腿坐地毯上靠墙,隔着消音键盘膜,轻手轻脚打字。能射进户内的最后一抹下午阳光,斜斜照进来,有一小块遗留在了徐准身边,素色格子印花地毯上。 宋承闭上眼睛,又睁开,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掀开被子说,“饿了没。”坐起来套上拖鞋准备要去做饭。 徐准埋头打字说,“别做,一会咱们出去吃。” 宋承回过头来想对徐准说,大过年的,全国人民年夜饭都没有出去吃的道理……可徐准已经盖上电脑,抓起车钥匙,利落地穿好外套,走过来牵宋承手,油门一踩就要杀出家门。 宋承半道叫停,回屋换了身衣服,换了鞋。重新落好门锁,回身撞上徐准有些紧张不安惴惴的脸,拍上徐准肩膀,叹了口气。反正他这辈子都在纵容徐准,也不知道总共纵容了有多少回,也许并不差这一次。 徐准仿佛受到鼓励,一路上把车开得倍儿顺溜,美其名曰享受A城一年只有一天的通畅交通,拧着方向盘,在车里大呼小叫。这是哪哪、那是哪哪、他和哪几个哥们在哪里发生过什么趣事,一件件都讲给宋承听,讲得眉飞色舞,头头是道。宋承听了,除了感到好玩,还有有些羡慕,谁不羡慕年轻人的生机和活力呢,徐准虽然三十岁了,可总像个大孩子,永远变不老似的。 开了一个多小时来到城中酒吧街,徐准下车,拉宋承走进一家歇业酒吧后门。这是他们一帮朋友用来私人庆祝的地方,到场的大部分是各种原因有家不能回的单身精英青年,情侣只有少少几对。见徐准终于携带家眷来迟,一时都欢呼,十好几道香槟一起开,酒水洒了两人一身。 酒吧灯光都开了,音乐震天响,一进场那热烈气氛就潮涌到灭顶。大家不认识宋承,只是围绕徐准。徐准就笑着紧抓宋承胳膊,把在场的各位向宋承一一作介绍,这是谁,某投行的经理,这是谁,某高校的教师。轮到介绍宋承时,只说,“这是宋承,我很尊敬的老师。”可在场的朋友都心知肚明,这是徐准很正式的家眷,徐准来时,提前都打好了招呼。 大家都不想一个人在家过个苦闷年,又是这种相熟朋友间的私密聚会,因此都亲切自在得有如一家人。宋承许久没有被这么多人这么热情地对待过了,而且他们又真正都很快乐,都很优秀有礼貌,无拘无束、行酒作乐,真正是尽情享受大好年华。 宋承接连被灌了好几杯酒,然后一伙人涌到舞池里,十几个人,分散在能容下两百来人的大舞池里,三两聚在一起聊天跳舞。有几个手熟的,上去摸乐器。然后架子鼓声音一响,又有人自愿爬上台做了歌手。因为在场的都是三张以上,所以唱的基本没有2000年以后的歌,都是些十几年前的经典老歌。唱得不好,不是什么专业水准,但只要那些齐秦张信哲之类的,熟悉的歌词随嗓音一唱响,瞬间就带大家回到了最美好的青春时代。 酒吧老板在后面院子里摆了一长条自选餐桌,今年没有烟火令,政府允许民间适当燃放一些烟花爆竹,离酒吧近的一家广场,到点就有很绚烂的烟火表演。快到表演时间,大家都聚到院子里去看,徐准也来到宋承身边,问,“高兴吗。” 宋承眼周微红,脸上还挂着方才被人说话逗出的笑,仔细想想,他人生里稍微浓墨重彩些的那几笔快乐,都是跟徐准有关。酒意上来,也就干脆点头道,“高兴。” 徐准把手伸给他说,“来,我带你去看烟火。” 别人看烟火都在院子里,就着红酒烤肉和生鱼片一起看,徐准则将人带到了屋顶,说,“其实我还想带你去看日出,去赛道上飙车,陪你做很多其它事。不过我想到你还是最怕孤独,所以带你来到了这里。” 宋承想说我不柔弱,去哪里都不需要你带,不过还是很感谢,你为我做这些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方才被灌下的那几杯过量烈酒,让他嘴唇发麻,头也微微眩晕。靠在防护栏边把手搭上去,仍然有些站立不稳。 礼花在他们头顶炸开,一朵一朵迅疾地燃放了然后又消逝,是美好得不属于人间的景致。酒吧只有两层,屋顶很矮,从楼下院子里传来的欢呼声,可以很清晰地传达到耳边。他们只需要从防护栏上俯身出去,就可以看到院中情景。今天A城空气质量好,可以挤到户外畅快呼吸,一群人就着走廊旁的照明灯,把架子鼓和其它几件电子乐器都搬了出来,普遍喝多,敲着鼓弹着琴,嗷嗷狼嚎。 他们这群朋友里面异性恋不多,同性恋也不少,很来了几对同性情侣,珍惜这良辰美景,当场抱着相互啃咬起来,惹得围观人员举高手臂作大猩猩状喝彩。宋承斜着醉眼看了一会,就不想看了,转过身来背着栏杆,仰望头顶烟花吐酒气。 这种大型礼花表演十五分钟是一个高朝,前一轮刚歇过,后一轮又起,烟火划破夜空,尖锐的呼啸声刺得人心脏痛,然后砰地炸开,落下那满天绚烂,真是美好,美得让人想要落泪。整座酒吧,甚至整座城都被这些火花带动,光从那种让人动容的气氛,你就能感到,有千家万户,还守在这座城市里的很多人,都推开了门窗,陪你一起惊叹,一起喝彩。至最高朝时,徐准也已把宋承逼到了屋顶边缘,一个晦暗的小角落里,“宋承,你知道接下来,我想要对你做些什么吗。” 宋承似笑非笑地看他,打了个酒嗝,“我知道。” 徐准接着问道,“那你允不允许?” 宋承摇头道,“不允许。” 徐准抓住了宋承手,“宋承,不要再躲了,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无论有多怨恨我,你终究还是舍不下我。那就不要舍下我,好好地抓住我的手,以后这下半辈子,都和我一起过。” 深情是一种品格,不是每个人都能具备,有些人就是没有这样的品格,徐准是其中典型。他的爱也许终其一辈子都不会有那么深,但是真挚,明亮,热烈,就像这漫天的烟火一样,在激情迸发出来的那一瞬间,足够诱惑人心志,使人心荡神摇。 可是宋承推开徐准说,“徐准,我们两个人是不一样的。如果我答应了你,这就像拳击场上,让两个根本不同重量级的选手去打架,太不公平。我们两人放在天平两端的东西太不平衡,在这场比赛中,你要是输了,输的只是一瞬,我要是输了,输的就是一生。” “你看,我就是这么拿不起放不下的人。我这种人,其实挺没劲的,不值得你这么热烈地去追求,这么虔诚来对我。徐准,你很美好,哪怕你做错了事,你也是我养大的孩子,在我心中,照样很美好。你还有大把好人生,不值得浪费在我身上。我的感情和你的感情太不对等了,我的感情太重,会压垮你,那不公平。你永远觉得对不起我,背负着沉重的负担,不得不去对我好。而我永远患得患失,得到了你,又害怕失去你,始终没法百分百地信任你。这样的感情有意思吗?” “所以我们两个是真的不适合在一起。你今天来问我这件事,问我答不答应,我觉得,不是我应该好好想想,我很久以前就想过了,想得很透彻。而是你自己,仍然想得过于简单,应该回去好好再想想,我究竟该不该答应。” 徐准眼睛里原本有着非常张扬夺目的光,随宋承讲话渐渐熄灭。他被宋承虐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要不是内心质地坚硬,也许真的会哭出来。他望着刚刚毫不犹豫拒绝掉了他的宋承,真地有些想要控诉般地说道,“爱你就好像把自己的心放到刀山上,一刀一刀地磨。宋承,你以为你对别人都很温柔,其实你最残忍了。” 宋承只是望着他,眼里波光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徐准乍被拒绝,受不了,背着手想要下楼,走到一半忽然回转身来,抓住头脑中那灵光一闪,跑到宋承身边,抓起宋承手腕说,“可是就算,就算我们最终会因为不合适而分开,就算你说的理由都很对,都很现实,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究竟想不想要这段感情?我不知道什么一瞬一生,我只知道,如果不能好好把握今晚这一瞬,我真的会从此后悔一生。你不相信我的爱也好,我不需要你现在就相信,只需要你在这一刻敢赌。我已经把我的尊严和感情,全都抛在你脚下了,那你究竟,又有没有这个胆量,愿不愿意,跟我赌这一生?” 宋承湿乎乎的眼珠盯着徐准,仿佛在思索,一直没有说话。忽然就笑了,一张嘴,那染酒的辛辣气味挺冲人的,“徐准,你以为我这些年来,都是为了什么?我早就开赌了,在十六年前,从我把你捡回家的那一刻起。” 徐准仿佛看见黎明最黑暗那一刻过后的曙光,满怀希望和不可置信,抖着身体紧握宋承手指,朝宋承靠近。两人最终接吻,宋承在徐准唇舌间,软软地呢喃道,“要跟我比胆量,徐准你还嫩点。” 第52章 那感觉就好像,你满怀期待去做一件可能没有结果的事,即使没有结果,但还是要孤注一掷,还是要去做。为此而马不停蹄准备了一年,依旧没有十足把握,最终验收时,你以为自己会失败,结果果然也是失败。可是失败了,最后,却仍旧有人愿意把你救上来,那死里逃生的感觉太好。徐准直接把宋承推到墙上,使劲按住了,没完没了去亲他。边亲边抓起宋承手,贴到自己胸口,“宋承,你摸摸我这里是不是跳的,我怎么感觉它快要爆炸了呢。” 宋承被徐准这一头热地吻着,吻得没法透气。在他看来,两个人之间热吻是很好的,他很喜欢。至于更多的,似乎就有些过于急躁冒进。然而徐准靠在他怀里,仰望着他说,“宋承,你让我尝尝,你得让我尝尝。我现在就好像掉进梦里,一秒钟都不敢把你放开,我怕你现在不让我做,就给了你机会,让你以后又可以反悔,从我身边逃走。” 说完又去吻他,因为过于激动,根本顾不上使用技巧,与吻技奇烂的宋承正好相配。两人牙齿和嘴唇经常磕着碰着。宋承也就松开手,由徐准去了,他纵容徐准的次数太多,简直没有底线。徐准把手伸进宋承衣服里面,轻吻着宋承嘴角说,“别怕,别怕,一会就好了。” 然后褪下宋承裤子,戴上套,抹了油,捅进去。具体怎么进去的两人都不太清楚,徐准只知道自己终归是进去了,然后眼神闪耀,说出来的,是很老套的男人初夜感想,“宋承,感觉到没有,我终于在你里面。” 他望着宋承,眼睛是湿的,身体是热的。不是他不想温柔,只是只有尽快地朝这个人的身体里捅进去,占有他,才能让他真切地感觉到这个人,是真正已经彻底属于自己。 “嗯。”宋承有些含糊地唔了一声,低下头,咬住徐准下巴。他不会叫春,只好极其小声地呼气。徐准粗壮的抽动,配合不间断落下的吻,像一针不断注入宋承心脏的毒品,温暖而引人沉迷。他对于性没有多大反应,唯独抗拒不了徐准的吻。从以前到现在,徐准一共亲过他很多次,玩笑般的,耍赖般的,不依不饶,要往宋承舌尖心上缠。宋承表面上装作不在意,其实每次那嘴唇一靠近来,都会止不住地心动。 人都只是人而已,不是雪人,也不是圣人,人心都是肉长的,是血肉筑成的。宋承这种节制感情又禁绝欲望的人,像一潭死水,也只有徐准能反反复复撩动他,将他拖入泥沼,用世俗生活的温暖蒙蔽他,诱惑住他,叫他不得清明。 因为是野合,这一小片角落里只有徐准的喘息声,下面的水声和撞击声,宋承全部神经用来忍疼,根本顾不上说话。不知怎么,还是被楼下院子里的人发现了。大概是大家都察觉到,他们两人已经避开人群消失太久。有几个眼尖又站在院中高台上的,发现他们两人在拥抱,远远地扔过酒瓶来骚扰,酒吧老板也跟着起哄,虽然看不见,但是凭着恶趣味大喊大叫,“你们做完了要负责给我扫屋顶啊,别撒得满地都是套套。” 徐准抚着宋承背,厚颜无耻安慰宋承说,“没事,他们只看得到我们在拥抱,看不到我们在做些什么。” 宋承忍得满头是汗,脸色发白,两腿发抖。在这个角落虽然避风,但仍旧有些冷,全凭徐准一腔热情支撑。热空气升腾起来,形成一个笼罩他们两人的小空间。宋承一条腿被抬高,露出来的皮肤靠徐准的双手和大衣遮挡,撞击间两人碰触得更紧密。他是很冷感的人,不热衷于做这种事,以为无非是让徐准在自己身上盖个戳,让徐准稍微有安全感一点,就够了。没想到徐准一进去就再也不出来,没完没了想要做下去似的。 徐准自己的情绪,也不太对,沉浸在那种嗑药般的快感中,只顾一个劲地亲吻和抚摸宋承。性亢奋和心理上的极度狂喜,让他失去感知其它事件的能力。尤其是亲嘴,亲得宋承舌尖都快碎掉。然后俯首贴在宋承耳边,魔咒一般反反复复说,“宋承,我好喜欢你。宋承,我没想到我们还能有这一天。宋承,以后你也让我做下去好不好。以后每一天,你都让我对你像这样做,好不好。” 后方终究是有些痛,然后慢慢地升起快乐。与徐准不停落在自己舌尖上酥麻的吻,相互呼应,冲击得宋承两腿发软,身体倚在水泥墙上,不住往下滑。他一把抱住徐准,哆嗦着嘴唇道,“好。” 徐准后来搀扶着宋承,顶着一帮人口哨起哄,豪气地在酒吧要了个单间。他一踏进有暖气的屋子,有了张床,又能脱衣服,简直如虎添翼。到后来宋承就记不得,自己到底是怎么睡过去,只知道第二天早上六点半,生物钟将他准点叫醒时,徐准还躺在他身边。在他们自己家里,宋承卧室的大床上。徐准把被子全踢到一边,宋承稍一起身,他就哼哼。宋承只好垫高枕头,从床上坐起来,把熟睡的徐准大半个身体,拖到自己腹部上枕着。 昨晚剧烈性爱的身体记忆犹在。宋承很不习惯,但那种燃烧自己,彻底释放的感觉叫人印象清晰。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理想化,又容易心软,在感情的定夺上,总是过于草率和天真。从前草率地决定和前妻结婚,后来轻易地和高健定下关系,而现在,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一次做错。 宋承想着想着,也想不明白,就决定推开徐准去洗漱。脚沾上拖鞋刚一下床,身后一阵大力就将他扯回去,“老师你要去做什么呢。” 宋承撑着疲惫的身体,抬眼去看徐准,不确定徐准到底是睡着没有,能不能听明白他说话。“徐准,你放开我,我要去洗漱。” 徐准也没睁眼,动嘴说了两句含糊的话,这就确实仍然是在梦里。只是不愿放开宋承。反而变本加厉地把宋承拉下来,扯到自己怀里抱好。 宋承是很安静的人,性格被动,被这么弄,也没反应。贴在徐准胸口听了一会心跳,听卧室墙上的钟表一分一秒地走动,很久以后,再次跟徐准说,“徐准,你放开我吧。” 徐准张开眼皮看了看宋承,把宋承松开,也不知道此时他到底清醒了没,只是那脸上满满地写着“我不愿意”,宋承看得想笑,又有些心酸,从地上捡起被子,给徐准盖上。 徐准昨天在昏睡的宋承身上奋战到凌晨一两点,又开了一个多小时车,把两个人送回来,在浴室恋恋不舍地折腾了最后一阵,胡乱给两人洗了澡,才睡下,实在疲累得很。一直到早上八点才起床,宋承早已洗漱完毕,在厨房洗碗池边整理他一个人吃早饭剩下的碗碟。徐准从卧室探头,确定了人还在,到浴室略刷牙擦了脸,出来直奔厨房,从背后搂住宋承就吻,“在想什么呢。” 宋承洗碗的手一顿,没有答话。 徐准说,“宋承,你后悔了吗,不准反悔,不然我真会把你剁成一块一块吃掉。” 宋承说,“徐准……” 徐准把头埋到宋承颈间,“你别反悔。”他单手挡住宋承想要朝他回头看的眼睛,“别回头。我求你不要反悔。” “我没反悔。”宋承扯下徐准手,放缓了声音跟他说,“徐准,你先放手,我给你煮点吃的,不然你又胃痛。” 那之后宋承对待他非常温柔。徐准缠着宋承要求做爱,宋承全都答应。反倒是徐准自己不好意思起来,没爱过的人大概不会懂,把真心真正交到另一个人手上,任由别人去揉捏,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徐准害怕宋承会因此而伤害他。他有种自己那层壳终于被撕开的无力感,在某回又一次逮着宋承要求行欢之前,眼神躲躲闪闪,十分扭捏地说,“老师,你不知道我在外面是多么威风的人。我这么软弱的时候,全都被你看见了,你要对我负责。” 宋承凝望着徐准,眼神柔和得像一湖春水,“嗯,一直都在负责呢。”说着伸手去搂过徐准头,抚慰着他短发说,“别担心了,别害怕。” 徐准不说话,只是把宋承抱得更近一点,把自己顶进去,默默埋头抽动。他想对宋承说你别伤害我,别到最后才告诉我,你要辜负我的爱情。虽然我的爱不是什么宝贵的东西,和你的付出比起来一钱不值,但是那也是我的东西。你选定了就不要别后悔,别不要我,更别再离开我,别要完了我的爱,又把它一手扔到地上。 爱情像泥沼又像流沙,对徐准这种恋爱人格缺失的人来说,不但不安全,反而充满了危险。他好像一个没有地图的人,进入自己所不熟悉的领域,在茫茫沙漠上,一个人穿行。走了那么久,才突然发现,自己是真的已经陷进去了,从此以后,宋承想要毁灭他,是那么简单和轻易的事。 徐准那不安全感频繁震荡,抖得连宋承所住的这套小房子都快装不下,见天逮着宋承就发情。他憋了一年,身体里装的都是火山岩浆,随意一喷射出来都是要烫伤人的温度。宋承只模糊察觉出是为什么,却并不十分懂。只知道,徐准喜欢在做爱时,或者将近做完爱的时候,紧紧地拥抱着、深深地抚摸着他,一遍遍说,“宋承,宋承,你可真的不能再反悔了,不然我就杀了你,再把你吃掉。” 这时的宋承从来都会顺着徐准说,“别害怕,徐准,我疼你的。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连老师都不疼你,还有谁会疼你呢。” 徐准仿佛感受到了一点抚慰,可是还不够。在爱情里面他想要占有的太多了,怎样都不够。他心里有些事,大概真的没有人能懂,也就只有在做爱的时候,才说说真话,“宋承,你不懂。我真想,真想撕碎了你。又想要留着你,好让你来安慰我,让你知道我的不安和痛苦。” 他说这话的时候身体热得跟个火炉子,很难让人想象到那里面居然能燃烧着痛苦。可是宋承被他压着,缠着,用那种看偶像一样的眼神崇拜着,心就软下来,变得一塌糊涂,“徐准,老师心里当然是很疼你的。只要你不离开我,我就不会离开你,只要你好好对我,那我自然会加倍好地对你,我又不是你的仇人,为什么要去伤害你呢。你自己想想,两个人之间相处,是不是这个道理。” 徐准乍听到宋承那句近似表白的话,身体抖得像过电,差一点就要直接射在宋承体内。忍了一阵,恢复正常律动,沉下眼睛,主动拿起宋承手,低声地说,“你最好说到做到。” 宋承被徐准逗得,甚至觉得他有点可爱。宋承现在是真看开了,变成了爱与不爱都很坦然的人,在这条路上,比徐准领先了十好几年,所以对于初学者徐准的这些纠结迷茫,即使懂得了,也没法共鸣。还抽空火上浇油,去碰徐准下巴,调戏徐准,“像小孩子一样的徐准,要怎么样才觉得够呢。” 徐准没空理他,只顾围着他打转。往宋承全身上下,有肉的地方,揉捏个不停。他像是困兽之斗,内心焦虑惶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捏着捏着,把宋承手搁到自己头顶,有些动情地说,“老师,你摸摸我。你看清楚了,这就是你选定的人,我是个混蛋,并没有多么好,可你照样也选定了,选定了就不准再放手,这是律法,是江湖规矩。” 宋承被强迫着摸了一下徐准的脑袋和脸,感叹道,“徐准,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徐准哽咽了一下,“我怕,”然后还很有些委屈和懊恼地说,“我怕你爱的只是从前的我。”他其实早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有关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以后要走什么样的路,也决定好了,决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向宋承退让,“老师,你要认清楚现实,我从来就不是那种人,以后为了你,也有另外一条路要走。是绝对不可能再按照你所期望的那种方式,去做人和做事,以后要是发生什么事,你不要为我伤心失望。” “我知道。”宋承说,“哪怕从前的那个你更好,更正直,善良,聪明,有理想,一腔要在这个世上做出一番事业的豪气。”他说着,看到徐准脸色微妙的变化,觉得有趣。看了一忽儿,才转而道,“可是我也不会强求你变成那样的人。” 宋承说,“如果选择一个人只是贪念他的好,跟拿着打分表一样,时刻要求他表现出最正确的一面,时刻要求他一定要比其他所有人都优秀,那还有什么意思。” “我当然比其他所有人都要优秀,”徐准很拽地说。才稍一安下心来,就恢复了生龙活虎,不等宋承回答就道,“老师,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既然我的缺点和错误,你都看得比我明白。那我是个坏人,没什么好喜欢的。可是老师你既然已经这么喜欢我了……就要发扬,要保持。”扳过宋承来,亲了他一下额头说,“千万不要,再放我出去祸害别人。” 他自顾自地说完,接下来就完全不想去听宋承说些什么了。低了头吻住了宋承,一个劲地干。把自己深深地埋进宋承的身体里面,觉得宋承很好。宋承的身体,温暖得就像宋承的心一样。 时间最好就停留在这最好的一刻,他与老师达成和解,而未来的幸福生活还很漫长。 第53章 确定关系的头两天真是什么也没做,光干了。徐准这挫挫又弱弱的表现,也只在头两天才有。此后就彻底明白过来,自己曾经那样,究竟有多丢人。之后就更赖在宋承家里,一天到晚叫嚣,要洗清自己的黑历史。而洗清的方式,就是加倍在宋承身上找补。 宋承这就真是,正也要被折腾,反也要被折腾,怎么样都要被折腾。以他对徐准那个宠爱程度,徐准只要随便找个由头,然后扑到他身上,就可以开始撒欢。这就涉及到另外一个问题,身体承受能力。以他和徐准的身体素质,偶尔找一天出去跑上一万米马拉松,完全不会有什么事,不至于第二天下不来床。可是天天一万米一万米地跑下去,宋承就觉得,自己一把年纪不算轻的骨头,快要被折腾散架,终于还是忍不住求饶,“徐准,轻点,把我累垮了,谁给你做饭。” 徐准坏坏一笑,在运动中,抓起电话拨号,“老师,我打电话。要不就你打电话,”递到正在被干的宋承耳边,“叫他们送来。” 徐准这么肆意任性,弄得第四天早上宋承醒来时,真有些下不来床。他一看身边还熟睡着的徐准,忍着疼,细细挪动腰背,把枕头从徐准脑袋下抽出来,再用那枕头抵着徐准身体,一把将徐准掀下床。徐准初掉到地上,有些愣,他这正发美梦将老师吃下肚呢,怎么忽然就醒了,跳起来扒着床沿问道,“什么,怎么了?” 宋承盖着被子,只露出一张脸,吸气道,“徐准,我动不了了。” “啊,疼啊?”徐准抹了把脸,迅捷去抓床头车钥匙,忘记自己还穿着睡衣内裤就道,“别着急,我这就送你上医院看看。” 宋承头疼于徐准的说风就是雨,执行力过剩。把枕头栽到徐准脸上说,“这种事……哪还有上医院的。” 徐准抓住枕头,明白过来,想起他对宋承所做下的那些肮脏事儿,慢慢地脸就红了。“那,还是要上医院看看。你放心,医生见多识广,不会怎么看你……看我们的。要不我给老师你介绍个医生……” 他再说什么去医院的事,饶是宋承脾气这么好的,也要跟他恼。“别说了,”这么尴尬的情况,宋承也是头一次遇见,用手挡住自己眼睛道,“不用去医院,你先扶我下床吧。” 徐准得令,弯下shen去将宋承小心地扶起来,一路遵指示扶到卫生间,帮宋承取下毛巾和口杯,还殷勤地帮忙挤了牙膏。 师生俩挤在一个小浴室里对镜洗脸刷牙,一大一小,终究是有了年龄差异,那容光的区别在镜中看得分明,叫人叹惋。徐准对镜子里的宋承,却是怎么看怎么顺眼。率先弄完,斜靠在墙上,抱手臂得意问道,“老师,我是不是很厉害。” 宋承咳嗽,嘴里的牙膏沫差点要吐到外面来。要一个老师在晨起后夸一个学生在床上很厉害,这羞耻度太高了,至少宋承这种时刻惦记着为人师表的,做不出来。他漱了口,取毛巾擦净嘴角,垂下眼睛对徐准说道,“徐准,你不要太过分了。” “唔,老师,我好害怕。”徐准在狭小浴室里转着脚步,慢慢转到宋承身后说,“老师真是口是心非的人,都让我做了,却不肯让我说。” “不肯夸我厉害,那亲一下总可以吧。”徐准仗着身高优势,从后面将宋承笼罩起来,摇着尾巴邀宠道。 “什么亲……不亲的,”宋承连说出这个字都有些不适应,轻声喝斥,“大早上,你就想这个。” 徐准慢悠悠地从宋承耳垂开始,然后一下子滑到宋承嘴角,在肌肤相贴间充满暧昧地说,“我从小就这样,只会想这个。难道你不知道。” 他这一说就让宋承想起那些年里,少年徐准对他充满了性意味的骚扰与纠缠。那时顾及徐准还未成年,同时也是怕带坏了徐准,总是冷脸对他,教导他要做一个时刻正直的人。其实在宋承心里,未必就没有真情动过。如今再看到镜中人,有种往事成真般的错觉。一时还真要以为身后这个徐准是虚幻,抱着珍惜般的心情,转过头,与徐准嘴对嘴唇,轻轻地,相互碰了一下。 那个主动的吻虽然轻,可是里面饱含的感情让徐准动容,待遇太好了,反而有些不习惯。他攥紧宋承腰侧的衣料,不放开宋承,有些忐忑地问道,“老师,你是不是,还把我当成过去那个人。” “没有,”宋承转过身来,捧起徐准脸,一寸一寸碰触这副多年来变化了许多的眉目、鼻梁和嘴唇,“我吻的是现在的你。” 一句话惹得徐准眉开眼笑,乐呵呵的,浑身洋溢着被驯服的那股乖顺劲,一个劲往宋承肩头身上拱。宋承抱住他,然后因为早饭前亲昵的感觉实在太好了,忍不住又相互含住舌头,细细地亲了一回。宋承偏好的与人接触的方式,安静而文雅,一开始是嘴皮子相碰,然后才愿意把舌尖伸出来,轻轻地碰一碰,舔一舔,彼此湿润一下。最后才是步步深入,吮吸着味道纠缠,配合徐准探进衣物里抚摸的双手,只要是已经情动的话,亲到喘息也无所谓。 从卫生间一路到客厅的沙发上,两人都没真正分开。这纯粹是因为宋承自己喜欢这样,他不知道这对徐准来说,是一种深层次的勾引。徐准他们平时在欢场上都是见面就扒了衣服直接做的,哪有像这样认真而执迷地亲吻过,偶尔碰一下嘴角,都彼此嫌脏。如今被生涩如纸的宋承勾起瘾来,一发作就有些止不住,徐准还是第一次体验到那种心脏里面的情意都一丝一缕被吸出来的感觉,才亲吻十来分钟,这种灵魂相交合的感受,就已经胜过很多场做X。到最后,徐准趴在宋承身上,像条狗一样死死盯着宋承被自己舔得艳红的嘴唇下巴,“老师,你太厉害,我真是魂都要化在你身上了。” 这种时候徐准还叫他老师就挺让人不适应的,还夸他厉害。宋承别过脸,估计自己待会不会有什么再做饭的体力或者心情,拿起手机塞到徐准手里道,“先打电话叫早饭。” “昨天晚上就已经跟他们通知过了。”徐准嘟囔着,褪下宋承裤子,取了油小心抹到老师后面。他现在终于学会了不赶时间,因为已经吃过很多次,所以那种毛头小伙子一般的急躁心情,总算是缓解了一点。连个润滑扩张都要做个几十分钟,等到终于和宋承窝在沙发里厮混完时,一个懒洋洋的漫长上午,通常就这么被完全荒废过去了。 老师跟鸦片一样叫人吸了还想吸,徐准在身心俱足的状况下乐不思蜀,他把手机设了静音,常常把宋承弄睡着之后,才去处理接连十几通在一起的工作电话。一接起电话来,就低调闷骚地跟那几个亲近的人四处炫耀。他的副手谢东,被工作操得跟牛马一样的,对着电话跳脚骂娘,“徐准,你吗X。”骂完了还嫌不够,又开始攻击徐导的美满爱情与X福生活,“我X,你个人渣。一个人渣最希望听到的,就是你哪怕是个人渣也有人爱吧。” “诶嘿。”徐准为不吵醒宋承,站在阳台上,冲电话那头,貌似十分老实憨厚地应道。他这几天心情跟正过年的全中国人民一样,除了喜庆就是喜庆,乐滋美滋喜气洋洋,谁骂他,他都能两手一摊,呵呵地笑脸相迎。还试图为自己小小作下解释,“我这不是正在改吗。” “行了,谁乐意听你那些老黄瓜刷绿漆的纯情少男初恋感想。周一和德顺解约时你别忘了过来就行。”谢东恨铁不成钢,“有时老子真恨不得能分到宋老师一半魔力,能把你这个不成器的甩手老板吸引在工作室里一两天,帮我稍微分担点正事也好啊。” 徐准现在是幸福美满厚道男人模式,紧握电话在下属面前继续装怂,骂娘就只当没听到,“解约我当然记着,他这两天身体不好,我得一直陪他到解约前一天晚上再回来。对了,我让徐幼这两周都在景和斋给你订最贵的中餐外卖,到饭点安排你助理去收。” 谢东骂骂咧咧,终究还是把电话给挂了,这吃货。 处理完所有电话和邮件,徐准自己订的午饭也到了,在送餐服务员的帮忙下摆好盘,进卧房叫醒宋承进食之前,徐准拉把沙发坐到床边,很有些欺负地扯了扯宋承脸颊,“我虽从你嘴里套不出一句我爱你,难道还不能做得让你说出一句我好厉害好棒吗。” “谢东说得没错,一个人渣最大的幸运,就是知道哪怕自己是团烂泥也有人疼。”徐准摸起熟睡的宋承的手,数着那上面的指纹,低声对他一句一句地说,“虽然我还是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爱我,不敢相信你真的爱我。不过现在我知道了,你爱我,就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事。” “老师,爱了一个人就要保持,就要长久地进行。这是我曾经犯下的错误,这是你教会我重新认识的道理,说到了就要做到,在我没有违约之前,无论发生什么,你这么柔软和不知世事残酷的人,可千万不能再像我一样,一个人不负责任地跑掉啊。” 说完他俯身去贴住宋承面颊,搂住宋承脖子道,“你发现没有,我只有在你睡着了,才敢求你原谅我。” 表完白了徐准就把老师当个玩具,扯扯宋承头发,又揪揪老师耳朵,宋承被他弄得清醒过来,抬手挡住光,对他的顽皮深感到疲倦,“徐准,又想做什么。” 徐准凑过去把嘴唇贴到宋承洁净的额头上,“老师,该吃饭了。” 第54章 宋承近四十岁温暖成熟的肉体,叫徐准深深迷恋。只是他不是很会主动从做爱里面寻找快乐的人,他的快乐需要通过徐准精心的伺候,周到的服务,来慢慢地发掘,慢慢地给予。宋承身体在性事上这么挑剔的结果,就是导致他们每一次性生活的质量都高到不行。到离开那天,徐准明明说晚上走,却一直拖到深夜。他们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磨蹭些什么,明明都不是特别拖泥带水的人。可就是眷念彼此肉身的那种温暖,徐准总哄骗宋承说自己只要再进去一下,再进去一下尝尝味就好。可是一进去了,就压在宋承身上再也不肯起来。 老师真的说到做到,超级疼他,把什么都给他,明白了这点之后,徐准一步一步试探那种宠爱的边界,不断拓展让自己感到安全的疆土的范畴,致力于在宋承的从身到心都开辟出属于自己的地盘。这是他一个人的游戏,别人要玩他也不给,连宋承也不给。 “徐准,下来吧,不要再做了。”宋承实在有些快到承受极限,扯上来一下徐准不安分放在自己胸口的手指,低声开玩笑说,“你再做,我都担心你会腰椎间盘突出。” “好。”徐准骑在老师身上,低吼着射完了最后一发,翻身跪坐到宋承身旁,抓起床头水瓶仰头补水。 宋承看着昏暗的床头灯,对徐准说,“其实,除了这个,我还可以陪你做很多其它事。可以给你做饭,接你下班,吃完晚饭后两个人一起出去散步,再慢慢走回家。徐准,在一起,不一定需要全部时间,都拿来做这个。” 一席话说得徐准又心旌摇荡起来,他想,他老师怎么能这么干净,都三四十岁的人了,干净得跟个奇迹一样。 徐准滚动喉头喝完了水,喂宋承喝了几口,把水瓶扔回一边,半边胸膛还赤裸着,邪邪的,笑得眼弯弯,“老师,我就喜欢你这副脱光了衣服躺在床上跟我说话,还干干净净的样子。让我感觉和你做爱,是一件特别神圣的事。”说着他观赏了一下宋承的裸体,又有点跃跃欲试,想把自己再度埋进去。 宋承真有些怕了这熊孩子,这种事他跟徐准也做了好几天了,最终也没有什么过于特别的感受,除了身体痛些、舒服些。怎么徐准就沉迷成这样。他现在就像那些家里有孩子玩网络游戏成瘾的家长,挺好奇和发愁,“你这毛病,是不是医学上有个症状,专门定义你这种成瘾症的。改天我们找个医生给你看看。” “……”徐准整个的男性尊严和办事能力都受到了否定,胯下中箭,十分地疼。吼了一声扑上去,玩命地弄他老师,“难道我像这样抚摸你,吻你,你感到不舒服?” 宋承被这热情吓了一跳。等适应过来,微红了脸,说老实话答道,“有点舒服。” “所以老师你只是做得少了,不适应而已。”徐准跟宋承较真起来,在这种事上,没有商量余地。一定要把宋承不健康落后的思想给扳过来,为自己以后多谋得一点幸福,为自己现在,多挽回一点面子。“男人像我这样有什么不好的,说到底,我这样的,还是老师一手养出来的,是老师的骄傲。” “别想那么多了,老师。你在床上还有很多潜力可供开发,我又需求大,我们两个在一起有什么不好,无论在哪个方面都正好相配。” 宋承听徐准越扯越没正形,示意徐准搀扶他坐,坐起来摇了摇头,“我可不知道自己在性上有什么潜力,”说了一半,就没再说了。徐准说的潜力,他确实不懂,也不想去懂。他只是因为疼爱徐准,所以才愿意纵容他,放任自尊、身体,一切都贬值,然后交到徐准手上,让徐准当成玩具去玩。这种以身饲虎的心,也不知道徐准看不看得到。 他也不是不喜欢做爱。只是徐准每和他做一次,他就感觉到自己心上被狗啃缺掉了一口。总有一天,自己要被徐准啃得连残渣都不剩。宋承本以为自己年长这么多,又多经历这么多,在这段不知何时会终结的轻飘飘的爱情里面,应该很坦然很自如的。没想到终究还是不能够自如。 他却不知道,徐准也有这样的症状,而且比他严重十倍百倍。这博弈里没有谁输谁赢,只有一段无声的双向陷落。 缠绵够了徐准毕竟还是要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去,一下床衣服一穿,他就恢复了平时那股精英范。真不能在宋承这连着一夜都待下去,他还要连夜在助手的合作下赶个声明稿子,供第二天的新闻发布会用。还有其它很多杂事要做。 宋承本以为徐准都走了,走了就走了,他一个人坐在卧室里,摸着身旁那人留下的余温,重新陷入黑暗。没想到过了二十来分钟,听到大门门锁响动的声音,徐准又回来,徐准现在已经有宋承家的全套钥匙了,一开门直闯进宋承床边,扔下手机平板和电脑包,张开双臂,“宋承,来再让我抱一下。” 第二天,也就是徐准终于结束自己长达七八年严苛卖身契,离开德顺传媒那天,德顺只做了场极其低调的新闻发布会,两方的发言稿都彬彬有礼十分书面,在多家媒体摄像机的镜头面前,握手拍照一团和气。但还是止不住市场信心跟青蛙跳水一般扑通扑通下降。直到当天收盘时,德顺股价应声而跌了整整八个百分点,蒸发市值以十亿计。徐准手下那几个小助理,一辈子都没见过一个活生生的活人能影响那么多钱,趴工作室大堂数了一天的零,带动得整个工作室都不淡定了。等徐准结束了在外面的杂事,一回来,纷纷扑上去抱住徐准大腿道,“老大,老大原来你平时看着像个冤大头很好宰,居然身子骨这么金贵,从今以后我们都要跟着你做牛做马,一辈子不改了。” “这也未必就是我一个人值这么多钱,”徐准冷静而清晰地跟他们一条条分析道,帮这帮比较单纯的技术人员看清楚行情,“德顺这几年只顾使劲压榨我这一颗摇钱树,在电影产业的其它方面不思进取,高层内斗严重,应对市场变动不及时,综合竞争策略疲软无力,扛不住新兴娱乐公司的冲击。连续好几年,净利润增幅都远低于市场预期,今天股民只是借我离职,爆发一下他们对德顺的不安和不满而已。” 谢东冷眼看着徐准在这装冷艳高贵精英老板,忽悠这群小的,也觉得好玩,跟在一旁闲闲帮腔,“不过你们看好了,你们老大以后的身价,比这只高不低。要巴结要讨好要升个官发个财的,都赶紧主动地洗干净菊花,为你们准哥献上啊。” “X,”徐准指着谢东笑骂起来,“我有人了,都别闹,你们老板娘凶起来可是很厉害的。”然后一挥手道,“好了,闲扯就到这里,都滚去做自己的事。我的合约既然已经结束,新公司马上就可以着手挂牌正名。今天晚上全体放假,没事的都跟我和谢总出去喝酒。” 他发话说没事的,那全体下属当然必须都没事,敲锣打鼓地跟着谢东这个财神爷一溜烟跑了,打电话联系租车公司。有几个敬畏谢东那既抠门又阴晴不定的脾气,趁徐准心情好,拿着自己在国外上课的几笔私人培训费用,蹑手蹑脚蹭过来找徐准报销。徐准大笔一挥,全都准了。下属跟他道谢,徐准说,“养了你们这么多年,难道是为在这种小事上为难你们。你们上课我是很赞成的,从前拿到的学位证只是个死物,跟着行业趋势不断地补充自己,才能把自己磨成最尖端人才。以后想要跟着我去国内外各大学院,去参加国际上所有论坛的,尽管跟我说就是。公司永远不会阻拦你们个人的进修和发展,只要对你们自己好,对电影好,就是对公司好,对我好。” 他和谢东合作紧密无间,谢东唱白脸,他唱红脸,把人心全都聚拢到他这边来,妥妥的。也许他天生就是这么博爱的人,喜欢做很多事。他喜欢做爱,喝酒,当导演,拍电影,对身边利益相关的人豪爽大方地施以恩惠,在花前月下风流潇洒地流连,也喜欢亲自带着自己一手养出来的兵,磨干净了利刃上战场,喜欢征服,喜欢获得,喜欢带着一腔地骄傲爬到世界的顶端,以此来证明,自己的骄傲从来没有错过。 他有时候想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永远不可能真正放下一切,一心一意很深沉地去爱人。 晚上聚众喝酒时,陈仕权从澳洲一个度假村打来电话,说,“徐准,我不服老,但我是真的老了,体力、精力、想法都跟你们这些年轻人不上,过去这么多年恩怨,你在发布会上说得好,说不计较。那我就不再跟你计较。只是你要记住,公司自签下你以来,就一直捧着你,虽然恩情都已经被你还回来了,可这份面子你总归是要给的。德顺这艘大船问题太多,未来几年在电影版块上,估计要很萎靡一阵,以后你在市场上遇上德顺了,能退让就多退让些。我把话放在这里,未来两年之内,不准你正面去削德顺锋芒,你应是不应?” “陈总,你放心,我当然知道分寸。”徐准当然不会被成功冲昏头,跑去跟人家这种背景厚底子硬的娱乐业巨头撕破脸,“不用您说,我也知道自己从出道到成名,泰半仰仗的是您的恩泽,这几年您和公司,对我是贵人相助,恩重如山。您和我这么多年,是交情也是恩情,我努力为公司工作,一半是为了公司,一半,也是为了报答您当年愿意提拔我,对我知遇。” 陈仕权在电话那头“嗯”了一声。徐准故意把话说得这么重,说得德顺这些年对他真有多好似的,倒让陈仕权脸上挂不住。他比一般的红二代好点,基本的涵养和羞耻心仍在,不是完全不愿跟人讲道理。加上他们多年间那点类似父子的情谊,又拿来被徐准利用了一把。果然陈仕权在那头,想想这么多年来徐准一个人所撑起来的业绩,再想想自己手下那帮实干一点不会,内斗精彩纷呈的拉帮结派裙带党,内心呕出一口血,也就放下了。他终究是膝下无子,只恨徐准膝盖不能再软一点,始终不愿给自己当名义上的干儿子,接自己的班。叹口气对徐准说,“徐准啊,你也别太顾着我的面子,把你自己放得过低。我不是什么不明理的人,知道这几年,德顺确实是有亏于你。这样吧,过去的事,我给你定个调子,从此以后德顺上下,不论是电影部还是杂志部,电视事业部,一概都不会再对你多为难,这点你尽可以放心。” 这么交易当然划算,总算为徐准初起步的公司,赢得了一点喘息之机。这点生存空间和机遇,可比未来两年间账面上少挣的那点钱宝贵多了。徐准盘算得当,应下这笔买卖,在电话那头不卑不亢地谢老爷子,顺便问问澳洲的天气,问候老爷子身体。陈仕权才懒得理会这么假的寒暄,只说,“这趟出去自立门户,你要真是能有所成,别忘了多回馈社会,做点公益慈善事业,也算是为我晚年积德。”说完挂掉电话。 谢东见徐准握着酒杯站在包房假山池子前出神,凑过来八卦说,“老头意向如何?” 徐准一仰头饮酒道,“老头一个人敲打德顺这艘船,这么多年缝缝补补,也不容易。” “还破船,还缝补,你吟诗呢你,”谢东被工作操得连瘦五公斤,脾气越急躁吐槽越犀利,“我不管你们泰坦尼克号上风景如何,我关心的是他对咱们工作室怎么看。是果断伸出手,打算弄死呢还是弄死呢还是弄死呢。” “在你心里我就这点本事啊。”徐准捏着酒杯,悠悠转过头来,“这么光天化日,就敢主动挑衅你老板的职业尊严,小心哪天一语成谶,菊花不保。” “屁菊花,老子是直男!” 徐准不知想起什么,笑得银邪,“上过我床的直男还少。” 谢东大概是平时被徐准在精神上操习惯了,如今还真有那么一秒钟,用来设想了一下肉体被捅。然后捂住菊花,更加牢固地确立了自己的异性恋取向,毕竟不是所有男人都能接受同性关系。“瞎扯什么,小心我把这段对话录下来,传给宋老师。保管你在宋老师面前,再过一百年都是黑历史。”徐准在宋承面前,那副龟儿子样可真是万年难遇。谢东对宋承是真好奇,如今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徐准犯贱时,拿宋承压他。 徐准就是万年一副沾花惹草的性子,如今慢慢学着要收心了,别人都不敢再招惹,也就只敢偶尔调戏调戏,绝对不可能发生关系的那几个人,比如谢东。“嗯哼”了一声,想起宋承来,笑得倍儿甜蜜,“你尽可以拿录音去试试,你看看他到最后,到底是信你还是信我。” “啧,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谢东直男的心比较娇弱,跟徐准这种没节操的人讨论肉体搞基,真是惊悚得要起出一身鸡皮疙瘩。头一甩灰溜溜要走,徐准发挥一个老板的职业素养,在他身后冲他叮嘱补充叫道,“德顺的事,别跟下面的人多说。一个两个都被我养得太傲了,让他们心头时刻压着德顺这杆秤,以后出去为人做事,才懂得低调点,不给我招黑。” 开个公司就这样。明面上说得好听是老板,实质糙着老妈子的心。 第55章 当天晚上徐准又喝高了,甩开包厢一群人,独自躺到落地窗前一张矮沙发前,对天上一汪上弦月傻笑。 工作室几个女助理还是比较细心关照老板身体,把解酒药和水杯都摆到徐准跟前,随口问道,“又在想宋老师呢?” “嗯。”徐准那醉了酒的长相居然看起来还挺乖的,居然毫不避讳就点头。 “那就给宋老师打个电话呗。”女员工八卦起来,风格都更加温柔,给老板出谋划策,一个劲地想要把老板和同性恋人撮合。 “打着呢,马上就打。”徐准点点头,不知道是醉狠了,还是根本没醉,指着手机,含含糊糊地道,“让我再看一会天上的月亮。” 这思维奔放得常人无法理解,下属也就只当他是喝傻了,说胡话。给徐准收拾完了面前案几就走。很少有人知道,徐准是从来不醉的。 等她们走了,徐准把手机从茶几上捡起来,抱到怀里,抬起一根手指,慢慢地敲打。 天上月亮不好,空气污染浊重,可在染了一身酒气的徐准眼里,那小小的一弯,是那么明亮。 当你爱着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就会变成你心里的月亮。即使只是看得见,摸不着。但只要能远远地这么看着,就会觉得心里很美好。 宋承就是他心里的月亮。 徐准觉得自己这辈子居然还能把宋承这样的人把到手,嗯,不错。美够了,按电话去骚扰他已经睡下的老师,“宋承。” 还好宋承只是刚上床,艰难地眯起眼睛,用手挡住手机刺目的光,略微扫了下屏幕上亮起来的人名,接起来,“嗯。” “今天在家有好好休息吗。” 问得好像小男孩玩过家家,宋承耐下心陪他答,“还好,早上起得比较晚,中午出去做了按摩,顺便去体育馆锻炼身体,晚上才回来。” “按摩?”徐准在那边嘟囔道,“以后我给你按,不准再出去按了。” 宋承不语。徐准执拗起来,“说好。” “宋承,你听到没有,快答应我,说好。” 宋承说,“徐准,你是不是又喝酒了。” 被抓包了,徐准抱着电话装作不好意思起来,“嘿嘿。” “你啊……我跟你讲的话,说了你也不会听。”宋承拿他那破胃没办法。 徐准却半途插进来就问道,“宋承你想我了没?” 宋承被噎住,徐准却又说,“宋承,我想你了。” 这个无赖。宋承对自己学生的缠人功力又有了深一步的认识,“徐准,哪有这样的。这才第一天,你说得好像生离死别一样。” 徐准摇头否定他说,“老师,你不懂。” “我今天,和我原来的公司解约了。” 诶?这宋承确实不懂。 徐准接着说,“那家公司,老师你可能不知道,是我们国内曾经做电影做得最好的公司,不过现在也就那样。不过我对它有感情,我的青春,我最好的八年都耗在那里打拼。后来和他们关系不好,一直想要解约,如今终于净身出来了,又觉得空虚。” “老师,你不懂得那种感觉,那就好像我这些年,都是在这种产业巨头的支撑下,做了一场纸醉金迷的梦。那样一种浮华,我到现在才明白,根本不是我的。那浮华其实也不堪一击,以后我自己也能有。当年以为很精彩很诱人的美梦,其实到现在看来,也根本算不上什么,用手指尖戳一戳就能破。而梦醒了,回头一看,心里头最重要的那个人居然还在。你居然还在我身边,像个奇迹一样。我都不知道我上辈子到底做了些什么好事,值得受这样的待遇,只觉得上天真地待我不薄,下半辈子,要加紧向一切人感恩。” 宋承不知道该说什么,徐准所说的离他的生活很远,他接触不来,更想象不到。只是凭着内心的一腔温厚,安慰道,“那你现在能这么想就很好啊。人到了一定年纪,才会明白,自己并不是孤立的。自己的一切成就,一切收获,说到底,都不是仅凭个人奋斗就能达成的,最重要还是社会各方面给予你的支持。所以很多人到了年纪,都会想要像你一样,给社会回馈一点什么。这都是很好的,你要向前看,鼓励你内心好的这一方面,不断发展。”他这说的倒与陈仕权异曲同工,只是宋承为人比陈仕权要纯善得多,说起这些来是真心实意。 “嘿嘿,”徐准握手机道,“其实老师你怎么不说,我最该感恩的人是你。”说着他的坏心眼又开始转动起来,对手机大声道,“来,老师你给我亲一个。” “……”宋承没理他。“那我给老师你亲一个,”徐准自顾自对着手机,啵滋一声响吻。没廉没耻,没羞没臊的。 亲完了,还对着窗外月亮,心驰神往地说,“老师你真是个好人,说大道理也是这么好听。真想现在就开车到你身边,把你抱过来,脱光了,去你楼下的院子里做爱。这次老师一定要叫给我听,我想听你叫床很久了。我要你叫得那么大声,叫到全世界的人,都打开窗户来看一看,你是我的,我徐准有多幸福。” “徐准,”这些轻浮的银词艳语让宋承脸红,这是赤裸裸的当面意银。弄得宋承这种万年冷感,心似古井水的人都轻微激动起来,抖着手指,对电话轻斥道,“胡说什么,你再说我就挂电话睡觉了。” 徐准那边好久没说话。宋承莫名升起愧疚,觉得徐准可能是在伤心。磨了一会儿,难得低声地,开口问道,“徐准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徐准听着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有种得偿所愿般的安宁感和幸福感。他知道今晚够了,自己借酒装疯,也就到这份上了,再去更深地欺负宋承,他自己也舍不得。对电话低低地,有情似的回应道,“这一阵都不会回来,工作太忙,时间不允许。你放心,只要有空我就会找你的,找到了你,就亲一下,真的就只亲一下,抱一抱。老师每天都要早起上课,我不会对老师做什么。” 宋承被他讲得脸更红了,徐准声音其实挺好听的,说起情话挑逗起人来最合适了。爱上这种完全没有廉耻之心的人,每一天对宋老师的道德观,都是一种强悍的冲击。“那你晚安……我睡下了,你也早点休息。”不适应这种心跳加快,匆忙按掉电话。 徐准等那通话余音结束,继续抱着手机,歪到矮沙发上,一个人独自欣赏外面窗户上贴着的月亮。宋承很好,可有时候人心里有一些孤独,必须是要一个人独处,才能沉淀下来。 他有时也会纯情得过分,并不是只有满脑子黄色思想。这样的夜里他有他的爱情陪着,并不需要去实质性地打碎别人的清净和安宁。只要跟赏这天上的月亮一样,遥遥地看着,远远地想着,有一个人叫宋承,此时已经在那个他们不知反复云雨过多少次的家里,安静甜美地睡着。那就很好。 第56章 宋承家养的迎春开花了,嫩黄色的,一小朵一小朵,配翠绿枝条,长得很充沛,明晃晃垂挂在阳台外面。都说这花是报喜的花,可宋承琢磨不出家里近期能有些什么喜事到来。他的日子照旧很平静,唯一和以前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每一天都过得挺高兴的。哪怕没有徐准前来叨扰,也照样过得很高兴。 日子充满了愉快,最关键是一点都不累,十分简单。他现在也就每天养养花,备备课,课余跑步打球锻炼身体,闲时去书店抱回几大本菜谱,对照上面拍得精美的大照片,一样一样琢磨。其实也未必就是为了做个万能的内当家,洗手作羹汤,填满徐准的肚子。就为他宋承自己的胃吃得愉快,吃得开心,难道不行吗? 徐准仿佛只是一个由头,一根将生活的颗颗水珠串起来的丝线,宋承喜欢上徐准,什么也不求,只要这样一个人存在着,让宋承觉得生活至少有个目标,有个积极向上的方向,那就很好。 宋承厨艺本来就不错,菜谱研究着研究着,更加长进,平时给自己做家常饭时,口味也挑剔起来。他吃不惯A城市场上的很多菜,觉得比起家乡农民种的口感差太多,尤其是卖的猪肉牛肉,尝起来跟塑料一样。最近新闻上食品安全事故频发,他有些担心,有次电话时,跟徐准聊起,徐准立马就吩咐了助理,帮宋承预订了城郊一家出名农场的有机蔬菜,乳肉蛋以及其它农产品。农场对待贵宾客户都是每天早上送货上门,宋承第一次被按门铃,开门取货时,吓了一跳。谢过了送货小工,提着那些菜和肉,感情有些复杂,他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说,徐准第二天就托人给安排好了。同时也产生了一种自己是被包养的错觉。 徐准那个经常跑过来跑过去给他送东西的小助理,吐槽他,“有没有搞错,这也算被包养?宋老师,你是不知道真正有钱人包养小情是啥模样。就我们徐导,从前那些黑历史里面,包养过的一大堆大明星小明星,在哪个身上花的钱,不比为您花的多。当然徐导现在是收心改好了,我不黑他。只是想提醒您,宋老师,您这个道德尺度也太高了点,以后跟徐导一起过日子,老这么斤斤计较,怎么成呐。再说徐导,不,现在应该是徐总了,我们老板那么有钱,随便帮您买点菜,算什么呢。” 徐幼这张嘴快而且贱,一连串连珠炮似的,说着不黑徐准,实质上还是在宋承面前,三言两语就塑造了一个典型的花心渣男形象。赶明徐准知道了,又要拧他耳朵,叫他二货。唯独宋承觉得徐幼天真爽利又贴心,在徐幼这小半年来热情的照顾下,渐渐地,一些日常上的事,都愿意跟他说。 “我跟送货工人问过,这些菜比市价至少贵五倍以上,天天这么吃,我经济条件承担不起。”宋承觉得小助理如果过于热心的话,也有些叫人头疼。他希望徐幼明白,自己是很认真地在拒绝这件事,“就算这按照你的标准,不算在被包养范畴之内。可是我有自己的经济能力,本来接受徐准提供的这套房子,我就已经很感念了,不需要再靠他养活。” “就,就一般平凡人家结了婚过日子,男方为家里买个菜又有什么了。爱惜羽毛也没有你这么爱惜的啊……”徐幼为宋承跑了这么久腿,已经完全把宋承的事当成自己的事,见宋承要推掉这些菜,还不高兴。撅嘴委屈道,“为什么总是要委屈自己呢。” 宋承被逗笑了,叫徐幼的名字,很温和地说,“徐幼,难道我是女方。” 徐幼被宋承笑得脸红心跳,手一挥道,“唉我也懒得管这些事。我让导演自己来跟你说。到时候导演扑在老师你的西装裤腿下,哭着求你收下这些菜,比我更肉麻难缠千百倍,宋老师你就知道,我现在劝你收下,是为你好了。” 徐幼这么直接地点破,叫宋承感到不好意思。他没想到徐准平时对待他的态度,其实早都已经落在了外人眼里,而且落下个“肉麻”的评语。可他是个很诚实的人,无法欺骗自己。他沉寂了这么多年的心,对于徐准那些肉麻手段,缠绵的情话,就是有些沉迷上瘾,甘之如饴。 徐准在百忙之中得知了这么个事,想象了一下宋承大清早起来站在家门口,被一堆蔬菜围绕,皱眉苦恼的样子,暧昧地笑了。宋承这是闹别扭了,他老师别扭起来,他也挺喜欢的。反正现在是看对了眼,怎么样都挺喜欢的。吃完午饭外卖,到稍安静处给宋承拨电话,“连送菜这种小事,老师都要和我划清楚河汉界,下一步老师难道是要把我赶出家门。” “不是的,徐准……你,你想问题不要这么极端。”宋承组织着言辞,想要怎么跟他解释。 谁想徐准直接就道,“你不爱我了。” 徐准趁宋承愣神之际,再接再厉,千回百转地道,“老师,你从前可是最疼我的。” 呲,好歹他那一帮手下都还在旁边吸溜外卖的番茄芝士意面,徐导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很精分啊。一个休息室里的员工,有起哄的,有作呕的,各种嚣张,在徐准背后叫个不停。 宋承听不太清了,疑问道,“徐准,你那是什么背景音?” 徐准打开扬声器,把手机对准整个休息室转了一圈,他员工都聚在一起,爬桌上猴叫,“在一起,在一起!” 徐准估摸着等宋承脸红透了,才止住作乱的小崽子们,每天调戏宋老师一次,果然十分有益于身心健康。走到旁边一间没有人的办公室,推上门得意道,“听到没有宋承,这叫民意……” 迎接他的是一阵宋承手忙脚乱按掉的忙音。 徐准划掉通话,顺便用手指欺负地轻戳了一下,手机屏幕壁纸上,宋承被拍得挺好看的那张睡脸。有时他真的很想知道,自己老师这脸皮到底是怎么生的,薄得也太好玩了些。 今天这送菜的事,最终就这么不了了之。其实只是一件小事,可小事也能折射出挺大的问题。徐导是多么玲珑的人儿啊,稍一琢磨就觉出其中关窍。他每天这么辛苦赚钱,可不是为了让他老师,一辈子窝在那个小房子里受苦。 有关他自己的社会地位和经济状况,宋承现在感到不适应没关系,反正他时间还多。温水煮青蛙,小火慢煽文火慢煮,总归有一天,是要让像宋承这样清高的人,都彻底地明白和接受过来,他男人究竟有多么强大。 宋承在三月考完了研究生考试,考试重压一卸下去,生活更加轻松,又买了一缸鱼回来,每天种种花养养鱼,练练书法和英文,加上打球锻炼身体,日子写意得,简直要让徐准这种觉都睡不够五小时的大忙人嫉妒。徐准心理极度不平衡,硬缠着宋承跟他视频通话来补偿他,宋承在某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无奈答应。虽说只是低像素肉体交流,可光从那小小的视频框里,都能看得出宋承气色是越来越好。徐准色心一动,就有无数的荤话枪林弹雨般向他老师袭来,宋承居然不再轻易脸红。他这也是被徐准每天两三通爱心电话给腻歪成这样的,这小子混账话多,如今宋老师已经能够做到,即使在上课时收到徐准的色情短信挑逗,也能只看一眼,就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关掉手机屏幕,继续上课了。 等宋老师慢悠悠地学到第三本淮扬菜谱,徐准公司已经彻底走上正轨。兵分两路,一路外包自己这支战斗力过剩的团队,给外面的其它公司做幕后。另一路,也在为他们自己签下的导演编剧和一众主创人才提供施展空间,帮助他们拍摄电影成品,推向市场。他们公司人不多,东拉西扯总共百来人,可是凝聚力好,将办公室政治尽可能降到最低,收纳人才都达到国际级竞争力,又是徐准这种传奇人物牵头,一时间可谓虎狼之师,很快在业内闯出了名声。有商业评论周刊看好他们,专门写了好几篇分析性文章,以耸人听闻的标题,将它捧作是国内电影业界冉冉升起的新Google。然后又着重以好莱坞为例,分析了一下国际形势,当今无论是在奥奖还是在票房上,像徐准这样的独立电影制作公司,都已经可以做到与巨头们平分秋色。 人们最起初只是张望徐准到底能做出个什么名堂,如今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了,明里暗里向徐准公司伸出的手越来越多,手上握着的,除了鲜花当然还有刀子。徐准收敛起一贯嚣张姿态,一手太极打得温吞帅气。一面含糊抱拳道小公司刚起步,混口饭吃不容易,大家给我个面子,不要捧杀。一面默默地动用公关手段,将一切相关媒体报道,全都压下去。 看这几年国产有多少烂片就知道,国内一般的电影公司,无论从理念上技术上还是响应速度上,与国外的专业团队,都至少落后二十年。而徐准和谢东所亲自挑出来的这支团队,可以自信地说,与国际水准几乎没有年龄差。这支队伍比从前德顺给他的,他带领着创下了几十亿票房的队伍,都不知要高精尖上多少倍。绝世名刃太利了也易折,因此当下大家都不得不低调行事。只等今年七月,公司第一部独立作品到院线上映,然后一战成名。 徐总现在是事业爱情两手抓,公司忙活累了还可以去欺负欺负宋承,翻了倍的春风得意,风流倜傥。也许他就是这样的人,天生精力过剩,如果要让他一心一意地只去做一件事,只去爱一个人,反而会损害他那种天赋的高能。 这种春风得意一直持续到当年的七月戛然而止。最终发生的事,其实也并不如何黑暗,并不意味着徐准这种应对世事始终过于灵巧和轻松的人,从此就困在了其中走不出来。但总归产生的结果,叫人感到有些沉重。 第57章 夏天越来越热,叫人烦躁,在公司第一部独立产出的电影成形前夜,徐准给宋承打了电话,照例一番油腔滑调之后,对宋承说,“宋承,我能拥抱一下你吗,就一下……” 宋承也照旧对徐准挺冷淡又挺温柔地说,“徐准,听话,安心工作,等你忙完了再来找我,我给你做好吃的。”哄小孩一样。 徐准在那头呵呵了一声,挂掉电话。 宋承待在家越想越不对劲,到底怎么个不对劲法,他也说不上来。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心灵感应,情人之间的默契吧。徐准在电话里听不出什么异样,宋承也完全不知道今天对徐准公司来讲是一个怎样重大的日子,但就是莫名地为徐准感到焦虑。手中的书也看不进去,在台灯前坐了二十来分钟,起身去厨房,不到一刻钟,利落地收拾出了一个保温食盒,拿了张徐准给过他的名片,一路提溜着饭盒噌噌下楼,上了辆家门口的出租车。 徐准工作的地点宋承虽然没怎么去过,但是叫出租车开到那儿,把名片往前台一递,居然也受到了挺热情礼貌的对待,可见这公司风气不错。由一个衣着打扮十分自由新潮的二十来岁小姑娘给宋承引路,带他去找他们徐总。一路上小姑娘热心地跟宋承介绍了他们公司,顺便询问宋承的名字,虽然宋承衣着普通,但能拿著名片来找他们老板的,肯定不是一般人。等听到宋承用好听的声音回答道,“啊,我叫宋承。”小姑娘眼神就变得有些奇怪。宋承摸了摸脸,心虚地说,“你认识我?” 岂止认识,他们那个传说中从未露过面的驯夫有方凶悍老板娘,在全公司上下流传了一两年的最火热八卦男主角,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这公司所在的院子里房间特别多,虽然是老式的A城大宅院,可是装修简洁,室内设计大方,用色以纯白为主,加点金属和钢化玻璃点缀,充满了现代气质。地上七扭八弯缠的都是电线,堆的都是器材,光负责收拾整理的工作人员和清洁阿姨就有十好几个。小姑娘一路护送宋承好似穿越热带丛林,待走到最后一个拐角,就不肯再跟宋承走下去了。只是指着走廊尽头那条道说,“宋老师你往走廊里一直走,走到头估计就能看见徐总了。徐总他……最近心情不太好,听谢总说,这段时间徐总闭关,公司上下,包括谢总自己,都不许去打扰他。说是徐总要一个人负责为公司第一部电影作最后拍板呢。” “噢,好的,谢谢你。”宋承跟她握手道别,只觉徐准公司招募的员工都不错,从前遇到的徐幼,还有刚才的前台,和现在身边这个小姑娘,都是挺善良的人。他一个人站在拐角楼,往那条被形容得幽深莫测的走廊里望了望,扶一下棒球帽沿,正准备继续往前走时,忽然刚才那跟他告别了的小姑娘,又跌跌撞撞地跑回来,一把撞到宋承身上,随后站定,跟宋承做了个现下年轻人流行的手势说,“宋老师加油!”又慌慌忙忙地跑走了。 搅得宋承一头雾水。这声加油是怎么回事。还有,他也并没有和这小姑娘说过自己是老师,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宋承顺着那走廊一步步走,走到尽头,果然在拐角那条纯白小道上发现了独自蹲着的徐准。一个人捂着胃,把脸埋到膝盖,背靠玻璃墙,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从手肘遮挡露出来的那一点面颊皮肤,可以看出脸色发白,满头大汗湿了黑发。虽然有中央空调,可从宋承所在的侧面能看到,汗水还是湿透了他衬衣,薄薄一块透明的布,紧紧贴到背上。 宋承默默在原地停下,在与徐准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把饭盒放下来。 “走开。”徐准听到脚步声,不耐地转了一下头,他视线低,只能看到一双教和一份饭盒,极力忍着疼,厌烦地道,“不是跟你们说了我不吃吗。” 宋承沉默了,他正垂头组织着语言,想自己该对徐准说,吃一点吧,对身体好。还是该和徐准说,幸好我猜到你没吃饭,在来时从家里给你带了胃药。 徐准见他还不走就真的很烦,他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持续了好几天了,不想被任何人看到。这时就不顾什么领导风度了,这是纯私人空间被打扰的厌恶和愤怒。抓起手边一只文件夹,就朝宋承砸去,“谢东到底有没有教过你们,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来找我?” 那只文件夹还挺重的,砸到宋承脚面上,惹得宋承退后了一步。徐准用余光扫到就这样还不能把人赶走,顿时一撑玻璃墙壁站起来,“哪个人事叫你来……”待抬起头看到棒球帽墨镜全副武装包裹下的宋承,身体僵硬了。 “呃,没有人叫我来,我自己来的。”宋承不知道该说什么,徐准这汗涔涔的模样真挺可怜,他想了一会儿,合情且合理地建议道,“要不我先走,饭盒和药留在这里,你自己在这再待一会。” 转身想离开,徐准从后面扑过来,十几米的距离,他一秒钟就扑过来了,靠近后一把死死牵住宋承手。头也不回,使劲把宋承往他原来蹲的那块地界儿拉,好像生怕宋承因此跑了。一边嘴里小声说话。宋承竖起耳朵听了一下,说的好像是什么,“老天拿你来折磨我。” 徐准把宋承牵到自己拿一小块地盘,又背靠墙壁蹲下去了。捂着胃,把手肘搁到膝盖上,低头一眼也看都不看宋承。 他是病人,正病着,病的时候就想老师过来照顾他,可是又不好意思开口。现在好不容易看到了宋承,本能地想推开他,又不想放他走,就好像生病的小孩看到了可以撒娇的家长,因此而变得更加暴躁易怒和别扭。 宋承只觉得徐准像条任性的猫狗一样,磨蹭磨蹭着绳子,把自己弄了过来,却又不理会自己。不明白徐准在搞什么,就好像今天那个忽然跑过来跟自己说加油的小姑娘,一样地让他感到莫名其妙。看来这代沟还真是有,大概年轻人的脑回路,真的和他的不同。 他枯站了许久也没见徐准有想要跟他说句话的意思,叹口气,重新返回去,立到食盒边。在想要弯腰提起食盒之间,忽然摘下头上的棒球帽和墨镜,对徐准摊开两手说,“你在电话里不是说要抱吗,过来抱吧。” 徐准将信将疑地瞧了宋承一眼,好像对宋承忽然这么温暖,感到不可信任。然而最终他还是想起来了这是他老师,他老师都不疼他,还有谁疼他呢。两腿一瞪跳起来扑过去,拦腰将宋承狠狠抱住。 宋承轻轻地亲了下徐准的耳朵,摸着他头发说,“徐准,你多大,我总以为你还是个孩子。” 徐准毫无廉耻,理直气壮,“我本来就是个孩子。” “我最近养了很多东西,”宋承说。养花啊,养鱼啊,都养得很上心。难免拿徐准跟他那些宠物对比,“你像是我额外养的一条小猫小狗。”可活泛,可闹腾,每天要为他担忧那么多心事。 他说徐准像条狗也就罢了,还加个小字,徐准好歹也是三十来岁的人了。可两人都不觉得彼此肉麻,徐准甚至还很入港地,认真跟他老师反驳,“见过我这么帅的小狗吗?” 宋承就笑出声来。他常年教书,声音底子好,笑起来也有种低沉的好听,在空旷纯白的玻璃走廊里低徊。 相互玩笑几句,把气氛缓和下来,宋承拉徐准到旁边地上坐下,特别强调,叫徐准别蹲着了,姿态太难看。坐定后,先喂徐准就温水吃了药。再打开食盒,把东西一样一样都摆出来,一小份一小份,照顾徐准慢慢地吃。 他带了今天晚饭时刚做出来的新鲜皮蛋粥和鸡汤,皮蛋粥煮得软,一粒一粒黑白分明,鸡汤煨得透,亮澄澄全是精华。把烧得烂熟的鸡肉都捞出来,选了几块能啃的胸脯和鸡腿,额外用一小盅盛着。配餐的主菜是炸小黄鱼和素炒油麦菜,咸咸的很下粥,另外几碟淡口味凉菜,是他来前在路边超市临时买的,吃时让徐准搁在粥里裹一裹,再下咽,就不会闹胃痛。饭盒最底层是切好块的水果和糯米糕,米糕临时拿来凑数用的,徐准大概不会喜欢,偏甜,沾染了南方口味。 徐准好了伤疤就忘掉胃痛,食盒盖子一揭开,那饭食温热诱人。真他吗的贤惠啊,徐准深呼吸一口气,在心里感叹道,赚到了。宋承递给他竹筷和勺子,徐准一端起碗来,就狼吞虎咽。宋承在旁边看着都替他疼,“慢点吃。”到最后不得不强行掰下徐准手腕说,“别吃了,”夺过徐准粥碗,放在地上,“你跟我说会话,边说边吃,这样能慢点。” 徐准就得瑟了,老师疼他呢。连熬了几夜,青胡茬未修干净的下巴,有些坏坏的味道,“那我陪老师聊天,老师要负责喂我。” “……”这种无理取闹宋承肯定是不会答应的,他低头收拾被徐准长手长脚碰乱的餐具,慢慢说,“还好我们上次去医院检查,你得的不是什么大病,胃病要靠养,我曾经也胃弱过一阵,后来自己慢慢地养好了。” 徐准继续占他便宜,猴上去,“你这不是正在养我。” 宋承推开他毛手毛脚,“别乱动,去吃饭。” 徐准就安静下来放缓速度吃饭,两人一块在地板上坐着,其实也没有说更多出格的话,但气氛里就是莫名透着股腻歪。饭至最末徐准放下筷子,推碗说,“其实我这几天是……” “我知道,”宋承说,“你工作忙,压力大,刚才进来时,给我带路的小姑娘跟我提过。” 徐准就吧嗒住了嘴。宋承把一包湿巾扔过去,徐准打开来擦净脸和手,盯地面,有些颓丧,卸下盔甲似的说,“宋承,我不是神。外面那些人,他们看我跟看神一样,以为我无所不能。可是我不是,我不是神。我也会害怕失败,无法确保事事都能成功,所有风险背负在我一个人身上,一切未来不可把握的不确定性,都让我充满了痛苦。” 他讲完还抬起头看宋承,用他那张在演艺圈里说不上特别英俊,但就是让宋承无法抗拒的脸,直勾勾地盯着人,好像是在问他,宋承,你明白吗? 当导演是个风险特别高的活,有点类似赌徒游戏,有时再怎么遵循市场规律都没用,卖不出去就是卖不出去,票房黑马或是万人唾骂,都只在一线之间。徐准又嚣张,过分透支了自己的张扬,这样的生活方式好像在高空走钢索,给他提供支撑的只有手中的电影而已,每一部都不能出差错,然后他才能有资本,继续与全世界对抗。 从前每拍一部电影,到最后剪辑定型之前,他都会习惯性崩溃一次,几要成为一种心理障碍。所以他次次要闭关,不见任何人。这回本不是他的作品,但他们签的导演和剪辑师一起在最后关头怂了,不敢背负起新公司试水之作的责任,硬是要把徐准这个挂名监制推上去把关。这导演只比徐准小两岁,却已经被徐准暗地里赞助着在国外电影学院培养了四五年,算是徐准的门生。闷头只懂拍片的文艺青年一个,对票房和市场实在没有信心。于是徐准便不得不亲自上阵,将那剪电影时崩溃性的痛苦又体验了一次。 这些破事宋承实在是不懂。他侧过头,收拾剩下的残汤冷饭。“你只是饿了。”对徐准说,“其实我的时间也未必要耗在这些汤汤水水上面,但是你会饿,要吃,又永远学不会做,那我就只好帮你多做一点。” “至于其它的……你要跟我说,我也不懂。徐准,你是从小就看着我长大的,我有几斤几两,你知道得很清楚。老师要是真的是很有本事的人,也不会一辈子只在中学做个初中老师。我出身不好,没有能力,没法把你培养成官二代或者富二代,对于你工作上的事,帮不上忙。” “当然,我更不是生来就喜欢照顾你穿衣吃饭。只不过现在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而已。”宋承收完碗,把这些话说完,抬头看徐准呆成个蜡像,像是傻了,摸徐准额头,又探手下去摸徐准腹部说,“你别笑话我。我活到这个岁数,脸皮很厚的,什么都看开了,说出来这些,不觉得丢脸。你肚子还疼不疼?” 徐准本来不言也不动,这时一笑破功,抓过宋承手说,“你那小样。”宋承久不被徐准沾身,这时从耳垂往下慢慢地脸红掉,徐准更加不肯放过他,“还说自己脸皮厚,我见过这些人里面,脸皮最薄,最不肯向现实妥协的就是你。” 徐准有本事把任何正正经经谈谈心的话题,都歪到暧昧色情上去。宋承一路没跟他说话,徐准把人送到公司门口,把提着的食盒交到宋承手上,十分压迫性地把宋承推搡到一边说,“宋承,今天连那种示弱没志气的话我都对你说出来了,我不再有什么了,你看我的骄傲,全都被你剥光,一点都不剩了,你再不要我,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经常在宋承面前,摆出这么个黏糊德性,烂泥糊不上墙。宋承早都免疫,见怪不怪道,“你想要什么。” 徐准看看四周,都是人,估计宋承肯定是不肯让他亲的,退而求其次,“那你给我抱一下。” 宋承用不着四处张望,都知道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捂住嘴低咳一声,按低棒球帽檐,摊开手臂道,“过来,别说话,也别乱摸我衣服。” 徐准其实根本没等宋承发话,就已经主动凑上去,手脚缠住人,闻到宋承身上轻微的香皂和汗水味道。他留恋那气息,于是就多抱了一会儿,果然没对宋承做什么多余的事,身旁人来人往的,也不避忌。 他只是在今天才觉出这段爱情真正的好。宋承像一所老房子,结构异常简单,没有豪华修饰,有些冷清,有些闭塞,你只在里面住一天,发现不了他的好。可是你要在那里面住上一年,五年,十年,住进他心里去,然后才能发现,这所房子其实是那么温馨,那么妥帖。 第58章 这大概就是他们爱情最好的时候,虽然仍然是聚少离多,但至少有了点沟通,有了点交流,在原本的基础上,又稍微贴近了一点,像是真正在谈恋爱的模样。 宋承其实一直就比徐准大,比徐准成熟,更比徐准衰老。而且现在是越来越喜欢走洁身自爱的路子,生活过得有兴味,不空虚,有时言谈举止,比徐准还要潇洒。好歹也在公司大门口跟徐准黏糊半天,可告别时,干脆地挥挥手,然后转身坐上出租车就走了,头都不回过来看徐准一眼的。 徐准吃瘪的,站在台阶上,吹着夜风,冲那一溜烟远去的车屁股看了半天。直至看不到,摸出根烟,低头点着的间隙,扫到大门柱子旁边藏了几个闲着没事干的实习生,大概是听闻了什么风言风语,跑过来围观他们真人秀。徐准抬手,招那几个过来,“偷偷摸摸地干什么呢,要看就有胆量一点,正大光明地看。” “徐总,你们感情不错啊。”实习生都是大学在读,对老板没有那么多敬畏,围着徐准打哈哈。 “嗯。”徐准简略应付了一下,再没吭声。他心里藏着事,终究还是没有藏住,稍后转头,皱眉冲那几个实习生讨教道,“你们不觉得,他走的时候太干脆了点?” 徐准这个淡淡忧伤的语气,配合他那个落魄抽烟的表情,十分叫人蛋疼。人实习的自然只帮他说好话,“哪有,你们看起来感情还是很好的。” 他们是不懂得徐总心里那点芝麻绿豆大的事。爱情就是这么起起落落的,前一秒钟还在海誓山盟要死要活,后一秒钟又会计较他走时有没有回眸,有没有给你一个笑脸。真正陷进去了,里面的一分一毫都是让人担心的。徐准没想到自己还能有一天这么为爱情所苦,真可谓少年风流老来报,处境尴尬,下场凄惨。叹了口气,掐灭烟头道,“都打车回家去吧,这么晚了,别在这待着,我这烟味大。” 然后背着手拧着眉,继续踱回自己办公室去,一边想,这聚少离多的日子不好过,横在他们中间的这么个问题,得早晚解决了才好。要不宋承这一天一个样,越变越淡然,虽然现在还说着喜欢,可哪天真把他给忘了,给放开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没办法,他徐总前科太重,不可能有安全感。真要谈起恋爱来,在宋承面前还能装装情圣,遇上任何事,都拍胸脯说我是你男人,可背地里仔细一考量,风流倜傥的面子就挂不住,他妈的到处都是担忧和烦恼。 这爱情也只是像块乳酪,表面色香味,认真切开来到处都是坑坑洼洼,又经得起几许风波干扰。 当晚徐准将样片封存入库,是披着西装,凌晨三四点趴在办公桌上睡的。没睡几小时,被一叠冰凉的文件摔到脸上砸醒,徐准皱眉抹脸,“怎么了?”清醒了点拿起文件一看,一沓厚厚的他和至少十几位不同男性暧昧接吻拥抱的亲密照片,“哦。” 他可镇定得很,谢东凌晨被公关的人打电话叫醒,赶了两个多小时从度假的郊区赶回公司来,同样倦怠,语气平静道,“昨天晚上十点左右爆出来的,现在各大网站都贴的是了。十年一遇的新版艳照门,联系网络公司删帖都止不住传播速度,估计从今天早上开始,就要登陆各实体纸媒和电视台新闻。准哥,这回你可是真红了,红得都快发黑了。” 照片上各男星都被拍得隐蔽,唯有徐准无论背影侧脸正脸都很好辨认。显然发布这些照片的人无意揭露娱乐圈滥交黑幕,只是冲着徐准一个人来。徐准一张张仔细看完了,闭上眼把这些照片里当时场景都过滤一遍,敲桌道,“多大事。” “怕只怕还有后手,一下子拉出十几个男星给你陪葬,这是大手笔。”谢东说,“别睡了,趁这段时间你仔细数数,想动你,又有决心有胆量敢动你的,在圈里总共有几个。” 徐准一摆手又睡过去,然后等谢东出去买了早饭回来,两人一起在总裁办公室吃了早饭。照常处理了些日常工作,等其他员工来上班后,叫了几个空闲的进来,成立专案小组,专门负责跟进各大有影响力的网站。职员一搜果然有许多成果,除了那些引起轰动的照片之外,这一夜间还冒出了数量众多的爆料帖,借着照片的东风,以圈内人欲言又止又神秘兮兮的口吻,爆料徐准这些年来在媒体眼中成谜的性向与私生活。其中夹杂了大量的人身攻击。 随着流出的照片越来越多,谢东站在那几个员工电脑屏幕后头,脸色也越来越差,摔文件夹道,“男的也就算了,你这一堆被捉奸的对象里,居然还有女人。那女人还是xxx,靠,我的女神,是可忍孰不可忍。徐准,你从前到底是有多乱?” 徐准捧着茶杯慢悠悠道,“别急,接着往下看。” 徐准这人就属于那种遍身都是黑点,生来一张嘲讽脸,什么都不太care,嚣张又傲慢,看着就有点引人想黑的欲望。然而真黑起来,却又无太多破绽可寻。在专业上找不出毛病,便只好往私生活上攻击。果然在接近中午时分,爆料人沉不住气了,在国内一家最知名论坛上,放出重磅炸弹:一盘长达四十分钟的上载性 爱录影带。录像的男主角们,这回没有打马赛克,一个是原本就知名度高,这两天来更是全国爆红的著名绯闻男主角徐准,另外一个,是从前在徐准电影红过一阵,后来因几乎拿不出作品而有些过气的清纯偶像男星金城。 那录像视频太不堪入目,满屏肉色加上露骨呻吟,才打开几秒钟,几个职员就面红耳赤地纷纷关上。谢东只觉自己跟了这么个坑爹老大,心都要碎了,“你还有更坑爹的料可以爆没?在京郊别墅那几个有名的常年吸毒群交银乱派对,你都参加过没?限你在一分钟内,从实给我招来。” “当然没有。你也稍微长点心,”徐准喝了口热茶冷静道,“用脑袋想想,私生活的料爆到这种程度就算极致了。更猛的硬料,要牵扯到上层大佬,他们不敢爆。” 他说谢东没脑子,谢东就回刺他,“那是,我哪比得上您牛啊。全球被爆出性爱录影带的总共都没几个,而今你终于也加入这一俱乐部,从此在名人小黄片界排得上号了。” 他们这一来一往,互相损得挺乐呵,下面人以为这是火药味,不敢吱声。又对着电脑上那满屏幕的丑闻,打字的手都在发抖。徐准不得以敲桌把他们的魂唤回来,“都别愣着了,出去把所有人叫到会议室,抛开手头一切工作,全员加班一天,加紧联系电视台和平媒做专访,把长歌作为新人导演给推我出去。长歌不愿意去,也得去,跟他说是我下的死命令。把从前他在国外得的那些奖杯都搬出来,给媒体编个好故事,想尽办法竖起他这块招牌,再撇清这部片子和我的一切关系。小心点啊,长歌可是咱们公司的宝贝,我眼看着就快要是艘沉船了,以后他就是你们依靠着拿钱发奖金的金饭碗。” “我们之前给院方发的预告片上,这电影制片人挂的是谁?” 谢东举手,“我。” “那就继续挂你的名字。打电话联系后期制作方,把我从监制的位置上除名。” “这几天有记者打电话进来找我不要管,一律挂掉。不要对外放出任何通稿或消息,让网民的情绪先宣泄几天,下周我们再开新闻发布会。” “谢东留在公司镇守,把外联的那几个都叫回来,一会跟着我去跑趟院线,谈档期延后。” “对了,必要时谢东狠心放点血,别舍不得花钱,在全国地铁,给长歌投放他个人的形象宣传视频广告,以励志为主题。别让外面公司做,我们自己员工比外面一般广告公司牛多了,这两天就辛苦点,尽快加班加点做出来。我沉了没关系,长歌是咱们公司的未来,公司好好培养了好几年的,可不能毁了。” 这几条吩咐完徐准就套上西装拿上车钥匙准备出门,他们公司的人,基本都是待了好几年,从工作室时期就被招进来,都属于业务技术比较牛的,但为人普遍单纯,没见过这么大事,有好几个眼窝子浅的,很快就要哭出来,扯着徐准衣角说,“老大,你不是艘沉船。” 把徐准逗乐了,一拍那下属肩膀,“这有什么好哭的,放心,我当然不是。” 第59章 一时间外面把徐准说成是片场恶霸、圈中败类,私生活十足混乱,依靠国内的导演中心制,一人独大,一手遮天,强上硬上潜规则演员,简直十恶不赦、一无是处。 但这也是网上抨击得厉害,以及几家明显被收买的纸媒在唱衰,其它的,尤其是圈内人,都暧昧地保持了沉默。 他们圈内当然是最好斗的,但现在的情况是,徐准身后的背景,以及致力于整徐准的人,所能调动的能量,看起来都不容小觑,因此虽然一架架黑乎乎的枪口都对准了徐准,但是一个个都忍得可辛苦了,风向未明,不好开火啊。 录像带另一男主角金城首先沉不住气,出来对媒体哭诉,自己一个脆生生小直男,是如何被徐准诱拐,而后被强迫带上了这条搅基之路。他本来走的是清纯可人美少年路线,市场主要集中在十几岁的在校学生,和需要靠消费少年偶像来发泄母性的都市女白领,既没演技又没歌艺,往哪方面发展都四六不靠,形象就是他的命。如今眼看连形象都快要保不住了,一着急,难免就要出来反咬徐准一口。 他这咬得毫无美感,反而引起大众质疑。本来当初电影宣传时候,他和徐准传绯闻传得挺开心的。后来在录像带里面,被徐准操得也挺开心的。而且这么私密的录影带,不是他们两人之一拍的,还可能是谁拍的。做都做了,如今出来摊手不认账,把自己洗得跟莲花一样白,也太挑战网民智商底线了些。 声明发布之后,徐准手下的几个得力人才,马上就找到了金城,一张金卡和一份国外私立大学录取通知书递给他,金城立马就把剪秋供了出来。从剪秋把录像带抛出去的那一刻,金城就知道剪秋不要他了,大难临头各自飞,他如今也顾不上剪秋这个同门师兄,利索地拿钱出国了事。 剪秋现在靠的还是x影视那红色背景深厚的女老板。弄明白这一点之后,徐准手下马上着手联系女老板,这年头的红N代们,不管自己爷爷辈出身多草根,秉承了那点祖荫,而今普遍都把自己当成贵族来对待。人家只派了一个代理律师出来跟他们谈,连律师也盛气凌人得很。 徐准也大牌,自个根本没出场,视频遥控自己律师和几个属下来与对方律师谈。属下都是有血性的人,见着人家那态度,几欲拍桌子叫板,被徐准拦住。徐准不大看得上他们娱乐圈经常搞的生仇死恨这一套,他给自己的定位,永远是官方每年把他们这些文艺界人士招在一起开个会时,在文件抬头上所写的那样,“青年导演艺术家”。然后从更本质上来说呢,其实连艺术俩字的边都沾不上,就是个生意人。 生意人解决问题的方式,都比较奇葩。再大的事拿到桌面上谈,也不过是谈生意而已。徐准隔着电话沉着带阵,当指挥手下取出文件袋里剪秋吸毒的照片后,对方律师脸色立即就变了,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后对徐准这一方态度立马就好了很多。 虽然剪秋因吸毒一事马上就变成了可弃置品,连给人当玩物的资格都不太够了。但他们那方该要的利益还是得要的。这就是明摆着是要欺压人,利益也要,面子也要,整了人也不道歉,反倒要伸出手来管人家要钱,比蛇吞象还人心不足。 但也确实就是这么个世道。 对方虽然点了头,这仗不再继续打下去,纸媒也在示意下纷纷收声,转而学术范地假模假样讨论起名人隐私权的尺度问题。只有在网上仍然吵得厉害,照片和视频仍旧到处流传。对方的意思很明显,他们撤是撤了,可是从前捣下的这烂摊子,拒不负责,留给徐准自己收拾去。 夹杂在这些乱七八糟的黑帖里,也有一些提到徐准在家乡时有和自己的中学老师传出过同性恋绯闻,一度还想要挑动网友人肉这位老师,声势搞得很热烈。但这条黑帖呢,一方面是时间太久,除非是当事人亲自出来爆料,否则空口无凭。又太清纯,与其它直接露肉的爆料相比,不够劲爆。另一方面,现在对各网站对人肉搜索平民也管得严。后来宋承前妻出面,发表了一份声明,表明自己丈夫恪守师德,在徐准上学期间,与徐准决无任何逾越尺度的暧昧行为,并保留上诉各大网站诽谤的权利后,这种有可能牵扯到宋承的网络攻击,才迅速地被删帖销声匿迹。 徐准看到宋承前妻这个声明之后,就打电话给了谢东,“你做的吧。” “嗯哼。”谢东点头。 徐准点名批评谢东说,“以后事都让我一个人扛着,别把他扯进来,他不喜欢。”然后在挂掉电话之前,又十分含糊地表扬道,“做得还行。” “擦,”一句话把谢东气得,在那边厢抱着电话,又要跳脚。 外面这些乌烟瘴气的事,宋承本来全不知道,他埋头教他的书,上课比较忙,平时办公室气氛也是忙碌而严格,很少有机会能停下来说说时下的新闻八卦,即使说了,宋承也不过心。而且自从和徐准这种名人确定关系之后,对报纸和新闻之类的,宋承尤为回避。 偶尔买份报纸看看,结果一打开就是那张和自己同床共枕过的脸,被狗仔拙劣的摄影技术拍得变形,又要被记者八卦臆测的语气评头论足指指点点一番,这感觉放谁身上都不好受。 结果他前妻给他打电话来,主动告诉了他这件事。宋承接到电话有些惊讶,听闻前妻沈知书所说的消息,居然十分镇定,远没有看到来电显示上出现前妻的名字那样惊讶。听完只是说,“知书,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多谢你之前给我汇款,你不知道,其实当年离婚的时候,徐先生就给了我们一大笔钱。后来又陆续给了我们几笔钱。如今我那口子的超市都开成连锁了,日子过得不错。”他前妻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年轻许多,确实是个生活安稳知足的成熟女人模样。 宋承说,“终究还是我对不起你,有什么困难,你可以提出来,我会尽量帮你。” “哪里的话,”沈知书说,“这次的声明,虽然有谢老板律师那边主动与我们联系,但说到底,也是我自愿站出来的。当初结婚的时候,你对我说过,你和徐准之间那么多年里,从来没有逾越行为,只除了最后那一次。这是你说过的话,我相信你,你不值得在网上被那样抹黑。” 宋承变了,沈知书也变了。这些年其实大家都变得越来越温柔,也许是观念在变革,也许是时代在进步,网络的普及,信息流动更通畅,总之,早不复十几年前的凄风苦雨、苦大仇深。 宋承在心里感叹几句,最后跟沈知书问了声好,两人互相有礼貌地结束通话。 挂掉那通电话后他一整天都心神不宁。之后回到家,打开电脑查了查,虽然视频已经被和谐,但是照片都还看得见。而且从网上新闻的标题上,也可以看出是有性 爱视频流出。宋承自然是不会自添困扰,去刻意搜索视频来看。他也没有什么迁怒的感觉,这都是徐准的从前了,他分得很清楚,什么是从前,什么是以后。 只是宋承难免在心里对徐准感到有些失望,跟往常一样的那种失望。无论外面出了什么样的事,徐准从来不告诉他。而这次这种事件,怎么说,他自己也是有些相关的,又是作为徐准的伴侣,徐准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肯正式跟自己说上一句两句。 徐准如砍瓜切菜一般解决了自己这边的公关危机,可是唯独解决不了宋承,总是在犹豫着,犹豫着,借口自己忙碌,躲避开不肯联系宋承,结果铸成大错。 剪秋被保安跟丢垃圾一样丢出了那女老板的别墅,又被女老板丈夫派出的人,狠狠殴打和羞辱了一番。没有人再来管他,毒品让他的神经极其脆弱,很容易就失去理智,在绝望之下,对宋承行刺。 在那天,宋承回到自己家小区时,看到有个人腋下夹着一包东西,佝偻着腰走路,因为包着碎花头巾戴着黑墨镜,所以感觉挺奇怪的,像男人,又像是个女人。 那人似乎是向宋承这边看了好几次。等到宋承走近时,一把拉住他。宋承朝他看了一眼,感到奇怪,扶住那人有些抖的手腕问道,“同志,你需要帮助吗。”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一把明晃晃的利刀朝自己捅来。 剪秋毒瘾上来,没多少力气,捅的位置偏,看起来流了很多血,但是没伤到内脏。捅完他自己好像也被吓住了,一把将捂住腹部的宋承推倒到地上,还觉得不解恨,又上前去踢了几脚,抖着手,补了两刀。 第60章 那天正是徐准正式召开新闻发布会,地点选在他们圈里常用的一家五星酒店,记者塞满了整整一个大厅,举着话筒和摄像录音设备,听徐准宣布自己从此金盆洗手,退出导演行业。徐准站在镜头前,看起来和平时形象差不多,换了身正经黑西装,没有瘦点,也没有憔悴些,丝毫看不出身为黄片男主角的羞愧感或是低人一等感,只是很郑重,官方模样,一字字脱稿念着即兴演讲,表明自己退圈这事是真的,经过深思熟虑,不是在开玩笑。 他这圈退得是太干脆了,自己干脆脱身,把仍旧还义愤填膺,从愤怒里走不出来的公众们,一下子抛到了深渊里。让这一两周来轰轰烈烈的这场戏,陡然有种烂尾感。大厅里闹哄哄乱成一团,徐准也不管,说完就退下去,然后一律问题,都让给自己的律师来回答。律师上去只说“是”或“否”,其它过于偏激的问题,都淡淡一句请大家尊重法律的边界,否则我们将保留起诉和追究的权利。 到了后台,谢东跟他恭贺说,“恭喜你荣任gay界新一任最火辣性幻想对象,无数小零们都在微信上求种,各大黄片论坛,都在转发你的压缩包,众网友纷纷在回帖下面,惊叹徐导持久。”小黄片虽然被删了,可余韵仍在,挡不住网民在非法网站里暗地分享的猎奇心。金城在床上那么风骚的一个人,徐准握着人家腰啪啪狠干了四十分钟,最后大家居然也没看到他射,可谓勇猛。 徐准拱手点烟道,“同喜同喜。”对方脑袋不够聪明,黑他其实没黑到点上,性爱录影带这种东西,对女明星,或是做零号的男明星,可能会有很大损害,但这是个男权社会,对于徐准这种不靠私生活上位的实干人物来讲,亏不了什么。何况电影界向来与政界关系密切,他这是还没开始找人,真要找人出来帮自己摆平这么个事,愿意出手保他的多了。 至于那些极端恐同的、锲而不舍人身攻击的,相信了挑拨煽动,以为徐准这种人就是娱乐圈最大毒瘤,欲除之而后快,不然就嚷嚷社会公平正义何在愤青的,一是徐准自身心理够强悍,不在乎,二是自然还有后续公关手段,是褒是贬都是关注度,这事先留着,不着急收尾,在以后好好利用一下,未必不能再捞回些本来。 徐准吸着烟,冷静地跟身旁几个助理一条条吩咐,其中重要的,着他们找几台平板打字记下来。助理给徐准倒了杯用来减压和庆功的香槟,徐准嫌太凉没喝。手机响了,出去接电话,然后一回来,可以很明显地看到,方才还那么运筹帷幄光彩照人的一个人,一下就垮下来。明明脸上也没有皱纹,头顶也没有白发,可就是能感觉到,这人周身的气息,转瞬间就老了十岁。 助理赶忙跑过去扶住他,“准哥,你这是怎么了。” 徐准招手道,“徐幼啊,辛苦你了,来,跟我去趟医院,照顾宋老师。” 徐准这预感很准确,多亏带了个徐幼去。到医院时,宋承仍然在手术台上,跟帮宋承打急救电话,并跟着救护车到医院,垫付了手术费的路人道了谢,又给人塞了张平时公关应急用的现金卡,派徐幼送路人走了,徐准一个人在手术室外走廊上等着。缝针估计是个慢活,要不徐准也不会等得那么焦心。出来后宋承仍然昏迷,麻醉药效没过,半天多后才醒来。徐准坐在病床边轻轻捡起宋承手,宋承裹在腹部一堆纱布和缝针线里面,轻度摇头,根本就不想见他。 徐准只好出去,等助理回来了,让助理和陪护一起,帮着处理病房内一切事宜。 剪秋伤人后走投无路,逃到了容思予那里,容思予听剪秋含泪带请求说完后,叹口气,打开家门,放剪秋进去。然后把人反锁在卧室里,当场就打电话报了警。同时,这种严重的刀伤,医院那边也是要报案的,两案一合并立项,警方很快就过来了。徐准作为和凶手和受害者两方都相关的,配合警方进行了调查。 这种伤人案简单的很,凶器都没丢,大喇喇在容思予家里放着。人证物证俱全,警察当场就把人给带走了。剪秋在被套上手铐头套前,仍反复跟警察说着我要见徐准,浑然不见容思予在他身后,眼里那受伤的光芒。 连着两天之内宋承都没见徐准,徐准就在病房外面守着。其实宋承不想见还是占少数,更多的是没力气见。肚子上那么大几条伤口,动一动全身都疼,失血过多,大部分时候都昏迷着,唯一醒着的那点时间,要应付各种医疗程序都来不及,实在没多余身体能力,再拿去见徐准。 他身上犯的那些事,委托了几个朋友开的公关公司帮忙代理,慢慢地也就淡了。没淡的,徐准现在也没空去管。新电影跟院方都签好协议的,临时挪档期,激起很多不满,损失也比较惨重,但所幸公司还是开得下去。徐准守在病房外,料理好了一切琐碎事,到第三天警方联系他时,主动申请了去探视被拘留的犯罪嫌疑人。 剪秋坐在铁栏杆后面,徐准走进去,坐下来。明明是他先预约的见面,却反而问人家道,“有什么要说的,都说吧。” 剪秋仰起头,一副“我是受害者,我是被逼的”口吻,说,“我早就说过了我爱你,是你一直不相信。” 徐准又想摸烟了,奈何这是警局,摸不着,他也不想公然挑衅人家公检法的权威。倾身皱了皱眉道,“接着说。” 剪秋陷入回忆,“我爱上你,是我还在学院读书的时候。后来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跟你提过,可是你已经不记得了。当时学生会组织了一个沙龙,定期邀请社会上的名流,来学校与优秀学生见面。在那么多的成功人士中间,我一眼就看到了你。你那时比现在瘦点,没有这么壮,穿着牛仔裤,白衬衣,把袖口卷起来,指间夹了烟,靠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发表演讲。说两句,就笑一声,然后低头抽两口。我的座位离你最近,光闻着那烟味,都已经能幻想出被你强暴。” 徐准是带着满腔烦躁和怒火来的,没想到一来就听到人对自己这么长篇大论犯花痴,愣了一下,才说,“我有什么可迷恋的,那都是资本运作的结果,剪秋,说正事。” 剪秋不管他,继续说,“你那时,还没有爬得像现在一样高,可是你身上,有些东西是那么好。英俊潇洒,年轻有为,不知道迷倒了多少人。更重要的是,你对于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全不在乎,别人那么想拥有的东西,你轻易都拿到手了,然后完全不在乎。那股满不在乎的劲,很容易吸引天真又不知世事的学生。在我们那一届,新闻上还没有开始说你是同性恋,我听说有表演系的女生,在夜里,偷偷把你的名字刻在床底。” 徐准不耐地拍了拍隔离栏杆,可是他没办法堵住剪秋那张嘴。“在那时,我在心里嘲笑他们,不自量力。我觉得我比他们所有人都好,比他们所有人,都更有资格和你在一起。我立志要成为能够站在你身边的人。可是我最终没有成为那样的人。” “你的成功,让我们这些学生把一切都想象得太简单了,我们那时不知道,在国内就只能有一个徐准。不是所有人,都能复制你那样的经历,一夜成名,一帆风顺,一出道就有大公司捧,无论是媒体还是电影观众,都死心塌地爱你。 “你不知道我后来进了圈里,在一个老板又一个老板间堕落的时候,有多恨你。徐准,我那么需要救援,可是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你为什么不来帮我?我把我的爱和真心奉献到你面前,让你踩在脚下,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肯正眼看我一眼?” 言至于此,剪秋很应景地哭了起来,无声地,流下很多泪,不太在乎形象地,用两手擦掉。徐准朝门边监视的哥们打个手势,表示对不住了,自己必须得抽两口。摸出根烟来点燃,长长抽了两口,叹道,“剪秋,你这个事啊……” 徐准在脑子里把这事又过了一遍,只叹道,“剪秋,你何至于此呢。” 徐准觉得自己好像是在从听闻宋承被刺入院的那一刻起,就真的老了。这两天面对任何人和事,很容易觉得悲悯,有种力不从心之感。即便是面对剪秋这样的人,他也居然能放下偏见和执迷,愿意认真地听他说说话。 如果他从前不是那么骄傲,不是那么不把世人放在眼里,眼里只看得到他自己。能够早点长大一点,成熟一点,抽出哪怕片刻时间,和剪秋简略地谈一谈,想必如今也不会是这种结果。世事为什么总是这么阴差阳错呢,总是要将最无辜的人牵扯进来,付出最深重的代价。 徐准不语抽完一支烟,想了想,说道,“剪秋啊,你要是能更像个男人一点,有什么事情,直接冲着我来,就凭你做的那些事,我不会真和你计较。你看你从前在我面前这么嚣张,我动用过手段,打压过你没有。在我面前嚣张挑衅过的明星多了去了,我同情他们的处境,从来没有认真为难过他们。” “可是你不该去伤害他。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从前没有好好听过你说话,是我的错。可是你无端去刺他,这就不可原谅。就持刀行凶这件事,我会雇佣最好的律师,和检察方一起,一刻不停,数罪并告,诽谤、伤人、吸毒、赌博、聚众银乱,一直告到法庭,对你处以最严厉的刑罚上限为止。” 徐准不紧不慢把自己的处理结果说完了,然后问道,“我对你的处置就是这样了,剪秋,你接受吗。” 剪秋笑了,“我以为你会买通了关系,进来打我或者骂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温柔。你别这样,我会再次爱上你。” “这不是温柔。”徐准说,“你欠宋承的我会一分不少让你还回来,而且只会还得更多。”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向来就这么心狠,这么无情。”吸毒已经快毁了剪秋了,他的瘾上来,手重新开始发抖,抬起头,用最后的力气,哆嗦望着徐准,“可是你的那个宋承,他知道吗?” 徐准起身披外套说,“别着急挑拨我和宋承,我和他之间,用不着你挑拨,自然就有一大堆问题需要解决。你要是在里面过得太闲,就想想容思予,他是怎么为你的,你又对他做了些什么。你以为你很无辜,可是在思予身上发生的所有事,已经证明了你自己。就像过去那么多年,宋承所经历的一切,最终证明了我一样。” “你和我一样,都是生来就不值得别人去爱的人,我们活在这世上就是害人。这是事实。所幸我已经醒过来了,剪秋,你自己也好好想想,努力悔改吧。” 第61章 剪秋是一眼一眼看着徐准走的,把他转身走路的每一步姿态,都刻到了心里。他知道自己这一生就是这样了,犯下了大错,然而并不后悔。他想起自己从前还是个学生时,在还没有遇到徐准之前,也曾有过理想,有过意气风发的岁月,想要做活着的传奇。谁没有过这样的梦呢,想要做个好演员,做大明星,供千万人景仰。 可是后来那些梦想都一片片地碎了,也许是因为现实太残酷,也许是因为他自己天生就是这么一副自我毁灭型人格。总之最后只剩下有关徐准的残念,滞留在破碎的夹缝间,像碎镜子边缘反射出的最后一丝光亮。 现在徐准走了,那最后一丝光亮也不见了。 他的世界终于彻底黑暗了。 剪秋那几刀带着极其浓重的个人仇恨,伤口捅得开,宋承肚子上总共缝了几十针,肚子被捅破的后果,就是连呼吸都会痛,听说反反复复要疼足好几个月。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没有伤及内脏。 徐准在一切搞定之后,才回到宋承身边,这时宋承已经在床上躺了几周,恢复速度缓慢,平时除了被护士照料着做点康复运动,基本不太能够下床。 他给学校打了请假电话,暑期工作眼看是不能参加了,谨遵医嘱,得疗养整整三个月。然而大半月后,实在受不了,强烈抗拒在床上解决个人卫生问题,每天最大的斗争,就是宁肯死也要去上厕所。 徐准身高比较高,能透过门上玻璃孔,看宋承下床。慢慢贴着墙,一小步一小步挪动着走路,走几步吸一口气,花费十来分钟,走过那一小段距离,到卫生间,然后关门。一会出来了,又是慢悠悠地走,左右两位护士放开他,给他递过来一副双手拐杖,让他自己试一试。他笨手笨脚,不会用,最后险些摔到地上。虽然特护病房地毯都是很软很软的,旁边的两位护士也眼明手快将他搀扶了起来,但还是看得人惊心动魄。 徐准推开门走进去,跟护士一起,把宋承弄上床。等护士撩开宋承病服,做完腹部按摩离开,徐准坐到病床前,低下头,像捡垃圾一样,把宋承手轻轻捡起来。宋承再一次把他手丢开。 沉默良久,宋承开口,第一句话是,“医药费是由谁付的。” “我付。”徐准脱口而出。想了想又马上改口,“现在正在打官司,律师说等官司打赢了,所有费用由伤你的犯罪人来付。” 宋承听了摇头,徐准在他面前,也许永远都改变不了,永远都是这副老样子,嘴里没一句实话。 徐准说,“伤你的人,想必在警察做笔录的时候,你已经知道了。他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因为一些事,对我心怀不满,想通过伤害你来报复我。” 徐准感到很羞愧,他们圈里的破事和阴暗面,赤裸裸都展现在宋承前面了,一点保存面子余地都不留。继续对宋承说,“他现在已经被收押。要是你愿意,我给你把他弄出来也可以。你想在他身上刺几刀,把伤口原样返回去,也行。至于法律程序,我们自然有办法帮你去规避。” 宋承一激动腹部又被牵动起来,疼得皱眉,眼前发黑,汗水渗出来打湿头发。徐准忙碌给宋承倒水又擦汗,又想要按铃,宋承甩开他,“徐准,你还是从来都不会为我想一想。我这辈子也没遇到过这么黑暗的事,更没想到自己一个普通百姓,会遇上这种情节,戏剧化得跟演电视剧一样。走在路上莫名被捅,对于那样的经历和那样的人,是个正常人都会感到害怕,而你还想着要我去见他。有什么好见的呢,让我将那天的回忆再想起来一遍吗。” “你说不见那就不见。”徐准赶忙说,“你不见,我自然也有帮你讨回公道的办法。你不知道,这一阵,在我身上也发生了很多事。经历了这一番,我才算真正见识到了人情冷暖。人都是这样,跟红顶白,把场面弄得热热闹闹,真正出事的时候,没有人会在你身陪你。我只有你了,宋承。我现在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一百倍地,渴望能和你安定下来。” 宋承听了,把指尖的汗蹭到床单上说,“徐准,那你有没有想过,我现在到底还想不想和你在一起安定下来。” “什么,”徐准从宋承口中听见自己最害怕的事,很自然地不相信这是真的,“宋承,你再说一遍。” 宋承闭上眼睛叹口气说,“徐准,你不知道被刺那一瞬间的感受……你们以为刀伤就只是刀伤,现今医学这么昌明,普通器物伤是小事,只要把人救过来,没有死,就无所谓。可是对我们这些幸存者来说,那一瞬的茫然和恐惧,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那一刻没有人在我身边,倒下去时,我以为自己会死。” “从前我觉得我对于你的感情,就好像飞蛾扑火,我试过抗拒,最终抗拒不了你,便只有接受。那时我想,不论我们俩的关系能维持多久,只要自己燃烧过了,那么之后,怎么死去也无所谓。可是经历过了这一次,被捅的这几刀,直到现在,我都能感觉到刀刃停留在身体里面的那种冰凉,有血从我下面捂住的地方流出来,眼前慢慢地黑了,像是整个天空,在大白天黑掉。是在那时,我才明白,我不想死。” “我还有这么长的人生,何不去做些让我快乐的事呢。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我以前过分地去追逐爱情,其实早已偏离了正常人的人生轨道。徐准,我是真的有些不想和你在一起了,从今以后,想去做一些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 “不……”徐准摇头说,“你没有想要离开我。你只是受伤了,心情沮丧,精神不够好。宋承,你只是一时间,对我有些心灰意冷而已。” “算是吧。随你怎么理解,但我现在确实是产生了这种想法。”宋承的声音低下来,“其实我感到很对不起你。但躺在病床上这半个多月时间,闲着没事,就会忍不住朝那个方面去想。人心的变化真的是很奇妙的,从前我也想不到,居然有一天,我会这么轻易就想要放开你。” 宋承将想要离开一个人的意愿表述得这么真实而清晰,这种真实感让徐准窒息。他仍旧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一下站起来说,“那就不要去想了,你现在好好养伤更重要。” “宋承,等你伤口养好了,身体没那么疼,不再连上卫生间都费劲的时候,对未来又会乐观起来的。我这一阵真是有些忙,而且你又不太愿意见我,所以就没有经常过来陪你。我知道我做得不对,以后我会常回来,还像我们以前那样,陪你看电视,读书给你听,好不好?” 徐准说完就准备要走,他实在没办法在这滞重的房间里面多待下去。宋承叫住他,“徐准。”徐准身体一僵,停下步来。 宋承慢慢地说,“徐准,你不懂……我快要老了。” “我工作忙,而且累。每天下班回到家,只希望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哪怕他像你一样,什么都不会做,只会坐在沙发上,陪我说说话,闲聊几句,那我就已经很满足。哪怕我给他做饭洗衣服打扫房间,包揽所有家务,养着他,也无所谓,我自己心里愿意。” “可是这几个月以来,我们过的是这种生活吗?徐准,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只是我单方面地在照顾你而已,渐渐地,就有种感情要在你身上耗干的错觉。我们两个人拥有不同的世界,我无法融入你的,而你的时间也宝贵,腾出来花到我身上,实在可惜。你看,时间已经证明了一切,你我……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都不合适,实非良配。” “不,”徐准背身站在宋承病床旁,西装外套下的手有些抖,“你让我陷进去,却又不要我了。你不能离开我,我们说好了的,这是律法,你犯了罪。” 第62章 宋承不是没有心的人,徐准这样,他也心疼。只是再多的心疼也抵不过心底的那种疲倦感,他的年纪大了,心也渐渐凉了,再受不得什么伤。如果说从前他以为爱一个人就是无止境地付出,那么现在他明白了自己不是超人,也会老,也会死,对一个人的付出,也会有限度。 徐准那种永远意气风发的人无法理解这种倦怠,他现在气血过头,满心都是被背叛的感受。全身发着抖,几乎要让人以为,他会在下一刻转过身来打宋承,可是他忍住了。那种可怜看得人心里寒凉,宋承想去劝慰劝慰他,说,“徐准,我也曾受过挫折。你看从前你伤害我那么深,我都走出来了,可见我不是个受害者,我懂得从过去的事里学到东西,然后成长。如果说有什么东西,是我真正从往事里学到的话,那就是没有谁是真正离不开谁。你现在这副模样,我感到很抱歉,也感到痛心。可是我说的这些话,你还是好好想想吧。” “我有什么可想的!”徐准扬手,原本该杵在床头的茶杯被打翻到地上,没有碎,咕噜滚了几圈,靠到墙角。 这股猛然爆发的劲吓到了宋承,他被徐准吼得头痛,皱眉道,“平静些。徐准,我们之间只是结束一段关系而已,不需要这么激动。” “宋承,”徐准道,转过身来冲宋承,又叫了两声,道,“宋承,宋承。在你眼里,这就只是一段关系结束而已吗?你以前对我说过的一生一世,说许我缠你一辈子,都是说着好听,哄我开心,都是假的吗?” 宋承一时被问得无言。徐准接着说,用手指着自己的胸口说,“宋承,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在爱情面前,其实是一个多么懦弱的人。你不知道我在面对你的时候,每一分每一秒,这里会泛起的那种痛。我感到害怕,十分不适应,非常不安,不习惯把心底的一切情感都掏出来,去奉献给另外一个人。可是我听你的话,你告诉我这是爱情,那我就走下去,再没有安全感也要走下去,有时我都觉得自己迷路,而你却不来救我。现在,你又忽然告诉我,你不要我了,那你说,你再说说,告诉我,我应该到底朝着哪个方向,再继续走下去?” 宋承被震撼了。他没想到自己会让徐准这么激动的。可惜他这个状况也没法起身,不能正式地给徐准道个歉,“徐准,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宋承说,“其实,我自己的这个想法,也还很不成熟。原本想着,再多考虑一阵,再来跟你交流。没想到今天就给说出来了,时机可能太早了些,让你一时不能适应,对不起。” 这几声抱歉和对不起真是把徐准最狼狈的模样都快逼出来了。他抹了把眼睛试探到自己没有流泪,才有些气息不稳地说,“宋承,你把你自己,说得好像是这世上最善良最真诚的人,可是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最终都只不过是为了伤害我。” “这又是从何说起……”宋承只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错了,他们两人之间,一定有谁把什么东西搞错了。这个节奏明显不对,可是他又不是什么谈判专家,说不上来。 “这难道不是你的报复?因为我过去轻忽了你,那么多年没有回去找你,你心里怨恨我,所以现在,你要借着宽容和善良的名义,嘴上说着原谅我,永远不会责怪我,其实心里巴不得让我更深地陷进去,只等我像现在这样,完全地爱上了你,再也离不开你,你就可以把我的心,像过去我对你那样,狠狠地丢掉。或者是拿捏在手心里,踩在脚下,满不在乎地玩弄回来,啊?” “徐准……”宋承长吸一口气,仿佛不认识现在这个徐准一般,难以置信地抓紧了手中的床单,“徐准,在你心里,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不这样想那还能怎么解释你的出尔反尔!”徐准真是恼恨得想搬桌子砸墙。他看着宋承那张脸,就知道自己又说错话。可是他必须说错,他那心里有如被砍了一刀,受了那么重的伤,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深地伤害他过,而宋承却不来救他,还想要离开他。所以明知不正确,明知宋承心里根本不是这样想的,也还是要继续说下去,像是一种变相的呼救。 “宋承,我不是……”对与错像一根刺,刺得徐准喉咙发痛,哑然张了张口,最终冷酷地说,“你看看你都把我逼成了什么模样。” “怎么是我逼的呢?”宋承只觉跟这人理不清,他也不是一味忍辱吞声的人,徐准再这样,任是再好的修养都有火,“徐准,我在好好跟你说话,你在做什么?” “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了什么,可最后你又是怎么对我的!”徐准挥拳,一拳砸在宋承床边搁置药水纱布镊子的医用平板上。器具噼里啪啦撒了一地,宋承不相信徐准居然会做出这么没风度的事来,盯着那些散落到床上地下装满药水的瓶瓶罐罐,确定它们是真地快被砸碎了,陡然火起,转头和徐准置气道,“你这样,是在欺负我不能动吗?” “早知道我和你还有这么相互为难,将事情做到这么难看的一天,不如当时让那个暗恋你的人再捅深点,一刀捅死我。”他确实也是被徐准的冲撞气到不行,有些丧失理智。 “你,”吵架就是这样,到最后都不讲什么道理,比拼的就是谁更无理取闹。徐准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宋承噎住,哽了一下,扭头说,“你别死,我去死,反正你也是生了一副铁石心肠。什么都没有办法再来打动你,我死了你才会相信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 说完最后看了宋承一眼,带着满身怒意摔门离去。 徐准走后宋承就平静下来了,宋承脾气好,再气也气不了几分钟。而且这事他觉得自己确实有不当,时机没选好,不知道徐准会因此而变得这么偏激。冷静下来后,一个人孤零零躺在病床上,难免又想到冲动出门的徐准,想他情绪那么激动,怎么开车。一时间有些想拨电话过去,然而终究还是没有拨。 徐准终究还是不能理解他,而他对徐准的感情那么复杂,最后还要落得一个被误解的下场。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人世间的种种担忧气苦,他简直都已经为徐准受尽了。 这场吵架最后堕落到幼儿园级别,死不死的低级话纠缠了一堆,都几岁啊。徐准和宋承两人居然完全被绕进去,硬是察觉不到。徐准是又生气又伤痛,开车在街上到处晃荡,好不容易停下来,摁下窗户抽支烟,没戴墨镜,被路人看见了,还要指指点点。最后还是开回公司,一直工作到很晚上。然后失眠,又走回了红酒加安眠药的老路。 徐准不因私事对底下人发火,但就目前这种情况,也挤不出个笑脸。成天跟个变态一样,黑着一张脸,在公司走来走去,空调从他身上吹过,都更变凉几度。 谢东来敲办公室门,“你怎么回事你,月经不调啊?” 徐准捡起桌面上镇纸朝门那边丢过去,石头材质的,那么沉,“滚。” 谢东蹦起来将那玩意捞到怀里,掂了掂分量,“好家伙,这是想谋杀亲夫?” 他不会看人脸色,嘴里没一句正形。徐准懒得理他,心烦意乱把烟头摁灭了,背靠到老板椅上不说话。谢东走近来,弯下腰,仔细瞧了瞧徐准那张臭脸,仰头捧肚子笑起来,“哈哈哈哈,我就说,姓宋的又给你找不痛快了吧。” “别跟我提他。”徐准居然出人意料地一挥臂,办公桌上一桌的东西杂物,全都被他扫到地上。 动静特别大,外间的员工都被惊动了,谢东快步踱回门边往外看了看,努嘴说,“没事没事,徐总跟我在做游戏呢。”一面关上门,重又走回徐准身边,在办公桌对面,拉张椅子坐下来。“吵架了?” 徐准不耐烦道,“他要跟我分手。” “这么快?”谢东惊异道,“我以为至少要过一阵才分呢。这也太短命了吧,当初爱得要死要活的,结果一转眼,连半年都处不到。” “谁跟你说我们过一阵会分的?”谢东这张乌鸦嘴,让徐准一下又暴躁起来,锤桌子锤墙道,“我跟他再过一辈子也不会分手!” 擦,这不是你自己刚说了,你俩要分吗。谢东在心里把徐准狂操一百遍,表面上,还是得给人作开解和劝导,“别激动,别咆哮,我这不是看出你是认真在苦闷,想进来给你逗个闷子吗。” “你当我几岁,”徐准觉得自己有这么个嘴贱皮滑的副手,有时也实在难熬,“你就想进来看看戏,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他跟我吵一场架,就够我受了,不需要再多出一个你来,给我添堵。” 被发现了呀,谢东讪讪。一扭头见徐准点烟,也要了根点着,塞到自己嘴上。调整了坐姿,准备擦亮隐形眼镜,认真来看这出戏。吸烟含糊道,“唔,就算我是为了看戏吧。可也有另一方面,我是认真想帮我公司的老总,来解决这么个问题。你仔细想想,我到底能不能在这事上帮助你?我既然能帮上你,那你是不是就有责任,必须得跟我说说,你们,到底是为了些什么原因,在闹吵架和分手呀?” 谢东这个逗三岁小孩一样的语气,搞得徐准特别憋屈,跟签了谢东的卖身契,当了谢东的龟儿子似的。可是憋屈完了,抬头朝谢东处看一眼,发现自己身边也就这么几个人,能讨论讨论这种私人性质的事。“我怎么知道,”徐准一捋袖子,怒气冲冲地说。想了想,又冲谢东道,“他不可理喻。” 谢东尽量避免预设立场,但还是忍不住想笑,“他怎么你了?” “谁知道,”徐准一挥衣袖说,“就在出事前一天,他还好好的,主动跑来公司给我送饭,你不知道那天我有多高兴,高兴得跟他妈二百五一样,工作到凌晨也睡不着,一个劲想着,等这部片子出来了,公司营业模式走上正轨,我就能稍微多抽出一点时间陪他。谁想等我一出事,他又受伤,处理完一切后我去见他,就什么都变了。” “你不知道他那个人,他在我面前,一直是个多么深情又长情的人,这样的人怎么能说翻脸就翻脸?从前说好的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呢?原来都他妈是放狗屁。” “咳,”谢东咳嗽下,咋了咋舌头。没想到这两人私下相处,讲的情话居然还挺劲爆的,普通人在一起,哪有动不动就说什么一生一世的,看来还是古话说得好,事有反常即为妖啊。这么一想,便点头道,“那他确实还真是有点不地道的。” “他哪点不地道了?”听人妄议宋承不好,徐准又要翻脸。 擦。谢东毛了,掀桌子叫板,“徐准你他妈敢吼我试试?使脾气也要有个限度,谁惯得你那臭毛病,以为全世界都跟你那老师一样顺着你。”活生生喷了徐准一脸口水。 徐准那眉毛拧得,把脸都快撑破了,但饶是这样他也得老老实实受下去。一直以来他俩就是这么相处的,就算面上再像仇敌,可是彼此内心里都知道,吼完了放下刀戈,两人还是朋友。 谢东美美把自己老板喷了一顿,爽完了,悠哉悠哉想起个事。“对了,宋承受伤那事,我大致听你那大嘴巴助理说过,据说伤得还挺严重的。怎么样,人没事吧,现在好些了没?” “应该,”徐准说,“好多了,至少现在是能下床。” 谢东更毛了,“怎么说话呢,到底是好了还是没好啊?我怎么感觉我这个陌生人对他的关心,比你还要多呢?” “……”徐准吼着跟他说,“前一阵公司的事,网上的事,出了这么多事。财务账上的钱又不够,你他妈整天跟叫魂一样在我面前叫唤,我哪来的时间去见他?” 对这些理由,谢东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然后一下就残忍地戳破了徐准,“我看你不是没时间见,是压根就不想见吧。前一阵你那性感小视频在网上蹿红,您老表面上跟我们装得多淡定,其实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而在他面前怂了。你是不是怕见了他,他会去跟你算总账,要揭你过去这么多年老底?” “你这嘴能不能再损点。”徐准将一个玻璃缸朝烟灰抖得满地板都是的谢东砸过去。徐准其实是非常聪明的人,经谢东这么稍微一提点,自己心里早就想明白了。把气一顺,把心一横,就跟那烈士就义一样,梗起脖子对谢东说,“其实这事哪怕你不说出来,我心里也在后悔。世事有时阴差阳错,那一阵我犯怂,刚好他又受了伤,心里面纠结。我跟他又长久不在一块,不能见面,一来二去的,小事也给拖延成大事了。” 说着徐准还真恼恨起来,“早知他心事会这么重,被送医院那天我就应该通宵陪在他床边,他再努力赶我,我也不走。” 谢东呵呵地笑了,高贵冷艳气场全开,“你个怂货。他受了伤,那么小一点力气,难道还能把你给推开?你居然被他轻轻一推,就转身走了,这就是你们说好了要爱一生一世的爱情?呵呵,就你这点胆量见识,以后出去,千万别给人介绍说是我老板,我嫌丢人。” “人身攻击要注意尺度啊谢总。”徐准敲敲桌子,转念想起这破事,又颓下来,“那你说我们现在这样应该怎么办。” 谢东说,“我不认识宋承这个人,更不知道你们俩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这趟,原本是为了看戏,拿你消遣才来的。这种红娘月老角色,我才不愿去当,一个大男人给自己哥们当起感情顾问来,太雷。” 他坐下,不慌不忙翘起了二郎腿,“我只是听说那叫宋承的受了很重的伤,心里才有些感慨。” “徐准,你知道我这个人,是享乐主义者,好吃,怕疼,特别怕疼,从根子上来讲,没什么出息。我要是受了个鸡毛蒜皮的伤,哪怕只是在读文件的时候,手被纸张边缘划破了一道小伤口,我也能立马丢掉一切男子气概,和领导尊严,抱着我的大拇指,朝全公司上下哼唧半天。” 徐准嘴角扯开,神情似笑非笑,谢东抬手止住他那张臭脸,很有女王风范地说,“我知道你们每当这种时候,都想嘲笑我,可是有句话,我想说很久了。男人为什么就不能害怕伤害啊?肉体上的受伤,有时比精神上的还要重要。其实对大部分人来说,尤其是对像我这种不需要爱情的人来说,情情爱爱的,都是小事。生老病死,那才是实打实的大事。人都得惜命。你想,我要是被人捅了一刀,快死了,本来应最照应我的人却几乎都不在身边,你说我会怎么想?是个人都寒心呐。” “……” “我……”徐准沉默良久,说,“那他也不至于就因为这一刀给我判个死刑。” 谢东摇头吸烟出门,临合上办公室门前,又朝徐准看一眼,再摇头,“孺子不可教也。 第63章 谢东觉得徐准不可教,可徐准觉得是宋承太难搞。谁知道他们这些人内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徐准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宋承说出来不就好了吗。何必去提分手。徐准觉得宋承太天真了,什么都不知道,他知道分手是一件多么重大的事吗?是随便就能说出口的吗? 人性都是这样。一个向来宽容的人,一旦决定不再宽容下去,便会遭受许多怨恨。 是在好几天后,徐准一个人和公司一群人在旁边一栋大厦旁的路边摊夜市喝酒,才在自己心里将这事琢磨明白过来。他看到的是一个小姑娘在大城市夜幕之下跟自己男朋友闹别扭,一开始好像只是很小一件事,类同于一顿饭到底应该是你买单呀还是我买单,你今天穿的鞋子颜色和裤子真的好不对路哦,之类。可是最后却就是能吵很大,小女孩都哭了,将男友手一甩,立在大马路上呜呜说,“分手!”男的不甘示弱,吼回去,“分手就分手!” 徐准喝得醉醺醺,一摔杯子,十个他们公司员工都没将他拉住。上去揪起那人就说,“别介,兄弟。我们是男人,媳妇闹别扭了,那我们做爷们的,就得哄着,劝着,哪有真跟自己媳妇过不去,相互比赛着置气的道理。何况他现在还躺在病床上,吃个饭上个厕所都困难。宋承,我想通了,在这件事上啊,确实是我理亏,对你不住。” “什么乱七八糟的?”路人莫名其妙被个陌生人骚扰,然后被倾诉了这么大一通,何况徐准还在最后特别给面子地,吐了他一脸。A城人都特别厉害,皇城根下长大的,眼界心气都跟别地不太一样,管徐准是谁,就算他是天皇老子也得给个说法。后来是徐准身边围上了好多人,大家一起按着醉鬼徐总,又给人赔礼道歉,才把这民事纠纷给解决了。 经过这么一件事啊,徐准感觉自己这心里好像是明白了一点,又好像没有。关于爱情,他还有好多东西想不通。想不通就天天给宋承打电话,宋承的表现也很奇怪,一点也不像从前那个冰凉凉雪做的圣人了,接到徐准电话,有时还会特烦特气,“徐准,你不是觉得我就是为了伤害你吗?” 徐准跟调酒一样,一分明白里掺杂上七八分糊涂,再缠上一两分他特有的混蛋逻辑跟人纠缠,醉得七倒八歪,跟宋承顶嘴,“那你不是想报复我还能是为了什么?你他妈心里有什么名堂你不能直接跟我明说出来吗?宋承你是谁啊,你是玉皇大帝你也不能这么独断,这么独断就想跟我说分手。宋承,你知道我恨你吗,我真恨你。” “你恨我吧,”宋承握紧了电话低声说。他心里藏了那么多事他也没对徐准说过几个恨字。如今徐准这么轻易一股脑全说出来了。当温文尔雅遇上简单粗暴,宋承真觉得自己和徐准的距离越来越远,远到他伸出手去摸也渐渐再也摸不到。“我做了一件不好的事,你就不再喜欢我,过去那么多情谊,在你眼里都消失不见。那你还不如恨我来得好,至少让我感觉,你对我的恨才是真实的,而你的喜欢,只是小孩子的喜欢,全都当不得真。” “那我才做了一件错事,你就说要离开我,”徐准以唱摇滚的态度吼道,“你以为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第一次通话不欢而散。此后次次通话,次次吵架。这俩在一起后从没对彼此红过脸,这一阵,却好像忽然变成了吵架专场。什么鸡毛蒜皮都拿出来说,两人方方面面的龃龉与不合,全都爆发出来,逼急了就一个劲说浑话:从前有次宋承接徐准电话接慢了,徐准便觉得宋承不在乎他,在那段他们貌似甜蜜的日子里,宋承从来就没有像自己这样患得患失过,可见心里从未在乎过他。而徐准总是不听宋承话,说了一万次,叫他不要抽烟喝酒,在背着宋承的地方,徐准照抽不误。宋承便觉得自己改变不了徐准,徐准丝毫不顾虑他身为伴侣,对另一个人身体健康担忧着急的感受,哪怕再过一百年,得肺癌化成灰烬,徐准也始终都是那个冷漠自私自我为中心的人。徐准冷笑,别说得那么关心我,你何曾真正为我想过,何曾真心想要去接受我,真正接受我和我的生活?我给你买个菜,你都要瞻前顾后,觉得受我包养了,这么清高自傲,这么想跟我在一切事上跟我AA制,划清界限,我做什么都得低声下气哄着你顺着你,这他妈是人过的日子吗?宋承说,徐准,把道理讲清楚。你尊重过我和我的同事没有?你当着我的面嘲讽他们,一心想让我没有一个朋友,这样心胸狭隘的人,叫我怎么去爱? 爱不了也得爱!徐准问:你的一生一世呢?你跟我说那句话的时候样子那么美,像个童话,可现实就这么磨损你?这才几个月,你就一点也不能再坚持下去? 宋承说,徐准,你是不是觉得爱了一个人就要爱一辈子?你是不是吃准了我不会离开你,所以才对我这么肆无忌惮?我是爱了你,说过了些傻话,然后就得像个奴隶一样,一生一世捆绑在你身上,耗下去,到老到死都不得松开?这对我太残酷了,你为我想过吗。你要是再次离开我,我怎么办,我去自杀?徐准,你说过这是律法,可这是你制定的哪个国度的非人律法。 要飞蛾扑火也得飞蛾心甘情愿,可现在你看看我们成了什么模样,徐准,我不愿意了。 可是我愿……徐准被伤害,软弱的话说到一半,没有继续说下去。渣攻神逻辑泛上来:这么急就想把我推开另觅新欢,其实说到底还不是你心里对我的嫌弃和偏见从来就没有放下过。怎么,又开始怀念旧男友的好,想起你那个体育老师了? 你。宋承是真被徐准这无逻辑的冷嘲热讽弄得有点受不了,他是在为人处世上有一些美学追求的人,一辈子也没跟人这样撕破脸过,心灰意冷说:既然你觉得我是这么恶毒,一心想要报复你,又对爱情没有责任心的人,那你就不要再来找我了。去找那个暗恋你的人吧,反正和你在一起过的人那么多,每一个都比我好。 徐准说,我就不找。你让我找,我就偏不找。凭什么我得去找,我一直以来兢兢业业做你的狗,做得还不够多? 噎得宋承,连声问,徐准,你有一点羞耻之心吗。 徐准答,及不上你无情。 你无理取闹!宋承急了,挂掉电话。 人都是这样,想的总是和说的有差别,说的又常常和做的有差别。徐准虽然领悟了一点道理:他是这个家里的爷们,他要让着他媳妇,不能和媳妇吵架。可是最终在实际操作上,他还是克服不了因宋承对自己提分手,从心里面汹涌而出的那种对宋承、对整个世界的恶意。 最后一件触动他的事,来自他那个多日未曾出镜的小助理。徐幼这几个月闷起头来陪女朋友,然后一声不响,忽然爆出特大喜讯,他要当爸爸了。一夜之间像是成熟许多,眼角眉梢,那个春风和煦劲。他主动申请调到了分公司一个清闲职位,收拾纸箱子搬走之前,来办公室见徐准。太忙,整天给老婆炖汤熬粥烧热水泡脚,很少有空去医院探望宋承,并不知道老板和宋承之间,爆出了这么大的事。只是乐呵呵跟徐准说,“准哥,你看我和薇薇之间的喜酒都摆好了。你和宋老师之间的事,什么时候办呀。呵呵,你们这时间也够长了,两年一转眼,我小孩都要有了。” 幸福的人身上那种光芒让徐准无法忽视。幸福不是一个神话,不是一个传说,这时代越来越轻,有多少人平凡地过着他们的小日子,不声不响实实在在地幸福着。不需要为另外一个人付出那么多,不需要经受任何人生的苦难与折磨。徐准便忽然想到宋承,他不想让宋承再承受那么多的苦难,不想让宋承再受那么多伤害。无论那是来自别人还是来自自己。他想,让宋承过得高兴一点,开心一点,是什么困难的事呢?自己对宋承的影响力那么大,很轻易就可以做到。而自己居然一直都没有去为宋承做到。 他想他要去找宋承道歉。不论这场旷日持久的争吵最初是怎么开始的,究竟是谁错得比较多一点,最终又让两人都得到了什么。他现在只是单纯地想去找宋承说一声对不起,然后拥抱他,告诉他,我错了,你哭出来吧。或者骂我。无论你心里有什么,都不要再苦了,让我一个人来代替你,将所有东西都承受下去。 第64章 当一个人的生命被感受为破碎的时候,他应该如何再去生活呢。 宋承现在就好像一片荒凉的废墟,地震了,没有人来管他。他一个人摸索,独自做灾后重建。 你在这世上方一日,他在自己那冰凉幽闭的洞穴中,说不定已经待了千年。 病痛极大地折磨了他,长期食用半流质和不甚精致的住院部餐点,让他整个人瘦下来,站在阳光下,显得飘忽。一身纯白的住院服,被他苍白地穿着,布料边缘的绒毛轮廓,在光中纯粹透明。这城市寸土寸金,住院部楼下有一小块极珍贵的绿地,自从能下床后,宋承就每天都下到那里看看。平常那片除了他和少数几个有闲心的大人,都聚集了一大群小孩子,相互间捉着衣服跑来跑去。有的小孩没有手或胳膊,有的小孩被家长放在轮椅上。 宋承站在一棵珍贵的移植老年桂树旁,细心摸了摸那上面肥厚的深绿色叶子,见周遭一片欢声笑语情景,心中也受到些许感染,轻叹道,“只有没受过伤的人,才会讥笑别人身上的疤痕。” 有个男声跟在他后面响起,“莎士比亚。” 宋承回身欲走,徐准拉住他,“我跟你读过一样的书,就让你那么不可接受吗。别把我想得太低,宋承,我毕竟受过极其良好的教育。” 徐准究竟是风流倜傥,熟知恋爱的各种礼仪。这次来见宋承,特意换了身西装,乱七八糟的胡渣简单刮下,一番修理过后,卖相太好,配上今天A城难得的头顶蓝天和脚下绿地,像个质地优良的花花公子。 宋承不想再来一番唇枪舌剑,刀戈相向。他天生不是好斗的人,厌倦了这种你杀我砍、彼此屠戮的争斗游戏。两个人之间就算现状再不堪,但毕竟从前好过,如今不该是这样。他想这事自己有错,徐准也有错。然而如果非要去计较谁错得更多,那又是一个没完没了、让人心累的问题,倒不如一切都不去计较了。 宋承找了张公用长椅,自己扶着腰慢慢坐下,然后招呼徐准也坐下。他手里还握着一把方才别人家小孩给他送的薄荷糖,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嘴里也含了一颗,不忍心拂去别人的好意,刚才当着别人小孩的面剥开了,像个玩具一样,慢慢咬在舌尖吮吸。所以今天才一直没有开口跟徐准说话。 龟毛性格一发作起来宋承就格外难熬,想了又想,最终还是觉得不这样做就不得体。把右手摊开来,在身旁坐着的徐准面前,露出掌心里几个精致包装的绿色糖果,“呐。” 徐准受宠若惊从那里面摘了一颗,凑近一看是香草巧克力夹心的,嫌太甜,又丢回去,从宋承手上重新取一个。那银白边缘翠绿色的玻璃糖纸窸窸窣窣,滚来滚去,闪着太阳温暖的反光,挠得宋承心痒痒。长期不被外人碰触,身体过分敏感孤独,一个没忍住宋承就笑了。 这怎么居然还能笑了呢。今天这开局实在有点儿不可思议,过于良好,徐准受到鼓励,就大起胆子一把反抓了宋承手,牢牢地握住,不让他走开。每次主动开口跟宋承说话,都跟诱哄无知儿童一样,“你知道我想要做什么吗。” 宋承摇头。他没心思再去猜徐准的心思了。 徐准望着他,四个字,“重修旧好。” 宋承摇头低声说,“那我们从前那些事怎么办呢。” 徐准问,“哪些事?”偏头瞧了瞧宋承在温暖阳光下的白皙脸色,主动进攻道,“宋承,你看我这么笨,情商又低,永远猜不透你。你不说出来,我就永远也不知道是哪些事。” 宋承再次摇头,此时他发现徐准说的有道理。自己应该把一切都说出来,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当一个人自己遭遇的不幸,或自己无意有意间亲手造成的不幸,远远超出了这个人自己的情感定义能力和道德审判能力,这时候,语言也无能为力。 “徐准,从前我是个特别有坚持的人,对人生有态度,对事物有价值观,然后还按着那个价值判断去要求自己,甚至去要求你,要时刻正直、善良、有正义感。可是现在我不能了,我被我困住,只清楚自己一个人内心的感受,然后被强迫按那样的感受去做事。有时我伤害别人,伤害你,可是我没有办法,痛苦在驱使我,让我没有办法做出正确的选择。” “我明白的,”徐准握住宋承手说,“当年我也有过这样的无力感。人生就是这样,让你苦痛,让你改变,让你在一些事的选择上,与其他人预期有所不同。别人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为什么不去走大家都认为你应该走的路。可是你就是要做出这样的事,就是无法走上那条正确的路。因为这是你的人生,因为你所经历过的一切,组合起来与众不同,要理解你,他们必须将你所经历过的原样体会一遍,而这并不可能。” 宋承摇摇头又点点头。徐准的话让他感到苦涩,连舌尖的糖都不能化解。他双手交叉,望着前方,感叹道,“所以人永远都这么孤独。终究是没有人,愿意完全站在你的立场上去想。” “可是我愿意!”徐准说,“你如果做了错事,别人都可以去指责你不正确,就我不能。因为我们俩之间,是这世上唯一的一对一的爱情关系。要是连我都不愿意彻底地为你着想,不愿意为你放下自己的自私和执迷。你做了让我不能接受的事,我首先想的不是去询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仔细盘查出你的痛苦。而是首先想着去评判你,进而指责你,背弃你,与你争斗。那还要爱情做什么?” 宋承无表情听着,眼里有些不对劲,是真的被感动到了。泛起湿意,然后又很快被镇压下去。这些话,他从前,是多么渴望能从徐准口里听到,如今在自己最不期待,最不意料的时候,却猛然之间听到了。这真是造化弄人。难道非要经历这一番风风雨雨,一个人才能真正成长。 宋承情绪波动,徐准便陪他安静待了一会儿。宋承又道,这回声音里面润泽好听多了,还隐隐有种高兴,“原来我们还是能像今天这样,坐在一起好好说话的。” “是啊。”徐准附和着说,然后努把力,让自己声音也尽量欢快壮实起来,问,“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来吗?我今天来,是因为我在前几天忽然发现,我一直忙于责怪你,指摘你,而有一件事,我一直忘记了问。” 宋承头一回把头转过来看徐准,眼神有些发愣。 徐准便离开长椅,跪地到宋承身前,跟求婚似的,专注看宋承,认真问道,“宋承,你痛苦吗?这次受伤,很深切地伤害到你吗?” 宋承嘴唇微张,愣了很久,而后才慢慢一字一句地道,“我很痛苦。可是从来没有人问过。” 稍后闭上眼,有些疼痛地说,仿佛这些字,是一笔一画从自己心里面抠出来,“连你都不来问我。” “……是,我没有来问过你。我只会无休止地任性,和你吵架,在你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都最需要我的时候,不让你依靠。还摆出一副,比你更受伤更委屈的姿态。” “宋承,我懂你那天说的话的意思了。我对待爱情,终究还是不够成熟,还没有成长为可以让你放心交付一生的男人。” 说完这些徐准低下头,把手搭上了宋承腿,作出一个宗教上的祈祷姿态。两人在长椅这边窝成一团,从远处看,真的看不出这俩在做些什么,只觉一片和谐。 可是只有他们两人自己知道画地为牢,将彼此困在这一方小天地里是什么感觉。风轻吹过,只听宋承微凉的声音,叹息着叫了声徐准的名字,然后慢慢说,“徐准。你不知道,刚从昏迷中醒来最黑暗的那几天,我躺在病床上,想,要是有人肯来问一问我的感受,那么我什么都愿意为他做。可是如果一直没有人来,那我也只好和我的爱情分手。从此以后,一个人生活,没有什么不可以。” 宋承把有些扭曲,并不那么轻松的眼神重新投回到徐准身上,俯视着跪在面前的他,有些求救般的说,“徐准,这些你真的懂吗?” “我懂……”徐准很艰难地说,要说出这些话,跟逼他从嗓子眼里呕吐效果差不多。“我和你吵架那会不懂,是最近这几天才懂。” “可是我们不分手好不好?不能分手。分手了,你以后就真的连个责骂或者发脾气的对象都没有了。”徐准重又牵起了宋承手,千般温存,细心劝慰。 宋承叹口气,仔细想一会儿,发现彼此间最主要的隔阂已经消除了。而目前最大的困难是懒,懒得去想。便把手抽出来道,“其实也不是你的错。我太骄傲了。我们俩彼此都有些很不对劲的地方,你不愿放下你的自我,我又何尝愿意放下我的固执。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藏在心里,把自己当成个十分矜贵的人,等待着你来关心我,等着你自己去发现我所谓的苦衷。可是原本我就没有那么矜贵的,把自己放得太高了。又不是什么王子或者公主,哪来这么高的身价呢。” “你就是我的公主!连我都不愿意去关心你,你对我感到绝望,当然是很正常的事。”徐准瞄到希望的苗头,趁热打铁匆匆表白道。然后发现表忠心表得太赶了,说漏嘴,赶紧咳嗽一声,做止损。“当然,从身材来说,是王子。” 徐准那么热切,宋承被他逗笑。他今天真是破天荒心情好,笑得特别多。其实主要还是人本身想开了,不愿在任何事上纠结自己,或者让别人难受。 哪怕过去有伤害,有错误,也愿意大方承认,然后从错误里吸收。 谈了一会儿发现旁边好几个大人都以看同性恋的怪异眼光看他们。宋承平时跟徐准相处,从没觉有什么不自然的,这时才反应过来。匆匆拉徐准起来,给徐准拍膝盖上沾的草渣和泥灰,很不好意思地说,“我是不是又把自己当公主了?你这样跪在我面前,我都没有阻止,真是对不起,我像个女人。” 徐准一把按住宋承肩膀,眼光里闪烁着非同常人的热情,就着俯身姿势,神秘兮兮道,“女人就女人,你不愿意去当,那就我来当。反正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咱们今天,必须有一个得当回女人,把这事给办了!” 那东西形状在徐准裤兜里鼓得特别明显。宋承一下子就浑身都不自在了,热潮席卷而来,他感觉这一刻全世界每一个人都在盯着他,盯着他跟另一个男人昏天黑地,甜言蜜语,没羞没臊,谈论戒指,指环,感情,谈婚论嫁。甚至根本都害怕去看徐准,他侧开脸,胡乱挥舞两手,一把阻住徐准试图从兜里把首饰盒掏出来的手,“徐准,你别这样……你,你做什么。快收回去。” 第65章 两人在草地上毫无尊严地扭打了一阵,旁边大人小孩围着他们指指点点,最后把保安给招来,挥舞电击棍,匆匆结束了这场光天化日之下骚扰住院病人的闹剧。宋承的护士也下来了,搀扶宋承上楼,回房给他做腹部按摩。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意识到,这实际上是一种非常性感的运动。至少徐准戴着墨镜,以家属身份倚靠在门边观看时,觉得自己莫名有点心跳加速。 护士清理干净了按摩膏,擦干净手,收拾完工具箱,交班出去吃晚饭。在此期间徐准也下楼,找了外头一家好些的餐馆,打包米饭和目前宋承能吃的几个热菜。待宋承捂好衣服,准备下床自己慢慢踱去住院部食堂领晚饭时,徐准刚好推门进来。 关上房门,把宋承床边附的折叠台拉起来展开,把一盒盒颜色清亮的外卖食物摆到上面,主动为宋承摆好了碗和筷子,“吃吧。” 宋承就一句话也不多说,默默地爬回床上去捡起餐具吃起来。在这种时候推拒或者废话都不正确,浪费食物而且还矫情。 吃到一半,等估摸宋承胃里填了些东西,不会太饿的时候,徐准坐在一边陪护椅上轻声问,“你是不是以为我真要跟你求婚。” 宋承舀汤的手一抖。 徐准把那应激的颤抖看在心里,过了一会儿,声音同样也是很低,渣渣地说,“我改主意了。我偏不求。” 徐准说,“我得把这盒首饰,和那句话,一起留着。好让你时刻提心吊胆,七上八下,好让你吃饭睡觉上厕所也不得安生。我得让你记住,我才是在未来,要把这首饰套到你手上的男人,而你永远欠我一句,我愿意。” 说完还倾身执起宋承搁在床边的那只手,跟个真的花花公子标准情圣似的,在那无名指空缺的位置上,吻了一下。 宋承的汤哗啦一下,洒了很多,洒到餐台上,和他原本洗得异常干净的病号服上。他跟触电一样,把自己被徐准吻到的那只手收回来,那沉默寡言,而又躲避肢体碰触的架势,有如在一瞬间患上自闭症。 徐准在旁边等了一会儿,凑过去,把宋承两手拉开,把筷子和汤勺重新塞回他手上,“傻了?”摸摸宋承额头见没事,又命令道,“接着吃饭。” 他这番言辞其实是针对刚才宋承那副死命抗拒婚戒的样子,找回一点面子。然而听在宋承耳内,又是另一番感受。宋承木着脸,面无表情,把饭一口口继续吃完,细嚼慢咽。徐准跟超级电灯泡一样的目光,就在一旁死死盯着。原本宋承是想着要问徐准吃过晚饭了没,碍于气氛所限,这时也再问不出口了。倒是等他放下餐具,徐准主动问了一句,“吃好了?”得到点头以后,态度很自然地把宋承剩下的饭菜一样捞了点,米饭全捞,一并都赶到旁边一只空餐盒里,狼吞虎咽下肚。 解决掉晚饭问题徐准出去丢垃圾,回来帮宋承开窗通风,又扶他到卫生间,洗手漱口。终于忙活完后,两人什么也没干,就回到病床旁,一正一侧相对无声坐着,没有任何语言交流。 坐了大概十来分钟,等太阳光渐渐散下去,屋子变暗起来。徐准发表感想,“其实我就在这陪你坐上这么一会,也挺好的。不知道以前是着了什么魔,鬼迷心窍,偏偏就最害怕到这个病房里来找你。” 宋承喉结动了动,最终没有说话。其实他想告诉徐准,你总是有这么多害怕的事,好像我是什么很可怕的恶魔,可是我又不会吃人。 然而这种话终究是包含了责备性,太过严苛。他不想对徐准说出来,否则便显得自己仿佛时刻在审判徐准,正常的爱情不该是这个样子。 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宋承的不自在和不自然,徐准终究不是脸皮厚如城墙,他还不想因为自己,而害得宋承一夜不能安睡。那就太不人道了点。在房间来回踱步一会儿,最终道,“那我明天再来。”然而走之前还是有些心意未了,“宋承,我能问你最后一句,为什么你在前一阵,忽然要跟我提分手吗。” 宋承沉默了一会儿,转头道,“你想要听真话?” 徐准点头说,“说吧。”稍后补充一句,“什么我都能接受。” 那宋承就点了点头,准备说了。没想到一开口是个问句,“为什么不可以分手。” 既然徐准要真话,那他就把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我是正常地和人在谈恋爱,那我也就可以正常地和人提出分手。无论那个人是别人,还是你。徐准,别把我想得太高了,我不再是你记忆里那个有着无穷感情与无尽耐心的老师,我做过错事,受到了教训,明白了一生一世不好得到,而完美的爱情几乎不可能。你为什么认定我不会改变呢。经历过了这么多的失败与挫折,一般人都早就应该已经从童话里醒来,而且学会了要放低标准。” 标准线再低,至少也应该要保证自己能活着。如果爱徐准爱到有一天连命都会丢掉,现在为徐准死一次还不够,以后感情破裂,甚至还有为徐准自杀的危险。那么还不如现在就提分手。宋承虽然是心甘情愿为徐准犯贱的,可也只能贱到这个程度。更多的,要以爱之名拿命去作践,他头顶还有对他饱含期待的早逝父母,他舍不得。 徐准望着宋承,那震动的身形有如承受打击。低声道,“原来这才是惩罚。” 过会,浑浑噩噩地走到门边,扶着门把手回头又说,“宋承,我很后悔毁了你有关一生一世完美爱情的期待。” 这世上确实是有一些很天真的信念,与很天真的感情。一般来说所有的天真都应该被嘲笑。可是当有人愿意对你付出这样一种天真,你作为被选中对象,若像旁人一样去嘲笑它,轻视它,甚至出手去毁掉它……不要这样做啊。这是一种罪孽。 镜子破了也许还可以用胶水修修补补重新粘回来,可是有些最美好的东西,一往无前为另一个人付出一切的勇气,孤注一掷为另外一个人等待一生的决绝,坚信自己会与爱人相守一世的天真,一旦破碎了,就再也回不来。 一样为你从前所丢弃过的东西,你把它扔在地上,踩在脚下,埋在尘里。多年后想念起它的好,原路返回去,拾起了它,还指望它和最开始一样光洁耀眼如初。这世间没有这样如意的买卖。 是要花费一些时间,才能让那些自以为受上苍宠爱的幸运儿意识到,他们并不享有高于其他人的特权。这游戏很公平,命运有赠与就有回收,直至最终,收回一切。 没有人可以一直得到。你总要失去一些东西的,无论你是谁。 而失去了,就是永远失去。 第66章 徐准的离去带给宋承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忧伤,其实他是想对徐准说,不是,这一切都不是你毁掉的。你那时还那么小,终究怎么能怪到你头上呢。是我自己,软弱自闭,纠缠不清。做下了这么多不明不白,糊涂的事。 分手亦不是惩罚,就算是惩罚,罚的也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然而他终究还是没有机会,将这些话亲自对徐准说出口。 一两分钟后,徐准折回来,匆匆推开房门,“宋承,我不管你过去怎么想,现在怎么想,以后又会怎么想,你想的太多了,我管不了。然而你再难过,那都只是你自己一个人的想法而已,不是我们这几个月以来,在一起所过的,实实在在的日子。我只想告诉你,和你在一起很愉快,非常快乐,快乐得像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生活一样。我也自信这半年的交往,给你带来的,决不只有痛苦。” “我以前从来也没有告诉过你。这一两年来,我借口工作忙,做下所有的事,其实只不过是为了今后能有时间,能和你更好地在一起。” 说完这话徐准匆匆就走掉了,再也没有回头掉转来,看一眼宋承当时脸上的表情。 这之后A城天气都很好,徐准每天如约前来,好像一夜之间开了窍,再也没有摆出那么多逃避的借口和理由。他这么积极献殷勤,送饭煲汤帮宋承洗衣物洗澡。反倒让宋承渐渐不安起来。这心理有点难于描述。 他就好像,一个一辈子从来没有闹过事伤过人的良民,有一天,忽然忍不住重重地伤害了别人一下,之后越想,便越觉得自己犯下了罪。随时间越久,便越觉得自己犯下的罪状深。 他也不晓得自己提分手这事伤徐准究竟有多重。前一阵徐准一直在跟他吵架,成天把他气得饭也吃不下,根本空不出心思去心疼徐准。然而现在徐准改变路线,在他面前陡然装起二十四孝来,宋承便不知该怎么办了。 前一阵两人间弥漫的那股你死我活的火药味,如烟云消散。徐准忽然软了,宋承也就只好软下去。觉得,终究还是自己不正确,伤害了人,做错了事。这几天来,慢慢变得会看徐准脸色,有时还会主动留徐准,在病房内多坐坐。 天气转凉,夏天快要过去。病房内哪怕不开空调,也渐渐能有个宜人的温度。两个人仿佛再次有了默契,在病房里一块待着,守着那安安静静滴滴答答的岁月,也能品出一种无言的美好。大概都实在都不想再闹腾什么了,都想要安定下来,只盼有个机缘,能让这一切喧嚣飞扬的尘埃,都就此落定。 徐准工作上的事还是挺多,虽然时常来看宋承,可也不可能为宋承做到事必亲躬。然而现在对老师的重视又上了一个台阶,所以哪怕宋承已经快要出院了,派给宋承的特别陪护,又让徐准给多请了一个。 后来BBC有一个采访,经视频网站传到国内来,在网上吵得很红。新请来的陪护发现自己照料的是个名人家属,主动从自己平板电脑上翻出来,给宋承看。视频不大,可是平板画质清晰。采访者和受访者都风度翩翩,彬彬有礼,对答如流,很能给人以两人都学识丰富、涵养深厚的好印象。如果受访对象不是一两个月前,刚刚因艳照门而闹得满城风雨的徐准的话。 采访是在去年完成的,BBC爱好做中国专题,这种纪录片堆积成山,有徐准的这一集,直到最近才播出。从录像里可以看到徐准的英文很得体,口音偏英化,端庄大方,丝毫没有美语的油滑,最重要的是遣词造句十分优雅,与学者出身的中国史学家主持人,相谈甚欢。和国内媒体所塑造出的毁誉参半才子形象略有不同,在BBC的镜头下他异常单纯:机智,有观点,有幽默感。热爱自己所做的事业,而且还开朗健谈。 两人在法国一个小镇录像,吹着海风漫无边际地闲谈。那时应该是徐准刚参加完了一个电影节,他的作品被选中做开场电影。主持人便就徐准的那部开场作品聊了几句,之后两人花近半小时时间,简单回顾了一下中国自上世纪20年代以来的影像史,以及近30年来,中国电影在海外市场所取得的一些成绩。前面绝大部分都很学术也很平静,除了让人粗略知晓一下徐准确实是个专业上的优秀青年外,没什么爆点。真正让这段视频在国内飞速蹿红的,是最后五分钟。 当谈到最末,和徐准已经发展成某种哥们关系的主持人随口问起他未来有什么拍摄计划,徐准回答说,没有。主持人很惊讶,问这是否意味着他要在不久的将来结束自己的导演生涯,徐准说是。主持人在一开始是把徐准当作未来十五年内中国电影的领军人物来介绍的,此时听到这种出乎意料的答案,难免要接着问一句为什么。徐准想了想,对主持人说,因为一个人要专注于自己的感情。 他要是拍了电影,就没办法再去爱人。 生活状态、作息时间、周边环境,以及新闻舆论对自己私生活的破坏,徐准从各个方面都简单论证了一下,为什么做导演会对爱情产生妨碍。最重要的是,他说,拍电影的人,需要往一部电影里投入自己所有的时间、感情和生命,要在那一段时间里完全将自己掏空,投入一切心血,去拍摄一个无生命的物事。而他现在已经有了专心所属的爱人,要是再这样下去,对他爱的人来说,太不公平。 语言的气质不同,国语偏沉郁,讲起爱啊,感情啊,生命啊,这些词,会有种尴尬的虚假感。而英文则完全没有这种顾虑。为爱和家庭奉献,一切以家庭为中心,这在西方是非常受追捧的价值观。主持人听完徐准这一番话后,虽然仍有疑惑,但也不吝对徐准流露出理解,最后礼貌地与徐准握手,结束访谈。 不得不说,华语网民确实是在八卦这项技艺上有着非凡的才能……这视频红了。而他们只需要对比一下采访时间,以及徐准那些艳照小黄片的拍摄时间,再搜罗一下徐准绯闻艳事集中出现的年份,关于徐准近几年来的私生活,就能得出一个非常纯情的结论。一时间,各种真爱论又冒出头来了,娱乐圈知名花花公子改邪归正,确实是个足够吸引人的好桥段,大家给徐准做了整整三页思维导图,将徐准从古到今的绯闻对象一一罗列,再一个一个作猜想与排除,力图以专业的娱乐精神,严肃的八卦态度,搞清徐导真爱,到底何方神圣。 对娱乐圈心存幻想,颇有追星族气质的年轻陪护,自从上次在病房内偶遇了徐准一回后,便特别喜欢缠着宋承问问题,“宋哥,你觉得徐准帅吗?”这,这叫宋承该怎么回答呢。“他……”宋承仔细想了想,搁下手中水杯,颇有些为难地说,“他还好。” “怎么能叫还好呢?”陪护生气了,“从前我妈在电视上看到了徐导演,就说这小伙子长得特别好。不像那些男明星,整容整得不像中国人,也不跟娱乐圈里其他人一样,喜欢穿那些奇奇怪怪的衣服。而是我们中国人最喜欢的,温温和和,周周正正的那种帅。您不知道,徐导那身万年不变的黑西装,差点引发我们大学时候女生,集体制服控了哎。” “只消看第一眼就知道,那是有钱有本事,可靠又混得开的男人。最适合让丈母娘招进来当上门女婿了。而且这回,我终于借给您做陪护的机会,见到了真人,没想到真人居然身高这么高的,更加分啦。” 宋承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以粉丝心态,在他面前,对徐准发这种花痴,觉得非常有趣。不禁好奇问道,“你真的觉得他很好,就算前阵子,报纸上登了那么多不利于他的新闻,还是觉得他好?” 陪护笑了,“哎哟喂,宋哥你是想说艳照门了吧?您可真文雅。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连这种词都不敢直说出来。”把宋承一通犀利数落完了之后,又道,“其实我们普通小老百姓,哪能有机会真辨别出,娱乐圈里这些名人,到底哪个好,哪个不好。又不是每个人都像宋哥你一样,能和徐导演沾亲带故。社会上信息这么不对等,还不是报纸上写什么,电视上播什么,网络上传什么,我们普罗大众就信什么。只不过我个人比较喜欢徐准,在影视圈那么一大堆人里面,觉得他最合眼缘,所以报纸上说他好话,我愿意听,说他坏话,那我可以选择不去信啊。” 脑残粉也有脑残粉的萌点。说到兴起处,陪护整个人被那种纯情小粉丝的特有的光所照亮,非常可爱。一个人能这么纯粹地去欣赏和喜欢另一个人,无论那个人到底值不值得她喜欢,都是一件很美好的事。看得宋承整个人精神一振。 他想,小陪护说得对,徐准确实是很好很好的。这么久以来,自己就像是一个黑暗的泥沼,用往事困住徐准,把两人朝泥潭里越拖越深,直至两个人都窒息。原来在外人眼里,徐准也有风采这么卓然的时候,徐准原本也可以,一直这么光彩夺目下去,丝毫不必被他勒得死死的,跪到他面前来,做那个永远负疚的、痛苦的、不断受虐的男人。 第67章 徐准戴着墨镜和鸭舌帽推门进来,破天荒撞到宋承在看电视。电视上放的,正是他那些桃色新闻。名人带色视频流出是极其低俗的恶性事件,广电发了明文,不准将其直接作为报道对象,但各电视台为了争收视率,仍然孜孜不倦地做着各种擦边专题,这一集娱乐新闻就花大力气,把疑似入了徐导集邮册上的那些明星,一一数了个遍。 宋承被护理陪着,做简单的康复运动。所谓康复运动,在徐准眼里,就是伸伸胳膊,伸伸腿,像小学生做广播体操。宋承守在窗户边继续做操,压根没看见他来,旁边的护理忙着照看病人,也没怎么理睬徐准。一老一小都很大牌啊。徐导便放下东西,摸摸鼻子,待在一旁,自觉冷场。电视里的女主持人打扮花哨,扭着声线,说各种含讽带刺的荤段子,叫很少看电视的徐准第一次感觉到,这种俗气的娱乐节目,是这么令人难熬。 然后终于瞄到广播体操做完了,立刻躬身上前,捡起遥控器按按钮,边按边嚷嚷,“这电视节目有什么好看的,哪有我真人帅。” 年轻护理忍不住笑出来。徐准扭头冲人家作了个充满了亲民气质的笑,又掏出钱夹来,抽几张票子,简单打发道,“小同志如果闲着没事,出去给我们跑腿买包烟……不,买几斤水果回来尝尝。” 于是接下来宋承就亲眼见证自己小护士红着脸捂着胸口跑出去了,连钱都忘记拿。不禁感叹徐准勾搭人的功力,真是十年如一日,日日见长。 徐准瞧到宋承今天脸色不错呢,就大着胆子走上前去,拎起宋承一只衣袖,看了看,咂嘴道,“胖了。” 宋承又不是瞎子。这种小心珍惜,又有点敬畏的态度,宋承是感觉得到的。当下觉得好笑,逗弄人一般,反问道,“我胖不胖有这么重要吗。” 徐准背手踱步说,“当然了,老这么瘦也不成啊。我还从来没见你身上有肉过,十分期待,有朝一日,你能在我手里变成个大胖子。” 他这话隐隐说得有点色情,好像宋承全身上下的肉,都被他看过摸过一样。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宋承脸有点热了,又怕自己直接地表现出来,徐准会觉得自己心思歪,不正经,爱多想。安静抽开手走到病房中央,打开被徐准关上的电视,重新听起来。 无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现在又是处于哪一种状态,可一对成年人之间,睡过跟没睡过,到底还是很不一样的。 电视机一亮徐准又得头疼了,这时段正是娱乐新闻扎堆,宋承拿起遥控器,连换了几个台,屏幕上播出的,都是相同那几张打码照片,主持人调侃的,都是这一阵最火热的那几个人名。“别看了,”徐准说,走过去欲捉他手中遥控器,“这都快到饭点了,你还看这个,待会吃饭不闹心啊?” “我想看,”宋承说,“请徐导演不要剥夺我的公民权。” “这有什么好看的。”徐准走到一旁站好,仍旧指指点点,忿忿不平,“我身上就那么点破事,他们说的假的比真的多。你要真想听,我单独找个下午茶的机会,把我过去犯下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全部坦白交待给你听。” “我,”宋承说,“我不想听。” 那低头不语的模样叫徐准愣了半天,然后才能从屏住的呼吸里喘出一口气,试探着问道,“宋承,你……你是不是吃醋了。” 宋承在小板凳上端正坐着,跟坐军姿一样,手里捏着遥控器,不说也不动。徐准看着他那个小媳妇的样,心里更痒,胆子大了声音也大起来,“宋承,你就是吃醋了。你知道吗,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无论是警察,还是我那个小助理,都没有告诉过你,刺伤你的那个人,跟我到底是什么关系。而你是怎么从一开始就认定了,那个人是暗恋我的?” 宋承只有当自己不存在,是隐形,徐准提的问题,问的话,他全都听不到。因为这种话题让他无地自容,有些东西真要说穿了,那真会让一直保守又封建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徐准望着他,眼里已经燃起很明亮的笑意,跟个第一次发现自己喜欢的人,也正喜欢着自己的初恋小男生一样,指着宋承,大声地指控道,“宋承,你吃醋了!” 提溜着晚饭和水果的陪护就在这时候,一身战战兢兢地推门走进来。宋承一张老脸立刻红了,红了又白,白皙病弱的脸上,浮起一大片,那色块对比特别明显。他噌地从板凳上站起来,紧攥着遥控器的手指笼罩在衣袖里,微微颤抖,“你才吃醋!” 徐准忍不住了,咬着牙,从喉咙里怪异地挤出两个字,“抱歉,”然后在陪护惊吓的目光中,朝房内其余两人快速地点了点头,一阵风冲出门去。他知道自己可千万不能在这种时候憋不住笑,要不然宋承这么别扭固执的人,一个恼羞成怒,把他直接打死,判定为终身混蛋人渣,他可就真的完了。可是在这种时候,他也只能先快速冲出去,再反手摔上门,紧紧地靠到门背上,一手撑旁边墙壁,止住自己身体下滑,再用另一手按住自己肚子,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快流下来。 他觉得这事,闹得可真他妈太有意思了。更觉得人生,也着实太好玩了些。“你才吃醋。”看到没有,这四个大字,是他自己凭本事,从宋承身上得来的。原来过去他所做的一切,在宋承眼里,并不是什么都不是。他简直想吻它,想把它装裱起来、挂在墙上、每天每夜看上一眼。从此以后,忽然之间,为宋承所受的一切苦,一切累,守在宋承身边,专程用来自我折磨的所有委屈、怀疑、愧疚和不安,仿佛都烟消云散。往后剩下的这一辈子,他哪怕再去低头俯首,做宋承的狗,任凭宋承怎么折腾使唤,也值了。宋承即便偶尔跟他闹些小小的别扭,哪怕是吵架一时激动说要分手,又算得了什么呢。 徐准边笑,边锤墙想,爱情,他妈的,它怎么就能这么千回百转,比世上所有电影和电视剧的剧情,都来得还要更有意思呢。 第68章 宋承要跟他分手,列了一万条理由,说得头头是道,可徐准觉得,最后都比不上宋承这一分醋意,来得真实有情,有血有肉。原来缺失的那块拼图,正是在这里。只有掺上了最后这分醋劲,一切,最终才能凑成个合理解释,否则宋承之前罗列的一切理由,就算再苦情,也显得不够真实,都是牵强,都是虚度。 徐准在外头大笑,一扇薄薄门板叫他锤得砰砰响,挡都挡不住,传到屋内来,让宋承气压很低。小护士不明所以,只觉自己好像不小心撞破了什么很不得了的事,在屋里磨蹭两下,把自己买回来的东西递给宋承,找个借口匆匆下班。等小护士出去,徐准将将止住脸上的笑,整理一下弄乱的西装,把拳头盖到嘴上咳嗽两声,推门进来。 此番再进门,他心境大不一样,整个人从信心上改变了许多。宋承躲他,他就主动快步挡到宋承面前来,说,“宋承,我刚才真不是在嘲笑你。你知道我怎么想吗?你是纯洁的。外面那么多人骂我,不依不饶给我贴上标签,撕下那些标签,他们就不再认识我。只有你始终知道真正的我,知道我扒了衣服是个什么德性,最后还肯为这么个德性的我,买单吃醋。” 他可真是花言巧语,巧舌如簧。又配上他那张神采奕奕的脸,宋承在他面前都是苍白的。只好张了张嘴,没甚滋味地说道,“是你理解错了,我刚才没有吃醋。” 哎哟,居然还学人家死鸭子嘴硬。怎么能这么可爱呢。徐准在心里,偷偷把宋承给舔了一口,面上眼睛亮亮的,含笑点头道,“是,你才不会吃我的醋。” 再否认就等于承认了,宋承真是左右为难,手脚往哪里放,都觉尴尬。握上门把手转身道,“不说了,我要出去散步了。你是在这里待着,还是跟我一起出去。” 散什么步,你晚饭还落在桌上没有吃呢。宋承这是纯粹的心慌意乱,连平时雷打不动的生活节奏,都给忘记了。徐准不动声色把宋承餐桌上未拆封的打包晚餐盒给抄起,一抬头朝宋承乐呵呵道,“就来。” 男子气概都是被激发出来的。宋承终于跟人家正常夫妻一样,七扭八歪地小媳妇了一回了,徐准就主动把自己代入雄性角色,然后自我感觉良好到不行。吵个架算什么,分个手算什么,那都是自己媳妇往刀子上抹了毒药,再抹了蜜糖的甜言蜜语,换了你,你媳妇拿了这么一把刀要朝你捅过来,那你就算快被捅死了,为了死撑面上那点人夫风度,也得忍着不是? 两人在医院后面那一小块花园绿地长椅上坐下。徐准把盒饭盖子一一打开,递给宋承说,“宋承,你因为吃醋和我闹分手,这事挺可爱的。你以前,从来也没有为我做过,我很喜欢。可是今后咱俩打个商量,闹可以,但是演技要差一点成不。别把这戏演得太真了,你怎么能跟我来真的呢?别的我都可以承受,只有这个我真受不住。” “……”宋承说,“我没有因为吃醋就跟你分手。” 徐准说,“你有。” 宋承说,“我没有。” 徐准说,“你就有。” 宋承低头道,“是,我错了。我孤独得太久,忘了自己还可以和别人交流,放任自己心里每一件小小的在意,纠缠复杂起来,最终生长成很阴暗的后果。” 徐准揽上他肩膀,“这怎么能是你的错呢。是我一直享受你的关心和照顾,却从来忘记了去问你在想些什么,你感到快不快乐。” 闻言宋承特意侧过头来看徐准,对这个骤然变得对他好了很多的徐准,感到将信将疑,十分迷惑。 此后的一个星期过得飞快,两人都是简省了语言和心情,安静度日,一心等待出院。宋承自受伤住院以来,这段跌宕起伏的生活啊,总结一下,虽不像他们最初交往的那几个月一样,纯然全都是甜蜜和美好,但这样的日子才更真实,有盐、有醋,有滋味。 当然也有十分难熬的时候。可这就叫做磨。真心都是隐形的,即使两个人把心都掏出来,赤裸裸摆在那里,可不真正经历过一些波折和风雨,对方还是会看不见。只有一寸寸贴近了,互相厮磨,磨掉所有怀疑和不平,磨掉所有的不安和怨恨,磨得了就合,磨不下去就散。要是没有足够的爱,谁愿意这么痛苦地在另一个人身上耗干自己所有的心血和感情啊。只能庆幸,人心最终毕竟还是向着暖和善的,只要付出足够多的诚心和努力,慢慢地,这事就往两个人所期待的比较好的那方向上走了。 徐准这两天着急帮宋承打理出院,甩手不管任何事,惹得独镇空闺的谢东很不满。因为有些文件是只有徐准这个老板才有的,有时他急用,不得不叫秘书打开徐准办公室,闯进去,把徐准电脑搬出来,翻半天,想要的文档还未必能找得到。打电话给徐准,徐准他妈的还一天到晚玩起低调闷骚,设个静音。谢东一忙起来,肝火就不太好,肺都快气炸了,什么玩意儿! 这天正好徐准从前那个私人助理从他们管视觉特效的分公司过来,谢东就把人招过来,帮忙找找。徐幼扑到徐准电脑跟前,极富钻研精神地一通捯饬,把徐准藏在电脑里犄角旮旯的陈年垃圾都给弄出来了。还意外找到篇让人十分意想不到的文档,文档设立时间很早,体积很大,看起来内容庞杂,起了个题目也正儿八经,言简意赅,叫做:宋承同志。 徐幼当即招呼谢总过来看,两个人头碰头,贴到屏幕跟前凑近了看。点开来,那里面内容还真挺让人震惊,切分出不同模块,按小标题,分别罗列了一年计划,五年计划,十年计划,二十年计划。跟做标书似的,各种表格,图标,未来房屋的设计图,咨询设计所的名称以及联系电话,徐准做导演时学会的手绘速写图和场景插画,全都粘贴在文档里面,做得规规整整,就文档本身水准来说,漂亮至极。即使拿出去炫耀,也丝毫不丢人,这就是他们大公司名人老板的公文写作水平。 两人更是目瞪口呆,鼠标上下滚了半天,才从这份光资产报表就七八张,充斥了各种数字、表格、数学公式和英文法文附注的文件里读明白,这份文档,是关于徐准导演,应该如何将宋承同志正儿八经地追到手,并且认认真真对人好的。 这真是理工男的爱情,诡异又有点儿情深。就徐幼这脑容量,花了好几分钟,才终于把整个文件的主旨读明白。等他一读明白,就差点从他们老板的办公椅上笑掉下去。谢东也是笑得烟都掉到嗓子眼里面去了,在旁边咳嗽着,捉住徐幼手,一个劲撺掇说,快,把这破落玩意儿给他们家姓宋的老师发过去。徐幼抓脑袋为难道,这个嘛,有点困难,我没宋老师邮箱啊。谢东说,没有邮箱制造邮箱也要上,徐准敢给老子玩爱美人不爱江山,把老子一个人扔在这破公司里受苦,老子就要让这成为徐准一生的黑历史,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在我面前横! 啊。徐幼懵懵懂懂,但是老总说的话他得听呀,在公司谢总可比徐总厉害多了。接下来他充分发挥自己人肉小能手的技术优势,硬是和谢总一起通力合作,找到了宋承所在私立学校的宣传网站,然后从网站上,找到每个老师工作邮箱,两人凑一起,叽叽咕咕,很是坏笑了一阵,然后谢总按着徐幼手,一贱,就点了发送。 正好这天徐准为了情趣,找了架轮椅,推宋承在楼下慢慢走。宋承不是喜欢晒太阳么,他就主动表现,把宋承带到季末微温的太阳光底下晒晒。没想散步才不到一会,宋承手机响了,点开一看是新邮件,选中附件,刚开始还看不懂,疑惑自语道,“这是什么东西。” 徐准俯到他耳边来,帮忙一看,呛到了,这不是一年多以前,自己一时头脑发热,熬了一夜搞的那份策划稿吗,哪个良心被狗吃的把这东西给挖出来了。 手机屏幕太小,顶头太阳光又闪得厉害,这种似是而非的附件,半天看不明白,挺让人着急的。宋承又担心这是自己学校哪个家长发来的,怕误了人家的正事,仰头求助于徐准说,“你帮我看看,这是垃圾邮件吗?” 徐准正想扭曲一下自己的良知,哄骗他说是,这种垃圾邮件还是赶紧删了吧,留在手机里招病毒。话还没说,提示音又响,另一封邮件发送过来: “宋老湿,这是徐总给您写的保证书,请仔细审核,上面哪一条徐总没有做到,请务必要罚他跪搓衣板哦 O(∩_∩)O~” 还“老湿”,还“搓衣板”,还发网络表情卖萌。看得徐准火起,趁宋承愣神机会,走到一旁,拨通徐幼电话一顿乱揍。这小助理平时被他女朋友带的,相互间用这些网络元素卖萌,卖习惯了,没想到这种活泼又欠揍的语气,轻而易举就揭穿了他这个匿名发件人的真面目。 他教训徐幼时,从徐幼那欲言又止可怜兮兮的语气里,猜到谢东也在,而且还是主谋,于是又命徐幼把手机递给谢东,两人隔空互殴许久。 打完电话回来徐准觉得自己一地的面子都散了,跟碎面团似的散到地上,捡都捡不回来,哪里还能重新装到脸上去、再次面对宋承。谁想还没走近,就听到宋承压抑的低笑声,背对着他坐在轮椅上,对着手机,一边看一边笑,笑到肩膀颤抖。 下午太阳晒得宋承半边脸庞仿佛会发光发亮。徐准把宋承拖到旁边一棵大树荫下,顺手抢过手机,自己看了一会儿,也笑了。这份东西吧,怎么说呢,确实是腾腾地冒着股傻气,很傻很天真。然而自己当初写这玩意儿时,又确实很冲动很热血。哪怕时隔多日,现今的自己再次看到,也仍旧会被那份傻劲感染。 一转眼这么多时间已经过去了,上面写的东西,有些他已经做到,有些他过分地高估了自己,至今还没有做到。甚至有些原则,他当初自己给自己定下的,后来却在宋承面前,彻底地违反了,以至对宋承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让他感到后悔。 宋承坐在轮椅上仰望他,被徐准身后的太阳光刺得眯眼,问,“你不把这个向我解释一下吗。” 解释就解释,徐准将手机握在掌中轻轻一晃,他倒也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俯下身半揽住宋承身体,靠在宋承肩头道,“来,宝贝,我教你看。这是我们在未来的房子,目前图纸的完成度不太好,但是盖在海边,你应该会喜欢。” 往上翻,指那几张报表说,“这是我所有的钱。当然,现在大半都投进公司了,我们是新兴的独立公司,起步阶段风险大,等破了产,你就得跟我一起喝西北风。” 徐准结束了玩笑,匆匆补充道,“不过就算破产了我也养得起你。”又往下说,“这是我们以后到底要不要小孩。我找我们公司的统计师,一起计算了一下有一到两个小孩,对于男同性恋家庭来说,可能会有什么影响。 “这张曲线图,预测的是我们今后在一起的性生活质量……”咳,一说到这宋承就蒸熟成一大碗白米饭,热气都快传导到徐准脸上了。徐准一把握住宋承手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这块,我们就先跳过啊。假装我们两个住在一块儿,只需要亲亲小嘴,不需要性生活。” “接着往下看,”徐准厚颜无耻继续地翻手机,“这是你如果不愿意放弃你的工作,我需要做些什么来配合你。在两个人都有全职工作的情况下,我如果想要把吵架频率降低到三到五年一次,有多大概率。” “微积分的地方都跳过……往后看。这是我当时打的草稿,粗略计算了一下,你在对我绝望的空窗期,因为一时寂寞而出去找男人,发生性关系和不发生性关系,分别有多大可能。当然,我计算失误,低估了你。没想到你行动会更快,没隔几天就吃窝边草,给我找了个四肢发达的体育老师。” “这是参考欧洲一个同性婚姻研究数据库,作出的已婚同志婚内性行为次数统计……”话还没完,宋承就拦住他滔滔不绝,侧身从徐准手中抽过手机道,“好了我知道了,既然这是垃圾邮件,那我就删掉好了。” 徐准趴在宋承肩头,慢悠悠看宋承删完了邮件,才说道,“我有原件哦。” 把宋承尴尬得,根本连自己有手有脚、能够走路都忘记了。用两手笨拙地划着两个轮椅,一直朝不远处,那明亮的太阳光底下滚去。 第69章 出院那天又生风波,有家濒临倒闭的八卦周刊铤而走险,为了挽救销量,拿最近最火的话题,徐准和他那个网络传言中钟情不二的真爱来炒,还违背新闻道德,直接爆出了宋承的姓名职业和住址。附有胡编乱造的知音体故事一大把,背影朦胧真人照一张。这种浪子回头金不换的现实版童话,果然收到极好的市场反响,成为当天网络热搜词之一。同时也将宋承身为中学老师普通平凡的生活,毁了个一干二净。 A城是大城市,信息传递得快,家长维权意识也强,为了孩子,没什么干不出来的。当天学校就接到了几十通投诉电话,强烈要求将宋承这种和娱乐圈性乱名人搅在一块,不明不白的男同性恋辞退。听那投诉声慷慨激昂,显然是搞不清概念,将同性恋和恋童癖混到了一处。 学校那边,声誉也实在受不起这么大影响。他们业绩再牛,毕竟也是靠家长和学校形象来吃饭的。加上宋承一连请了两个月病假,和学校的暑期工作以及新学期开学工作脱离太久,而且看宋承这个身体状况,就算以后回到了学校,也不一定能负担起和原来相等同的工作量。原本是块儿资产,转眼变成了负债,学校着急上火得很。表面上是和宋承商量暂时停职,实际那话里行间,句句是饱含了,想要把宋承劝退的意思。但为了字面上好看,还是婉转地安抚宋承,补偿工资和奖金一样不会少,希望以后能在解约合同上,叫宋承署上自愿离职。 宋承学校的每一位老师都很好,和宋承打电话,商量离职的人事主任,那语气态度,也同样很好。都是一群好人。可无数个好人联合起来,那种组织机构在利益攸关面前果断弃船的冷酷与冷漠,叫人心寒。果然一个童话般的世界是不存在的,尤其是在工作中,从来都是人情比纸薄,一剪就破。 宋承是在徐准的车上,在旁边徐准全力飙车躲避媒体围追堵截中,接到这通电话。他全程只“嗯”了几声,并未提出任何异议,接完电话就沉默不语。“怎么了?”徐准转着方向盘,转头问他。见宋承不对劲,捡起宋承搁在一旁的手机,翻了翻通讯录,猜出个大概。 徐准虽然心里为宋承不好受,但也并没有多安慰宋承。他还要开车,得在这种烦乱时候,顾着两人安全。要是这时再出桩车祸,闹出个一车两命,那可就真好玩了。他是要和宋承一辈子在一起的,顶着无数媒体的压力,也要在一起,而不是想叫宋承,去做中国的戴安娜。 原来宋承的房子已经不能住,围满了记者。当天晚上,是直接开到城郊一栋朋友的别墅。徐准朋友将别墅装修得很土豪很奢华,金碧辉煌,但是住进去却空旷,叫人感觉到冷。这也许就是他朋友一连买下了好多别墅,请无数工匠精装细修,却从来也不肯亲自进去住一住的原因。 宋承进屋,首先到浴室洗澡,然后出来陪徐准吃外卖。到晚上十点多时,宋承生物钟到点,徐准说自己还有事,宋承便点了头,一个人上楼去卧室睡觉。那身穿宽大睡衣的背影,怎么看怎么有股孤清意味。 到晚上十二点多,徐准的电话打完了,关掉沿路楼梯上的灯,走进宋承卧室,在那床边跪下。他实在为宋承感到太糟糕了,干得好好的工作,说没就没了。徐准还记得当初,他和助理开车送宋承去应聘,宋承站在讲台上试讲,那温和似水,却又光彩夺目的表情。也就是为了那一刻的宋承,所以这么久以来,徐准哪怕再吃醋再嫉妒,也始终没强迫宋承换工作,连提都没跟他提过。从前为宋承所珍视的东西,如今居然这么轻松就失去了。而且以后在A城,宋承只怕再也难找到同类教职。 半夜宋承醒来,模糊见到床边紧握自己手的人影,睁开眼摸上去,问道,“徐准,你为什么这么难过。” 徐准说,“因为你又为我承受了你不该承受的事情。我不能理解,不明白世事为什么要这么残酷,好欺负的人,就要一直受欺负。” 宋承教导他说,“徐准,千万别这么想。我不过是丢了工作,工作没了可以再找,就算以后不能再教书了,那也是我的命。还有其它很多工作,我可以去做。你不要为了我,而去怨恨这个世界。” 徐准固执地否定了他,“你那么热爱教书,不做老师还可以做什么。你这么说,只是不想让我对你感到同情。” 宋承见他这样,叹息着闭上眼。半晌,终究还是忍不住说道,“徐准,你上床来,抱一抱我吧。” 宋承只想单纯地找个人拥抱一下,没想到徐准会错意,最后顺理成章地带动两人,发展到那种宽衣解带的关系上。还好宋承在床上极度冷感,被上了一下,跟被咬了一口,没什么区别。无论过程是怎么发生的,总归从结果来看,肉体关系的恢复,将两人又拉近一步。 徐准也实在忙,就算他想将宋承随身带着,去哪都泡在一起,但宋承受了刀伤的身体也吃不消,何况还晕车。没办法,给别墅添置了蔬菜水果和大米,请了两个签过保密协议的保姆,过来照顾他。保姆们都是由朋友推荐而来,在明星圈子里长期混过,照顾起宋承这种情况特殊的人来,很周到,一句话也不会向外面多讲。但即便如此,每次只要徐准从外面驾车回来,宋承还是会尽量避开温柔贴心的保姆,选择和徐准待在一起。 他只是忽然变得极度需要徐准,就像一个窒息的人需要空气,病弱的人需要水。他虽然像自己所讲的那样,并不怨恨这个世界,可是莫名所遭受的这趟无妄之灾,所引发的种种艰难境遇,工作被辞,流离失所,仍旧会刺痛到他。 抑郁症是精神上的艾滋病。一旦患上,它会摧毁你身体里所有的防御体系,让你变得对痛苦极度敏感,没有丝毫自我防卫能力。即便最后号称治愈,但那也只代表患者已经恢复到能够正常地工作和生活而已。疾病的根子仍旧在身体里留存着,毕竟人又不是机器,哪有修修就能好个彻底。 徐准见宋承这样,心都快疼坏了。从前他只盼宋承能少独立一点,能更多一点粘着他,如今这愿望终于实现,却又发现还不如回到从前,那时候宋承远没有这么需要他,却也远比现在更为快乐。 他好像一个满身盔甲的骑士,武装好了一切,准备为宋承去上战场。可是都已经骑上了战马,才发现,原来自己没有敌人。那家八卦周刊只凭一期销量,根本无法弥补上亏损过大的资金漏洞。不用徐准出手,自己就已经垮了。徐准领着人查了又查,也未发现背后有什么更大的阴谋。情况很简单,只是社会大环境利欲熏心,宋承这种与世无争的圈外人,做了又一次无辜的牺牲品而已。 宋承在别墅里整整调养了两周半。等纸媒上风声终于平息,有关宋承的一切信息,也已经从网络上删除那天,徐准带宋承出去,吃了顿好吃的。把车停到车库,下车来打开另一侧车门,牵了宋承就往里走。半路上回过头来问,“今天怎么这么乖?” 宋承居然也没有别扭地反驳他,没有选择去把手挣开。 饭菜一盘一盘端上来,宋承安静一样样吃着,围绕在他周身的氛围,有点悲伤。徐准尽量扮个丑角逗乐,拿出从前在情场上的轻佻态度,把宋承当成自己看上的小明星小演员一般,开玩笑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吃了我的饭,就是我的人。从今以后就要跟我走,知道吗?” 宋承停下筷子,那么清亮的目光抬起来与徐准对视。两人同时微微愣了有一瞬,然后徐准首先受不住宋承那么看他,错开头去。 宋承便觉内心里面有点失望。大概只有天知道,在刚才那一瞬间,其实他是真的有点,想要点头答应徐准的。 吃完饭徐准把车从地下开出来,停在路边。超市就在不远处,两人便下了车,商量着去补买点洗漱用品。站在斑马线前等绿灯的时候,徐准主动把手搭到宋承背上,护着他。这时旁边有个同样等绿灯的汉子走到他们跟前来,朝徐准和宋承一人打量了眼,然后下巴一扬抬头问道,“请问你是那个拍电影的徐准吗?” “我就是。”徐准自从和宋承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又宣布退圈后,心态早已调整得极好。面对平常人的询问,他一般不多话,也不傲慢,只是平和与人交流,“你找我有事?” 那汉子打断他问话,抱起胳膊不屑道,“那难怪你这么没素质,搞同性恋的垃圾。” 说着还刻意银秽地朝宋承斜飞了一眼,一口浓痰,直吐到宋承面前。 徐准甩开紧握他的宋承,走过去扳那人肩膀,“哥们,怎么回事呢。”那汉子也是身高一米八九,和徐准差不多高,体型很壮,穿T恤的胸口露出胸毛,典型恐同熊男,“看不顺眼的就是你,搞同性恋的垃圾。” 徐准一拳朝那人脸上挥去。好似两块燧石一碰就着,两人彼此都不甘示弱,在大街上,当众扭打起来。围观的人那么多,没有一个上前劝架的。宋承现在动一动身体就仍旧会疼,实在冲不进他们刀光剑影拳打脚踢的斗殴圈里,只好在旁一个劲劝阻道,“别打了。徐准你别打了。唉,你小心点,别打他脑袋!” 约莫打了有二十来分钟,再打下去双方连仅剩的半条命都快没了。也没有人报警。报警了只会对徐准影响更加负面,因此宋承也一直犹豫着,没有打电话。最后是巡视的交通警骑摩托过来,打量一下现场场景,从背后将熊男死死圈住,拖到一旁。宋承趁机把徐准拉开。那边的汉子仍在愤怒嘶吼,但显然体力已经不够,吼着吼着,就跪到了地上。徐准是一直站到最后,待到见那怂货跪了,哈哈一声大笑,随后扶着宋承肩膀软倒下去,脊背贴到地上,躺下来。 宋承屈下膝盖跟着跪下去,“徐准,你怎么了?” 徐准不顾额头衬衣上沾染的灰尘和汗,望着他笑道,“从前我十几岁,青春期时候,成天脑子里面不消停。自己给自己设计出好多假想敌人,很想要为了你,去和他们打架。今天终于实现这个愿望了。我打架的模样帅不帅?” 鼻青脸肿,一身土灰,帅个头。即便如此,宋承还是哄着他说,“帅,你最帅了。” 徐准满意哼声。随后又单手勾下宋承脖子,很大牌问道,“我赢了吗?” 暴力冲动,头大无脑,两败俱伤。打架是什么很光彩的事吗,又有什么输赢可分的。宋承忙着查看徐准全身伤情,又摸出手机,准备给徐准助理打电话,关心则乱,口不择言道,“赢了,你赢了。”一边在心里着急,这才短短不到二十来分钟,怎么就能打成这个样子呢。 “诶嘿。”徐准颇得意又欠揍地,笑完了最后一下,然后就笔直地晕了过去。 第70章 前来帮忙处理这次打人事件的人虽多,过后呼啦一下全散了。到最后留在徐准床边的,仍旧只有宋承一个。他要负责给徐准换衣,打水,擦身,用棉签蘸了药水,一点点清理徐准胳膊手肘上,被护士所忽略的细碎小伤口。虽说是住院,能打营养针,但在喂食方面,仍然要操一下心。等忙完这一切,已至深夜十二点,远超过宋承平时入睡时间。他也就不睡了,把灯关掉,自己进洗手间,料理完个人卫生,出来后拉把椅子坐下,对着台灯,看一会儿书,又看一会儿,灯光下徐准那张泛黄的死人脸。 街头新晋蛊惑仔徐浩南同志啊,到现在还不醒。医生都下诊断说,只是轻微脑震荡,没什么大病,为何几小时持续昏迷,大概最近劳累过度,身体自动陷入睡眠。 可他这睡得,也太沉了点。连个哼哼都没有。也不懂得翻身,就像是死了。没来由叫人担心。 徐准美美休息了一整晚,第二天哼唧醒来时,宋承正在浴室洗手台前折腾。他还懂得在套裤子间隙,跟宋承闲聊几句,逗乐。然后穿戴好了,下床,一瘸一拐地走到浴室门边,看到镜子里那个脸上尤带水珠的宋承时,一下就愣了。 人要上了年纪,状态都掉得特别快。哪怕只熬一夜,第二天脸色也足够难看,神情憔悴,形容枯槁,一夜间,连头发都好像褪白许多。徐准什么都不怕,就怕宋承老。那些无情的流逝的年纪,好像鞭子,一鞭一鞭抽打在他心上,提醒他曾错失了,宋承所有最好的年华。 徐准凑近了,朝宋承背后贴过去,望着镜中人,忧忧郁郁地说,“我……” “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他也没有说具体指哪样,可也许两个人都知道是哪样。徐准一旦诚挚起来,黑眼瞳深到发绿,那表情诡异又有些认真,乖得像条被拔了牙的毒蛇。可就是这样一种人,其实最握不住,也最绑不了。说什么都没有用,到下次,他还是不会顾及你的感受,挣脱了你的手,为他坚持所认为对的那些东西,去打架,去揍人。 讲再多道理也没有用。 宋承就对着镜子,略摸了摸徐准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然后将他拉下来,偏过头,凑上去,选中徐准肉比较多的那一侧腮帮子,极轻浅地,吻了一下。 亲得徐准全身抖两抖,他捂着脸,觉得自己那颗明明也不算太差,在圈里都排得上号的脑袋,当即就挂机失灵了。 宋承头一回主动在他脸上啃了一口,他妈的,这到底是代表什么意思呢,什么意思呢,什么意思呢! 那天所发生的尺度最大的事莫过于此,其它没有什么好赘述。这日子的基调终究是沉重的,前前后后,发生了太多事,叫人轻松不起来。徐总一颗纠结的少男心,就算再怎么因为一个吻而激动咆哮,面对这眼前的一大堆烂摊子,他也不好意思,再去过多执着于爱情。 毕竟两个人所失去的东西不同。他就算背了一身丑闻、艳照、违约金和银行贷款,因连爆发的负面新闻新增大笔公关和营销支出,电影档期被迫延后,造成账面资金不能按时回流,对他来说,都只算寻常风雨,靠时间和耐心就可以解决。而宋承要是失去了他那份教职,要面临的,却是整个生活的全盘崩溃。 他知道那份教书育人的工作对宋承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也许是他比其他人强的唯一一点。徐准觉得。所以他这段时间,除了忙公司的事,就是带着两个助理一起,翻遍全市所有中学黄页名册。教学行业内部黑名单传得快,愿意接受宋承的学校几乎没有。倒不是因为校方对宋承有多大偏见,这是个一比一百的问题,关键还在家长。就算有一百个学生家长都开明大度,愿意接受宋承,可只要有一位家长观念跟不上,不愿意,到学校去闹,也能闹个鸡犬不宁。在这风口浪尖上,没有人愿意担负风险。 退一万步说,就算徐准找关系,将宋承强插了进去,可校方会怎么看宋承,宋承的学生和同事,又会怎么对待他?以宋老湿那种除非被逼到悬崖上,才会出言反抗一两句的性格,徐准都可以想象得到,一个丑闻缠身的gay,若想要在学校里不受排挤欺负,几乎是不可能的。 让一个拥有一万块钱的人失去一百块,和让一个只拥有一百块的人失去这一百块,是很不一样的。这样的人生遭遇对于宋承来说,尤为不公平。徐准是从这件事上,才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样是个超人,原来普通人在媒体暴力面前,毫无反抗之力,而生活若想要毁灭掉一个平凡的人,是这么容易。 宋承从没要求他做过什么。而唯一这一件因他而起、他应该去为宋承作出补偿的事,他没有办法做到。一个人怎么还能大言不惭、信誓旦旦,说自己能够去保护另一个人呢?全他妈都是扯淡。 有时徐准想得深了,想得烦了,会在宋承卧室隔壁,恶狠狠锤墙。砸完墙又扔掉烟头,在暂时向他朋友借来的那栋装修得傻逼兮兮、除了土豪奢华什么都没有的房子里,暴躁地踢箱子。 踢的劲很大,他以为宋承听不到,实则宋承都听到了。每天早餐时,坐在桌前,看着徐准脸色,都欲言又止。有一次终于忍不住,深夜跑到隔壁去敲徐准门,提醒他早点睡,“徐准,别为我的事伤神。我见惯了挫折了,不觉得有什么。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找,要是实在不行,那我也可以回到……” 徐准粗暴地打开门来捂住他嘴,“别说。” 他实在也是为这事躁郁得不行,直接将宋承按在墙上,狠狠艹一顿的心都有了。然而终究他只能乞求,哑下嗓音,跟宋承说,“别离开我。” 缘分是这样一种东西:当你身在其中,不知不觉,等到快要失去了,才觉出其中可贵。当初宋承能来到A城,本身就充满了巧合,像个奇迹。如今这一段缘分将尽了,上天要把这机缘收回,徐准才真正知道,失去两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一手撑着门,一手紧紧抓宋承手腕,“你要真想进学校,哪所学校你不能进呢。可是我怕你受欺负。” “像那天那次在大街上一样,遭受同样的侮辱,宋承,你不是很能承受闲话的人,你会把那些话听进心里去,我知道。” “咱不进学校行吗?不做老师,也照样有很多其它的工作你可以做。而且做得比从前更好,更高兴。” 徐准有些绝望地等待宋承回答,他这像是困兽之斗,知道等宋承一离开A城,那么就凭以后两人的工作忙碌程度,再加上异地,两人的关系基本算是死路了。要是以前,徐准还会自私地想,用心计手段,把宋承困在本市。可是前段时间吵架闹分手,在独自反省时候,徐准早就想明白了,他凭什么叫宋承等?凭什么叫宋承为了自己牺牲?就凭他自己的工作特别高贵,特别重要,特别能为世界创造产值? 这还是在国内,情爱观比较保守,传统思想鼓励献祭和牺牲式的爱情。如果是在国外,或者现在观念开放些的小年轻,情侣如果因为外部原因不得不异地的话,不到几周,肯定就会和平说分手。毕竟一个人,凭什么要为了另一个人而杀死自己那么多的时间呢,哪怕再爱也不能。在现代社会,是不会有什么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只有一分一秒都要抓紧的,现世的幸福。 第71章 人们都说爱一个人,就不能剥夺他的选择权。更不要拿道德,或者对方身上那种无止尽的温柔,来绑架对方,强迫他为自己付出。徐准想起自己从前,不知是着了什么魔,居然理直气壮地朝宋承吼,“你的一生一世呢?”真是个混蛋。 而今,他第一次把什么都交到宋承手上,第一次把自己放到这么低,低到和宋承平起平坐,像两个平等谈恋爱的普通人,全心全意地等宋承来选。可是宋承只说,“我……” 因为手腕被徐准强握着,所以低下了头,语气是有点犹豫的。“我再考虑考虑。你先解决好你自己的事吧,不要为我顾虑太多。” 宋承觉得自己说的是大实话,他确实是这么想的:需要多考虑考虑,毕竟他放不下教书,那是他人生的意义。他也放不下徐准,并不是说,因为上次冲动莽撞地提了次分手,他就彻底变成了另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在这关口人多事杂,宋承不想添乱,他习惯等一切都平静下来,再来就私人感情问题,认真作一个解答。那个解答他还没有想好,但肯定是很温柔的。不会让徐准太难受。 然而他没想到,自己这几句话,钻到徐准耳内,被解读成另一番涵义。活生生,跟炖刀子割生肉似的,将徐总又多折磨了好几天。 外面恶性的公众舆论仍在继续,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又掀起了好几波新浪潮。毕竟这是好几年才一遇的艳照门,如果真的就这么轻松,让当事人都逃避了过去,那现实也太美好了点。之前已入狱的明星剪秋,雇佣人拍的那些照片,分批次有序流入网络。有好些跟徐准沾边的明星受到波及,娱乐圈明星群体要扔掉一些弃子,重新洗牌。徐准之前好几起旧闻被翻出,附加很多路人录像和摄影佐证,包括很久以前在母校湖边被拍下的照片,以及最近的一次当街打人事件。许多证据都表明徐导和宋承有关。宋承原先在媒体上,只是一个姓名,以及一个像素模糊的影子,如今作为徐准地下情人,正式浮出水面,而且还被配上了多张清晰侧面图。刊登正面照毕竟太挑战底线了,哪怕网媒,也并不太敢这么做。 从公司那边反馈过来的信息,是他们受到了多方来自电影发行渠道上的打压。之前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国内商业环境不够健康,尤其在垄断巨头已经长期存在的前提下,有野心有企图的新公司,在创业之初是很难站稳脚跟的。大佬的发声代表风向明了,有利益牵扯的大小媒体们,以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明星们,便纷纷出来写软文发硬话。一切好似布景板上作背景的暴风雨,决意要来得更猛烈一些。 徐准倒没什么,有人要打压他,要把平静了好几年的影视圈,玩成春秋战国。那他就放下身段,一步一个脚印,陪人玩合纵连横。反正都已经发展壮大到这地步,谁也不能真弄死谁。资源他不缺,人脉他也都齐全,比的不过是耐心,和一招半式上的策略布局。年轻人创业,最不怕的就是这样的风浪,因为从一开始就已经习惯。本来就忙,如今只不过,是变得更忙而已。 只是时常会感到对不起宋承。隔三差五,在半夜回到别墅,一身酒气,醉醺醺地撞开宋承卧室房门,“宋承,我,我很后悔。但凡我当初做事能成熟一点,不是只想着我一个人,觉得怎么放浪随性都无所谓。今天你就不会受我所累,被打扰到这个地步。” 他现在深更半夜,打着酒嗝找宋承忏悔人生,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因为你要仔细一想吧,这事确实呕心。宋承跟着他,真是一点好也没沾上。还说是真爱呢,连个从前被他包养的明星小情都不如。尽赶上他最倒霉落魄的那些日子了。 “宋承,你不知道。今天,今天他们建议我去打官司,把你的名誉给告回来。他妈的,老子养了一群酒囊饭袋,净出些馊主意。这一套,在我们这个行业里,什么时候行得通过吗。这一行讲的是利益、利益、利益。只有我跟对面xx公司他们家老总,把这一仗打赢了,下面那些无关轻重的八卦小报,他妈的才能学会真正闭嘴。” “名声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宋承,我怎么就能这么不在乎?你怎么就能这么在乎呢?而且在我心里,怎么居然就觉得,你不应该像现在这样。而是,而是应该有个好名声,被万万人都瞧得起,被万万人景仰。” 还好宋承没有低血压,起床气。在这方面性格太好。通常被吵醒,也就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做人形垃圾桶。花上十几分钟半个小时,耐心听徐准喝醉了酒,夹杂无数国骂的神神叨叨。等人啰嗦完了,再握上徐准手,说一句,“我没事的。”他向来自重于仪表,表情不多,语气也不丰富。发生了再大的事,也只会像现在这样,普普通通说,“没事。”可是眼里微微亮起来的温度,就是能让人感觉到,很温暖很坚定的治愈。 第72章 有些人也许不能陪你长相守,但却绝对可以陪你共患难,宋承就是其中典型。尽管后期越来越深陷风暴中心,可自从住进别墅以后,从未抱怨,从不惹事,未尝添乱。外面再怎么攻击,他也忍着,沉默得像个影子。徐准带一帮朋友回别墅来商议开会,饭桌上嘴一多,保姆忙不过来,宋承还会发挥身为一个病号的余热,带伤进厨房做饭。吃货谢东如今终于借机见了宋承一面,他像条狼狗,随意喂两盆吃的就养熟了。在食物的滋养下呢,洗去了从前对宋承的那些偏见,居然觉得这人还挺不错的。有时在饭桌上吃着吃着,吃到兴起,还会伸出大拇指,对宋老湿为人处事,赞上三个大字,“有节操。” 徐准一脚就把他给踹翻到桌子下面去。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就叫宋承给听见了。听着跟骂人话一样。 这边几家商战打得如火如荼,那边有关徐准的负面新闻也一件一件,爆得有条不紊。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事快到尾声了,所以咬人和黑人才来得特别猖獗。终于,徐准在街头打人的录像曝光,这算是在众多谣言里面,为数不多有图有真相,真能黑到徐准的硬料了,蜂拥而来的媒体记者,快要踏破了公司门槛。在公司逮不到人,便雇佣职业狗仔进行跟踪和寻找。那天徐准带了几个人,载宋承到学校,陪他将离职手续办完,出校门后,到附近酒楼吃饭。谁想这一顿短短四十来分钟的饭,消息居然能传那么快。到下楼时,一众人被堵在酒店旋转门出口。 旋转门不巧坏了,只留旁边窄窄一扇玻璃小门,供食客进出。围观路人大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门口堵得厉害,也喧哗得厉害。徐准朋友主动站到两旁开道,徐准自己摘了墨镜,熟练地把帽子扣到宋承头上,推开挡道的几个记者,强硬卡着宋承手腕,一步步逆流往外走。等到察觉一股大力往下一拉,宋承手指尖贴着他掌心往外滑出时,已经迟了。几个朋友帮着徐准,急匆匆揪开狗仔和摄影记者,排开地上凌乱腿脚,俯身去看宋承时,人已经不知被踩了多少下。浑身僵硬地躺在大理石地砖上,捂住腹部,满头大汗,一副想动弹而不能的模样。 人群躁动了二十几秒,然后才安静下来。有几个特别敬业的,尤在对着地面咔嚓,按闪光灯。徐准倚仗身高优势,把几台相机揽过来,折了他们的记忆卡,连同相机,整个砸到地上摔碎。现今狗仔的摄影器材都特别专业特别昂贵,有一两个,当即不淡定了,红了眼,想要找徐准麻烦。徐准一身的劲头,混不吝,五指摊开,转身推了那狗仔胸膛一下,又推第二下。眼看是要打起来的节奏,徐准朋友赶紧救场。拦着他腰,把他和那狗仔分开。又把宋承从冰冷地面上扶起来,交到他手上。 徐准拦腰搂着宋承,让宋承靠他肩膀。他感觉宋承疼得呼吸都快要轻到不行了,隔好半天,才轻轻地抽一口气。冷下脸跟旁边人说,“把名字一个个全给我记下来,告他们伤害罪。”这话一出,又有人躁动,徐准冷眼扫回去,他一般不欺负这些底层的摄影记者,随便他们爱写什么爱拍什么,都从未将他真正激怒过,鱼不与虾争。然而在今天真是忍不了了,“谁拍了照的,就等着丢饭碗吧。” 宋承疼得说不出话,轻轻去碰徐准手指,提醒他快些走。徐准也不耽误,抱人上了车,直奔宋承上次住的那家私家医院。这要是个完好无损的健康人,也受不了这么被践踏,何况宋承肚子上还留着几道破伤口,炎症断断续续,从没消下去过,走路都感觉得到腹部有结块,恢复极慢。 还好医生说没事。经历了这种群体性踩踏,疼肯定是疼点,但伤口开裂和渗血,只影响到表皮,并未伤及内脏。给宋承换了药,又开了新的饮食调理单子,建议他在平时减轻一点心理抑郁和生活压力,继续休假调养。 这样的日子实在狼狈,又充满了恶意与侮辱,像逃犯,像囚徒。一来二去,宋承也实在是很累了,当天不想远道回市郊那栋空荡荡的别墅,更不愿住酒店,就地在医院病床上,昏沉睡下。迷糊间他感到徐准在自己床前来了又走,半夜睁眼,是被徐准吵醒。看到徐准,正砰砰地把他那些衣物和书籍往箱子里扔,嘴里念叨些什么,“老子受不了了。”仿佛正自己与自己较劲,火气很大。转身见到宋承爬起,走过来,匆匆把衬衫裤子给宋承套上,抓起刚草草收拾好的行李箱,扛起宋承一条胳膊,就往外走,说,“我带你去疗养。” 居然有人这么紧张他,宋承感到很过意不去啊。他是典型付出型人格,只许自己对人使劲付出,不许人对他好上一星半点,否则便会受不住。“没事,我这也不是什么大病。医生也说过,注意饮食和锻炼,多调养上几天就好了。哪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的。”然而徐准沉着脸把他按到车上去,“在你心里有什么是大事?受伤了也不是大事,快死了也不是大事,在病床上委屈得想跟我分手,一个人背一身刀伤,孤零零没人陪,也不是大事。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什么事都他妈不够大,都不值得你亲口说出来。一辈子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到老到死了,都还是被人欺负的命,怎么办?也不是大事?” 宋承就闭嘴了。徐准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自动陷入暴躁模式,宋承自知说不过他,便干脆闭目养神,什么都不讲。 徐准在机舱另一头,敲键盘,和人用卫星通话。私人飞机是临时租来的,比民用客机小很多,但是清洁,干净。只是徐准浑身散发出来的那不讨喜气息,一身竖起来的毛和刺,看得人直想在机舱外挂块牌子:内有恶犬,旁人勿扰。 等到飞机快降落时,徐准走过来,在宋承膝盖旁边乖乖蹲下认错,“我刚才没想骂人。” 宋承摸他脑袋,原谅他,“我知道。” 因为事出紧急,一时也没太多地方可去,又没有办宋承的护照,不能出国。只好就近找个度假村先待着。这块地界原先是给老干部治病休养用的,占据了风景最好的一块海滨,后来盘给个人做私产。碍于老干部们仍在这里镇着,不好修建什么乱七八糟的娱乐场所,只好把环境拾掇得干净又亮眼。在白天开车从岭上走过,能看到大片平整的绿草地,用来给人散步,或者做即兴的高尔夫球场。旁边有水源,放养了几只闲散仙鹤。 再七拐八弯,越过一大片树丛,就是徐准这次所包下的房子,只有一层,但天花板高,占地面积宽阔,乳白色的整体建筑非常壮观,而且正对大海。一出门就踩得到湿润沙地,听得见澎湃潮声。 光天化日,孤男寡男,在这种环境下,不发生点什么不科学。可是宋承要养病,他首先要管住自己那个炎症始终消不下去的肚子,每天每夜为洗澡发愁。其次要管两个人的伙食,一日三顿外出就餐的日子,对他来说太堕落了,外卖再多吃一天都会吐。最后才能抽出些空闲,偶尔看一眼徐准……徐总苦巴巴。 刚开始几天,徐总还努力拿出自己花心,不,贴心好男友的模样,骑沙滩摩托,带宋承调戏管理员,从海岸线这头飙到那头。以为自己是二十来岁,满心只想反叛社会,初谈恋爱的混混小青年。一直到管理员愤怒地往他们家信箱里塞满无数封警告信;带宋承到有名的海景餐厅吃烛光晚餐,结果宋承现在这种情况,根本不能吃海鲜一类发物;兴致勃勃推轮椅,带轮椅上的宋承,登上别墅旁被海浪蚀出的一座小悬崖吹风,感受一下海阔天空。然而那天天气阴湿,回来后,不到傍晚,被长期住院和各种药物搞得体质下降的宋承,就染上了感冒。 一系列波折让准哥很是受挫,愁眉耷耳,即便是宋承看了,也觉得好笑。到后来,见徐准实在忙,就顺水推舟,主动让这个精力过盛的青年,把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尽管忙工作上的事去。 之后几天两个人一起宅下来,不再试图到处去跑。最常见徐准抱个笔记本,躺在户外沙滩椅上,聚精会神登邮箱看文件,而不太能吹风的宋承,在家里,穿件简单的白衬衫,发挥自己身为洁癖患者的优良素质,擦桌子,擦椅子,擦家中小吧台。估摸徐准什么时候饿了渴了,就亲自动手,给他切块三明治,打杯果汁。 第73章 远离媒体的打扰,卸去世俗谣言的压力,除了吃就是睡,这种生活听上去,似乎还真挺美好的。反正除了最开始几天,被过分热情的徐准折腾得有点感冒发热之外,后来那段时间,宋承精神头是彻底好起来了。有时徐准工作累了,回屋拿几杯苏打水或是饼干,路过客厅,能看到宋承很自在地横在沙发上睡觉。乌黑短发在沙发一头若隐若现,从沙发另一头,露出蓝色球鞋一角。 宋承衣服大多以简单的T恤衬衫仔裤为主,除了白就是蓝,海天一色,气象平静而开阔。那天徐准特意绕到沙发正面,跟动物园看耍猴似的,观看宋承睡觉。看着看着,不知怎么,等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就已经扑了过去。把宋承撞到地下,呻吟醒来,抱着肚子,转过身,脸贴住地板。 把徐准急得,直懊悔自己莽撞,拿了许多药回来,跪到地上。连声问宋承有没有事,就见宋承睫毛抖了两抖,睁开眼。 宋承,你怎么了? 宋承原本是不准备回答他,自个从地上爬起来了事。但禁不住徐准神情实在着急,又大力抓着他,催问得厉害。只好慢悠悠跟徐准说,你看不出来?我刚才在跟你开玩笑啊。 他脸上带着点无辜,还很带点迷茫。徐准是脑袋拐了好几个弯,才明白过来,顿时脸上那神情好囧。 有天深夜,又被宋承摇醒。这么深更半夜的,宋承不惜大力弄醒他,只为问一句,徐准,你觉得,睡在这样的房子里,跟睡在从前我们教工宿舍那间破旧的小屋子里,有区别吗?宋承问的表情挺严肃的,这问题又正中徐准愧疚点。一秒钟警醒过来,苦巴巴想了半天,以为这又是什么生死攸关的爱情考验,以演讲的口才,组织了一大篇话,正准备开始忽悠时,转头却发现,人家早已睡死过去。 头陷在洁白蓬松的枕头里,睡得非常香,连呼吸都没有,怪好玩的。可怜徐准便怀着这份愧疚又温柔,又有点骚动的心情,睡不着了一整夜。 宋承身上有种极度隐晦的傲娇和任性,平时极少发作,偶尔才拿出来流露一回。与他总体上老实巴交、沉默忧郁的性格形成反差,不知怎么,徐准就觉自己有点被萌到。他不确定,宋承到底是不是原本就想要撩拨他呢?当然,他觉得宋承肯定是不会有这份本心的,然而客观来讲,又确实是很撩人。从前的宋承哪有这么嗲。从前的宋承根本又冷又硬,像块滚不动的石头,僵硬而缺少风情。哪像现在,跟块儿牛奶果冻一样,柔软又柔和,让人想要一口吞下去。 于是徐总便又纠结了。从前宋承亲口答应跟他处对象的时候,都没将这么柔和的一面展现出来过。现在这个好像忽然变身一样的宋承,这么对待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什么意思呢,什么意思呢? 外面商战快打完了,徐准工作量陡然减轻。一堆人求爹爹告奶奶,喊徐准回去,徐准不回去。他宁愿在这里拖延时间,一天一天,无所事事,闲到蛋疼。也好过回到A城,去面临宋承最后的抉择:走还是留。诚然宋承在这里的日子过得无比悠闲,可是徐准心里压力很大,毕竟出了这么多的事,给宋承造成这么多实质性伤害,接连让他失去了一个人最值得珍视的健康和工作。自己在宋承面前,根本就没脸可讲,一点提要求讲条件的底气都没有。压力一大,徐总便又会去做出些很出格很二的事。比如这天,一身躁动,从早餐起,就开始嚷,说都过去这么久,徐幼儿子都快生了,宋承居然还不原谅他,他要去死。 说着说着还真就去死了。白衬衣配条花花绿绿沙滩裤,气势汹汹,站在海边,朝浪花,一个猛子扎下去。 宋承正在厨房里给两人做吃的,听到了,也从窗户口里看到了,但没理他。以为过会玩够了,这人就会自己回来。谁想过了好久,一个浪花打过来,海面上一片平坦,一个人影也没有。宋承丢下抹布,脱鞋,一手扶着矮窗框,踩着窗台跳出去,朝海上大声叫徐准的名字,没有人回答。 宋承便下水,走了好几步,踉跄开始游泳。游得不太好,兼带伤,磕磕绊绊的。他甚至感觉到连自己也快要溺水了,然而还是要坚持游下去。忽然水下一个有力的躯体浮上来,从背后抱住他腰。 宋承把徐准揍趴在海面上。待两人游到浅海处,站起来,拎起徐准一只脚,拖着尸体往回走。他是经历了这一番折腾,没什么力气,走得跌跌撞撞的,赤脚几次踩到长裤边缘。而徐准也不想再体谅他,不想再顺着他,只想装尸体。等到宋承终于走累了,放开他,徐准就躺在海滩上,撕开了胸膛被泡得透明的衬衫布料,大吼,“啊!!!” 破罐子破摔,颓废地把湿地睡出人形,朝海面和天空狼嚎,“宋承,你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肯重新和我好呢?!!!!!!” 宋承气喘吁吁在旁边坐下来,推他,“我们不是早就已经和好了吗。” 徐准怀疑在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自己智商已经直线下降,跟不上时代,“什么时候?” 宋承便又习惯性说不出口。这要怎么讲,简直难以启齿。难道要他跟徐准说,从我们住在别墅的第一晚,你要跟我发生性关系,我没有拒绝。难道你看不出来吗,笨蛋,那就是我在诚心地向你道歉,同时也直接地表达出,自己对你的谅解啊。难道对于没有感情的人,我会主动去跟他睡吗。我又不是什么,会做出滥交举止的人。 这事就这么结束了,不需要收尾,也没什么好收尾的。一个人的伤痕累累,要另一个人的污迹斑驳才能与之相匹配。这世上最美好的事,也许并不是两个完美无缺的人彼此相爱,而是两个不那么完美的人,他们在一起真实地存在着,彼此的缺点和所犯下的错误,都恰好能够在爱的指引下,不断地得到原谅和修正。 徐准这个人是有点烦的,有时智商极低,尤其在有关感情的事上,要滞后好几天,才能反应过来。宋承这种极度冷感的人,都已经进入状态这么久了,他还一个人老神在在,不知在哪干嘛。好不容易等假期结束,在回程途中,他在牵宋承上飞机时,仍旧没有回过神来。站在登机的舷梯上,特意回过头,用那种十分欠揍的表情和语气说,“我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说完不让宋承开口,生怕宋承那乌鸦嘴会说出些什么坏消息,打碎这美梦似的,急匆匆拖宋承往飞机里走。一边说道,“你可把我给吓坏了。” “以后再别这么吓我了,知道吗。” “你看,我做事情做得不合你意的时候,你抽我一鞭子,我就老实了。” “不过,你也别抽太狠。” 转头看了看宋承,又叹口气道,“唉,你还是抽狠点吧。” 到座位前站定,握紧了下宋承手,特意回身注视宋承,强调道,“允许你对我使用家暴,但不允许你跟我提分手,明白了?” 搞得宋承好无语。对这种焦灼得跟个跳蚤似的男人,怎样安抚都没有用。干脆就省点力气,罩上眼罩和毯子蒙头睡觉。任徐准一个人在那自导自演。谁知道现在的熊孩子烦人没有尽头,等飞机飞了一半,宋承沉入睡梦,睡得正香时,被一阵大力推醒。徐准凑到他跟前来,跟个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刑满释放的劳改犯一样,再度饱含期待问道,“这事真过去了?” 这要是个稍微有脾性的,此时都早已就脱下皮鞋,一鞋底把这孩子拍墙上了。可宋承做不出来,他有他的底线和气质在。便只是转过头,无奈地看了徐准一眼,把徐准膝上毯子给他往上推了推,偏过头闭上眼说,“别吵,睡觉了。” 那种严肃又正派的温柔,一路上把徐准的心,给勾得七上八下的。 第74章 度假休养那些天,虽然两人都说不出,具体做了些什么有意义的事,但那边风景好,远离世俗喧嚣,就算什么都不做,躺在落地窗前发呆,也算是神仙般的日子。回到A城之后,整个花花世界陡然涌上来,重担如潮水般打到徐准肩上,将他和宋承又分隔远了一些。人就是这样,要活在世俗里,活在人堆里头。几乎不可能与世隔绝,单单纯纯地与人去谈个恋爱。学生时代或许还可以,到成年后就近于妄想了。 时间少了距离远了可徐准关心没少。他最近很有长进,按部就班做起好男人来,似模似样。尤其是还特别观察到宋承忽然变得不怎么出门了。这种细如毛发般的发现,对从前那个粗枝大叶的徐导来说,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徐导在发现这么个细节后有点纳闷。宋承最近对他态度很好,而且是越来越好,前所未有过的好。和其他人相处得,也不错,徐准身边人都评价说,宋老师看起来挺开朗温和模样,不像有什么自闭症忧郁症。怎么忽然就不爱出门了呢?喊他一起出门到酒店吃顿饭,甚至普通的下超市打个酱油,也不太愿意去。 他独自琢磨了好一阵,又特意去咨询了好几个朋友,才明白过来。像他们这样平时在媒体枪口底下横着走的人,自然是很少能体会到一个普通人,遭遇舆论暴力之后的感受。宋承虽然嘴上不说,也不会拿这事来责怪徐准。可终究他是被伤害了,在短期内,不愿意出门接受外界指指点点,是很正常的事。 好好的一个人,被折腾成这样,徐准也感到很心疼。一个普通人所拥有的东西不多,工作,家庭,爱情,健康,快乐,一件一件,全部都被他给毁掉了。从前他巴不得宋承辞掉工作,天天待在家里休息,被他养。而现在理想成为现实,他才觉出,这现实,远没有那么对味。 这天晚上徐准打包了参汤和饺子回去,把车停在他们新租的房子楼下,拎着东西,优哉游哉地预备打宋承个伏击。推开门果然见到宋承看书看累了,独自趴在书房案桌前休息。徐准轻手轻脚进屋,把外卖都倒出来放进微波炉里,又从冰箱取了几样蔬菜和水果,预备做沙拉。碗勺磕动间把宋承给闹醒了,推下徐准给他披在肩上的毯子,走过来帮忙。徐准和低头洗手的宋承寒暄几句,随后闪身进浴室。 洗完澡出来,正好宋承也刚吃完宵夜,站在水池前默默洗碗。宋老师现在洁癖是愈演愈烈,抱上去亲一口,全是漱口水的薄荷药味。徐准配合着宋承节奏,等到他碗都洗完,手也冲好,自己这边,也刚好将宋承上半身衬衣的扣子全解开。探进去摸一把,赞道,“这小腰裹的。” 徐准人忙事多,不可能24小时守在宋承身边。每天出门得早,有时凌晨四五点接到电话,从床上爬起来就滚远了,根本来不及帮宋承上药。宋承就托人从药店扯了特大号透气纱布,涂了药水洒上药粉,围自己腰结结实实裹一圈,又方便又防感染。他体型高挑匀称,腰身柔韧瘦长,半裸上半身,围上一圈象征脆弱的白纱布,在徐准眼里异常销魂。 在厨房玩真有点挑战宋承的耻度。宋老师一大把年纪了,又是很自重于身份的人,让他主动地在床上作出什么陶醉或沉迷之态,基本不可能。所以这一场性事,就是徐准单方面进攻,一厢情愿地非礼人家。宋承实在被非礼狠了,偶尔被欺负急了,才会主动回应一下。每到这时候,徐准就觉得自己特禽兽,特流氓,当然,也特过瘾。 把人折腾够了,徐准从地上捡起自己还未碎尽的一点节操,将宋承带到卧室,给人盖上被子。盖完习惯性伸手到衣兜里,想摸出包烟来抽,没摸着,这才忆起来自己已经听从宋承建议戒了。转身出门倒了两杯水,自己喝一杯,另一杯放在床头,顺便对宋承说,“出国去吧。” 宋承刚被重型卡车碾过一遍,裹在空调薄被里,浑身上下骨头都透着难受。伸手碰了碰床头那温热的水杯,又缩回来,脸颊又红又热,一时没听清,“什么?” 徐准就跟抽烟似的喝完了那杯平淡的白开水。侧身从衣帽架上挂的西装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A4纸,指给宋承看,“我把你所有的未来都写在这几张纸上了。” 纸张展开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宋承接过来,在腿上摊平,认真读了一会。上面写的很简略也很实在,无非是徐准站在他的角度,把他以后可能走的所有人生道路都模拟了一遍。得出的结论简单:徐准还是倾向于让他继续读书,考研,而且还建议他出国学习。 宋承拖了这么久都没和徐准说自己以后的人生安排,当然是因为连他自己都对未来感到茫然。如果没有徐准,那么一切都是很明晰的,他会尽快离开A城,找份不太累的临时工,然后一边工作,一边为明年的考试做最后一次冲刺。等到明年录取结果下来,再根据考没考上,另做打算。可谁知道现在的徐准会变得让他这么舍不下了呢。爱情是最大的变量,这是当初宋承躺在病床上万念俱灰时,所没有考虑到的。 徐准按遥控把窗帘降下来,坐到床边,在昏暗里冲宋承说,“你都脱产快半年了。就算要重新开始工作,也不着急这几个月。再说我也有工作,可以养家糊口。难道家里就缺了你这几个月工资?倒不如趁这段时间,努把力,一次考过了,以后咱们,就别再遭这罪。” “我向来觉得人生像赌博,要赌就赌把大的,要投入,就全身心投入。明年是你最后一次机会,放开工作上的压力,别想那么多,也别想那么累。家里经济上的事,这不还有我呢。你就负责安心养病,放松一下心情,把这试赶紧考上,也就算完了。读不读书,虽然不是很重要的事,可这毕竟算你的一个梦想。咱们刚好趁生病这段时间,把这梦给实现了,以后老了回想起来,也没有什么遗憾。” 他说得倒轻巧。宋承握住水杯,低头踌躇了很久,徐准就在一旁闷头守着。一直等到外面夜景全黑下来,卧室里面黑透,才听宋承低声说,“要是考不上呢。”动作轻微地喝了口水,又说道,“那我就算完全浪费掉了这半年时间。我这个年纪,有半年完全离开工作岗位,在以后找新工作的时候,是大忌。” 徐准志在必得到不行,“怎么会考不上,上次不就差那么几分吗。”他自己从小到大一路学霸上来,做了中国最好的那一批学生,念的是最好的学校,毕业时也顶着优秀毕业生光环。之后又因职业原因,常年在大学体系和文化圈子里泡着,对整个学院体制,实在已经摸清吃透,熟悉到不行。更加没有什么担心考不上之类的敬畏心理。“你不是考西语系吗,有空我过来,给你辅导辅导,当陪练。好歹你男人我在国内外好几个学院,也都拿过名誉学位,办过讲座开过课,水平不算太差。” 这话说得。听得宋承简直想狠狠揍他几下,把他锤扁。慢吞吞喝了好久的水,努力祛除了“你男人”这几个字给自己带来的不适感,才抬头说,“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想要什么,总是能轻易就得到。有好多人很努力,很认真,可就少了那一两分机缘,一辈子也考不上呢。你有没有想过,这种情况也是有的。” 徐准被说郁闷了。脸色冷下来。精神状态从热情昂扬过渡到备受打击,只花了一秒钟。宋承也就不逗他了,把水杯搁到一边,赶忙说,“逗你玩的。你放心,我对明年的考试,肯定是比你更看重。你看,我现在不是已经每天在认真看书,为未来而努力了吗。” 宋承有这个斗志,徐准就满足了。一颗时刻担心宋承会离开A城、离开他,到别处去另谋职位的心,安定下来。他一高兴,就扑了上去,扑上去之后,便开始忙着做些别的事。也就忘记跟宋承说,其实那一两分机缘,他早就已经帮宋承给拾掇好了。上次跟着A城某家大出版社的领导,一起去探望这位领导的大学老师,徐准便趁喝茶间隙,跟老教授聊了聊宋承的情况。老爷子快退休的人了,对功名利禄没什么追求,只求在晚年能收几个肯静下心来听讲,老老实实做学问的学生。至于学生年纪大不大,以后发展会不会受局限,倒不在乎。 徐准综合素养是不低的,顺着老爷子的学术理念,天南海北扯几句,哄老人家开心,不在话下。又兼有老爷子的爱徒,旁边那出版社的领导帮忙说话,老教授一高兴,便也就答应了。只要明年宋承笔试成绩过线,面试答题不出意外,水平与录取研究生的平均水平持平,那么教授就愿意破除年龄歧视,破格收他至门下。 第75章 之后一阵,徐准往宋承身上扑的理由就更加多了起来,“你不是要准备考试吗,来,让我这个祖国的高材生,先给你辅导辅导。” 宋承长这么大,第一回见有人这么厚脸皮,自己称自己为高材生的。而且就算要辅导,也没有那种手脚并用的道理。可是他的花样没有徐准多,更不像徐准那么巧言令色,说一套的同时,还能做一套。于是便常常只能吃闷亏,任由徐准辅导着辅导着,就辅导到邪门歪道上去了。 宋承实在是不会来事,被欺压得一塌糊涂。好在这样乱七八糟的日子没有过太久,很快,全套手续就已经办好,送宋承出国的日子到来。这期间宋承犹豫过好几次,好几个深夜里,满腹心事地跟徐准说,要不别出去了,就在国内待着,不也很好吗。可是他耐不过徐准有那么多面,软硬兼施,一会装作嬉皮无赖,“不出去怎么行?现在A城房价这么离谱,越涨越不像话,你出国,还能给咱们家里省点房租费。”一会又握着他的手,眼睛里难过得像是快要滴出水,很沉重地说,“听我的,别在国内待着。我看着难受。”他实在是舍不得宋承出去,但也实在是心疼宋承,如果宋承继续陪他待在A城,就势必还要过一阵被记者逼得连门都不敢出的日子。好好的一个人,被折磨成今天这副摸样,说出去还是他徐准的人,像什么话。 出境那天徐准没有陪着飞出去,他留在国内还有些事,要过几天,才能到英国去看宋承。在机场惜别的那一点时间,其实是地球上最难熬的一两个小时。徐准甚至原本都不打算进飞机场,把车停在外面,急匆匆赶宋承下车,随后又赶了一大堆下属下车,让他们去陪宋承。谁知过了不到一分钟,他自己从车门钻出来,避开众人,拉着宋承,在航站楼前站了很久。 “我知道我的誓言就像是放屁,过去对你许下那么多承诺,都被我一一打破了,一个都没有实现过。可是我再跟你保证最后一次,等你回来,一切就都会好了,你会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宋承,你相信我。” 宋承左右看看往来行人,又垂头看到徐准在光下化日之下,拉着自己的手。问道,“你想要我相信你什么呢。我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需要你为我做的。徐准,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也不要太累。外卖凉了千万不要吃,要记得先放在微波炉里面,加热一下。” 徐准把车开到机场边缘,眼睁睁看着宋承所在的航班飞走,远望着那架飞机逐渐变成一只远去的鸟雀,消失在视线里。那天A城有难得的那么蓝的天,天上一朵云也没有。空荡荡,刺得人眼睛发痛。他忽然想到自己忙碌了这么久,其实最起初,不过是想要把宋承牢牢绑在自己身边,一刻钟也不让他离开。何曾知晓以后居然有一天,会大发慈悲,亲手把宋承从自己身边送走。爱情实在太能够改变一个人。他在不知不觉间,全然变换了另一副心性和模样,恐怕连他自己,此刻都已经忘记,自己其实原本应该是个,自私狭隘到不行的烂人。 宋承所落脚的地方是大学城附近的一座小镇,距离市区,距离几所大学,都很近,治安也好。住的房子是由徐准在英国的同学亲自联系的,入住过不少名人的老牌出租公寓。房东是个年逾古稀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住在大学城边,沾染了一身学究气。每天大清早起来,戴上老花镜,对着案上几块大部头就开始研究圣经。对东方文化比较感兴趣,接待来自中国的访问学者或是留学生,特别热情。 饶是这样,徐准还是不放心,光是有紧急情况时,可以找的在英国的联系人的电话,就往宋承手机里存了二十来个。后来又给他好几个在英国的同学塞了卡,拜托他们,不时去拜访拜访宋承,别让宋承一个人在国外太孤单。宋承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又不是什么长腿大胸的大美女,勾不起那帮学术男屌丝的兴趣。但在听说宋承做得一手好中餐之后,一个个涕泪交流、奔走相告。很快,宋老师公寓门前就不必再担心门可罗雀,反而是有点人满为患的意思。认识的,不认识的,甚至跟宋承跟徐准一点关系也没有,八竿子打不着的,全都跟着来蹭饭了。一度让邻居不安得以为撞上什么黑帮聚会,几欲报警。 徐准听说后,特意挑了几个周末飞过来,连着赶了两次,把这帮小叫花子赶走。有时伴侣太受欢迎了也不行。一个两个的,都仗着宋承人好,没日没夜,前来要饭。他们俩的二人世界还过不过了。 宋承还帮着外人说话,说徐准,他们人都挺好的,教我读书,还帮了我很多忙,你别吓着他们。把徐准给呛的。一肚子醋火没地方发泄,合着任何一个外人,在宋承心里得来的评价,都比他徐准要高。晚上耍大牌地点了一桌子菜,把宋承原本做给四五个人的分量,全给吃光了。吃完拉宋承到湖边散步。散步回来,锁上房门,搂上宋承就开始发泄。 徐准从背后按住宋承,拿毛巾擦了擦宋承额头上的汗,做完,还要不知廉耻地俯下身去问,“我厉不厉害。” 宋承脸色苍白,嘴唇鲜艳欲滴,快要被咬出血来。这种运动实在是过分消耗体力,徐准又跟台永动机似的,没个完。几乎是等徐准一抽身出来,宋承精神就被抽空,整个人虚弱得想要睡着了,颤着眼皮,喘着嗓音,低低地回了徐准一句,“厉害。” 徐准一腔的愤懑忽然就消失了。翻个身,躺到床上,抱着逐渐陷入熟睡的宋承,一个人数窗帘上漂浮起来的印花。他慢慢想,人毕竟还是要做个成熟的男人。不能只对着外人成熟,回到家,遇上自己的心爱的人,又开始无处不在地犯浑。还要自我狡辩说:我这不是幼稚,我在外面跟人拼事业的时候,可成熟了。可是如果成熟只是用来应付无关紧要的人,回到家,面对本来是最值得受到自己郑重对待的爱人,却始终不能成熟起来,这样的成熟,要来有什么用呢。 别人折腾他,那他就应该翻着倍地折腾别人去。回家来折腾宋承干嘛呢。宋承这么无辜。受欢迎又不是他的错。 宋老师比较有传统美德,在床上的时候,很配合。对床上的事,也从不会拿去责怪徐准。他想这种应该属于很私人的事吧,既然是私事,那么就没有过分一说。再说感情这回事就是你情我愿,愿打愿挨。真正定下心来和徐准好了之后,他很少替自己觉得委屈。哪怕有时候徐准做得过了,弄得他疼,他在事后好好跟徐准讲讲,划下条线来,徐准在有关他的事上,都挺有记性的,下次基本就不会再越过那条线了。 他便觉得总体来讲,徐准还是很靠谱,很让人放心的。没什么可抱怨的。两个人之间相处讲究的就是相互TJ,相互磨合。没有谁在一开始,就是百分之百的适合谁。 快冬天的时候宋承把徐准召回身边来,亲手做蛋糕,煮长寿面,给他过了个生日。插蜡烛间隙,随口说了句,感觉这一年,徐准真正是变得有些不一样了,让人能真正觉得,他确实有三十来岁,而不是从前一样,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徐准坐在桌前笑问,有我这么“大”的小孩吗。蜡油不小心滴上了宋承的手,宋老师对又老了一岁的徐总的无耻程度,表示震惊。 大方向划定了,日子怎么过都是甜蜜的。反正宋承就是这么个简单的人,徐准把自己的感情连带生活一起打包交到他手上,由他料理,如果没有外来因素打扰的话,基本上再过一万年也出不了什么幺蛾子。感情生活这么安稳,事业上徐准也没闲着。这小半年,有家跨国集团在中国的本土化政策遭遇失败,准备将中国区的业务分拆,清售完毕后,彻底退出中国市场。其中就包括传媒业务,里面有好些优质的媒体资源,市面上多家公司虎视眈眈。徐准和他的生意伙伴,以及全公司下属们一起努力,当了好几个月搬砖民工,总算是把这一块给收购了。收购完成那天,只觉得扬眉吐气。有时候人就得这么硬气。如果你曾经吃了媒体的亏,被媒体糙了你大爷,那么就得更加发愤图强,有朝一日,自己去做媒体的大爷。 徐准,乃至他们全公司,对于无良媒体那些胡编乱造天花乱坠的报道都是有阴影的。再者,电影公司没有专属于自己的传媒势力,在目前这个市场环境下,基本不太能活。当然,徐准这么做,更深层的原因,也是为了保护宋承。这一点就不要展开说了,说了徐总会害羞。在公司基本上谁提起这事,徐总就削谁。 离考试还剩最后一个月,徐准抽掉宋承手中的教科书,租了架直升机,带他简单跨过一整个海峡,去欧洲大陆,周游列国。他的逻辑很简单,任何考试,考的都是平时的功夫,也不在这几天的死记硬背上。他对宋承有信心。与其继续闷在书屋里,把整个人都给闷枯萎了,还不如出去转转,考的科目是西方文学,那么多体验体验西方的风土人情,至少也没有害处。 这一趟,最终好似提前度蜜月。徐准的路线安排得好,周围的风景好,一路上,前去拜访的人,也都很好。定居在欧洲的华人知识分子们虽然流派各不相同,内部意见迥异,但彼此相处起来,总体还是很团结。而且大多很乐意见见现在国内的后起之秀,从徐准这样的新生代口中,了解国内现在正发生着些什么。他们从法国开始登陆,一直造访到南端的城市罗马,从西班牙首都广场的塞万提斯雕像,再到蒙田居住过的贵族城堡,所见的一切,全都令人心智开朗。 徐准一心二用得很开心。在白天,诳人带他们到附近景致好的地方,悠闲地转两步,请老前辈们,给宋承讲解讲解历史文化知识,传承一下有关西方文学的见解。到晚上,等有固定生物钟的宋承睡着了,他就拎上两瓶红酒,出门找人喝酒谈生意。一个月下来,宋承到底有了哪些收获,对他考学到底有没有帮助,尚不可知。不过徐准却已经签了十好几本小说,以及剧本的影视改编版权,替他们公司,又招罗了一大帮子辈分不低的资深学者,当文化顾问。 回国的日子定在考试前夕,这段时间以来,两人一直飞来飞去的太累了,约好了回国以后无论考成什么样,都什么也不干,就在家好好休息几天。那时徐准要了两杯威士忌,借酒精稍微放松一下神经之后,已在座椅上无声无息睡着。而宋承坐在飞机上看下面的世界,感觉像度过了两辈子,像在注视着,自己的前世今生。 第76章 腰腹处的伤口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完全愈合了,不止如此,自从回国以后,宋承精神恢复了一点,气质上振作许多。考完试后,似乎格外承蒙幸运之神照拂,很快找到了份家教工作。对方是一对高级知识分子夫妇带个儿子的新潮摩登家庭,经由在英国时候,一个吃过宋承饭的朋友推荐,辗转找到宋承这里来。宋承综合素养极高,又在正式学校待过,懂得国内应试教育那一套,做起家教,比市面上大部分兼职赚外快的大学生要专业很多。夫妇俩都是良善人,看宋承的眼光简单直白,不带任何妖魔化成分,只求这老师能真正做到认真负责,在他们出国时候,能帮忙好好管教自家的混蛋小子。 有了工作,宋承整个人精气神就提上来了,腰杆都硬朗许多。从前被徐准牵着鼻子走,那是因为对方盛情,有诸多好意,不忍拂去。再者,那时宋承从身体到情感上都比较脆弱,需要照顾,两人的关系亦微妙。如果徐准想要给宋承什么,宋承拒绝,拒绝的次数多了,那就好像是在故意伤害他。宋承不想去这样做。过去吵架时徐准那句,“给你买个菜你也要斤斤计较欠我多少钱,这日子还过不过了?”可谓是给宋承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心理阴影。 而今时不同往日,情形大不相同了。现在徐准要是还敢摆出,“你不要拒绝我,拒绝我就是在伤害我”的眼神卖萌,宋承……宋承估计会像卡通片里一样,抄起平底锅砸到这熊孩子脸上。 感情基础无法测量,不知道到底有多深。但至少,两个人都已经可以很平淡地看待这种经济上的差异。宋承收入比徐准低很多,不会觉得自卑。给徐准洗衣做饭打扫卫生,亦不会被害妄想地觉得是在低人一等。徐准时常载宋承出去吃饭,或是带他四处走走,会注意控制消费水平,低调些、亲民些,但也并不会刻意地去制造这种低调。 没有钱可以浪漫,有钱也可以浪漫。只要有心,怎么着都能谈成一场恋爱。但如果明明有钱,却非要时刻假装自己没钱,去维护另一个人的自尊,这就有点变态了。简直是反人性。如果对方的自尊,非要你如此做才能得以维持的话,那么这“自尊”本身,也是很可疑的。 好在宋承没有这么矫情,他看得清楚世俗,想得明白道理。好在徐准,也已经慢慢地在学会成熟与长进。 话说回来,有些人可能天生就适合在小房子里住着。他们身上特有的微弱闪光,能将平凡的生活照亮。但这样的人,你若硬要将他们连根拔起,强塞到价值成千万上亿的豪宅里,叫他们局促,叫他们感到不安,反而就显不出他们的好来了。宋承便是这样。回到A城之后,在两人闲时讨论有关未来的基本问题时,他的想法很坚决。房子不要太贵,跟原来的房子一样,普普通通就成,先租,不买,租金两人平摊。其他事项,等过几个月宋承工作稳定下来,恢复经济能力之后再作打算。 宋承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徐准起先努力争了两把,到后来就随他了。大家都不是想不开的人。徐准追求的只是权势,以及事业上的成功,对于物质享受,并未有过什么变态的偏执。只要白天回家能吃上宋承做的饭,晚上努把力,能爬上宋老师的床,那么无论住在哪里,对于徐准来说都一样。 何况生活确实需要脚踏实地。如果他为了填补自己一厢情愿的愧疚心理,硬是把宋承塞进栋空洞而无意义的豪华大宅子里,让他跟A城里边无数大老板包养的二奶三奶一样,日复一日过着等待、空虚、麻木的生活,那简直是在作孽。徐准年纪不小了,经历过挫折。感情上受过伤,没有人教他,他自己摸爬滚打,又爬起来。所以早不再是从前那副,一张白纸、一脸白痴的模样。在对待宋承时,也已经学会了,不再做沙文主义的梦。 新家是两人认真选过了的,虽然地段普通,装修也不十分好,但屋前有一块小小的绿地,算是唯一的亮点。有时徐准下班开车回家,能看到些非常美好的画面,宋承在结束了半天的工作后,比他早回到家,西装衬衣还未脱,就放下公文包,拿起自来水管,站在草坪浇屋前的花。时间不到傍晚,阳光温暖干净,宋承挽起的袖口和放松的裤脚都是那么惬意,有力有型的手腕持着一节柔韧的水管,溅射出水珠闪闪,波光粼粼。那身后是一片绿意,明媚如夏。 徐准靠在车中,很是看了一会儿。才推开车门,走下车去,边朝宋承的方向靠近,边笑呵呵调侃,“怎么好像这几天我不在,背着我,又偷偷地长高了不少。” 宋承无奈了,停下水管,直起身来,看他。说起来宋承也是个神奇的人,在光线不充足的地方,就显得虚弱,容貌忧郁而晦暗。一旦光线充足,他亦会跟着明朗起来。就像现在,逆起下午的太阳光,能看清他脸上肤质每一处小小的瑕疵,但整个人气质好,往室外堂堂一站,像竹子在阳光下拔节。 徐准闷骚地摸了摸下巴,然后抬手去碰宋承头顶,稍后,又比回到自己下巴处。这就是明摆着的欺负人了。宋承毫不客气地提起自来水管,浇了徐准一裤子。“好了好了,”等一切闹够,徐准靠近点,抓过宋承手中水管丢到一边,手指按上老师肩膀,充满情感地问道,“什么好消息?” 宋承在阳光下微微一笑。“笔试分数线下来了。” 徐准犹在回味老师刚才那个笑,怎么笑的这是,又低调又酷。过两秒才反应过来,“考过了?” “还需要准备面试。 “那就是考过了。”徐准一把搂过宋承肩膀,脸上热情洋溢,比自己考赢还高兴似的,“走,我带你喝酒去。” 徐准想带宋承出去见人很久了,今天才借这个庆祝的由头得逞。当然,笔试通过这个事儿,本身也确实值得庆祝。徐总一高兴,下面的人办事便分外得力,晚上的饭局,一会会就铺排好了。宋承原本是计划趁今天天气好,到户外去跑步做运动,他生活极规律,不愿被打乱,因此起初还不怎么想去赴这么个宴。是徐准以“省得你晚上做饭辛苦”为由,半推半抱,将他弄上了车。选的餐厅是A城这一两年新近火起来的一家,做的都是些小火锅和家常菜,好吃,不贵,亲切,接地气。是个实实在在吃饭的地方,在城里名声非常好。圈内不少明星大腕,都愿意在收工后,带上朋友前去聚餐。 群众对于参观未来徐导的另一半,热情高涨。满满一大桌子人,早早地到了,全在等候他们。而徐准载着宋承,不疾不徐,安全驾驶,慢慢开车,导致他们这对饭局主人,反而是最后才到达。进包厢前徐准刻意牵住了宋承的手,宋承虽然疑惑,却也并未挣开。两人前后脚,一踏进包厢门,就造成满堂轰动。在他们圈子里,徐准绝对不能算是最爱玩的,但肯定也算是其中风流倜傥的典型,而今终于安定下来,愿意把所选择的伴侣正式介绍给大家。又一位资深玩家,要走上家庭和人生的正轨,这在圈内是件大事。 徐准首先把宋承抓过自己身边来,低声安慰了句,“没事。”随后才比个手势,招呼几句,叫众人安静下来,抬高声音,向在座介绍道,“这就是宋承。”宋承摘下遮阳棒球帽,颇尴尬地朝包厢内扫视一圈,跟大家一一问好。 可能因为请的都是徐准的朋友,不是宋承的朋友,所以这一圈人的气场,在宋承看来,全都非常诡异。他不过只简单问了声好,包厢内就骚动起来。有人在交头接耳,有些大胆的女同志,甚至已经开始望着宋承,吃吃地笑,窃窃私语,“男神。” 宋承不知道这搞的是什么把戏,把眼神转向徐准。徐准心虚地别开脸,主动牵他入座。 其实宋承不知道,他在徐准朋友圈中,男神名号由来已久。这说起来,还是段挺有趣的故事。话说那一阵,老徐同志忙完了收购案,闲得发慌,成天坐在总裁办公室,扮变态恐吓下属,再不然,就是使劲敲打几个新注册的分公司。周五那天,更是闲得蛋疼,跑去参加了一次公司的例行会议。这一参加就出事了。 公司员工都知道,他们老大,是很少参与例会的。但每次只要一来,就特别欢乐。老大讨厌废话,当有他在场时候,所有部门工作,花不到二十分钟就能汇报完。剩余半个小时,都会在聊天扯淡、顺便嘲笑其他公司开会效率之低的欢快氛围中度过。另外如果谢东不在的话,大家还可以在老大的带领下,一起吐槽吐槽谢总。 那天徐准带领全公司唠完了嗑,又想起几件正经事,在会议结束前,让总裁办的几个秘书把他U盘拿来,接到幻灯上给大家看。结果U盘接上了,要找的文件没找着,反倒是在屏幕滚动的过程中,有个明晃晃标着“宋承同志”的文件夹,十分显眼地被所有人看到。有人领头吹了个口哨,接着,全会议室都心领神会地笑了。 徐总装得跟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刻意板起脸,敲桌子,“笑什么。” 他不敲还好,一敲激起逆反心理。果然,不一会,会议室里口哨吹得更多更响了。有几个平时爱跟徐准勾肩搭背,没上没下的男实习生高叫道,“藏不住啦……给我们看看呗!” 徐准坐在总裁椅上,单手揉额头,看着那大屏幕。不一会,自己也笑了,“看就看,我怕谁。”叫秘书把遥控的平板电脑给他拿来,一边划触屏,一边随口问,“你们最近,老喜欢在办公室聊的那个流行词,叫什么来着?” “……男神?” 徐准点头,“既然你们要看,那就给你们看。”点开文件夹一张照片,背靠座椅,朝全会议室道,“这就是我男神。” 众人翘首仰望大屏幕。徐准存在文件夹里的照片不多,每张都很精彩。随手点开的,是度假时候,他亲手拍到的一幕。宋承穿了件白色衬衣,配浅色休闲裤,一个人,坐在沙滩边看海。连他自己都可能没意识到,他的眼神,有时能有那么深情。那张照片鲜明地勾勒出宋承的脸部轮廓,深沉的眼神,配忧郁气质。被徐准细心地给修成了黑白照。配上背后那海浪,礁石,在那么大的投影上显现出来,别说,还真有点海枯石烂的意味。效果可比电影剧照,男神范儿。 照片一张张地翻过,勾起很多回忆。起先只是为了开玩笑,拿它来活跃公司上下气氛。但看到后来,徐准自己也有点被吸引进去。整个人沉下来,一言不发,一张张,慢慢地给他下属翻完,然后才轻声说道,“这是我们去年出去度假,他一个人在海边玩。” 对着平板,翻到下一张,笑了。“这是男神小时候。”打到大屏幕上的,是张两寸旧照,五六岁的小宋承,蓄着小平头,瞪着大眼睛,圆圆脸,瘦弱的身体,脑袋和身体比例极不相称,小萝卜头似的,标准正太。 这是徐准有次在家打扫卫生,在宋承的旧物堆里翻到的。一见到就舍不得丢了,瞒着宋承,偷拿出来,私自扫描进电脑里面。每次看这张照片,都有种奇妙的罪恶感,仿佛自己变成了十恶不赦,恋童癖。 徐准干脆把文件夹所有东西都翻过一遍,看到最后有些赞叹,有些感慨。眼神里面的东西很多,当然,全都被围绕在他左右的下属看到。等徐准锁上平板屏幕,抬起手,很快又恢复了不可一世的气势,“这就是你们老大,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总结完,昂头在会议室里四顾,找那几个不知死活吹口哨吹得欢的,欲敲他们的脑袋,“有什么问题,啊?” 徐总其实很少在人前,这么直白地表明自己私人情感。那天在会议室的表现,犹如昙花一现,格外让人铭记与惦念,因此也成为了他们公司,乃至整个电影界,经久不衰的八卦谈资。宋承身为“男神”的尴尬名号,从此在江湖上传开了。一直被叫了好几年,真是叫宋承这种老老实实的正经人,有点承受不了。 一句“男神”,成了当晚筵席上,替宋承解围的最佳佐料。宋承的沉默,寡言,不善应酬,全都在所谓 “男神”光环的笼罩下,变得模糊而令人可以接受起来。宋承心里面知道,别人这是在给他解围,他应该知情识趣,表示感谢。可他又不是什么长袖善舞的人,说不出好听的来,只得接受众人灌酒,拼命猛喝了事。徐准在一旁笑嘻嘻帮他挡了不少,但耐不住众人来势汹汹,损友凶猛。 徐准这帮朋友,对人好的时候,全都是很实在的。大家都是背井离乡,出门在外,到A城来追求梦想、打拼事业的人。到如今,大部分都已经混出了不低的身价,但内心深处,依然算是漂着。只要有一个安定下来,一大圈人就都会围上去,真心地送上庆贺和祝福。这下见了宋承,更是不想放过,追着问了一大堆令人尴尬的问题,问他们什么时候办事,扯着宋承和徐准,让俩人灌交杯酒,胡闹云云。 酒至五巡,醉倒过半。徐准对着一屋子东倒西歪,一个个打电话,安排车送他们回家。宋承也有点喝多,摆摆手,走到包厢门外,走廊边,对着前面一个小小的荷花池,透气发呆。 他们到现在已经有了新的家,收拾房子,做装修,修整花园,填补家具,俨然很认真地过家家。又出来见了朋友。如此折腾一番,费时又费力气,以后,应是再也没有回头路。宋承忽而想起一句话,说二十岁的爱情,如日出之阳,三十岁的爱情,像日中之光,四十岁的爱情,如秉烛之明。他抬起头,看见月色混合走廊边灯笼里微弱的光,投散下来,碎在这一片小小的人工荷塘之上。 那就好像是他的爱情。 徐准到洗手间放水,原以为宋承会在那里面。转了一圈找不见人,打听后才出来,走到宋承身后,挺起肩问,“想什么呢。” 宋承靠着柱子,酒气醺天,慢吞吞吐出两个字,“人生。” 徐准也有些酒精上头,一喝多,渣滓本性就显露出来了。舌头一大,说出来的话,轻松又残酷,“你的人生有什么好想的。还不就是永远围绕着我。” 宋承转头看他,徐准还露齿一笑,笑得得意。他现在是渣出水平,渣出境界了,仗着有人喜欢,简直毫无顾虑。反正知道宋承不会跟他生气。垂头看了看宋承白色衬衣袖下笼罩的修长肉色手指,说,“你看他们都在催。咱们也就找个日子,把事儿给办了呗。” 宋承对未来还是有非常多不确定,低声迷茫地说,“要是真办了……那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徐准想了一会儿,老实道,“我不知道。” “我是生活就是不断的脱轨。挥霍青春,热血,健康,花掉这还剩的十几年最好的年华,去换来权势、金钱,到老了,又老又丑,挺着一肚子饭局吃出来的痴肥,在所谓豪宅里孤零零,过着敬老院的生活。看起来像是成功人士,但其实我的人生户头上,一分有价值的东西都不会有。我也什么人都可以睡,什么都可以去得到,根本不习惯去为另一个人付出。可是如果今天你不来管我,那么到现在,我还会是天天住酒店,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 徐准说完,身体微微地向前倾,仿佛是想抓住稍微站他前边的宋承,可是那手最终又放下。动静稍有点大,被宋承用眼角余光看到了,只觉人生非常苦。但偶尔又有些甜。 他一生爱来爱去,听从父母的教导,要做个好老师,做个好人。不断用善意与自己的怨恨相搏斗,像个强迫症一样约束自己,勉强自己,患上洁癖。在许许多多不公平的事情里面挣扎,然后还要遇上徐准。 徐准带着他,一起做了好多疯狂的事。把自己的学生捡回来住,做同性恋,学会爱人。徐准总在引诱他不断地失常,到最后,自己也忘了到底初衷为何。他的人生从此不再是铁板一块,变得软弱,错误,充满伤感,再也做不了楷模。可是那样反倒才像是真正活着。 如果有一天,日子到了,大家站在上帝面前,由神来收割。那么会发现,大家的灵魂,终究不会是平等的。有些人得到得多,有些人得到得少,有些人就是能够彻底占有另一个人的灵魂,比上帝还叫人无奈。这些都是命运的事,没有人能与之较劲。人生本就是一场不公平的游戏。可宋承却第一次发现,自己终于能够彻底接受这样的不公平,而那些凄苦憎恨的情绪,也终于可以坦然放下。他不是神,也会犯错,充满了缺点,很固执很任性,只要是自己选择的路,就会头也不回地走下去。哪怕到最后得到的只是很少一点点,也心甘情愿。 宋承说,“徐准,我不喜欢管你。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朋友,继续活在你多姿多彩的世界里。可是我可以给你收拾一张床,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让你回到我身边。这样你愿不愿意。” 徐准站在宋承身后,几次仓皇开口,发不出声音。然后就在连自己都没怎么弄明白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早已开口,嫁了,“我愿意。” 第77章 互诉衷肠足够再写几千万字,因此就都略过,细水长流的日子对宋承来说才最真实。再过半个来月,宋承入学的事宜大致敲定了,徐准陪宋承走在大学校园里,刚拜访完宋承的导师,闲着没事,四处溜达。说起来,宋承导师是当年留过洋的老牌绅士,经历过好些风雨,到如今,历史留给人的苦痛都散去,只磨练出一副仙风道骨。不止他,好些老教授都是这样,尽管年纪大了,眼神却还是干净得像个小孩子,拄着手杖走在年轻人遍布的校园里,照样精神抖擞,劲头一点也不输给后辈学生。徐准跟宋承肩并肩,刻意保持着低调,偶尔向校园四处望望,就觉得,让宋承重新回去读书还真没错。这些人生来就跟宋承是一挂的。等到宋承老了,想必也会变成这一类,飘飘欲仙,眼神犀利的老头子。 徐准把自己的想法讲给宋承听,把背着手的宋承给逗笑,转头问,“那你呢。”徐准停顿一下,戴个墨镜摇头晃脑,“我啊,我以后就变成xx,xx,和xxx那样。” 他一连说了好几个人名,都是在全国比较知名的商界大佬,和徐准他们是朋友,有过生意上的往来,宋承有亲眼见过。少了媒体套给他们的成功人士光环,往现实里一看真人,普遍长得比较猥琐。秃头,啤酒肚,一副在酒色场里混久了的中年男人萎靡油腻相。徐准这么旗帜鲜明的人生定位,简直把宋承逗乐,特意停下脚步,仔细看了看徐准,然后摇头,很肯定地道,“你不会。” “怎么不会。”徐准昂头,装得跟真的似的,“到时候老了,就轮到你嫌弃我。半夜里睡着,做梦都生气,一脚就把我这猥琐的糟老头子,从床头给踢下去。” 宋承笑得。徐准隔着黑乎乎的墨镜片,也能被那笑给晃花眼。他伸手把宋承拉得离自己近些,然后才松开。想,人还是得有个人陪在身边。就像他,如果没有了宋承,那么再好的良辰美景,都是虚度。相反,有了这么个人,哪怕只是陪他普通逛街景,也能逛出别有一番滋味。这是经岁月沉淀之后才能有的心情,是身边这些二十来岁、行色匆匆的年轻人,不太体会得到的。 徐准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让宋承每天多开心,多笑笑。他什么都不怕,就怕宋承感到不快乐,就害怕宋承老。老了,就真的爱不动了,连爱情这事本身也成了浮云了。宋承虽然面相上一点不显老,但至少心境挺老年人的,他再这么无欲无求下去,就离成仙不远了。有时那心态沧桑得,连徐准都替他着急。只好在生活每个细节上都为他多着想点,不让他累着。 刚好这一阵是七八月,宋承家教的学生都出国夏令营去了,宋承没什么事做。而且他老师做久了,有休暑假的习惯。徐准就商量,按照惯例,俩人一起出去走走。走了北边好几座城市,忽然转到南方一个省。这里面有个影视城,以前徐准每次来出差,都是下到影视城查看拍摄去,这趟却并不一样。因此去之前跟下面人都说好了,不接机,不设宴,低调处理。但下面一个摄制组的总负责人还是误解了徐准的意思,以为老板是来视察来了,那负责人原先在江湖上混,后来是被徐准发现并提拔上来,一直很感念老板的恩德。这趟借着报恩的名义,不远百里,亲自开车到机场来接。徐准见实在推辞不过去,便带宋承上车了。车上,那负责人好几次拐弯抹角,试探问徐准到底是来干嘛的。徐准也不说。他现在快修炼成精了,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不言不动,把下面人给吓得。还以为他们工作有了什么疏漏,又或者电影摄制计划又有变动。 徐准二人当晚在酒店住下,待宋承回房后,徐总在酒店大堂,拍着肩安慰那负责人:贵制作班底的工作还是很不错的,我这趟来呢,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不要想太多,更别把我放在心上。可世人都知道,天下的老板都是坑爹的。他越是这么说,负责人越是不放心。前天晚上刚回去,第二天早上又亲自来接,显是抛下自己的工作,甘愿给徐总当车夫,追随徐总左右,徐老板去哪,他就跟着去哪。 徐准也无法,吃完早饭,便邀宋承一起上车,随后指挥这下属,七拐八弯,一直开到城郊。他下属顶着这么热的天,鞍前马后,提心吊胆,连藿香正气液都一口没喝,跟着徐总跑了整整两天,一看这目的地,顿时脸都绿了,“徐总,你这趟来,就是为了……看熊猫?” 徐准咳嗽一声,宋承已经快速下了车,站到那动物保护基地的门牌前,离他们很远。徐准便凑到下属跟前,俩人跟间谍通气似的,低声交流,“我爱人的爱好。“ 徐准回头望望宋承方才听到下属惊讶问话,此时显然很有些尴尬的背影,转身笑道,“所以我不让你跟着来呢。我爱人他……脸皮比较薄,不太乐意被人知道,还有这么个爱好。” 他下属也是个实在人,一听老板这趟来,确实没有坏心,对他们工作更没有什么意见之后,就放心了,溜得比兔子都快。徐准也大度放他走,本来么,他自己就可以给宋承当司机,二人世界,没人打扰,更逍遥。之所以逗弄这下属这么两天,也是发现这么个人还挺忠心,因此抓来玩玩。 宋承喜欢大熊猫小熊猫各种熊猫喜欢到走不动路这件事,徐准也是偶然发现的。知道那天,他也是没有按捺住,抓住这点,把宋老师给狠狠嘲笑了一通。一没克制嘲笑狠了,给宋承同志留下了永恒的心理阴影。后来连动物世界宋承都不太看,在厨房做饭的时候,电视只要一播到那个跟熊猫有关的广告,宋承就会自动走过来换台。对于自己这么深刻地伤害了宋老师的小心灵这件事,徐准感到深刻的抱歉。他在家也做了诚恳的检讨,然后就起了心思,跟宋承商量,既然这么喜欢看,那暑假的时候,咱们就出去看呗。反正现代人的交通出行都很方便,这又不是旧时代,哪像十几年前,坐个长途火车都费劲。 宋承就这么被几只熊猫引诱动了。一路跟着徐准走南闯北,度过了非常愉快的半个暑期假期。徐准是真正的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他仿佛走到哪都有朋友,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国外,认识的人总是一抓一大把,而且还都叫得动。听说徐准来了,无论手头有多忙,都热情赶过来见客,而且大部分是些肚子里有货的、很有趣的人,天文地理,什么都可以拿来当作谈资。一路以来,也许因为行程有点赶,会有些累,却从来不会无趣。 徐准在门外抽了半支下属给的烟,过了他久戒以来的瘾。随后掐灭烟头,挥手带宋承进入动物保护区。刚出生的熊猫崽子,软软的,黑白分明。工作人员让宋承抱它,才刚抱起来,就一个劲往宋承怀里钻。宋承轻轻碰触着小熊猫的头顶和背,小崽子极小只,衬得宋承分外高大,浑身父爱洋溢。抱了一会儿,工作人员建议道给徐先生也抱会呀,才很舍不得地让出来,给徐准抱。徐准赶紧远远躲开。他才不抱这玩意。这种浑身毛茸茸,像没长骨头的东西,有什么可爱的。反正他们这种人是理解不了。倒是觉得宋承难得露出像今天这番表情和模样,好玩得要死。 毕竟熊猫也不是他们家自己养的,抱了几分钟,就不给抱了。工作人员把小熊猫从宋承身上取下来。熊猫崽子小小的一坨,小爪子搭在宋承肩头,可怜到不行。宋承那眼神就跟看儿子似的,舍不得分开了。徐准在工作人员好笑的目光中,伸手把宋承给拉回来,继续陪着沿山路往深山里走了一转,看够了各种野生动物栖居的形态,随后才开车载两人回去吃饭。 自从那趟亲眼目睹宋承亲昵过熊猫宝宝之后,徐准看宋承的眼神一直就有点不对劲。毕竟人家身上散发出来的这浓浓父爱光芒也不像是作假,闪得徐准浑身不得劲,老想找时间,跟宋承说说这子子孙孙的事儿。奈何总是寻不到这样一个机会。徐准小心翼翼的,有点完美主义强迫症,总是想将时机掐得无比合适。既能开诚布公地把这事给说清楚,又能不给宋承压力,不让宋承多心。磨蹭着磨蹭,就到宋承开学了。在回程前,两人特意去爬了附近一座有名的佛山,山上有座寺庙,可以捞来拜一拜。 徐准不信佛,可是他一心想给宋承改改运。在宋承他们老家是有点信这个的,沿农田一走,到处都是土地庙龙王龛。可是反对封建迷信的思想在乡下也很普及,宋承又是正经受过教育的人,因此他的意思是拜拜可以,但对于财物捐赠这一桩,可以捐一点,但不要捐很多。否则便有些变味了。 宋老师现在很有包养徐准的主人翁意识,自己默认着代捐了两人的份,又在佛前帮徐准许了愿。求佛祖保佑他这一生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待跪拜完毕,回头起身时,那混蛋小子却早已经跑得不见踪影。在山前山后转了两圈,才找着人。问徐准做了什么,他也摇头不说。 徐准陪着宋承一起下山。临出山前留恋地回头往寺庙地方向望了望。宋承感到有点奇怪,但他不是爱打探隐私的人,徐准既然已经表态不愿多说,他便也不再多问。 其实方才徐准是瞒着宋承,绕到一旁的香火薄上,偷偷登记了六万块,买他们两人在佛前一年香火。他知道宋承不喜欢他在日常生活中显摆这份土豪劲,可他是这么想的,这不趁俩人事还没正式开办的时候,先来拜拜佛,给佛他老人家送点贿赂。到明年,这一对男同性恋在佛前办婚礼的时候,想必佛他老人家才不会那么生气。 第78章 自从跟了宋老师之后,徐准的日常生活除了工作外,基本处于神隐状态。很少有人再在A城那些知名的酒色财气场合见过他,而绝大部分在正经场合见过徐准或者宋承的,都评价说他们俩过得不错。但是两人状态具体是怎样,日子过得到底好在哪里,却又并没有人能详尽说明白。 有个出道近十年,前几年大红大紫过,但近年势头开始不行的老牌一线男星透过媒体公开给徐准喊话,直接地表示对徐导有好感,欣赏徐准的才华,希望能够合作。这在最近的报纸上又成了爆炸新闻,无论有多少人多少公关手段为徐准洗白,但他毕竟还是算污点人物。这一年多来,借徐准炒作的小模特小明星不少,但大多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使劲浑身解数,只蹭得个标题党,点进去一看,并未有什么干料。这位男星可算是自徐准出事以来,愿意主动站出来,把自己和徐准联系到一起的最大牌了。面对外界的种种非议,那男星既不开记者会,也不在网上发文辩驳,好似对于诸多肮脏的舆论臆想,并不在意。态度奇怪得很。 刚好这段时间宋承身体不适,平时都不太生病的人,自从淋了场秋末的暴雨,忽然回家就开始咳嗽,感冒发烧不断。公司现在也走上正轨不太需要天天盯着了,徐准索性一口气休完两年年假,闭门在家,一心一意照顾宋承。公司找不到人,下面人没胆拿这种破八卦,去骚扰正在幸福安康小日子兴头上的徐准。公关部主管亲自敲开谢东办公室门,跪求谢总往徐准家里走一趟,同徐老板摸个底。毕竟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演艺界和别的行业不同,什么阴私事都能拿来炒作和互相攻击。他们得知道,老板到底跟那男明星有没有过一腿,如此,以后面对起媒体来,心里也有底数。 谢东对他们工作表示理解。点头应下来这闲差。在某个悠闲的午后,打电话确认徐准在家而宋承刚好不在后,便驱车前往,开进了徐准他们家所在小区。一进社区门有些惊讶,这环境说差不差,说好也不算太好。不说对于徐准这种人了,即便对谢东这种高级打工仔来讲,住进这样的地段,也算是有些自折身价。唯一可取的大概就是周边环境挺清静。谢东下车后,环顾四周,心头五味杂陈地吹了声口哨,抬手按响徐兔崽子家门铃。 里面人响应的速度有些慢,谢东知道宋承不在,很是粗糙无礼地一阵踹门,在外头骂娘,欺负徐准,“快点,别他妈磨磨蹭蹭的。背着宋老师在里头跟三儿偷情呢?”过一两分钟,大门匆匆打开,谢东看到徐准一身狼籍地站在他面前,迎着阳光,一头一脸的斑斓水珠,连眉毛都是湿的。白衬衣下摆沾了水迹,有些下垂,拧门把的手上一圈肥皂泡沫。 谢东瞅了半天,不知道这演的是哪出,“大白天的,你洗澡?”“洗衣服,”徐准忙碌地回答他。说着又要上楼,返回阳台接着洗,“有话快讲,没事就滚,宋承马上回来了。” 谢东知道自己捞不着什么好待遇,进了徐准家,向来是连口热茶都成奢求。不过还是很上道地缀在徐准屁股后面,跟他上楼,摇头,啧啧称奇,“啧,这在当初可谁想得到啊。你居然还有亲自洗衣服的一天。” 你别说,徐准自从跟了宋承之后,性格还真温和了很多,不仅戒掉烟,连没必要的脏话也少了。面对这番刻薄,也没怎么回敬。只是一屁股坐到小板凳上,顺便拖了盆衣服过来,老板范地指挥谢东,“来帮忙洗。” 身为堕落单身汉一族,管着好几百号人公司的谢总,大约已经有几百年没碰过沾有洗衣液的凉水了。他才不会帮忙去洗,哪怕徐准是他顶头老板,也不能。用手指尖轻轻拈着那几件脏衣服,装模作样,翻来覆去地研究。正准备做作到天荒地老时,门铃响了。家里并没有第三个人,这是宋承回来的信号,谢东便知自己得到了拯救。 宋承按了两声门铃,从通讯器里无人应答他,便以为徐准又因为工作急事出门了,掏出钥匙自己开门。推开门吓一跳,沿着一路水迹,一直走到二楼阳台上,推门就撞见两只雄性生物,同时蹲在地上,同时抬起头,眼睛一眨也不眨望着他。这下轮到宋承糊涂了,“你们在这里开会?” “没,”徐准很有范,只吐出了这一个字,而后继续埋头搓衣。倒是同样已过而立之年的谢总,一开口,就直白地向宋承告状,““是徐准在欺负我。” “你看看,这一地的水。他还想让我帮他洗衣服。” 辅以极端不屑的眼神用来鄙视徐准,鄙视完了,又回头望向宋承,意为:看看,你们家这男人。 宋承往后退两步,不知道该说啥,手往后捞,扶住阳台门把手道,“谢东是刚来的?有事要找徐准商量吧。不如到楼下去坐,我先下去给你们倒杯茶。” “别给他倒茶,”徐准在身后阻止他,根本不想让宋承因为谢东这种东西累着。“喝什么茶,他到我们家来,给他喝上几口自来水就算不错了。” “哎呀我就要喝茶,我见过的人都说,宋老师泡的茶可好喝了,我还一直没福气喝到呢。”谢东在一旁闲闲插腔,“这趟来,我还就真是专程来喝宋老师的茶的。”得瑟得不行,有点太过了,在洗衣盆内外不停晃荡的手指,无意间撩起一把水,打到徐准身上。徐准反应迅速,很快甩开手中刚拧干的湿衣服,回击了一下。谢东愣了,但也只几秒就反应过来,而后不甘示弱地抓起另一坨衣物,用力朝徐准挥去。两个都事业有成,身家不低的三十多岁成年男人,在阳台上掀起一场心理年龄约摸为七八岁的洗衣房大战。像是小学年代,男孩子间彼此打闹玩的那种游戏,幼稚得不行。 宋老师表示自己活了快四十岁,这是他见过的两个最无聊的人。无奈地隔着阳台玻璃门观战了几分钟,便就很正经地转身下楼,去厨房清洗刚从市场刚买回来的新鲜菜蔬。今天菜特别好,胡萝卜和青菜都水灵灵的很是喜人。等收拾到窗外日头颜色变红,快要黄昏时,宋承叫阳台上那两个熊孩子下来,在徐准帮忙开桌摆盘下,留谢东吃了顿饭。 这哥俩从洗衣房一直掐到餐桌上,饭后徐准主动提出要带谢东去瞧瞧他们家后院,看起来,也只是想换个地方继续掐而已。宋承独自一人默默收拾所有的餐具,没有去管他们。他感觉自己像是多养了两条狗,一顿饭吃饱了,一只便开始压着另一只,在草地上不住打滚。 谢东走的时候,颇有点火烧屁股的意味。还背着手,摇着头,叹着气,简直像个小老头。他这趟来,半为蹭饭,半为公事,还有一小半,是代圈内许多人,前来窥探徐准这小窝,究竟有何秘密。勾得那种工作狂也一休息就是好几星期一个来月,不见外客,亦不回公司。这趟走完,他总算明白了一点。 虽然并未直接目睹徐准和宋承在家有任何露骨言行,但这家庭自然有一种气质,简单直接,温暖明亮。就好似户外那些柔韧阳光,透过窗户与窗帘,照进室内地毯上来,叫人觉得天高云淡,日子悠长。就好像你如果在这样的家里待久了,便也会跟着浑身骨头酥软,肌肉疲惫,只想没骨气地往沙发上找个角落躺倒,然后也找上这么个人,搂在怀里,按部就班地结婚、成家、立业,从此沉浸在温柔乡里一样。 临走前谢东特意把徐准招出去,哥俩咬着耳朵,挤在门口,神神叨叨地说话。徐准比谢东个子高点,略躬着背,侧耳听了半晌,忽然转头朝宋承望来,脸上闪烁出一股复杂神情。很快又转过身去,匆匆和谢东说了些什么。 宋承从厨房窗口撞见这一幕,心无旁骛地想了想,觉得徐准肯定是又要出远门了。待老徐送别谢东,关上大门,回身路过厨房门前时,便很顺口地问了一句,“又要出差?”徐准没有回答他。只是漫步走到宋承身后,隔着宋承肩膀,瞧他戴着手套,双手一颤一颤,浸泡在水池里面洗碗。这家伙仿佛无所事事,随口夸了两句宋承刷碗技术好,忽而上前拦腰抱住他,低声问道,“你相信我吗?” 宋承同样也没有回答。 小区环境不错,窗外绿荫森森,偶尔传来一两声柔和的鸟叫。宋承垂着头,专注拭净最后一只白瓷碗,待所有餐具入柜,徐准强行摘除宋承手套,揽起宋承修长手指,甩干净上面水滴,放到一旁烘干机下,慢慢地旋转、烤干。再一把将宋承推倒在料理台上,胡乱摸开宋承衬衣扣子,垂头吻住那胸口肉点,气势汹汹地咬了上去。 第79章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徐准和谢东那天神秘兮兮,瞒着不让他知道的事,宋承很快从报纸上找到了答案。报纸是他研究生院的同学主动递给他的,这些同学大多都见过徐准在下班后来接他。或者两个人在下课间隙,肩并肩走在一起,悠闲地在林荫道上,来回压马路。连导师也不避讳宋承身份,在课上,常会愤世嫉俗地提到徐准名字,把他们这一辈后起之秀,作为当代文化商业性和世俗性的典型来批判。批判完了,还要点名问宋承意见。宋承为了恩师的面子,也不敢有什么异议。但如果身边不巧有徐准旁听,那厮便会闲得蛋疼,举手与老人对呛上一两句。一老一少,争锋相对,谈话间妙趣横生,时常引得小小的讨论型教室里,哄堂大笑。 两人的关系都已经这么公开了,媒体上胡编乱造的故事又实在太多,因此宋承新结交的这帮同学和朋友们,全都倾向于把报纸上的每日新闻,当作是笑话,主动收集来给宋承看。他们这么热心塞给宋承这些奇形怪状的剪贴新闻,似乎从未想过,是否会给宋承带来一些微小的困扰。 转眼时日又过,在十月有个全国性的小长假,宋承由于在学院可以调休,前后好几个周末加起来,居然凑出了一段不短的假期。徐准成功利用这段空闲,把宋承拐到东南边一处深山老林里,让老师陪他一起拍戏兼喂蚊子。两人拿日程表凑在一起核对过,如果不抓紧这一小段时间在一起,那么长假过后,宋承要陪导师到外地开讨论会,紧接着徐准要出国。一晃两个多月又过去了。 年轻人才觉得分别无所谓,而成年人只会在时间中越变越软弱。尤其是在事关爱情或亲情的方面,心越来越软,软得一塌糊涂,只有真正被年月所附带的沧桑刺痛过,才能切实体会到离别所赠给人的苦楚。 徐准本身的工作特别忙,宋承也忙。闲时徐准还总结过,觉得他和宋承的这些年月,可真是争分夺秒谈恋爱。 躲在深山里喂蚊子的生活平静而富于情趣。在从前这一块还没被划为自然保护区之前,有富豪在里面修建了极精致的复古别墅,后来就不怎么住人了,常出租给相熟的几个演艺界人士,供他们拍电影电视使用。徐准作为总制片人兼帮新导演喂奶把尿的实权监制,每天大概能抽出两三个小时滚回宋承身边,其中还要包括用餐时间。所以宋承在白天,都特别闲,除了早晨起床后,会认真研读几小时文献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全摄制组最闲的人。有次雨后独自出行,回来时,还带回了满满一背包蘑菇。 阵雨冲垮了公路边一座桥梁,阻断了盒饭车通行的道路。别墅地下室存有救急用的储备粮,几个场务小伙子临时抄起锅铲,瞎做出来的几顿饭半生不熟,惹得天怒人怨。宋承被临时请出去救场。这一救场,幺蛾子就来了。 有个九零后的偶像男明星,好吃懒做有点儿吃货属性,仗着自己年纪小,几乎天天跟着宋承到厨房里搅和。他偷吃不说,一边吃,一边还明里暗里出言埋汰亲手给他做出这些东西吃的人。问宋承,“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做饭啊?我姑姑从前也喜欢做饭,她是我们家做饭最好吃的人,可是因为老是做饭,后来熏得一脸油,皮肤发黄。后来被男人给甩了。” “哎,说真的,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做饭啊?男人不都是应该讨厌做饭的吗。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像你这样,把做饭当成是爱好的男人。不过你做的饭还挺好吃的。你说,徐导演是不是就看上你这点啊?” 唠叨个没完。 宋承一直低着头没吭声。可是到后来,眼看天气这么热,旁边这人又这么烦,他终于是恼了。拿湿毛巾擦了手,把菜刀往砧板上一剁,一砧板的葱花都被他震得跳了起来,简短有力地回答他,“因为我喜欢做饭,我做饭好吃。” 那油头粉面的年轻偶像明星当时就噤了声,半截葱油饼还咬在嘴里,被吓得忘了拿出来。徐准此时正捏着片场里最后两包西瓜汁,道具师从冰箱里淘出来的,当时一众人谁也没碰,直接传给了在场子里地位最高的徐准。徐准又拿过来给宋承,预备给宋承解解暑。走至厨房门口,忽然听到这么段对话,顿时止住脚步。这小明星居然能把宋承都惹失态,在徐准看来,简直是个人才。 他背手驻足在窗外,颇存了些坏心思,等着听宋承第二轮爆发。可是宋承心里藏不住恶毒话,就这一句,对宋承来讲,已经算超常发挥了。他吼完这一句后,直接憋红了脸,再也说不出第二句,只好闷头,到案边继续切菜。而那小演员,不知该说他天然呆还是没心眼,居然也没出厨房,而是继续从兜里,抓了把瓜子出来嗑。 嗑瓜子的声音和宋承咚咚切菜的声音相映成趣,别墅四周绿幽幽,少有风吹进来,空气沉重,搅得徐准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渐渐想起来,这演员是A城一家新经纪公司这一两年新推出的青少年偶像,来电影里不过打个配角,混个脸熟。当他的面很是乖巧,仗着自己九零后的身份,对徐准一口一个“大叔”,叫得欢腾。没想到在背后,是这么待人处事。 徐准当即折了回去,两包冰西瓜汁随手塞给路上碰到的实习编剧小姑娘。下午俩人碰头,在同一张小木桌上吃午饭的时候,试图把话题往厨房上引,想要从宋承嘴里,勾出中午在厨房发生的事,事后他处置起那小演员来,也有个由头。奈何宋承直肠子,硬是体会不到其中深意,关于中午在厨房发生的那桩小冲突,硬是一声没吭,还反过来问徐准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菜做得不合口味。 徐准对这木头人无奈了。到傍晚闲下来时,连理由都没怎么找,直接让他助理打电话给经纪公司,命人来领了那小偶像回家。 宋承是在两天多后,才从旁人口里,得知那个经常来骚扰他的小伙子,已经被驱逐出摄制组。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在此事中,扮演了一个不十分光彩的角色。 晚上徐准带全组收完工,回卧房推开门,看到宋承正在换灯泡。他站在深色漆木椅子上,头仰起,浑身肌肉的轮廓在灯光中分明起来,略微汗湿的衬衫紧贴着背。百合花仿古灯罩晃晃悠悠,里面包裹的老式白炽电灯泡,被宋承一拧,就亮了。满室光影摇曳,伴随着那昏黄的日常感,一下子就击中了徐准的心。 徐准一腔心思摇摇欲坠,主动提出要帮忙,但宋承显然不太需要他。带着绝缘手套,往四脚椅上站稳,继续做他的电工。徐准看了看,自己这灰头土脸,满身汗味,转到隔壁浴室去洗澡。待他洗完出来,宋承又进去洗。如此反复耽搁了半小时,徐准才真正做成那件他想做的事。室内没有空调,扒开了睡袍,两个人身上还是热乎乎的,贴近了彼此一蹭,汗液就流下来,然而徐准觉得他的心更热,想把宋承按在床上,然后一口就吞了。 做狠了宋承会腰疼,第二天又要顾及面子,在全组人面前按正常作息早起,简直是受罪。所以徐准不敢做久,囫囵个半小时就撤了,接下来他得负责换床单,把脏物一起扔到洗衣机里。有时候他一个人站在洗衣机前,真觉得发泄的目的没达到,反而更像是养精蓄锐。他都怀疑自己哪天,会忍不住,把宋承给做死。 洗完床单回来宋承已经重新穿着得整整齐齐,那种刚做完的事后的尴尬,很快就淡了。他坐到床边,开始跟徐准不疾不徐地讨论起,白天在摄制组里听说的事。他觉得在那个九零后小伙子的事上,徐准采取的手段过激,没有必要。 徐准把宋承揽到床头上,认为出来混,不长点脑子至少也应该长点眼色,既然敢得罪人,就不要怕承担风险。 宋承觉得既然你和别人不同,握有一些权力,那么待人便应格外宽厚些。不要因为随意一两个小细节,就断人活路。 宋承这个性格真是让人着急。徐准说,你怎么不明白,我是为了你。 宋承说,我知道。可是你开掉他,有用吗? 其实那几天在厨房发生的事,对宋承来说,还算比较好承受。毕竟是当面直说出来的,胜在清楚明白。总好过在徐准看不见的地方,许多人都把他当成傍大款的成功案例,羡慕混杂了嫉妒,看不到其它,只看到徐准和他在社会地位上的差异,当面赞他男神,背后又换另一种议论语气。宋承是很珍惜声誉的人,长时间以来累积起来的这些琐碎细节,想必是让他有些在意。 “我没事。”宋承说,“我听人说真正内心安定的人,根本就不应该在意这些,我之所以还会在乎,大约是我自己心还不够静。” “正常人都会在乎这些,是你对自己要求太过苛刻,”徐准道。说着他下床把窗户撑到最大,束好窗帘,让晚风尽可能地渗透进来,回头对宋承说,“睡吧。”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赶走了小龙套,隔天替补演员到来,不巧,正是前一阵借徐准炒作,在媒体上闹得轰轰烈烈的大牌一线。宋承毫不知情,可耐不住片场人多嘴杂,没几天,就被一些热心人在饭桌上,“无意”间科普了这桩八卦。那爆料一出口,满桌人顿时安静下来,一个两个,藏着掖着,借挟菜之机,偷瞧宋承脸色。其实那爆料人也未必心存恶意,大概只是个纯粹的好事者。宋承亦没有什么脸色,可摆出来给人看。他照常吃完饭,对众人说声再会,而后便跟往常一样,不紧不慢,走出餐室。 徐准出去了,大领导不在,大家难得轻松一刻,全都聚在饭厅长条桌上使劲吃饭。宋承早早吃完了,闲来无事,四处散步。从院中扶手椅旁一份展开的报纸间,一眼就瞧到那硕大黑字标题,“我对徐导演是认真的。”图片上男星五官极具线条感,单手摘下墨镜,对着镜头,风流地笑。 宋承独自一人,站在撑开的遮阳伞下,背着阳光,背着手,另一手抓住桌上那几页报纸,按住边角,仔细地翻。反反复复,翻了老半天。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些什么,也许只是在欣赏这个人,笑得好看。 第80章 徐准被拉到外面,参加地方上一个酒会,也即是俗称的拜山头。这对他们这种常年在全国各地流窜的人来说,比较重要,推不开。加上各种助兴和剪彩活动,一直到第三日,才回来。回来后照旧被各种琐碎工作缠绕,在茶休间隙,抽空给宋承打了个电话,关机。等到工作忙完了,再给宋承打电话,依旧关机。问了身边人,确定宋承没事后,才继续开会。开到晚上十点,旁边没跟着他一起出门喝酒的下属都有些扛不住,他才一身酒气地,回到别墅卧室。 为了不招宋承嫌,徐准尽力戒烟戒酒,已有好一段时间。这两天猛然被灌,在外面还好,能强撑着,一回来一放松,顿时就承受不住。大晚上开完了会,一身酒意都发散开来,几乎是拖着身体,回到两人所居住的那间卧室。又磕磕绊绊,乒乒乓乓,解开西装,到浴室冲了澡。换好睡衣,爬回床上时,一身的困和倦,什么都不想干,只想搂住宋承好好亲热一番。啃了半天,察觉到毫无动静,才用残存的那一点点智商想到,这个点,说不定人家早已睡着了。 但还是要继续啃。 宋承在半梦半醒间,抬手去抓黏在自己身上的那条八爪鱼。触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顺着往下,从眼睛摸到鼻子,隐约猜到是徐准回来了。然而他眼皮浊重,睁不开,只好动动嘴唇,轻声呼着气说,“徐准啊。”“哎,”徐准应着,然后下半身不知怎么居然也硬了起来,精神抖擞,整装待发,酒醒了一半。他感到宋承呼吸灼热,一下一下,喷到自己脖子下面。收敛心神,努力干活,很快把自己扒光了,顺便把宋承也给扒光了。在一片漆黑里面,搂着人,正疑惑,宋老师今天身体怎么特别好摆弄,结果他的幸福没有持续多久,下一秒,怀里人一歪头,又睡着了。 徐准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顽强的毅力,在这种情况下,依旧坚持对宋承,做了一点力所能及的坏事。然后才颇不利索地滚下床,从地毯上捡起被子,爬回来,盖到两人身上。其实他也还醉着,脑袋不灵光。在睡前,还特意扳过宋承脸,指着人家鼻子,低声地数落,“你变懒了。” 然后才睡着。这一觉极为踏实,在睡里梦里,那滋味绵长,大约就叫做心满意足。 第二天宋承惊讶地发现,徐准居然比他早起。把自身收拾得人模狗样的,背对着床,站在墙边沙发前,正俯身去收拾散落在沙发上的文件和衣物。察觉到背后窸窸窣窣,回过身,精神很好地与人打招呼,“早。”“早。”宋承困惑地看了他一会儿,下床进浴室洗漱。出来时,发现被子已经叠好,餐桌上,甚至还准备了早餐。 宋老师完全不能理解徐准这种几天不见,小别胜新,跃跃欲试想要表现一下的心理。只觉徐准奇怪得很。他看那人在房间里东翻西扬,还以为是要找什么东西,用毛巾拭干了一下嘴唇,主动贴着徐准肩膀,凑过去,要帮忙找。被徐准连声推回来,按到窗边餐桌上坐好,“吃饭。” “房子就留给我收拾。好不容易放一趟假,结果你就跟着我来了剧组,除了吃苦,就没别的。我们在野外工作的,条件就这样,在生活水平方面,不是很高。你看你又瘦成竹竿了。这两天外面的桥修通,片场物资供应恢复正常,我昨天在酒店看到他们早饭做得不错,就特意请大厨在清早做好了,连夜开车送过来。” 宋承低头一看,小桌上摆放的各色中式早点,白的红的,花样果然不少。他倒也不矫情,没说什么推辞的话,少言寡语的。从中选了碗白粥,默默端出来开喝。又从配菜点心里,拣清淡不油腻的小食,拈几块,搁到盘子里,坐端正了慢慢地吃。徐准一开始还担心他会不喜欢,后来见这吃相,心里一乐。他知道宋承是个什么德性,从骨子里矛盾好玩到不行。你以为他安于清贫,对物质全不在乎,实则他却特别看重每一个日子的活法,对于生活品质,挑剔得厉害。 只不过他定义生活品质的方式,可能和其他人都不太一样。 早上阳光很好,天气不热,树林里边空气干净。靠在窗边,沐浴在阳光下吃早餐的宋承很有礼貌,没发出任何声音。全房间里就剩下徐准,串着个拖鞋,啪嗒啪嗒,在房间四处溜达,毫不熟练地逞强做家务。一边收拾房间,一边絮絮叨叨,交待他这几天,在外面的行程,“酒会没什么好玩的……只是见着了几个老朋友。消息都很灵通……都听说我快要结婚了。问我们什么时候办事。我告诉那几个老家伙,你身上还带着伤,不适合出国做长途旅行。等再休养几个月,冬天过去,气候暖和了。明年春天,咱们就飞到D国去办……对了,你手机怎么关机?” 徐准胡乱打扫,瞎猫撞上死耗子,恰巧把抽屉抽开,床头柜里安静躺着宋承那只黑色男士手机。他弯腰取出,揣在手里,轻松地掂了掂。随口道,“昨天晚上我给你电话,想要叫你下来吃饭,都没人接。这地方,荒郊野岭,除了别墅这一小块,别的地儿,一连走出去十几里都难得遇见人。你手机不开机,万一要是发生点意外,我联系不上,那多危险……” 说着把手机拿到墙头充电器处,接通电源,给宋承充上。宋承想要去阻止他,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徐准为了展示贴心服务,刻意长长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十来张堵塞了收件箱一整晚的图片,一瞬间自动弹跳出来。全都是徐准在前几天,某个酒会上,同某人角度暧昧的合影。 徐准盯住那手机画面,仿佛是愣了。看了好长一会,才缓过神来。他这才意识到,这远不仅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简直是在打自己的脸。在他对宋承情意最好的时候,忽然看到了这么些烂事,而且可以想象得出,这些事,在长期以来,是如何一直在骚扰着宋承。宋承从不怪他,可是他该如何自处呢。过往的誓言一下变成许多个耳光,往他脸上抽得滚烫。 事情发生得太快,宋承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立在窗边,愣了许久。后来才主动走过去,抽掉徐准手中的手机。想了想,忍着尴尬,低声说,“我不在乎,都忘了吧。” 徐准反正是披上外套匆匆出门。宋承望着那背影,也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更好的话,能说出来安慰他。今天这事他实在是没有预料到,谁又能想得到呢?徐准在今天早上,怎么忽然就变身成了家政小超人,不仅比他早起,而且还比他勤快。奇迹一样的。 第81章 整个上午,徐准在片场,都心事重重。那眉毛皱得都能拧毛巾了。这电影所启用的新人导演,正想着自己运气不错,能捞到徐准亲自来做监制。谁想运气还是不够,正撞在徐准心情不好的枪口上。徐准他老人家一不高兴,整个制作组就战战兢兢。越紧张越出意外,就在大家一个个都擦泪抹汗,暗自庆幸这一个地狱般的上午即将过去,饭点就要到来时,房檐上挂的一只道具铜铃,不小心砸下来,笔直砸在正杵在屋檐下方散发阴暗气场的徐准身上。道具铜铃锋利的边缘刺进衬衣,划伤胳膊,当即便流出了血。 临近收工出了这意外,整个制作组疲惫的精神都强迫振作起来,纷纷围上去,帮着查看伤势。该拿急救箱地拿急救箱,该找医生的找医生。还有人叫着,赶快去把宋老师给叫过来,陪陪徐准。徐准拦住他们。 被砸了这么重一下子,陡然一站起来,你不说,还真有点晕。徐准身体摇晃了两下,被众人扶着,坐到一旁台阶上面。顺手从地上捡起跟自来水管,也不理会众人劝阻,不管不顾地,撸起袖子就往胳膊上戳。等用自来水冲得差不多了,血将近流完,连同地上的血水也一块洗净,才把水管一扔。“好了,现在去把宋老师给我叫过来。” 宋承正躲在别墅小偏屋听课程视频,记学习笔记。因为早上发生的事太过尴尬,所以一上午也没怎么学进去。原本想着,中午吃饭时见着徐准后,好好跟他谈谈,谁想到等来的就是个小剧务同志,被野太阳晒得满头是汗,哑着嗓子,急急忙忙喊他出去,说是徐准流血了,受伤。人家这么着急,传染得宋承也分外急。等到了地方一看,正主坐在庭中矮台阶上,脸上还挂着笑。一手靠着膝盖,正悠闲地与众人谈笑风生。转头间见到他,立马就闭嘴了。 特别有眼色的后勤人员,此时开始有条不紊地组织大家领盒饭。待宋承穿过人群,踱到徐准身边时,院子里的人已经差不多快散光。刚好给两人腾出说话的地儿。宋承半跪到徐准身边,从旁边地上捡起急救药盒子,打开来,取出绷带和基本伤药。抬手去捉徐准胳膊,徐准那条受伤的老胳膊,还老不乐意似的,刻意躲着他。宋承垂下眼睛,把手指也撩开来,问道,“这是在冷战?” “不,”徐准老实地摇了摇头,“哪儿敢跟您冷战呐。” 他说着,不太情愿地把那条带红的丑胳膊伸了出来。“你不是不喜欢见血吗。所以刚才第一时间,才没让你过来看。” 宋承倒不知道徐准居然注意到了他不喜欢见血。这点他从来没跟徐准提起过,还一直自以为瞒得很好,徐准不知道。 “……我也不喜欢看你流血。”宋承低着头,思维慢吞吞的,半晌,憋出这么句话。 “以后别用自来水冲太久了。要是我在你旁边,就尽早叫我过来。” “哎。”徐准没甚意味地咕隆了一声。把身体转过来,侧身瞧宋承低着头,半垂着眼睛,专注地拿棉签蘸了消毒水,往他胳膊上涂涂抹抹。先小心清理掉血糊糊,再拿纱布和药用胶带,贴到上面包扎。伤口不深,长度统共还不到五公分,虽然流的血不少,可实际伤得并不重。但宋承依然做得一板一眼,毫不马虎。 清理完了,两人瞬间又回复到早上那种熟悉的冷场。宋承在旁边静静待了会,察觉到徐准还是没有跟自己说话的意思,便收起东西,转身准备走。被徐准大力扯回去,“领导,我坦白。” “老实交待完了,领导能给我来个从轻发落不?” 宋承在他旁边,找了块干净台阶坐下来,“那要看这位同志你坦白到什么程度。” “这几天我在外面,没有做亏心事。”徐准说。顺便把走廊柱子下,他一早就准备好的报纸扯过来,往那照片人像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跟他也没有。” 第82章 院子四四方方,绕院贴了四道围廊,徐准和宋承就坐在最里头,围廊下的台阶上。虽然什么暧昧动作也没有,但就是能让人感觉气场,叫人知道,那不是兄弟,也不是朋友,而是跟天下所有的普通人一样,最为寻常不过的两口子。 这俩人中,徐准显然有点愁眉苦脸。先是不安地向宋承倾诉了一长串,教宋承沉默,思考了会,然后点头,不知说了些什么,两三句就把徐准给安抚下来了。徐准那脸色豁然开朗,跟拨云见日似的,给点阳光就灿烂。高兴了没一会儿,又转头去勾搭宋承。抄起地上映着绯闻对象照片的报纸,对人进行言辞调戏,无果。又不知从哪只裤兜里,摸出下属偷塞给他的香烟,厮磨着,非要让领导同意他抽两口。宋承被骚扰得脸色犹犹豫豫的,徐准这目的就达到了。其实他也未必真想抽烟,只不过想要借机会,看看宋承为他为难的模样。 这种心态就好像三年级的小学生,暗恋了坐在前桌的漂亮小姑娘,便一定要伸出手,大力去扯乱人家发辫。又贱又惹人嫌。可是对于片场餐厅中,那一群隔着玻璃围观得正起兴的闲适人群,恰好是新鲜戏码。亲眼目睹老板被妻管严,多解恨呐……人民群众喜闻乐见。 在那之后,两人感情越来越好了。至少在明面上,外人能看得到的地方,徐准总是做得周全得当,让想传闲话的人,一处把柄也捉不出来。搞得好些人都好奇,那天中午,宋承到底向徐准说了些什么,搞得徐总这么乖觉,这夫夫俩,一下就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其实那天,还真没发生啥大事。 徐准只不被宋承手机里那些照片刺激狠了,将自己古往今来所有的绯闻,真的假的,实的虚的,一股脑全向宋承报备了一遍。说的时候尤自心中忐忑,以为宋承会因此看轻自己。毕竟他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混账事迹,都是自个瞎折腾出来的,说出来,自个都觉得乱到不行,不像人样。如果宋承要对他生气或者失望,那也是他活该,应有此报,他甚至已经做好了一辈子背这心理包袱的准备。 可是宋承居然说,徐准,我原谅你了。说了原谅就是原谅,不是只在口头说说,却又在心里计较,为一件事纠结个没完。宋承觉得自己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更是个成熟独立的成年人。徐准这几年对他的付出,他都看在眼里。哪些事是别人做的,哪些事是徐准做的,他能够分得清。日子应该是每一天都过得比前一天好,如此,未来才算得上是个令人期待的未来。他相信徐准不是那么差劲的人。哪些是从前,哪些又是现在,既然早已经划得泾渭分明,又何必再去旧账重翻呢。 徐准在那一刻异常震惊,很快平复下来。从此以后对宋承,又多了一分了解和敬重。现代人的感情冷漠而充满了怀疑,在他所处的环境里,更是人人都只顾着眼前的那一点欲望,只想得到,不想失去,只想记仇,从不原谅。爱要爱得不择手段,恨要恨得刻骨铭心,受一点点气氛羞辱也要记在账上,好日后得势了报复回来。连婚姻也变味成交易,道德和准则都是极遥远的事情。他何曾见过一个人,真正发自内心去原谅和热爱另外一个人呢?徐准只觉得,宋承的心像是一片秘密的深海,又像累积了千重的岩石,每揭开一层,都让他惊讶到震撼。 徐总严厉打击一切小三的政策雷厉风行,从那以后,宋承身边明显清净了不少。下半年一直平安无事,日子按部就班地过。点缀其中的激情来得频繁又常见,连幸福也变成寻常事,也许只有他们家的菜谱值得一题。在平时就是家常菜,应季时鲜蔬菜水果鱼类拿来烹炒煮汤做沙拉,该尝的鲜一样不落。顿顿都要有鸡鸭鱼肉排骨猪蹄做大菜,而螃蟹海鲜之类,一般是等两人得空了,或者约一个工作不太忙的想喝酒的晚上,到外面去吃。这还只是平时,等到周末,或宋承觉得最近有些亏待徐准,想要加倍对徐准好的时候,他们家的小饭桌上,会摆得放都放不下。有些菜需要提早花一个星期,甚至两个多星期就开始准备,这其中辛苦,宋承也不大跟徐准提,往往等到饭菜上桌了,徐准吃到嘴里,才能明白。 刚开始徐准还心里还存个疙瘩,他很心疼宋承。觉得宋承给的这待遇,太奢侈。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奢侈。娶个这样的伴侣,比买上一堆豪宅,弄一堆奢侈品摆在家里,还要奢侈得多,自己何德何能。可是宋承坚持这样做。他认为现在人作息都忙碌,每天朝九晚五上班,日子过得和前一个日子一模一样,如果连每天的三餐也和前一天吃得一样,那岂不是成了机械人,生存意义何在。简直可怕。 中秋来时,宋承做了烤得十分酥软的鲜肉月饼,和徐准俩没吃多少,剩下的打包了拿去送人,居然异常受欢迎。搞得那几天,他们家门前天天一堆前来拜访的徐准的狐朋狗友,配上茶饮和宋承做的其它中式点心,招待得将将合适。 男人一过三十,好多便向着微胖界青年发展而去。可是徐准被宋承调理得,不仅没有这趋势,反而气色越变越好,精神头更足,走出去和人见面谈交际,一身的穿着举止干净体面,连眼神都跟着明亮了不少。公司人都调侃说徐总最近变帅了啊,有人料理的男人,就是不一样啊。徐准心情好时也会轻松惬意地把这些玩笑给开回去,说是啊,你们秘书处的小姑娘们神通广大,什么时候也去给我做块狗牌,要求不高,上面写上“此物有主”就行。省得我成天忙到不行,还要费心挡外面那些烂桃花。 秘书处的小姑娘们把脸躲在电脑后,咯咯地笑。话虽是玩笑话,可烦恼却是徐准的真烦恼,她们帮不了这个忙。现在人道德观念不比以往,娱乐圈里内幕交易更是稀松平常。一个个热情似火,无论是做小三还是讨一夜情,都异常高调,一个个真以为自己是红玫瑰似的,自信什么情侣都能拆散,什么家庭都可打破。扰得徐准烦不胜烦。 等到圣诞前夕,陡然爆出噩耗。圈里两位朋友,接连被确诊了HIV阳性。其中一位干脆地变卖了全部财产,直接出国疗养下半生。另一位接到病报后,把自己关起来,躲到房子里,一声不响地往静脉里注射了过量毒品。 死的那位是徐准朋友,徐准一个人,没叫任何人帮忙,主持操办了他全部的丧事。说起来,这位也很可怜。十几岁在硅谷卖专利卖了数百万美元,回国后自己开IT公司,赶在泡沫前高价出手,又是大赚一笔。之后做其它投资,也全都极为成功。可是有钱并不能缓解孤独,在酒精和药物里浸泡久了,自然而然成为派对动物,在女人和男人堆里打滚,消耗年轻,透支热血,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老,更不会死。他是徐准的挚交好友,对徐准和宋承这种稳定的爱情关系,极为羡慕,连带的,对于宋承也充满了热爱。有次在酒桌上喝高,兼抽叶子抽嗨,曾当着徐准面撂狠话,要把自己一车库的名车,送给宋承当结婚贺礼,谁拦着他,他跟谁急。被徐准一巴掌给抽了回去。 这样的人言笑晏晏,尚历历在目,说死就死了。宋承还记得,死讯传到的那天,徐准很受打击。当天下午他就出去了,然后到晚上才来了个电话,说不回家吃饭。宋承把饭菜原封不动放回冰箱,也没怎么等他,到九点多,自然而然睡下。睡了大半觉,隐约感觉到徐准回来,似乎打开床头灯,蹲跪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最后又轻手轻脚出去。 宋承下床用凉水洗了脸,时间太短,来不及热饭,便准备了壶热茶,先给他送过去。循着亮光推开书房门,只见徐准在书桌前坐着,台灯下,一张大红喜帖鲜艳夺目。旁边摆了厚厚一叠,那是他们结婚宴请的宾客名单。那张名单被徐准郑重其事地准备了小半年,毕竟是人生大事。每一位要宴请的人,徐准都一遍遍斟酌,反复修改。死去的那位一直在名单上排头几名。在当初,徐准曾满怀期待,一笔笔亲手写上去,如今却又要亲手划掉。 宋承在门后亲眼看着徐准用打火机引燃那张属于死者的喜帖然后烧掉,穿着西装的背影,在昏暗灯光下,显得异常孤独。 也许是老天都嫉妒他们顺风顺水太久了,那段时间,接连发生了好些不好的事。朋友死去,徐准要主持葬礼,公司的资金周转出了点问题,银行催着还贷款,弄不好,要影响下一期的借贷。而宋承被查出结石,要住院接受开刀手术。虽然只是个小手术,可是徐准如今冒不起一丝一毫失去他的风险了,因此也很焦心。宋承住院了,留下徐准一个人没人照料,乱糟糟像一条在A城流浪的狗。大部分夜晚,他都是在医院陪睡,偶尔回家拿一趟文件,在只剩他一个人的卧室里睡着,做梦梦到从前,那间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狭小教工宿舍里,宋承正靠在他身后,温柔地辅导他做功课。呼吸和语声都咫尺可闻,可是回首去抓时,转瞬成空。有时葬礼上死去的那朋友的脸,陡然替换成宋承的脸,墙上挂着宋承硕大的黑白遗照,冷冷注视着他,仿佛在嘲笑他这颠倒混乱,最后什么也没有得到的一生。徐准一个人站在灵堂前,棺柩上,压满了上千支白玫瑰。 宋承手术完睡了好长一觉,大概接连的病痛让他整个人都变得好懒了,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他昏睡时候,就感觉有人一直在死死握着他的手,力气大到捏得他骨头疼。醒过来,徐准果然还在。宋承看着徐准,没有笑,也没有做其它多余的事。只是摸摸徐准头,温和地问他说,“年轻人,你怎么老成这个样子了。”一句话,虐得徐准眼泪都几乎快要落下来。 第83章 为了躲避记者,婚礼在欧洲中部一间葡萄酒酿得很不错的酒庄,低调举行。徐准在当地有定居下来的老同学,前年刚和老婆生了对混血龙凤双胞胎,长得跟两坨小奶油一样可爱,都两岁了,说话奶声奶气,走路东倒西歪。刚好套上白衣白裙,被父母打包送给徐准两口子,做婚礼上的吉祥物兼花童。 其他客人是主家包了两架私人飞机,专程从国内请来的。大部分宾客,是提前半年甚至一年多,徐准就已经和他们打好了招呼。有些甚至在不同场合,还不止说了一遍。显然,徐准是把这次婚礼当成一生只有一次的大事,认真来操办的。宾客也便都很给面子,一个缺席的都没有。到真正婚礼举行的那一天,人来人往,将小小的葡萄酒庄园挤得人气满满,远望上去,有种张灯结彩的温暖。 事先说好了,不接受任何礼金或馈赠。仪式亦按照宋承喜好,办得极为简省。掐头去尾,真正行礼时间,总共不到三十分钟。在宋承的记忆里却显得极为漫长。他是在衣帽间换衣服时,才真正觉出自己有一点紧张。摸着领结,反复确认和踌躇。一条领带,怎么也系不好。对着镜子弄了老半天,还是放弃。出来时,听到等在外面的徐准冲他吹口哨。宋承更不安了,扯扯领口,好像那件狭窄的修身衬衣,逼得他喘不过气似的,“这好看吗。”徐准上前,大力把胸前那只领带结给他束正,“非常好看。”可是宋承并不相信他。他觉得徐准对于他所作的所有评价,总是不够客观正确。 徐准和宋承一起走过草地两排长椅中间,那条简短的绿色小道。然后一对儿孩子,捧着白球捧花,睁着明晃晃的大眼睛,带着一身无辜和懵懂,跌跌撞撞跑到他们俩跟前来。证婚人饱含真诚地说了些什么,宋承听不大清。只记得耳边嗡嗡许多声,然后证婚人陡然凑到他耳边来,轻声问,你愿意吗? 我…… 我愿意。 戒指交换完毕,一众亲友们都从长椅上站起,嗷嗷呜呜喝彩,吹口哨兼鼓掌。而徐准也在一旁站着不动,侧过身来,略低着头,就那么笑吟吟地看他。宋承略犹豫了两下,最终还是凑过去,往徐准脸颊上稍微碰了一小下。很快被徐准抓住,反扳过他头来,跟啃甘蔗似的,朝那嘴唇啃了一大口。 那个吻带给宋承的印象太过清晰。一直到吃晚饭,宋承好像都能感觉到,徐准在婚礼上强吻他时,那口水留下的湿润痕迹。像某种不洁不安,却又令人信服的证明。 婚礼后送完祝福,就有一小半因急事乘私人飞机回国了。大家都很忙。剩下有二分之一,表示愿意在庄园内多住一阵,呼吸呼吸乡下新鲜空气。徐准和宋承也就尽心尽力,热情招待。如是,在欧洲这边待了一个多星期后,两人才能继续旅行,前往其它目的地。徐准倒不赶时间,他给自己批的婚嫁是三个月。最起初向公司报备,当谢东听到这货结个婚居然需要整三个月时候,震惊了,只想掐住徐准这种不负责任的老板脖子,使劲问他,到底什么叫做男人的“事业黄金期”,你到底知不知道。却换来徐准跟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老子这辈子就结一次婚,连这都不能好好放个假,那自己开公司做老板,还有什么意义,人生还有什么想头,钱赚到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够?” 从了良的男人们尽可以享受在情人面前一秒钟变情圣,扮演高大全伟光正的快感。却不想想其他人为他拼死打工,干活干到快要吐血的感受。这些万恶的老板们。谢东同志默默咽下一口血。然后在欧洲庄园晚宴上,握着宋承手,声情并茂地向宋老师汇报了一桩又一桩徐总不为人知的风流韵事,深情感谢宋老师将徐准这枚在资产阶级糖衣炮弹攻击下腐化堕落的灵魂从浮士德深渊拯救出来。直听得徐准在一旁脸越来越黑,直至黑到像三月未刷的锅底。 晚上等客人都歇下了徐准回房,洗完澡出来,发现宋承套着浴袍睡在窗前躺椅上乘凉。乡下空气格外清洁,夏天的风带了草木清香,吹得窗帘飘起来,飘得满室都是。徐准对着凉椅上那剪影一会儿,走过去到宋承跟前,问道,你现在还相信我吗。 宋承从模糊中清醒过来,摸了摸徐准头上那一点短发,说,我只是觉得你很辛苦。我知道你近来时常做噩梦,有时半夜里醒了,又不想惊动我,就一个人下床,坐到床边沙发上看着我,偶尔看一整夜。从前我找不到机会跟你说,可现在我终于可以说出来了,你不要这样做。过得这么辛苦,完全没有必要。 蜜月快要收尾时他们来到亚洲南方一个佛教小国。这里毫不奢华,遍地都是顶着亚洲面孔的红衣僧侣,却朴实,干净。那泥土或者石板铺成的小路,踩上去叫人心里尤为踏实。圈里人都跟徐准说,这里可以祈福。徐准便特意在路线最后加上了这么一段,在回国前,拉上宋承,又上山去,拜了好久的佛,还了好久的愿。 第二天一早有人到酒店房间来敲门,请宋承去赴寺庙里一位上师的预约。宋承回身看徐准表示自己毫不知情,徐准挥手说没事我给你订的去吧。然后宋承还真就跟着那人,前去找上师待了一整天。宗教是被压迫生灵的良药,是无情世界的感情。也许是那位仁波切和宋承特别合拍,原本预约的只是上午一小段时间,那天,仁波切却破例留宋承用了午饭,又额外再聊了一个下午。两人就“我执”,做了一下深入的探讨。宋承感觉更像是给自己做了场心理辅导。上师也说英文和中文,所用的词全都特别浅显,没有刻意在他面前传授高深的佛理。可是人家能言行一致,这就值得受到全世界人的尊敬。 一直到傍晚,宋承才回去,全天只是清谈,并未做任何体力劳动,可感觉比耕了一天的地还累。深一脚浅一脚,拖着疲惫身躯赶回酒店。进门被服务生带到徐准所在的顶层餐厅,惊呆了。徐准斜靠在一张圆桌旁,桌上好几只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他本人在袅袅烟尘中半垂着头,特别颓废模样。宋承走过去,拉张椅子坐下,慢吞吞问,“怎么了。”徐准回头见是他,眼睛惊讶地眯了一下。随后说,“我还以为你看破红尘,从此就跟着那老头子走,再也不会理我了。”宋承仔细对他那张脸看了一会儿,眼神里有些温柔也有些笑意,摇头说,“看不破的。”徐准心中有电流闪过。 他情不自禁地拿起那只夹烟的右手,不动声色捂到胸口,心想这人怎么长得,还真是天生的男神料子,就这么短短一瞬间,已经秒了自己一千来次。 回来后两人都晒黑了点,宋承休养良好,整体健康状况上了一个层次,而徐准身上多了点阳光和爽朗气息。除此以外,没什么变化。倒是婚后,徐准迫不及待地更新了自己的社交原则,少赴宴,少喝酒,绝不参加圈内各种花里胡哨的纯派对,周末至少保证有一天,能关掉手机,回家享受二人世界。他虽未一天二十四小时把宋承名字挂在嘴边,但拒绝下班后各种酒局饭局邀约时,总以手上那枚婚戒为托辞。偶尔在外喝高,和人比赛吹牛逼,又总是,“我们家媳妇,怎样怎样。”久而久之,大家便都以为宋承写作男神,读作贤惠小媳妇,可能还略带妻管严属性,如此,才把徐准治得死死的。 事实上这都是很严重的误解。宋承在家务上确实是一把好手,大概除了生孩子奶孩子,其它没什么不会。却并不代表他和徐准在一块之后,就死心塌地变成男版家庭主妇。宋老师其实可忙着呢。学业事业两手抓,家里还有个不省心的二货,无论哪头,都够他喝一壶。 结婚旅行花去太多时间,转眼一冬一春一过,研究生就快毕业。带他的老教授是个傲娇。每年招生时都说,我知道现在的年轻人不比从前,读书早就不再为读书本身。你们中若有那种拿到了入学资格,却不好好读书,只想从我这里谋功谋利的人,那我建议你们趁早滚蛋。每到毕业季,却又总刀子嘴豆腐心,哪怕一大把年纪,也要撑着,亲力亲为,为自己学生谋条好出路。 宋承的情况老教授是知道的,年少时出身不好,父母早亡,日子过得比较苦。后来也一直在基层沉沦,未见得有什么大志向。本以为这个学生资质不好,怜其身世可悲,收他只当做善事。没想到收进来后,发现为人居然很不错。 后来老爷子年纪大了,每次出去做学术交流,总得有一两个学生陪同,宋承因为性格温和,做事细致,总是被钦点。师门中后来有人,将老师比作孔子,将宋承比作子贡,言其晚年受宠。大家听到了,都会心一笑。 正巧赶上最后一届关门弟子,老爷子大发善心,宋承拿到推荐信时,十分不敢相信。他小心翼翼地琢磨着措辞,想要不损伤老人家这番好意,“我年纪不小了,再读下去在学术上也未必有什么成就……”老爷子反而不乐意了,“怎么会没什么成就?你现在念的学校,跟的导师,在国内外,也不算太差!”转头又抛下一句,“别太看轻了自己!”一拄拐杖,转身哼哼地走了。 老人家就是这样,本来一番好心肠,非要说得跟闹脾气似的。宋承在自己老师面前,基本不可能有什么气场,弱弱地目送自己老师远走了。回家拿着这个推荐信,和徐准一商量,最后决定还是去读。所推荐的国外教授是老爷子在多年前的门生,论辈分,宋承得叫人家一声师兄。师兄不是白叫的,联系上后,对这个小师弟很热情,详尽地指点他办各种手续。 宋承的心理负担在接到通知书后减轻了很多。他是想通透了。现在读书也不为名,不为钱,纯粹因为自己喜欢。如果有可能,这个学位读完后,他还想换个方向,继续再读下去。生命不息学习不止吧。如此虽然有点学霸,但后半生,至少也算有了一点可以依托的追求。 事业也展开得顺利。A城有钱人多,高端私教市场这两年勃发。宋承学历不错,能力扎实,在教学体系内经验丰富,还有极旺盛的同情心,天生就是吃教育这碗饭的料。那些缺乏父母关爱的逃学的打架的中二少年,只要到了宋承手里,一个个毛就顺了,格外服帖。他们公司好几件最为棘手的案子,最后都是交给宋承来做,结果都受到了家长的好评。为此猎头偷摸找过宋承好几次,挖人价连着翻番地涨。 几位老板和宋承是在研究生院认识的校友,私下感情不错。一开始,可能是因为徐准的名气,才注意到宋承。到后来,则完全是因为这人干的活,配得上公司对他的重视。宋承既是创业时就被招募进来的元老,又是台柱,婚讯传出后,董事会一度颇担心。宋承在和徐准结婚后,会不会看不上这种朝九晚五的工作,从此深居简出,不再出来干活。因此很做了一番挽留。不仅给宋承升职,减轻了工作量,同时让他分管一部分人事培训。又特意拉了宋承入股,招他做合伙人。 虽说只是小公司,但公司氛围好,上下齐心。经营管理和长远规划都做得颇有眼光,盈利状况良好。才第一年,就有了分红。宋承在年末,清点这一年来所有开支时,总算能喘一口气,感受到一点放松。现在他终于能凭自己的本事,在A城站稳脚跟,做个宽裕的都市白领。不仅供自己读书,同时还能很好地养活,他和徐准两个人。 第84章 徐准为什么这么二,这真是一个问题。情人节他在公司签支票,为了学人家追赶时髦,装作很不小心,“顺手”从花店签了束进口染色玫瑰。结果下班开车去接人时,不巧赶上A城全国闻名的大堵车。直接导致人家宋老师怀抱一大捧蓝色妖姬,视线都有点被遮挡,步履蹒跚进超市买菜,再拎着公文包与购物袋,跟个行动不便的孕妇一样,进站坐地铁回家。 他一个满身书卷气的成熟男人,容貌好看,气质干净,首先就将他与大部分到了三四十岁,全身上下不修边幅的直男区分开来。然后又在这种特殊节日,独自揽着大包蔬菜杂物,怀抱玫瑰,与众人一起挤地铁。简直把“我是gay”三个大字写在脸上。一路上,收获许多窥探目光。宋承被看得极不自在,低头紧抓地铁扶杆,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侧过去的脸,都快要烧起来了。 徐准手机电量不足,只来得及通知宋承他遇上了堵车,然后便失去联络。怀着不能在节日与人尽早团聚的焦急心情,独自在方向盘上干熬了两个多小时,一直守到晚上七点多,才顶着一身风沙和雾霾,风尘仆仆回家。一进门,一如往常看到一桌菜,只不过摆盘较平时更为精致,花色也更丰盛。甚至餐桌两旁,还大方地摆了酒。他一时兴起送的玫瑰花枝,已经全数被修剪干净,灌了水,插在旁边一只大的立式青花陶瓷瓶中。他们家新养的狗,趴在窝里,见他回来嗷呜两声,撒完娇,懒洋洋复又睡着。一切都很静谧美好,唯独缺了至关重要的那个人。徐准站在客厅呼叫两下,没人答应,他沿屋里找寻一周,最后在楼上浴室发现宋承。全身上下,脱得只剩条内裤,腰单搭了条小浴巾,半只手挡着脸,估计是太累了,居然就那么直接在浴缸里躺着睡着。 他们家美男可是很矜贵的,平时穿衬衣,连最上一颗扣子都要系得严严实实,鲜少有这么大胆裸露,性感得叫人脸红心跳的时候。徐准觉得自己像个心脏病人一样走过去试了试水温,随后皱起眉头,发现这一浴缸的水,都快被宋承给泡凉了。俯身下去,在宋承颈旁亲密地啄了两下叫醒,“起来到卧室睡。” 宋承在睡意里迷迷糊糊地挣扎,略睁开眼来看到徐准,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然后又睡过去了。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徐准站起来望他,无法。弯下腰去一手拉起宋承,另一手从顶上壁橱抽了几条大浴巾下来,裹到宋承身上,往全身揉几下,将水擦干。最后才将人扛到卧室,空调温度略调高几度,盖好被子。 徐准不是坐怀不乱,做完这一切后把宋承压在床上,狠吃了点豆腐。忽然发现自己猥琐得跟圈内那些银乱纵欲的老色鬼没什么两样。看了宋承那无辜的睡脸一眼,带着满怀犯罪般的禁忌感和羞耻感,关上房门,出去了。楼下那些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宋承不醒,他便没有心思吃。独自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全身上下,针扎似的难熬。取过平板来看邮件,灼热手指碰上冰凉屏幕,对着浏览器,发了十分钟呆,一封讯息也未尝看进去。最后他扯下领带,匆匆上楼,推开双人卧室门赶到宋承床前,亲吻落下去的时候,顺便用余光看了看墙上挂钟,八点整。便沉下声线,在宋承耳边诱哄道,“十点再睡?”说着,也不管宋承同意没同意,是醒着还是睡着,径自开动了。 第85章 一开始宋承没醒。待他醒来,发觉徐准压在他身上,就推徐准,想要主动。徐准一拍床垫,躺到一旁大喇喇展开身体,给宋老师机会。宋承翻身跪到一侧,用手扶住了,低头欲咬。因为不熟练,所以做得格外认真,像乌龟爬。徐准一手用力攥住床头柱,只觉那种慢条斯理的挑逗像是煎熬。起了一次身,宋承没弄完,起了两次身,宋承仍没弄完。徐准就忍不住,一把将宋老湿推倒在床上,然后转身向下直奔中心,做坏事去了。 徐准在床上力气很大,若是全部表现出来,会吓到人。初时好几次,由于过于急切,毛毛躁躁像个不懂得满足和收敛的小伙子,宋承实在忍耐不住了,就踹他下床。后来徐准在家面壁思过了一阵,想明白,反正人是他的,摆在家里也不会跑,可以慢慢陪一辈子,才开始静下心来,变得体贴。这种时候,就体现出男人观察敏锐,判断力强,头脑灵活,兼身手好的好处。和他睡一晚,虽然感觉上全是翻云覆雨,没有止境似的,但第二天早上起来,肩、肘、胯骨和膝盖处的关节,都不会有损伤。肌肉的撕扯都是刻意避开了的,每换新姿势,徐准都会低下去,细致询问宋承感受。反复地按摩和调整,有哪里需要注意,下次他都会记得。一般男人如果既要维持热情和硬度,又要不时中断,反反复复,折腾两三个小时,已经是很大的工作量。更何况徐准还能超常发挥,耐心引导宋承来开放自己,甚至主动一把。 有时候徐准犯二呢,也犯得别具一格。有次干着干着,觉得自己实在劳模,他走南闯北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种分分钟要死在另一个人身上的干法。不仅血液往四肢百骸里涌,智商也跟着降低,一边说粗话,一边强行把宋承拉过来,求宋承表扬他。把宋承逗乐了,一秒钟出戏,手从这人背上滑落,伸过去挑起徐准下巴,勾上来,垂下头,轻轻地咬一口。再含笑低声称赞他一句,嗯,劳模。亲昵之间,连呼吸声都温热可闻。于是徐准就认了。一边如狼似虎地扑上去,一边感叹自己这劳模命,生得实在好。 第二天宋承起得晚,等他洗漱完毕,从浴室出来时,徐准已经把家务早点一应都料理好。两人在餐桌上简略地闲聊几句,徐准陪宋承喝了一碗粥,然后转身出门忙自己的事。他背了一大堆工具,连工装和安全头盔也换上,到后院叮叮当当,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大约是修水管。宋承便到书房待了一会,挂上降噪耳机,安心地读自己的书,做学习笔记。快中午时叫徐准回来吃饭,两个人,吃了中规中矩的四菜一汤。吃完饭刷过碗后,宋承又困了,毕竟前一天晚上,体能消耗过度。陪徐准在沙发上待了一会儿,看了几盘徐准公司寄过来的,没头没尾,多国语言交杂的视频资料片,实在是看不懂。毕竟那是徐准工作上的事,与宋承专业无关。 他知道徐准是为自己着想,担心他进食过后马上入睡,对身体不好。可是徐准没有想过,强拉着他看这种东西,只会更加催眠。宋承坐在沙发上,眼皮一点一点往下沉。到后来就不管不顾了,低低叫了声,“徐准。”徐准回过头,只见他已经拉过一旁毛毯来,把自己裹成一个球,缩在里面。长长的睫毛,就这么任性地直接垂下去,跟个小孩子一样的。 徐准盯着他老师那个佛陀样的睡姿看了好几秒,才相信宋承居然是真的睡着了。又好气又好笑,起身把旁边一侧沙发靠背推开,铺成一张简易的软床,又往一头堆了两个垫子做枕头,拍了拍,冲那边道,“到这里来睡。”见没动静,又提高声音道,“不然我就过来抱你了。”宋承方才动弹。他唯有在被别人抨击厨艺或惊扰睡眠时,脾气才不太好,此时虽面无表情,闭着眼,从一张沙发挪到另一张沙发上去,但徐准也相信,宋承此刻在内心肯定是不太喜欢他。 两个人过日子就是这样的。即便人家再嫌弃你,可你还是要任劳任怨地上楼去,取了薄被来,盖到宋承身上。顺便再把窗帘拉开,让下午的阳光,有可能斜设进来。宋老师现在身体不比以往了,再好的底子,经了几场大病,从身到心,连续不断地病下去,也会被折磨得虚弱。人的身体不像机器,坏了修一修就能好,即便每日锻炼,不停进补,依然会和从前有差距。这让宋承更为喜欢上晒太阳,和在太阳底下睡觉,按医生说,是可以舒展血脉。 人家都说老来小,老来小,可是宋承还这么年轻,就已经开始变小了。有时候那些天真的一面,完全暴露出来,与孩童无异。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反正徐准是为此感到胸中酸涩,他亏欠宋承许多青春。在阳光下,宋承睡着的模样,和平日里强装出来的那副忧郁男神样完全不同,看上去有股苍白但坚强的美。霜白面色,微红嘴唇,干干净净的高鼻梁,整体面部的轮廓是坚毅的,但配合皮肤上的少许斑点和杂质,看上去有点软弱,还有点无辜。有些人美得张扬炫目,不把人刺痛誓不罢休,有些人则美得沉默寡言。宋承属于后者。那面孔看久了,竟让人有些揪心,仿佛在诉说一个平静温柔的故事。 到了下午三点,徐准把宋承叫醒,他要送宋承去一位熟识的师兄家练琴。宋承但凡在睡饱后,就又会变回成另外一个人,而且患上失忆症,仿佛之前那个有点暴躁的坏脾气人格,从来没有在徐准面前出现过。换上到老师家学琴要穿的礼服,提上大提琴盒,从公寓台阶,一步一步走下来。徐准正靠在车外等他。等宋承走到面前,就伸手去接他的大提琴包,掂在手里量了量,问,“怎么这么沉?”宋承笑道,“主要是琴盒。”他笑的时候眼神没有避开徐准,而且背后刚好响起鸟叫声,四周庭院所种植的花木在A城二月回暖的天气里发出嫩芽,枝头几片绿叶,鲜亮欲燃。 徐准便不说话了,独自接过背包,绕路到车尾,把琴箱整个塞到后座。然后等开到学院面前,下了车,他也是率先拎上大提琴盒,一个人走在前面。 宋老师无事一身轻,与徐准隔了两步远,不紧不慢地在一旁跟着。他俩身高相差不多,都是一身素净得体的黑西装礼服,一前一后走在学院大道上,很有些和普通人不一样的气势。绕过学校侧门,不时回头围观他们的学生和行人才渐渐少了。再往前,是几栋几十年前,国家分配给学院教职工居住的老房子。外表朴素甚至有些凋敝,可是一进门,就听见老式黑胶唱机播放的乐声,悠扬地传出来。 宋承到师兄家,跟随师母在业余学习大提琴演奏这回事,徐准本来是不知道的。他们俩虽住在一块儿,可平素过得很独立。徐准下班后若不按时回家,打电话向宋承报备,宋承决不会仔细追问他到底去了哪里。同样的,宋承在日常工作生活中发生了什么琐事,也不会巨细无遗地向徐准汇报。以至于,在学了一个来月之后,徐准才注意到,书房的陈列柜旁,多了只一人来高的乐器。 此后徐准便积极主动申请,要每周接送宋承上下课。他要接便让他接吧,宋老师现在也不像以前那样一味清高,对己对人,没有必要地过度严苛,不通人情,令人感到难以接近。他现在,在和徐准相处的时候,也慢慢地琢磨透了,有时候,懂得接受别人的好意,亦是一种惜福。 苦恋的人才执迷于那种一往无前的牺牲,而真正的爱是良性的互动与交流,爱需要有给予,也需要有获得,这是被爱着的人,才能细细体会出的道理。 宋老师原本想,让徐准偶尔接送一两次,逗小徐同志开开心,也就够了。徐准工作这么忙的人,肯定不能坚持长久。没想到徐准还真就坚持下来,尤其把上课时间从周五下午调整到周日下午之后,徐准送他到老师家签到打卡,更是认真,一次也没有断过,从宋承上次进医院动结石手术那一阵开始,算下来,到如今,已经有一年多。一年多风雨无阻。师兄和师母家每周日下午有个沙龙,宋承在里边温室花房里练琴,徐准就在外面,陪前来的院士学者们聊天闲谈。他本来在A城高校圈子里知名度就高,那张脸又能当名片使,为了名正言顺地接送宋承上课,硬是厚着脸皮,和这帮学术界的老爷子们厮混,不到几星期就混熟了。 有时宋承到外间帮授课劳累的师母拿茶点,还能遇到有德高望重的老年学者,像对待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孩子一样,招招手,亲切叫宋承过去问话,“你们家那个姓徐的小子呢,今天有没有和你一起过来?”都知道那个电影公司开得很好的姓徐的年轻人是他家的,而且问话的时候,言语平等,态度自然,没有丝毫歧视,或将他们看作异类。 宋承不是很张扬的人,不期望他和徐准的关系人尽皆知。可是他所求的,也不过如此。没有人人喊打,没有无端的侮辱和歧视,他和他所爱的人,都能站在阳光下,平静地接受来自别人的尊重和善意。宋承便觉得,自己这一生到这里,已经算是有所圆满。这个世界太黯淡了,对于内心有七彩斑斓的人来说,远远不够。所以人还是要靠自己,向上走。如果你觉得自己不应承担来自社会偏见和习俗的伤害,不能忍受底层贫瘠的生活环境,那么就要自己努力,不断晋升到更高的社会圈层,不断结识到更好的人。总有一些人的善意会向你敞开,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的生活里面,已经全部都是光亮。 宋承老师十分有涵养,在指点宋承学习大提琴的时候,不拘一格,将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截了选段出来,用来给宋承作练习曲。亚诺斯塔克那版最著名的录音被用作示范,每次老师播放完毕,总是会问宋承感受到了些什么。宋承回答说,他感受到教堂与穹顶,从天窗透下来的光亮。年逾七十,已经快要拉不动琴的老师便点头,“是的,上帝总会把他的光亮带到人间,无论用什么方式,在什么时候。” 后来学习了一年多,宋承完成入门,老师也渐渐了解到这个学生背后的故事。有一次徐准还在外面,老师却停下琴,向宋承问起了他们俩的过往,问他们是如何走到一起。宋承其实不喜欢回忆过去,但因为是老师在问,便抽取梗概,极为简略了说了几句。老师听完后靠到扶手藤椅上,没怎么发表评论。半晌,伴着宋承反复打磨的琴声,喃喃地说了几句古语。“与其进,不与其退,唯何甚。人洁己以进,与其洁也,不保其往。” 大意是说,人们改正自己的行为,怀着期望前来见你,怎么能忍心用怀疑,来损伤这一种期待呢?我们做君子的,应该相信并且鼓励他们的改正,不要在过去的错误上,做过多苛求。你看,圣人都是这么说的,那我们做凡人的,还有什么理由,不温柔宽和呢。宋承便在那一个下午,十分受教。其实古人教给现代人的东西,大部分都很对。全都是特别优雅温和的道理。只是现代人追逐名牌扮出来的高贵,沉迷于奢侈品广告所宣传的优雅,已经不再能认识真正的贵重是什么样而已。 大提琴这个东西呢,十分难学,是一门很挑剔的艺术。学习一年,只是个入门,学两三年,才打好基础,四五年,方可演奏,有些人学了一辈子,也未必有所成。可能宋承就适合这种慢的艺术,精心打磨,千锤百炼,像有些大提琴演奏家一样,一辈子只研究一份曲谱。这种生活在别人看来很难忍受,可是却异常适合他。巴赫的无大组曲第六组曲里面有一支优雅的慢板,后来变成宋承的拿手曲目。大提琴是男人的乐器,光拉动琴弦,就需要很大的力量,属于内心里真正有内容想要诉说的人。尤其当宋承拉响的时候,琴音低沉,接近人声,旋律在空间缓慢爬升,构造出幻境,仿佛独自一人坐在黑暗里冥想,朴实无华,令人泪落。 徐准只听过一次宋承这样的演奏。那时候宋承还没有学成,连谱子都很不熟练,拉得断断续续。但因为有性灵在,依然是不受影响,很流畅的表达。从那以后徐准就再也不听宋承的琴了。宋承在家里,也很少再碰琴。直到后来徐准为宋承拍下一把很好的琴,真的很好,在拍卖行成交的消息刚传出来,即时就被媒体跟进,上了新闻的那种。宋承第二天收到琴时受宠若惊,而后和徐准商量,在征得徐准同意后,把琴捐给了国内一家很好的交响乐团。他用这么好的琴,实在是暴殄天物,用不着。 那之后徐准没有再逼迫宋承换琴,只是此后,每当宋承想要擦琴时,总是能在家里找到几块,好用又趁手的松香。 可是那都是很多年之后的事了,多年之后的事,有谁知道呢,连他们自己,在此时此刻,也是没有办法确定自己往后的命运的。所幸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争吵,纠缠,相爱,和好,在彼时,徐准还年轻,宋承也还并未老,一切都恰如其分,美好得刚刚好。在彼时,一个宋承上完大提琴课、从老师家出来的普通傍晚,甚至还没有落日。徐准看着宋承在阳光下向他走来,被晃得眼神都有点睁不开,然后垂眼扫到宋承礼服领口,很及时地提醒道,“衬衣的扣子开了。”宋承正打开车门,往后座里放琴盒,“什么?”徐准话音低沉,他并没有听到。徐准便不再多讲,径直走过去,帮宋承扣好。趁机偷袭。宋承先是往左右看看,再抬手擦了把脸,将徐准推开,有点不习惯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任性。徐准扯开车门,一把坐进副驾驶,再挪过去,顺便把宋承也扯进来,宋承想要说什么,可是徐准已经率先打开了收音机里面维瓦尔第悠扬灿烂的春之歌。二月春寒已过,天气开始回暖,在路上阳光很盛,风也没有,属于他们的车开得极为平稳,在未来属于他们的日子更无限长,这真是一个很好的,来得不早也不晚的春天。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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