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烈好像已经习惯了爷爷这样说他,只是对藤真笑了笑,不以为意。
俊一打抱不平说:"爷爷,我可不这样认为,我觉得南哥也很帅,他们只是类型不同罢了。"
南烈爷爷笑着说:"俊一真会维护小烈,你们很像俩兄弟呢。"
"我还真想有个像俊一这样的弟弟。"
藤真觉得自己好像很难加入他们的谈话,难道因为他是个关东人的缘故?
他想自己什么都不说也不好,只好说:"今天的晚饭实在是太丰盛了。"
"你是远方来的客人嘛。听俊一说,你也是打篮球的,实在看不出来。我还以为,打篮球的,都是像小烈和岸本那样的粗人。"南烈爷爷说。
南烈终于忍不住了,抗议说:"爷爷,你干嘛老说关西人不好,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
南烈爷爷看了看孙子,笑着说:"伤你自尊心了?你不是也很高兴小健来这里吗?我就没见岸本来时,你这么勤快过。"
南烈这时侧开了脸,俊一帮他回答说:"因为在去年的全国大赛,南哥和我表哥交过手,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说到全国大赛,小烈今年被打破了头,丰玉第一场就打道回府了,真是丢大阪人的脸。"
南烈好像真的有点生气了,藤真忙说:"那已经算不错了,我们学校今年没打进县前两名,连全国大赛都参加不了。其实,南烈在那场比赛里表现得还算出色。有时候,比赛结果是没办法控制的。"他这样说,倒不是为南烈开脱,而是自己深有体会。
南烈爷爷听了他的话,点头说:"这样说的话,小烈也不算太糗。"
"反正都过去了,管它是好还是坏。我会参加冬季选拔赛的,一定能比夏季赛打得更好。"
藤真听南烈说也要参加冬季选拔赛,不由看了他一眼。
"你下学期就是考生了,还是先想想学习吧,又不能打一辈子球。"南烈爷爷说。
俊一问:"爷爷,为什么不能打一辈子球?"
"我听你爸爸说,你高中毕业后想去当职业足球运动员,俊一,听爷爷的劝,我看你还是别胡思乱想了。能成足球明星的毕竟没几个,还是考个好大学更实际一点。小健,你也是考生了,想好考什么大学了吗?"
"我很喜欢京都大学,会考虑毕业后读京都大学。"
南烈爷爷高兴地说:"难得关东人想读关西的大学,而且,京都离大阪很近,以后常来玩吧。不过,京都大学是名校,要成绩很好才能考得上,我们家小烈恐怕就没希望了。"
"爷爷,你小看我了。"
饭后,藤真、南烈和俊一在沙滩上,或坐或卧,边喝啤酒,边吹着海风。
海边的夜另有一番独特的味道。
躺在软软的沙滩上,仰望着满天的繁星,远处已分不出哪是天,哪是海,分辨得出的只有近处沙滩此起彼伏的浪花,真切的听到大海拍岸的声音,这样的夜色,无须喝酒,人已醉了。
俊一突然坐起身来:"南哥,你说我将来能成为一流职业球员吗?"
南烈看了看他:"我觉得可以,你很有足球天赋。"
俊一叹了口气:"可我爸妈希望我将来能考上大学,说社团活动毕竟不能当饭吃,所以,才把表哥请来帮我补习的。表哥,你说我考大学有希望吗?"
藤真心想,俊一的功课是够糟的,他自己也是个运动员,虽然功课很好,将来并不想走职业运动员的路,但还是能理解俊一这时的迷惘,毕竟,该怎么选择关乎一生,于是说:"俊一,你的功课是不好,不过,你才上高一,还有得救。只是,你自己将来要做什么,现在就要想好,到高三时,如果成绩还是很差,又不想做职业运动员,想考大学恐怕就难了。"
南烈这时笑了起来,藤真听到他的笑声,立刻问:"你笑什么?"
南烈直视着他:"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像藤真你这么理智,这么步步为营的。这样做人,岂不是太累了?我觉得,按自己的意愿一步一步地走就行了,反正,我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
藤真冷冷地说:"你那是得过且过吧。"
"这就是关东人和关西人的区别了。"
藤真很反感他这种论调,但还是强行忍住不快,没有继续反驳。
俊一对藤真和南烈都是由衷地佩服,但总觉得,他们老是说不到一块去。
关于他的未来,藤真和南烈的看法完全不一样,把他弄得更加迷糊了。
"表哥,我们也该回去了。"俊一说。
藤真站起身来:"是该回去了。"
以后的每一天,藤真一早起来和南烈打球,白天为俊一补课,傍晚到海里游泳,夜里在海边散步,这个夏天对于始终忙忙碌碌的藤真来说,是个难得轻松休闲的夏天。
一天上午,俊一说:"表哥,下午我们有一场足球赛,你也去看吧。南哥也参加的。"
藤真正想看看俊一的足球水平:"好啊。"
下午四点钟,阳光仍然很耀眼,这场足球赛还是在镇立中学的足球场如期举行了。
南烈和俊一在同一队,俊一是前锋,南烈踢的是中场,俩人的配合还算默契。
藤真对足球不是很感兴趣,但也觉得在这样的夏天,尽兴地踢一场球,是最好不过的了。
他没想到,南烈的足球踢得这么好,看得出来,他的足球基础技术非常扎实。
后来,俊一他们这队以4:2赢得了比赛。
比赛结束后,藤真说:"我虽然不太懂得足球,不过,看得出来,你们踢得很好。"
俊一颇为自傲地说:"那当然,我们都是尼崎市立高校足球界的精英球员。倒是南哥,真是厉害,篮球和足球都这么棒。"
"没什么可奇怪的,我小学是足球社的,这些年虽然主要是打篮球,但偶尔也会踢踢足球。"
藤真觉得南烈其实更适合做足球运动员,当然,如果他是足球运动员,他们就不可能认识了。
"表哥还是个棒球高手,你们都是全能型的呢。我就不行了,只会踢足球。"
"你能把被称为‘王者运动'的冲浪玩得那么好,还敢说只会足球?"南烈说。
"俊一,我以前没看过你比赛,今天看了,觉得南烈说得很对,你可能真的适合做职业球员。"
俊一高兴地说:"是吗?表哥都这么说的话,我就更有信心了。"
"藤真,你这么说,不是和你姑父姑姑唱反调吗?他们是希望俊一将来能考上一流大学,成为大公司职员的吧?"
"我天天在为俊一补课,怎么会和姑姑他们唱反调?反正,我觉得,将来要走什么路,俊一现在就要想好,得过且过的话,迟早会后悔的。"
藤真这么说时,有意无意地瞥了他一眼。
南烈知道他是在回敬自己上次的反驳,只是笑了笑,没有搭话。
(下)
接着就到了盂兰盆节。
盂兰盆节是祭祀先逝者灵魂的节日。 据说在这个日子里,先 逝者的灵魂将返回故乡。 人们要在自己家门口挂上灯笼, 引导先灵不要走错地方,还要在家里祖先的祭坛前供奉蔬果和鲜花, 也有在这个时候请高僧作法事的。
盆节的最后一天晚上,在海边,藤真和俊一看到很多人在点送灵的灯笼,把供物和灯笼装在漂浮的木托盘上,放入海中, 神情肃穆地把先灵一路送走。
河里幽幽的灯火映照着纸灯笼上的图画和一句句的祈祷, 在夜色中越飘越远,融入了地平线。
南烈爷爷坐在民宿旅馆前的一张太阳椅上,不复平时的笑容满面,只是静静地看着海面上越飘越远的灯笼,显得苍老而哀伤。
"每年的这个晚上,南烈爷爷都显得很难过,是想到死去的亲人了吧。"俊一说。
正在放灯笼的南烈这时转过头来:"四十多年前的一个夏天,我爷爷和奶奶就是在这家民宿旅馆认识的。我爷爷那时是个到这里打短工的大学生,奶奶则从关东到这里渡假,就这样在海边认识了。"
俊一恍然大悟说:"难怪爷爷会买下这家民宿旅馆......"
南烈点头:"从那以后,每年夏天他们都会到这儿来住几天。十年前我奶奶过世了,爷爷只好一个人来,有时我也陪他一起来。三年前,一听说这家民宿旅馆的前主人有意出让,爷爷就买下来了。"
"看不出来,爷爷平时大大咧咧的,没想到这么浪漫。我就说嘛,谁说我们大阪人不懂得浪漫。唉,真希望将来也能遇到一个可以让自己喜欢一辈子的人。"俊一说。
南烈微微一笑:"俊一,你在学校里应该很受欢迎吧?"
俊一不屑地说:"那些女生,什么也不懂。"
"你以为听了我爷爷的故事后,你就什么都懂了?还早呢,俊一。能不能遇到喜欢的人,将来会不会幸福,谁也不知道。"
俊一争辩说:"我们大阪人天性乐观,老天爷会眷顾我们的。所以,一定能遇得到。"
南烈和俊一说话时,藤真一直静静地看着海面上的灯笼。
在今晚之前,藤真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学业和各种社团活动上。
他的学校生活实在是太忙了,何况,他什么都力求做到最好,根本没有时间想其他的事情。
虽然有许多女生向他示好,他都没放在心上,他想,有些东西该来总会来的,没来,也许就不会来。
这趟关西之行,身边的这些关西人,好像不断地在给他上课。
他突然发现,原来在生活里,除了学业和各种社团活动,还有很多别的东西值得期待:比如将来可以和一个人每年夏天到同一个海边渡假;白发苍苍的时侯,还有一个人可以思念。
当然,他才十八岁,真的没在这方面想得太多。
俊一见他一直没有说话,问:"表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在听你们说话。"
南烈看着他:"藤真,你想必是那种连庙会都没逛过,烟火都没看几眼的大忙人吧?做超级优等生还真是辛苦。"
藤真被他说中了,但还是故作不屑地说:"又不是女孩子,逛什么庙会,看什么烟火?"
南烈这时往海滩上走,回过头来,淡淡的月光照在他俊朗的脸上:"你没有逛过庙会,也没有看过烟火,怎么知道那只是女生喜欢的活动?即便是超级优等生,没有尝试过,也没资格胡乱下定义。"
"我是不喜欢逛庙会,不过很喜欢看放烟火,对了,过几天,就是一年一度的尼崎市烟火大会,要不要一起去看?会很热闹的。"俊一说。
藤真对赶热闹毫无兴趣,但看到南烈一直在等着自己的回答,当下说:"好啊。"
南烈笑了笑:"那么一起去吧。"
一天早上,打完球后,南烈说:"今天晚上就是尼崎的烟火大会,傍晚我会去找你和俊一。"
"你不用打工了吗?"
"我向爷爷请了假。毕竟,这是我一生中的第一次约会,虽然多了俊一这个电灯炮。"
藤真听了他的话,先是一怔,然后脸色一沉,就要发作。
南烈笑了:"开个玩笑,别太认真。"他停了一下,"我以为我很凶,没想到你更凶,别整天板着脸,放松一点,这里不是翔阳篮球社,没有你可以领导的人。"
他说完走了。
傍晚,南烈开着一辆车到了浅草家杂货店外面,俊一说:"哇,有车,太棒了。"
"是我爷爷的,今晚借给我用。"南烈说。
俊一突然想起什么:"南哥,你好像还没考到驾照吧?"
"胡说,不过,的确是刚考到的。"南烈见藤真脸上露出了迟疑的的神情,"别担心,我的驾车技术很好,天天都开车去买东西。你们上车吧。"
从小镇开车到尼崎,只要二十多分钟。
他们来到尼崎濒临大阪湾的码头,每年就是在这个码头外面的两座台船上施放烟火的。因为是在海上放烟火,围绕港湾都可以看到。
他们到那里时,烟火表演刚刚开始。
码头附近到处都是人,毕竟,烟火大会是人们都盼首以待的一年中的一件大事。
大多数女孩子都穿上了和服,以表示郑重。人们聚集在放烟火的会场席地而坐,一边吃着各种小吃,喝着可口的啤酒和饮料,一边欣赏把夏天的夜空装饰得五彩缤纷的烟火,同时还有它们在水中扑朔迷离的倒影。
等到海风吹走一天的暑气,恼人的苦夏就这样被遗忘在闷热的屋子里了。
所以,在日本,说起春天就让人想到樱花,而谈到夏天那么就一定离不开烟火了,烟火是日本夏夜当之无愧的主角。
他们买了些冰冻饮料,在烟火观赏区找了个位置坐下,开始部分是烟火作品的比赛。
每放一种烟火前,播音员小姐都要在高音喇叭中报告烟火艺术家的姓名和作品的名称。烟火五颜六色,图案变化无穷,在光与色彩的变幻瞬间,让人领略到了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之美。
突然,他们听到有人在叫俊一的名字,转过身去,只见几个和俊一年龄差不多的少年站在不远处,俊一高兴地说:"是我的同学,我过去一下。"
俊一后来就被他的同学拉走了,只剩南烈和藤真俩个人坐在一起。
看着烟火在夜空里瞬间开放又倏忽消失,南烈忍不住赞叹说:"真好看。"
藤真"嗯"了一声,他看了看周围的人,每个人都在仰着头欣赏被烟火点缀得色彩斑斓的夜空,边乘凉边看烟火,对处于酷夏的人来说,的确是种难得的享受。
南烈突然说:"藤真,你也会参加冬季选拔赛吧?"
藤真凝视着烟火闪烁的夜空:"当然。"
"你不怕影响学业吗?下学期你也是考生了。"
藤真把目光收回来,看了南烈一眼:"当然怕,不过,我已经决定了,我希望自己的高中生活能有始有终。"
"如果输了,岂不是有两头都落空的危险?"
"你怎么知道我会输?再说了,你以为我输不起?我又不是没输过,一直都在输。"藤真心想,高中三年,他就从来没赢过牧所带领的海南,今年又输给了赤木所带领的黑马湘北。
正如有人说的,输赢的世界里只有绝对的输和相对的赢,这个道理藤真早就领悟了。
如果他对输赢诚惶诚恐,就不会撑到今天了。
南烈看着他俊美的侧脸:"这个夏天,并不属于我们。"
藤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在这个夏天,他们都是失意的,他所带领的翔阳在县大赛就止步了,南烈所带领的丰玉也在全国大赛第一场就输了。
而这是他们高中时代最后的夏天。
所以,这个夏天对于他们来说,的确不是个值得纪念的夏天,注定会成为他们少年时代里,一段颇为黯淡的记忆。
好在,冬天还有一次弥补遗憾的机会。
南烈仰头看着夜空:"好在,老天爷是公平的,在这个夏天的最后半个月做出了补偿。所以,这个夏天还是我的,但不知道......"
藤真心想,这个夏天也还是他的。
这近半个月来,他一直是轻松而又有所期待地生活着:夜里,会期待明天早上的一对一比赛;白天,会期待傍晚在海边的游泳和钓鱼;游泳和钓鱼时,会期待晚上美味的大阪食物......
现在,则可以平静而愉悦地坐在另一个人身边,欣赏怒放于夜空中的烟火 ......
这些,应该可以算做是快乐了吧?虽然他对这种感觉非常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