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从金不换那里听来的旧事,被阿飞无意间问起,却令我心中却一动:金无望毁容的秘密--是什么?
阿飞分析得对,就算他肯全力帮我,沈浪身边有金无望和熊猫儿,我们并无胜机。但若能争取金无望中立,情势顿时不同。这人从来不轻易答应什么,一旦承诺,就定会做到。
惜金无望对沈浪友谊深厚,且阅历深厚性情沉稳,想巧言说服他置身事外,绝无可能。
如能找到金无望当年毁容的隐情......记得他的眼神常常寂寞苦楚,甚至连金不换那种无赖,都能恶意要挟他。
这秘密......究竟是什么?
我突然变得很有兴趣。
〇三 交易
作者有话要说:
忍不住蹦出来说......老金此刻没有爱上小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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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飞的气质更像千里独行的狼,而不是狮子,都怕他做不好数万人之众的教主。但正式接位两个月,他却以惊人的天分,快速学习统御之术,连我都为他的潜力而吃惊。
但凡有选择,谁都不会想跟阿飞这样的人为敌。
幸运的是,从一开始,我就选择珍惜这个当世唯一信任亲近我的人,就像他真是我独子一般。
这天发现金无望径自出门,我向阿飞解释了药方中的君臣佐使之道,又扔下一堆医理的书让他自己琢磨,此刻的我,易容成普通客商,跟着就出来了。
我当然不会指望跟踪一次休沐假期中的金无望,就能有什么进展。但闲着闷在不见天日的地宫里,不如出门走走,就当散心。
不紧不慢跟在两驮波斯地毯之后,远远跟随前面负手悠然走着的金无望,在酒泉城里转悠。
回首城墙,如血的残阳正逐渐变得暗淡,静静照耀守卫森严的城池。
前面的金无望施施然停步,熟门熟路地弯进一家纱灯低垂的齐整院子。
从小见惯风月场,我一眼就看出,这里做的是最古老的交易:让男人发泄欲望。
但挂灯的样式稍有不同,说明此间比较特别--里面只有美丽的少年,对有特殊兴趣的男人提供服务。
风月场中的事我也见得多了,当然也抱过很多美玉般娇滴滴的少年,很懂得怎样揉弄男孩的身体,找到令他们呻吟狂乱的方法。我从不认为喜欢漂亮娈童有什么要不得,但从没想过,气度冷漠高傲的金无望,对我向来悍狠而不容情、却常常长兄般安抚朱七七的金无望,竟然会走进这种地方!
--难道金无望的秘密,竟如此简单?
心中暗暗扫兴着,但还是想看个究竟,仗着易容神妙,我只找个角落,小心遮掩了嘴角那颗识别用的痣,也尾随了进去。
边荒兵城,当然不会有太讲究的销金窟。
这小院子只能算干净,花香酒香脂粉香浓腻流动,红幔轻拂的内堂,容色还算齐整的少年们按管轻歌。
瀚海边沿,这也就算行人能找到的最华丽的温柔乡了。
我自如地坐下,点花牌子叫小哥儿出来陪酒。
一边漫不经心应付着热情的招呼,一边暗暗观察那边金无望的举动。
他似乎是这里极熟的客人,刚进门,便有人像看不见他那张丑脸般,热情迎上前招呼:"金爷,弄玉天天盼着您,眼泪都快哭干了......"
金无望冷冷一笑,用简单手势示意快带人上来。
他甚至不肯坐下等,只静静站立在院中,明显是预备直接去房间。
我不禁暗暗叹气。
在洛阳家中,母亲开的院子里全是姑娘,但想必对客人的判断是一样的:金无望不吃花酒不听小戏,进门那架势就目的鲜明,多半会直接抱着人急吼吼进房间,只求痛快一逞欲望。下九流的暗娼门子里,自然都是这种客人。但讲究些的地方,最不喜这种不调弄风月的急色鬼。
况且金无望相貌丑得如此吓人。
就算他一掷万金,来接待的小倌也未必是全院最好的品相;就算老板爱钱,派来的是花魁,也不会给这种客人太殷勤的脸色。
那个什么弄玉好容易妆扮起来,趋步过来行礼,果然容貌中平。
他对金无望笑得很欢喜,眼底却有一丝惧怕,小心翼翼陪笑问:"金爷今日刚到,远来辛苦,要不要喝杯酒接风?......我房里热水已经备好了。"
金无望神态怡然自若,但我的眼力何等敏锐?自是能看出来,他平时冷漠的眼神突然有了些微难以察觉的血丝,连声音都隐隐染上些暗哑:"去你那儿吧。"
旁人看来,他依然岳峙渊停。
可那句简单的话,听在卖笑人的耳中,太直奔目的,不免显得有些急色。
我多少有些哭笑不得:人家要知道这个进门就只想着上床,所有风雅韵事一概不闻不问的家伙是我圣教法王,还不笑话死?
喜欢娈童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堂堂金法王在圣教地位超然,什么时候喜欢出来逍遥,自是全看他自己乐意,在地宫里养几个男宠更是容易得紧,何苦憋坏了自己的风度?
借口要喝得亲热些,我点几个精致小菜,带男孩子回房间,顺手喂他一杯药酒,很快他便不省人事。
用现成的热水净了面,转瞬恢复怜花公子本来面目。
目光漠然掠过镜子。
镜中人神采焕然、俊逸绝伦。但我王怜花身为男子,过分俊俏的姿容除了招惹来轻佻的眼神,有百害而无一利。
道理是明白的,可我天生喜欢漂亮的人、精致的享受、美丽的物事,既然老天爷偏要给我这样的容貌,却也不必像金无望那般非要暴殄天物,我当然不会多事自残。
穿窗而出,很快辨认方向,我纵身前往金无望所在的房间。
--真硬碰硬,金无望还真是略胜我一筹。
但,任何男人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往往急着追逐另一种接近死亡的感觉,动起手来总是稍嫌不太利索。
金无望再冷静凶悍,也是男人。
靠近窗户,没听见意料中的淫声浪语,传入耳中的,竟是哭声。
我一谔,凝神细听,原来是那小倌正抽抽噎噎哭得动情:"前几日那位军爷,捣弄得这里面几乎要烂了,多谢金爷饶了弄玉......他日结草衔环......"
金无望语气相当平静:"换个人呢?"
弄玉扑通一声跪地,哭得更凄惨:"金爷饶命......如果干爹知道不能让金爷畅快,弄玉的小命就没了......"
隔窗看,明亮烛光中,金无望脸上依旧阴沉沉,没什么怜香惜玉的表示,似乎有些不高兴,却也没有发作出来。
本来么,从罗布泊到酒泉,快马也要七八日。金无望直奔这里,明显是来解决欲望,被这装可怜做戏的小倌任性一搅,怎么高兴得起来?
心念电转,我飘然落下,轻敲两声门,不待应答便缓步走进房间。
浑不顾金无望冷冷的眼神,以及娈童惊诧和惶急的表情,我微笑开口,故意格外悠闲亲切:"我说弄玉啊,你既然叫了这么好的名字,总该会吹箫吧?就算那里弄坏了,帮这位爷解解急,也未必不成吧?"
小倌的脸色顿时如死灰,连装哭都忘记了。
金无望冷冷盯着我:"多谢公子提醒,不然金某差点被小人愚弄。不过,特地花几天时间,跟踪金某来这种腌臜地方,难道公子只是想提醒金某,我是个不受欢的人,连这种人都敢欺我?"
我自信此刻的笑容相当诚恳,拱拱手,道:"小弟天天恐惧什么时候被金兄杀,岂敢猖狂?金兄误会了。"
看见我的笑容,金无望的眼睛深处突然亮起血红的火花,就像要直接吞噬我。
但,那慑人的火焰,只燃烧了一瞬间。
很快恢复不动如山的镇定,金无望语气依然冷硬沉静:"那还要请教,公子为何专程来找金某?"
我心底有什么东西一动,微笑道:"金兄向来知道,我为了胜过沈浪,不遗余力。"
金无望点头:"我还知道,沈兄一直都知道,但从不敌视。我跟熊猫儿都劝,杀掉你便一了百了,沈浪偏不肯。他甚至很期待你的出手,觉得以怜花公子之能,竭尽潜藏十数年的智慧全力一击,应该相当精彩。"
我故意侧头凝神想片刻,然后冷笑:"以我此刻造诣,真下毒,多半也能杀了他。"
金无望脸色难看,明显是在强压住欲望冲动引起的焦躁。
平时那么深沉的一个人,此际竟已有些不耐,明显不想跟我讨论这些不急之务:"争胜是二位之间的事,恕金某不愿交浅言深。我尽朋友之谊劝说过了,不方便再置词。王公子如果还要对金某说些什么,这就请。"
话外之意已经很不客气,明显是"如果没有更重要的事,就请赶快走人"。
我故意凝眸微笑:"打搅金兄久别重逢的花烛夜,真是罪过。不过,难得我竟窥破了金兄半生隐瞒的秘密,忍不住想谈笔交易。"
金无望神色从容、语意铮然:"此事虽不光彩,却也算不上见不得人。公子喜欢出去说金某有此嗜好,但请自便--想以此要挟,就不必了。"
我不禁笑出了声:"想我王怜花何等样人,浸淫人性这些年,怎么会笨到贸然恣意散播金兄不愿提的事?再说,就算想要挟金法王对不起朋友,也不会用这种不轻不重的秘密罢?尊驾也忒低估我的品人知事之明了。"
金无望只皱眉,连话都懒得回答。
正常情况下,人要是想这样被欲火煎熬,同时又遭遇我挑衅,多半会刻意维持不自然的冷静,来试图应对措手不及的局面。但金无望根本不屑掩饰,反而从容表现出本能的情绪--从这琐事能看出,他的实力相当可怕。
向来冷漠的金无望,终于恼火了。
我笑得愈加欢畅,故意放低了声音,悄悄道:"像眼前这种庸脂俗粉,实在玷污了金兄这般英雄人物。我在洛阳颇有旧人,调教出几个可人意的孩子,金兄不妨挑几个合心的,就放在地宫里贴身服侍起居,岂不是省了路途风沙跋涉的辛苦?"
金无望静静盯着我,就像狮虎看见羚羊。
我好整以暇微笑,不动声色等他决定。
金无望突然问:"姿色如何?"
我浅笑:"既然敢冒昧推荐给金兄,自然是绝色的。别看刚十几岁的孩子,琴箫唱曲样样来得,床榻上也是极乖巧的。"
金无望短促一笑:"公子许诺这么精彩的礼物,想让金某效力什么?"
我悠然:"我与沈浪之争,但请金兄置身事外。"
锐利的眼神直盯着我,金无望淡漠地:"二十年来,你哪次不是输给沈浪?除了这些风月,你跟沈浪争什么?"
在金无望面前恨恨,不啻惹他嘲笑。
我深吸一口气,故示闲暇,悠然回答道:"我胜过沈浪的本事很多啊,可惜那些太高妙,他没法跟我比,也就没有胜负。再说,就算风月之事赢了沈浪,那也是赢,对不对?"
金无望笑。
但那只是发出一种通常人们称之为"笑"的呵呵声而已,并没有什么笑意:"怜花公子所思所想果然与众不同,金某不禁意外。但转念一想,却也觉得,这才像是你会做的事。"
我微笑拱手:"过奖,过奖。"
金无望恢复了面无表情,道:"你希望我置身事外,这也未尝不可能。但你要送出的礼物,我并不是很感兴趣。"
微一凝神,弄清楚他的意思是"你给的东西还不够诱惑"。
但凡有商量的余地,交易就还有机会。
我暗自欣喜,表面依旧不露声色,毫不犹豫接口道:"那倒是要请教,金兄对什么感兴趣?"
直直盯着我的脸,金无望平静地:"你。"
我大惊,强自镇定,勉强微笑着问:"什么?"
〇四 清明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彻底改正H到一半害大家鼻血的恶习,这次的土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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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怜花纵然容貌过人,但母亲是云梦仙子,自幼身份是圣教少主,何时不是予取予求,又何曾有人胆敢这般当面挑衅?
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是让他尝尝我毒药的滋味。
但最初数息的惊愕转瞬过去,我还没有真正动作,心念电转,便已看清楚,站在面前的金无望眼神清晰冷静,并没有欲望灼烧,更没有半点急色样子。
平时看着朋友或下属,金无望的眼神常常带着了解与谅解,对常找他诉说委屈的朱七七,甚至会有些的慈爱。但此刻他那张丑脸很从容,很淡漠,眼神中带着厉光。
刹那间,我已克制住被羞辱引发的怒意。
因为我已经想通,金无望会开口要我陪他上床的缘由。
--他其实是在拒绝。
金无望不想答应置身事外的交换条件,被我撞破了尴尬情势,硬生生拒绝我似乎显得有些故意撇清,便成心提一个难以忍受的交易方式,让我知难而退--本来么,只要是男人,谁肯甘心被人当小倌用?
我眉一挑。
混账。
王怜花是何等样人,怎可能被这种激将法轻易制服?
待异日赢了沈浪,定杀此人泄愤。
--我母亲身为女子,尚且懂得如何充分利用美貌与床笫技巧达到目的,王怜花耳濡目染长大,多少男女被我高明手段挑弄得欲罢不能哀哭求恳。当此良机,又怎会为毫不值钱的自尊羞恼,乱了自己阵脚?
心神初定,我悠然展颜一笑:"真没想到,金兄多年来竟默默爱慕在下。若金兄早说,王某虽不懂如何侍奉君子,也未必就真的无情啊。"
金无望深深凝视我。
他的眼神令我很不舒服,就像会看透身体,直接研读三魂七魄。
我暗暗提醒自己:不就是被盯几眼么?这时候要乱了阵脚,或眼神有丝毫动摇,一切便算是白费了。
从容直视着他,我好整以暇微笑。
金无望微微眯起眼,短促一笑,凌厉的眼神毫不掩饰惊异:"公子算是答应了?"
我笑得分外欢畅:"感金兄倾慕之意,我又怎么舍得无情拒却?但请金兄千万莫要忘记怜花所托之事。"
金无望眼神忽然有些怜悯,甚至带些萧索之意:"沈浪一心敬重爱惜你,何尝有敌意?人生百年转瞬便过,无论什么胜败,到死了也不过一抔黄土,你......这又是何苦来?"
我脸色一沉:"难道金兄后悔了?"
金无望摇头苦笑:"你们争胜之际,沈浪又怎会让朋友为他出头?你要我置身事外,这原也不难。"
我故作天真欢喜状,侧头一笑:"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
金无望皱眉:"公子的美色,确实会令任何喜欢男子的人心动。但若你的期望有损朋友之谊,金某万万不会答应。"
"金兄这张丑脸,看连这卖身的小哥儿,都被你吓成这样......平时也就罢了,这个样子亲热交欢,我真怕会做噩梦。"
金无望沉静地:"当年金某胡乱运气,弄成这副样子。现在叫我恢复旧观,却也为难。"
我悠然道:"我王怜花的医术,怎会治不了区区一些筋脉扭曲?但一定要金兄自己肯运气配合,方有效验。"
金无望无可无不可地拱拱手:"有劳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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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
沙漠没有洛阳早春的阴雨霏霏、牡丹新叶,只有呼啸长空卷起沙砾的厉风,只有零落沙棘依然苍灰的树枝。
数日前阿飞接到急报,奔赴长安处理教务,今日能否赶回来,还是未定之数。
我也没催阿飞赶回来--本来,清明节也不是什么阖家团聚的好日子。
这里曾经有高大轩敞的宫殿,是圣教唯一可以看见阳光的场所。二十二年前,白飞飞差点在这里嫁给亲父快活王,我母亲赶到破坏了婚礼,又故意纵火,这里被烧做焦土,两个情孽纠缠遗恨的人,烧得只剩下戒指。
屏退所有人,我备了两杯奠酒,静静拈一束沉香,算是安慰泉下的父母。
懂事起,我便没有见过卑鄙绝情、欺骗席卷圣教宝藏后抛弃我们母子的父亲。而母亲......人家的母亲温柔慈和,她艳光四射,放任年幼的我奸淫杀戮,只要我肯尽心替她报仇--杀掉我的亲生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