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八月十五,满月已经露出头来
陷空岛的夜晚从没有如此安静过,除了偶尔行过的巡逻家丁,此刻大家都沉浸在合家欢愉的
喜悦中
白玉堂的心情却分外苦涩,他现在正隐身在一棵枝叶繁密大树上。
没错,他--藏在树上
他知道自己隐藏的很好,好到他在树上待了三天,竟没人发现
甚至于每隔一个时辰都有一队巡逻家丁在这棵树下逗留
那个行事光明正大,洒脱不羁,敢做敢当的"锦毛鼠"白玉堂
在自己家还要躲躲藏藏、小心翼翼
白玉堂除了苦笑就只有苦笑
但他还是打算躲下去,因为从这里可以清楚的看到陷空岛的渡头
他--在等人
一个他不确定会来/能来的人
一个可以让他在三天中不吃不喝、不动不睡,待在树上等他的人
一个总是带着浅浅笑,淡淡愁,满满温柔,无比坚韧,昂扬不屈的人
今夜是约定的最后一夜,他会来吗?
一年前的约定,他还会记得吗?
白玉堂又想起多日之前,丁月华来陷空岛时的情形
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苍白无比,憔悴不堪的女子
就是那个明艳美丽的丁月华吗?
这个用像冰一样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女子
就是那个热情大方的丁月华吗?
"玉堂,我输了......"
白玉堂只能傻傻的看着月华,不知该作何反映
"他......这些年明里表白、背里暗示,以为他是个木头,不解风情......原来......我不甘心......我不停的努力改变他的心意,终是......"
『原来......可是与我何干呢......兴师问罪吗,与我......何干?』
那天丁月华说了很多话,他却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听真切,只是丁月华最后的几句话一直敲击着耳膜
"我输了,所以我放弃......"
"......先交出心的人先输......玉堂,你~可输的起......"
‘输'--白玉堂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这个字
记得与他初遇那个夜晚,也是入秋时节,夜晚汴京的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清香
在开封府的屋檐上白玉堂遇到了身穿深蓝长衫他
如果不是在开封府的屋檐上,如果不是他的手拿着的巨阙,如果不是看到他暗中聚起的内力
白玉堂不会相信眼前俊朗儒雅的青年,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白玉堂不知自己那时为什么会那么的生气,生气到不愿理会展昭的任何解释
生气到威胁要把开封府闹到天翻地覆,也要逼他同自己动手比试
也许是看到那温和的笑容,掩不去眼角的疲惫
也许是看到那清澈的明眸,藏不住些许的黯然
也许是看到那微蹙的眉心,流露出淡淡的哀愁
他只知道看到那样的展昭自己很生气,非常生气
所以白玉堂要逼他,逼他出手
终于展昭举起了巨阙
剑出,风动,云开,月现
刀光剑影,蓝白交错
那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较量
只是白玉堂脑子里都是展昭在月下临风中伴着桂花香散发的寂天寞地的气息
神散了,心乱了
所以在关键一击到来的时候迟疑了
很短,迟疑的时间很短,短到还来不及眨眼
结果刀断,人惊
刀是出师那一天,师父赠与的,还笑着打趣他"小玉儿你整天迷迷糊糊、丢三落四的,别不出三天就把它抛到小河沟去了"
他还拍着胸膛保证"刀在人在,刀亡人亡,不会负了师父一番心意"
他--该亡吗?
怔怔的看着面前的人,他看到了展昭愧疚的眼神,心痛的表情
然后他作出了决定
『昭,我输了,早就输了--输到彻底......』
丁月华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不知道
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只看到卢方静静的看着自己,肩头还落着些许桂花
"大哥,我要出岛。"
"不行。"
"大哥--我要出岛。"坚持
"不行。"一样的坚持
"大哥~,我--要出岛"
叹息"五弟,再过几日就到中秋了,你就不能......"
"中秋之日,我一定回来......"话音已在十米之外了
星夜兼程,到达开封府却未见到那人
不想被别人看见,直接隐身到展昭的房中,坐在书案前提笔留书,想提醒他中秋之约
然后一张接一张的写了,又一张接一张的毁去
直到离开什么也没有留下
用了比去的时候,更短的时间回到陷空岛,却在踏上岛的那一刻踯躅了
他知道他让大哥伤心了,难得的一个节日,他不想让哥哥嫂嫂们为了自己难过
然后他选了这棵树,一棵比他年龄大很多的树,一棵记载他许多喜怒哀乐的树
白玉堂揉了揉有些麻木的腿,小心的换了个姿势
摸出腰畔挂着的玉箫,轻轻的擦拭
这不是白玉堂从小带着的那一支,但跟那支一样珍贵,因为它是展昭送的
1次, 白玉堂和展昭一起办案,2次, 被刺客伏击
打斗中展昭旧伤发作,身形一滞,高手过招起容有失,眼看就要中招
奈何自己也陷入苦战无力脱身,危急时刻只能用尽全力掷出玉箫,代价是自己的左臂上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
箫与刀碰撞,箫断刀阻,展昭剑已至
事后,戏弄展昭,要展昭赔他的玉箫
结果展昭花光了一年的积蓄
可是自己嫌弃这箫光秃秃的,非要他随身的玉佩做装饰
之后几天他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的让人讨厌
开封府所有人看他的眼光都像要痛扁他
『昭,我知道的,那枚玉佩是你娘留给你的,是要给你未来的娘子的......我要了......你也给了......这是不是说明我还没有输到一无所有』
『我的又何尝不是呢......你知道嘛......那支玉箫是锦堂哥哥留给我的唯一遗物,他不愿看到我伤心,所以哥哥代替我保护了你......』
『昭,我在给你一次机会,等我吹完这首曲子,你要是还不出现,我就不等你了,到时候你不要后悔哦......就当给大哥他们报平安吧』
只是白玉堂不知道,他这一曲直吹到月沉星稀、晓日出生。
白玉堂吹着玉萧,一直吹一直吹
直吹到月落星稀,直吹到晓日高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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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疲惫的身体,白玉堂步伐有些凌乱
朝阳投射在他的身上,仍驱不散夜晚留下的寒意
推开聚义厅的大门,阳光也趁机钻了进来
四鼠看到的就是都被包裹在耀眼晨光中的白玉堂,虚幻的,疲惫的白玉堂
白玉堂现在很虚弱,身好冷、头好重、心好痛
他很想跟哥哥们解释斗嘴,跟他们撒娇耍赖
可是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开口
所以他什么也看不见
看不见大哥眼底的失望和伤心,看不见二哥面上的心疼和隐忍,看不见三哥克制的愤怒和不解,看不见四哥了然的苦笑和无奈
其实,他看见了,全都看见了
在他默默走向后堂的时候,他看见了
看见了大哥的欲言又止,看见了二哥紧握的双拳
看见了三哥怒气冲冲的上前质问,而四哥体贴的拉住了他
可是好累,真的好累......
『对不起......对不起......,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对不起,让弟弟再任性一次』
昏昏沉沉的走回自己的房间,倒在白云帐内
白玉堂紧紧的抱住自己,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冷~好冷......昭,我好冷"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一处温暖覆了上来,白玉堂下意识的把自己缩的更紧
手腕被人紧紧的握住,徒劳的挣扎了再挣扎,最后还是放弃了
耳边一阵混乱"五弟~......五弟~~"
"玉堂~~五弟......"
『谁在叫我,是谁......大嫂?......二哥?......可是眼皮好重,好累哦......大哥让我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怎么样......"
"气若体虚,郁积难疏,五内不调......感染了风寒(偶在胡说八道)......现在已经开始发热了......快去叫人照着这个方子煎药......"
"老三,记得把上月进的高丽参拿出来给五弟补补......"
"回来,叫芸儿先去熬些白粥来......怕是受不了药性伤了胃......"
『原来我染了风寒......昭,你看我又给大家若麻烦了,这次都要怪你,怪你』
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直直的往下坠去,坠向无底的黑暗
白玉堂看到自己呆在一个漆黑一片的地方,不管自己怎么喊,怎么叫,都没有人答应
他跌跌撞撞的摸索,努力的寻找出口,一切都是徒劳
忽然前面出现了一道蓝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蓝雾幻化成人形--是展昭,展昭对着他微微的笑
白玉堂朝展昭跑过去伸手要抱住他,可是那抹蓝一下子散开了
他惊慌失措的四处寻找,然后就看见展昭被一群人围攻,浑身都是血
想也不想的拔剑冲了上去,却只来得及抱住展昭颓然倒下的身体,看着他在自己怀中悄无声息、渐渐变冷
泪无声的滑落,滴在了展昭的脸颊、眼眶、眉梢、唇角
一抬头白玉堂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座险山上,而怀中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四下寻觅,看见蓝影又出现在前面的山道上
白玉堂追着展昭,拼命的喊展昭的名字,然而他的昭恍若未闻只是一直前行
山路崎岖不平,泥泞难行,稍有不慎就会掉下深渊,万劫不复
白玉堂不停的追、不停的喊,可总是差一点儿,他只能望着展昭消瘦的背影
不放弃,决不放弃,他在心里默念
展昭的背影近了,白玉堂伸出手,差一点,就差一点,手再向前伸一点,就可以......
当希望就要握在手中的时候,白玉堂没有注意危险也正悄悄靠近
然后在碰处展昭的一霎那,他掉下了悬崖,而那蓝衣的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一梦醒来,早已汗透衣襟
努力的睁大眼睛,好一会儿才视清景物
然后白玉堂看到了站在窗边望天发呆的韩彰
"二哥~"好无力的声音,白玉堂自嘲的扯动了一下嘴角
韩彰猛然回神,忙奔向床前"五弟~,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一只大手覆上白玉堂的额头,凉凉的很舒服
"还在发烧......"韩彰拿起放在旁边矮几上的药碗递到白玉堂嘴边"来,把这药喝了"
白玉堂轻轻的摇摇头,然后眼睛一闭厌恶的把头扭向一边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最后是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他缓缓的转过头,正对上韩彰望这他的眼睛,眼里尽是心疼和无奈,脸上写满哀愁
白玉堂第一次发现二哥在运用痛心疾首引人深省让人不得不惭愧检讨自己是否犯了什么上对不起祖宗下有愧于子孙的错误时的手段,比他大哥还要厉害
如果是卢方做这样的表情,他还可以视而不见,因为已经见的太多了
可是现在他面前的是韩彰,他只有--认栽
无奈的伸手想要接过药碗,韩彰却避开了,下一刻白玉堂已经被他二哥强健的手臂扶坐了起来安放在怀里
就着韩彰的手喝下整碗汤汁,苦涩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开来
白玉堂又躺回了锦塌内,闭上眼睛努力抑制着翻涌而来的呕吐感
过了很久,久的白玉堂以为自己又要回到那片黑暗中去
韩彰的声音才又悠悠响起"他~来过......"
"在你离开陷空岛的第三天......这是他留给你的信。......本来大哥不想......"
白玉堂的身体蓦然一颤,猛然睁开眼睛,展昭的笔记跃入眼中,看着那封上书白玉堂亲启的信,刚刚淡去的苦涩滋味又重新涌了上来
『玉堂贤弟
见字如面
数日不见,汝可安好,兄甚为想念
尤记年前与君中秋之约,然开封府近日公案繁重,兄恐难以赴约
待公事了结,吾定当向包大人告假,亲赴陷空岛与弟赔罪
到时在与君把臂同游,抚琴吹箫,以图醉酒
展昭拜首』
白玉堂很想笑,所以他笑了,不可抑制的大笑,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公事了结?......可是昭你忘了......这次的约定是为了补偿上次的在西湖的失约,而上次在西湖的约会又是为了弥补上上次的错过,上上次又是为了......下次~我又该期待多少......赔罪?不用......为了开封府,为了包大人,为了皇上,为了百姓,为了天下,你明明没有错为何要我原谅呢......』
韩彰一把抱住笑到浑身颤抖的白玉堂
"放手吧......玉堂,放手吧......还来得及~来得及......"
『放手?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二哥......因为我的心已经丢了,丢给一只笨笨的傻傻的,却是全天下最好的小猫儿了』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等白玉堂高烧退去完全清醒,竟然过了三天
有多长时间没有生过病他已不记得,这些年跟着展昭风里来、雨里去,十几天一小伤,几个月一大伤,生病反而变成很遥远的事情
没想到这一病竟然缠绵的许多日,大哥大嫂向他下了禁足令
白玉堂难得没有讨价还价、任性行事,乖乖的接受了
太过顺从的表现,反而让大家变得无所适从、小心翼翼
白玉堂开始认真检讨自己以前是不是恶劣到完全没有信用,所以他决定将自己所谓的反常表现进行到底,好好的安慰一下这些年为他操心操到碎的兄嫂们
然而他并没有坚持多久,因为‘他'来了陷空岛
当白福匆匆忙忙跑来告诉他展昭到来的时候,白玉堂正懒洋洋的呆在躺椅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手中的书
然后他只是征仲的‘哦~'了一声,就继续看他手中的书
白福在一旁焦急担忧的看着他的反映
"爷,不去见见展大人吗?......二爷偷偷的让我来告诉您,大爷说您出去游玩不在岛上,把展大人挡了回去,这会儿展大人恐怕已往渡头去了,您要是再不去,就......。而且我刚才奉茶的时候,好像听到展大人说襄阳那边最近好像有什么异动,说什么此去恐怕......恐怕......"
没听白福说完,白玉堂已经冲出了寝室
『昭,等我......等我......』
白玉堂到达江边的时候,只看到已经离岸远离的小船和立于船头蓝色的身影
他想喊,想大声的留住他,可是咽喉像是被什么紧紧的扼住,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眼前展昭伫立在烟水寒江上的背影同那日白玉堂梦中的背影重合在一起
差一步,就差一步,又差一步
『为什么不等我......昭,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我们又错过了......为什么我们总是错过......』
眼睛好酸、好涩,可是却没有泪
白玉堂又来到汴京,他本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所以那日在江边他只伤感了一会儿,就义无反顾的追了出来
在京城第一的‘福满楼'前有人拦住了他
一个也喜欢穿蓝色衣衫的的人,是那种淡淡浅浅的蓝,像他的人一样宁静致远
一个也是他结义兄长的人--颜查散
"颜大哥~~!"
"玉堂~~......好久不见了。"颜查散的声音中充满了重逢的喜悦和他眉宇间深深的忧虑形成鲜明的对比,看着白玉堂的眼睛里却是浓浓的关心和一种他也说不清的东西"一起坐坐?你~也累了吧......"
『连颜大哥也......自己身体未愈又连夜赶路......现在即使不是狼狈不堪,也一定憔悴难看吧。』
白玉堂灿然一笑"好呀~,福满楼,我请客"白玉堂知道他的颜大哥只怕比那只笨猫还要穷呢
上了福满楼,挑了临窗的座位坐下,任着颜查散为自己点菜,却没有酒
"玉堂,你怎么又瘦了"
"你应该说我更加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了。"白玉堂没好气的瞪了颜查散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