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长空(戚顾)----许维夏
  发于:2008年1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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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戚少商的眉头深深的皱起,眼中几乎滴出血来,顾惜朝却笑笑,"戚少商,你果然是个扫把星--十年之前你是,十年之后你一如既往的是。"
戚少商握紧手中的剑,"......惜朝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救你?"
顾惜朝仍然微微笑着,"大当家,你能来,我心里却是安慰的--两年不见,顾惜朝甚是思念。"
一时两人都沉默了,望着戚少商那双眼睛,顾惜朝顿了顿,他接着说,"要解这毒,除了解药之外,也不是没有办法。热性毒药,便要用寒性之解。奈何这南海之毒为最热之毒,要解,便要在极寒之地去解。"
"极寒之地?"
"不错,昆仑之高有积雪,蓬莱之远常遗寒--这便是两处极寒之地。昆仑之颠的雪精与蓬莱仙山的海市,便是解这玲珑催的解药。"
"所以我们要去蓬莱?"
"蓬莱仙山丹崖之上偶出海市,海市出现之时,会将蓬莱仙海变为极寒--在仙海之中三年,方可除去体内毒性。所以我才说,能不能活下来,要看天助不助我,因为我动了内力,所以,大概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好活了。"
"一个月?!"戚少商心下一沉。
点点头,顾惜朝望着他,"大当家,古书上记载,海市虽多是偶然,却也有一定规律--蓬莱海市多出现在四、五月份,现在是三月,也许,我的命还不错。"
戚少商握住他的手,带着宽慰的笑容对他说,"惜朝,你且记住,我说过,若是救不了你,便一起呆在那里。无论哪里,都一起呆着,决无更改。"
那一刻,戚少商说的话,意思只有一个。
同生共死。
顾惜朝长叹一声,紧紧回握住他的手,"好。"
这一夜,海上月明。


三十五 一条挺直的脊梁
王小石迁金风细雨楼的时候是在建炎元年,改朝换代之后的大宋,没变的是昏庸,变了的是乡土。
汴梁已不再是都城,南京成了新皇帝登基的地方。
预感到金人还会继续南犯,王小石与杨无邪商议,决定将金风细雨楼迁至临安,这个时刻,人人自危,恐慌南渡,帮派争斗已不再白热。
那时新皇帝便已有意自海继续往南逃了--王小石想,一个皇帝,连自己的国家都不要了,却是为什么还要保他?
也许有的时候,没有原因,只是因为他是皇上。
王小石忽然很想念他们。
三年之前,勿回岛终是被金风细雨楼一举消灭,自那一年起,王小石便没有再见到他们了。
只看到戚少商留下的书信,告诉他顾惜朝中毒在身,他们两人要去解毒,此后,便杳无音信。
这三年,江湖上再无九现神龙与玉面修罗的消息,戚少商与顾惜朝,就这样,消失在了江湖。
三年之间发生了很多事,这些事,痛惨了每一个大宋子民的心。
虽痛,虽恨,却是无力控制其发生。
金人打过黄河来,皇上让位给太子,自己向南逃去。
新皇上也想逃,却是终于在朝中主战派的坚持下,没有逃。
良将们站出来保卫家国,把金人打回去,却是又被罢官,又被流放边关。
再一年,金人们将两个皇上掳走了,又一位新皇上在南京登基了。
历史还在向前走,即便每一步都走的鲜血淋淋。
多少中原百姓跟在皇帝的身后,逃亡,南渡,以为皇上会保自己一个周全。
却发现原是一场梦啊,梦还未醒,却已惊梦。
无数的百姓死在金人的铁骑下,无数的女儿被掳走,无数的财宝被抢光,无数的人背井离乡。
留下的,誓死保卫汴梁,却被皇上忌讳着,不派兵打金人,却派兵保护自己逃亡。
王小石凄凄的笑了。
他感到很冷,很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并不如想象中那么温暖。
他很想身边有个知己与他一起生死与共--他在这三年尤其想念温柔。
温柔在哪里?
想念一个人却不知她在何处的感觉,不仅是凄凉,还是冰冷。
忽然从心底里羡慕那两个人,无论如何,他知道,他们站在一起。
人一生,最是难得是知己。
..................
这三年里,无数次与金人搏杀,却总在赢了之后被朝廷遣散。
忠臣被贬放,奸佞重得势。
义军反抗金贼却被镇压,各路勤王之师被遗散,江湖武林的好男儿们用手中剑杀贼,失陷的汴梁军民建筑起血肉长城,却看不到皇上哪怕一丝的奋起。
让人寒的不只是身体,还有心。
金贼屠城,养尊处优的天皇贵胄成了阶下囚,那些皇帝皇后帝姬妃子们,就这样从天上掉到了地下,像畜生一样被捆在牛车里掳到关外去。
天子被囚禁,那是大宋的天子啊,金人叫他跪,他就跪了,怎么连半点骨气都没有!
妃子们个个都是如花似玉啊,却被金人卖到了勾栏瓦肆,成了他们的玩物。
他们就这么怕死?因为怕死,所以连尊严都放弃?
不仅放弃了尊严,这个姓宋的皇朝还放弃了他们的国,他们的家,他们的百姓!
英雄流血不流泪,可是王小石在这一刹那,只想哭一场。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英雄,他只想做一块平凡的小石头。
就让自己哭一场吧,为这个时代哭泣--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金人竟就这样把大宋的基业给毁了--把一个巍巍百年的大宋给毁了。
不是没有好男儿,不是没有铮铮铁骨的良将、忠臣、好兵,为什么,还是败了?
为什么?
这一刻王小石只想问天,到底是天意如此,还是命数已尽?
一种悲凉之感弥漫至四周,整个空气都荒芜人烟。
直到现在,皇家的人却还是每到一处,便歌舞不休,就连这仓皇逃命,却还美其名曰,"南狩"。
逃命中的皇上,什么都没学到,勇气,骨气,志气,统统都没有学到,却不忘记带着一群奸佞和画师。
将士们的奏折呈上了,却不知遗落在何处。
请求复用李伯纪大人的呼声响彻霄汉,皇上却听不到。
画师们仍然望着那清明上河图,再画一幅吧,再画一幅盛世太平。
画院又办起来了--这是件大事,无论在哪里,都不能马虎呐。
建康知府赵明诚,是大宋最有名的金石家,他家中收藏的金石全是无价之宝,皇上早就动了心思。
城中叛乱,他却不去镇压,反而偷偷用绳子缒城逃走--撤职!
那些金石--是不是应该抄了它们,占为己有?
恰好此时赵明诚病故--岂不是最好的机会?
可在这混乱的时代,他的妻子,这位大宋最有才名的女子--李易安,一个弱女子,为了保住这些金石,自北向南,从海上到陆上,乘船,骑马,跋山涉水,在无数善良之人的帮助下,硬是保住了这些丈夫和自己的命根子。
逃,逃,逃!
所有的人仿佛都在逃命,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堂堂中国人呢?
一边颠簸,一边著述,李易安这个奇女子,却是终于以一肩柔弱,在这风雨飘摇的时代里,呕心沥血,著成《金石录》。
从夏商到宋,著述女子寥若晨星,终于,一个李易安,一卷《易安词》,一部《金石录》,从此,千年华夏文史,再无人能忘记这个女子之名。
《金石录》历尽千难万险,终于传世--这一路逃亡,无数人帮了她,救了这"蕴山川之美,凝日月之辉"的中华之宝。
这些人,有的是文人,有的是武夫,有的是普通的贫民,但却都是还有一丝血性的人!
为了这些珍宝,为了《金石录》可以成书,他们不惜生命。
这一切,这个女子没有忘记。《金石录》之前,她一个一个的感谢着。
她感激他们--保护这些珍宝的人们。
她说他们,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
王小石便是自这部《金石录》中看到了他们的名字。
戚少商,顾惜朝。
那些人中,有他们两人。
他们两人保护过这部《金石录》,保护过整个华夏的文化!
王小石在那一刻再一次泪流满面。
他们活着,活着!
仿佛在那一瞬间,沉下去的心,又活了过来!
有了他们,他就好像觉得又有了希望。
在这个世界上,与他最亲密的三个人,都已不在他的身边。
苏大哥已逝,白二哥已叛,温柔消失,他好像只剩下一个人。
乱世浮沉之后--王小石终于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
他们,还活着!
哪怕他们不在他身边,可是他知道,他们好好的活着!
这一刻他心重新暖了过来。
............
这一年六月,河北兵马副元帅宗泽宗大人,以七十高龄任东京留守,知汴梁。
此消息一出,举国同庆,所有血性男儿皆额首称幸!
这就是让金人吓的魂飞魄散连滚带爬退兵的宗大人!
这就是连金人都要喊一声"宗爷爷"的宗大人!
那一刻,所有的人都想要流泪。
大宋,有救了!
宗大人一到汴梁,即刻修复城墙,整治兵器,招募义兵,广集粮饷。
很快,各路义军纷纷投奔,京郊十六县共招聚义兵近二百万!
而更让所有人的血都热了起来的消息是,曾经的云麾将军、将辽人大败于白沟河的顾惜朝顾将军,在失踪了五年之后,重新投军,拜于宗大人座下,留守京师,与金人隔黄河对峙!
大宋,有救了!
大宋的脊梁挺直了!大宋的血脉还在延续!大宋的男儿是好样的!
这一刻,王小石痛痛快快的仰天朝啸!
金风细雨楼的所有弟子仰天长啸!
王小石举起手中神剑,朝着京师的方向,对着所有的风雨楼弟子说,"北上,杀!"


三十六 一个坚定的诺言

王小石见到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忽然发现原来世移事易,能不老的,只有一个人的不死之心。
他看到戚少商仍然一派英雄气概,顾惜朝仍然丰神俊朗。
他再也止不住的笑了,走上前去,不必多说什么,相握的手,早已胜过万语千言。
"戚大哥,顾大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这么多年。
他还看到了宗大人,那个白发苍苍却一身正气的老者,戎马一生,问天下谁是英雄?这一刻他只想拜倒在这样一个老人座下。
终于重拾信念--只因为,千千万万这样的人。
..................
顾惜朝望着远处的天泉山,对着戚少商与王小石说,"有金风细雨楼这次相助,宗大人更是如虎添翼。"
戚少商也是一身豪气,"小石头,当年我说,定会帮你,现在,咱们却是为了同一件事重新聚在一起。"
王小石笑的温暖,"宗大人这次出山,还有顾大哥重新回来,让多少人又看到了大宋的希望。"
戚少商转过身去看着顾惜朝,此时这个男子站在窗前,挺拔清瘦,仍如多年之前的那一眼,年年不变,仿佛都在这一朝一暮一般。
"这一刻,江湖,庙堂,军队,都是一样的。"
听着戚少商的话,顾惜朝笑了笑,"对。"
白驹过隙,岁月峥嵘,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
夜已深。
宗大人的房间里,却是烛火通明。
这样的夜,并不安稳。
房间里,十几人。
除了顾惜朝、戚少商、王小石之外,还有几个两河义兵首领,统制刘衍、刘达。
宗大人坐在正中,正仔细的看着地图。
"顾将军,你有什么意见?"
老者慈祥中自有一股威严,顾惜朝深吸了一口气,"大人,如今各路义兵皆坚守沿河防务,金兵几次试探性进攻皆被寨兵击败,所以我认为,当务之急,却是应该稳定汴梁人心。"
其中一个首领说,"顾将军,现在应当是研究怎样作战才对啊。"
顾惜朝笑笑,眼睛里桀骜无双一如多年之前,"如今初有战果,汴梁百姓稍拾信心,所谓民心安则军心安,趁现在将民心安稳住,才能同仇敌忾,要之,必须用一城之力,才可尽得成功。"
宗大人点点头,"不错,顾将军说的极对--安民心才可同仇敌忾。"
指着汴梁防布图上的河道标识,宗大人对在场人说,"明日起,传我的命令,全城百姓有劳力者皆疏浚河道,首先要恢复河上船行。"
顿了顿,他对着顾惜朝说,"顾将军,你且说说,这仗应该怎样打?看看你与我的想法是否相似?"
顾惜朝指着地图说,"在下认为,要守住汴梁,便不能让金人打过河来。而这里面,最重要的是......"
另一个义兵首领抢着说,"我们可以拆除黄河上的浮桥,这样金兵就打不过来了!"
顾惜朝摇摇头,正想说什么,却听到宗大人温厚的说,"顾将军,不如你和我一同将自己的想法写在手心中。"
深深一笑,顾惜朝点点头,"好。"
这时有人取来毛笔,递给宗大人与顾惜朝,只见两个人各自在手心中静静写了字,然后同时伸出手来。
众人探身一看,竟是同样的一个字:攻。
宗大人仰天长笑,老者铿锵的说,"应学江湖人士,当浮一大白!"
顾惜朝也笑的真挚,"不错,当浮一大白!"
这时刘统制不解,"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宗大人面露喜意,"顾将军与我的意思都是一样的,想要守住汴梁,必须以攻为守,不是只守城,而是打出去。要之,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办法。"
转过头去望着顾惜朝,"知我者,顾将军也。"
顾惜朝紧紧的握了握拳,这一刻他心中激荡万分。
他察觉到戚少商看着他,便回过头去,笑着对他说,"痛快!"
十三年,时光快的如电,如梭。
戚少商望着这个男子,认真的对他说,"这位将军真是一表人才,气宇不凡。"
顾惜朝挑挑眉,也对他说,"你还是一派英雄气概。"
于是一切尽在这一句话之中。
夜越来越深,可是所有的人都没有睡意。
宗将军布置下去,即日起,安抚流民,控制粮食价格,疏浚河道,一定要在一月之内稳定整个汴梁的秩序。
顿了顿,宗大人望着顾惜朝说,"顾将军,我要将一个重要的任务交付与你。"
一抱拳,顾惜朝说,"宗大人请尽管吩咐。"
"沿河防御设施的修筑,就请顾将军全权负责。此举关系到汴梁所有人的性命,顾将军,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那一刻顾惜朝只觉得,回到战场上,才是自己的归属。
他朗声应道,"末将听命!"
这样一个老人,这样一个宗大人,顾惜朝只觉得,若要真心服膺一个朝堂之上的老将,便只有宗大人一人。
因为有一个这样的人,便会让许许多多的人不至于对大宋失望。
..................
直到天色微明,座中人才皆散去,却是各守各位--从来没有这样豪气,从来没有这样痛快!
顾惜朝忽然对戚少商说,"这一刻,又让我想起了当年在边关的豪迈。"
戚少商握住他的手,就这样执着,眼神亮亮的望着他,"我盼了多年,盼望的心急如焚,如今却是终于让我给盼到了。"
顾惜朝哈哈一笑,"确实难为你,多盼了三年。"
戚少商也笑,"这才是最好的结局。十三年,你我终于可以一起找到彼此之间最好的结局。"
他们就这样双手相执,在天色微明里,一下子望断十三年的光阴。
"大当家的,你我牵绊多年,能有这般结局,已是极好极好的。"
他仍然年轻,只是少了一些不羁桀骜冰冷,多了一些成熟沉稳积淀。
这是自然--谁又能在时光面前丝毫不为所动?
可是十三年,知音情长里,十三年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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