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信他的话?襄阳城内,火光冲天,烧红了半个北宋。白衣人紧握着盟书,却只能听巨响传来,高楼轰塌,却再没见那人出来......
昏迷了七日,终于醒来,映入眼帘的是陷空岛的各位哥哥和开封府一干人忧心的面孔,然而脑子里一片混乱,却只能问得出一句话:"大人......玉堂他......怎么样了?"哥哥们全都愣住,包大人捻着青须不答,公孙先生看着面前的人,却没有能说得出话来。
于是,养伤,调理,昭告天下,御前四品带刀护卫白玉堂冲霄楼殉职,追封谥号,安抚家人,一切的一切,都那么当然,自己,便成了展昭。
"猫儿......"白玉堂浑浑噩噩地回忆着这两月的事情,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自己是白玉堂,不是死在了冲霄楼里的展昭。可是,为什么杨崇见到自己时却没有说自己不是展昭而是白玉堂呢?
白玉堂想起了去年清明时,二人追踪姜均途返,路过阳关,各自受伤不轻,便有意在阳关修养数日。一时心血来潮,提出要和猫儿互换身份,骗他杨崇一骗。想不到一向老持稳重的御猫竟然没有拒绝,于是二人便玩起了这狸猫太子的游戏。说来也顺手,想那猫儿昔日行走江湖之时同样恣意潇洒,快意恩仇,即便入了朝堂敛了锋芒,在自己面前仍然长长露爪,换上白衣,扮起那个风流天下第一人的白五爷还真是可以以假乱真。而自己同样对猫儿了解甚深,披了他的皮稍显稳重一些不认识的人也看不出来不妥。这般一来,真把那没见过二人真身的杨崇给骗过去了,一路直到京城,自己都在笑个不停。那猫儿也当真扮得入神,杨崇的酒让他偷见了底儿不说,每次还故意大摇大摆生怕人不知道,想到这里险些让锦毛鼠本尊都笑岔了气。
可是,猫儿他......
如今却已经去了。白玉堂无奈地闭上眼,脸上有湿润划过。
"哼。"青衣人的冷笑惊醒了白玉堂,白玉堂看着他,眼中满是阴冷:"你究竟是何人?"
青衣人笑,只是道:"你没必要知道了。今日,就直接送你去见展昭吧!"说着,姜校已经走上前来。
"小看你白爷爷!"白玉堂举剑欲刺,却发现半分力气也提不上来,大惊,这当口,居然中了敌人暗算!
青衣人哈哈大笑起来:"本来这趟差是来抓展昭,可是不料却等来一只耗子。既然没用,只好先行处理掉了。"青衣人抱臂,看白玉堂以剑驻地,犹在强行支撑。
"嘿嘿。"姜校阴笑,一剑劈下来,白玉堂不甘心地闭了眼,却听得一声箭响,姜校的剑竟被击飞出去!姜校二人大惊,但见一片火把倏至,连忙退了开去。
"展兄弟!"却是杨崇带着人赶来了,几番衙役,弓箭手到,青衣人与姜校对看一眼,同时飘身遁去。
"白玉堂,你的性命暂时寄下,很快,姜某就会来拿的!"远远传来姜校忿恨之声,白玉堂咬牙,却也无可奈何。
"展兄弟!"杨崇连忙扶起白玉堂。原来,白玉堂离席后不久,杨崇还是怕他不习惯这北边环境,特地亲自探望,却恰好见着白玉堂追了人出去。不及细想,知定是姜校寻仇来,立即派人跟踪,自己则领兵来助。还好来得及时,解了白玉堂之危,否则,昔日双雄,今日已去其一,面前人再有差池,怕是开封府也受不住了吧。杨崇有些后怕。
听杨崇叫自己,白玉堂只能凄然一笑:"对不起,杨大哥,小弟......白玉堂,不是展昭。"白玉堂说出这话时,心里在流血。眼前一黑,终是倒了下去。
猫儿啊猫儿,你果真是去了么?
杨崇愣在了原地。
子时已到,清明方至,猫儿,你终是不回来看我了么?
【冲霄楼火烧元宵节 今生缘只待来生续】
眼看着白玉堂就要跌进铜网阵中,展昭是真的急了。
"玉堂!"惊声大叫出来,只觉心猛地一沉,如同撕裂般痛苦。完全没有经过思考,直接飞身扑了上去。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存在一个心念:
不能让他死,不能让他死!白玉堂要是不在了,展昭应当如何?
天可怜见,总算是最后一刻抓住了他的手,白玉堂一惊,没想到展昭会如此不顾一切地来救他,心下感动,心想在总算能见你为我如此,死也甘心了。不由一笑,展昭却是几乎哭出声来。
他不是没有想过二人终究要分开,真因为他怕二人会分开,所以他没有对白玉堂讲。襄阳王一事,冲霄一事,不管是沾着那点,都不能活出生天,展昭是南侠,是御前四品带刀卫,但他依然怕,怕留下来的人是自己,怕独自一人活下的那份孤独。如今白玉堂命悬一线,展昭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他不敢出声,紧咬了唇,只能是死死地抓住白玉堂的手,不敢放松一丝一毫。
如果,我说如果,如果我们都还能活着,我一定会亲口告诉你心里的话。朝夕相对的日子,不是不懂你的心思,甚至比你更早明白了那份情,可是,江湖的顾忌,朝廷的束缚,怕留言,怕蜚语,怕你受伤,所以只能一直藏在心里。明明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论发生什么,都要和你一同面对,可是这事情,却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还是怕啊......
"猫儿,你放手!"白玉堂大惊,听得机括启动的声音,脸都白了,然而抬头看展昭的神色,决绝,苍白着脸却只有一个"不"字。
总算是逃过一劫......白玉堂不由唏嘘。方才那铜网阵,若是差错分毫,锦毛鼠恐怕现在已是死老鼠了。他平定着惊悸未定的心绪勉强回头看展昭,只见他脸色同样惨败靠着强只是不停喘气。
"猫......"白玉堂伸出手,想要为他拭去嘴角的血迹。展昭半垂着眼睫毛抖得厉害,可见方才生死一线究竟收了多大的惊吓。白玉堂竟忍不住微微笑了。
这猫,始终还是心里惦着自己的吧,也许他自己都不知晓。方才生死一刹他眼中的绝望,仿佛若是自己走了他必定会跟随而去,看得白玉堂心疼,更是心悸,但同时,更是心里一暖。看来自己这一年的努力并没有白费,这傻猫儿终究是被自己感动,对自己动了情了。白玉堂心里有了种这生死边缘不当有的雀跃。不自觉一把抓住展昭的手。
"猫儿,我--"白玉堂张了张口,想把那在心里憋了近一年的话告诉他,却还没开始,那人蓦地抬起眼眸。
"白兄--"展昭打断白玉堂的话,不能让他说,绝对不能让他说出来!此时此刻,死生难料,若是按下,还有回旋余地,可若是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又该让他如何面对下去?如何能无忧无虑地活下去?展昭感觉后背火辣辣的疼,努力平复自己的心境,缓缓开了口。
"白兄--此时,不是说其他事情的时候。等我们出去之后,慢慢再谈--可好?"展昭知道自己的言语也有些混乱,好死不知所云。但他明白白玉堂是重大局之人,只要能压下他的话,一切就好了。
"好。"白玉堂看着展昭,眼中瞬息万变,但看展昭一双眸子依旧沉静如水,他不得不压下心中汹涌的感情,因为还要专心对付眼前的事。
展昭不由得暗暗舒了口气,精神松懈的一刹引得一阵晕眩,身子晃了一下,险些摔倒,幸得白玉堂手快,扶了一把。
"多谢。"展昭道,不着痕迹地推开白玉堂的手,白玉堂身子一僵,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出声。展昭掏出怀里的烟花点燃,朝着窗外一扔,襄阳城的天空霎时绽开一朵绚烂的烟花。听得兵声四起,想是欧阳春和颜查散已经动手了。展昭稍稍安了些心,靠着墙上,慢慢坐下来,打算歇息一下,为下面的行动做准备。
"......猫儿--你没事吧?"白玉堂想要上前扶他,展昭摆手一笑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要歇会儿。一刻之后,颜大人和欧阳大哥他们也差不多了,我们就动手。到时候你拿了盟书先下去,和他们汇合后,尽快送回开封府。"展昭说,白玉堂一怔,随即怒道:"猫儿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我抛下你一个人逃?"
展昭忙道:"当然不是。只是我现在的状况,恐怕有些麻烦。我们不能直接从原路回去,楼里的机关都毁得差不多了,而且,据罗姐姐所言,返回的路上会比进来时更危险。你我二人此时都身受重伤,还是保险的方法比较好。等欧阳大哥他们来了,你先从窗户跳下去。燕子今天是飞不了了,我下去后再接应我,如何?"展昭说,看着白玉堂,白玉堂看不出他眼中有什么不妥,而且他说的话办法也是最好的,只好点头,道:"就依你。不过,你这猫儿可不要耍诈!"
展昭笑道:"再耍诈也瞒不过你这只机灵的耗子不是么?你要相信我,如果有机会,我也不想死。"展昭说这话,却是三分玩笑七分郑重,白玉堂一时摸不清他究竟什么意思。展昭见白玉堂似乎愣住了,在仔细琢磨自己的话,便轻声催促道:"好了,我看时间差不多了,你现在就去取盟书吧。"白玉堂点头。
看准了那悬在梁上的盒子,也就巴掌大小,可是却牵系着天下兴亡,让人不得不慎重。白玉堂细细观察了四周的情形,然后蓦地飞身而起,指尖就要触到锦匣,却听耳边一声啸响,连忙偏头侧过,扭身落下,猝不及防,竟然连退出了三四步!而那钉在侧边墙上的,赫然是展昭的袖箭!
"小心了!"白玉堂还没问出来,眼前又是一花,忙翻身,一连三支袖箭擦身而过,腰上忽然一硬,已是磕在了窗沿上,险些直接翻了下去。白玉堂心下一颤,回身看,怎么说也是六楼的高度,真有个闪失,毫无准备地落下去,锦毛鼠也得碎了骨头!白玉堂顿时气血上涌。
"展小猫!"白玉堂不由大叫一声,难道他真的要帮襄阳王?白玉堂已经气得无话可说了。可他明明,他明明是来盗盟书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展昭却不答话,电光石火马上再是一箭追来,丝毫不给他喘息之机,白玉堂真的只能翻出窗外了。南侠的绝技,剑术,轻功,袖箭,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还真会被他逼得如此狼狈。白玉堂心下想着,又不明白展昭为何突然倒戈,双手却扣在窗棂上,才不至于掉下去。
"你疯了!"白玉堂叫道,要翻进来,展昭却已飞身而起,比他更快,又是一箭疾来,直指他扣着窗棂的手。白玉堂赶紧一松,想着展昭六只袖箭也用完了,便借着另一只手的力量要上翻,展昭哪里给他机会,又是一扬手,根本没看清楚是什么,只觉得腕上一麻,不由自主便放了手,身子往下掉去,却看那暗器,竟然是自己的飞蝗石!却不知几时被展昭顺了去的!白玉堂简直要气疯了。
"对不起。"白玉堂听得三个字,展昭在打出飞蝗石后却是伸手扯下了悬在梁上的锦匣。
"砰--"一声巨响,悬挂锦匣的细线牵动了机关,楼中自房上而起,四下墙中的火药一路爆炸开来。展昭只觉得四周热浪如潮,要将自己挤碎了般狠狠地推得往地上撞去,仍不忘抬手,尽全力将锦匣掷了出去。满室火起,硝烟弥漫,完全看不到人的影子。
"猫儿!"白玉堂下意识捞过从旁飞落下来的锦匣,身子却不由控制,爆炸的巨大冲击力加来,以更大的速度往下坠去。
火光冲天,从第七层开始,层层向下,整个冲霄楼一时完全笼罩在一片爆炸之中,开始崩塌,如摧枯拉朽。白玉堂整个心都凉了。
如果守不住,就毁了盟书,也绝不能让人拿到!襄阳王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失算,只是这份成功,也搭上了生命的代价。
"五弟!"空中的白玉堂听得风声中有谁叫他,只是热浪灼伤了他的眼,看不清楚任何东西。而脑海中最后的影响,只是那个红衣人,温柔的笑。
"五弟!"四鼠全部上阵,四人携手方能减缓了白玉堂下落的冲击力,然而卢方将他接在怀中时,还是不由得"蹬蹬蹬"退出五六步。
"猫--!!!"白玉堂清醒过来,立马要冲上去,却被卢方死死抱住。
"五弟!不要冲动,楼已经塌了!你上去也没用了!......"卢方劝着自己兄弟,可是他自己的眼睛,不知为何也渐渐模糊了。
"......"白玉堂忽然停住,任由卢方抱住自己,完全没有挣扎,只是定定地看着纷飞的冲霄碎片,眼中却是一片空洞的苍凉。
"猫儿......"白玉堂怔怔地望着不断倒塌的楼宇,火光映红了半个襄阳城的天空,可是,却没有哪怕一星点,能够照亮他的心。只是痴痴地看看手中的锦匣,一口鲜血喷出,人已倒了下去。
立夏·荷叶生时春恨生
一叶清水一池深,满目新绿不是春。
此恨岂因莲叶起,飘摇不晓何处根。
"白兄有没有想过,若是哪一天,重要的人离你而去了,会如何?"蓝衣人问时,柔软的江风恰好吹过面前。撩起他墨发一缕,悠悠,带着些恬静,几许安然的温柔。
"猫儿怎么突然说这样的问题?人生在世,不过百年,无论什么样的人或是事物,在你身边的,最后,不都得离你而去么。"白衣人答,敏锐地坐起身来,对着蓝衣人的背影,看似无聊地伸出手去想要捉住那缕荡到自己跟前的发,却终是转个弯儿,拿起桌角酒杯,在指尖无意把玩。
"......也许。"蓝衣道,嘴角微微勾起。
是啊......
人生不过百年。
又有什么东西是能永远伴在你身边呢?
终究都会远去。
只不过,为那份失却,心中还是会有失落而已。蓝衣人轻轻叹息。
"不是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么......"蓝衣人说,抬眼望着那细细密密生出的莲叶,嫩绿的,带着清香。可是,为何心里却那么涩呢?
白衣人一时失语。
"我想,我还是没有那么豁达。"蓝衣人道,声音带了些许惋惜。是在责备自己不够开朗,还是感叹世事无常?
昨日还在眼前的人,今日已经消失在这世界上。他也恨,恨那人为何为非作歹,恨他为何助纣为虐,可是,他更恨的是,那人为何就不懂得珍惜自己。
"你本不需那么豁达。"白衣人道,放下杯子,真真坐直了身体,"七情六欲本为人之常情,若是不伤春,不悲秋,岂不是成了木头了?人是有情感的事物,不是石头。会伤感,会迷惘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开朗过头,叫做没心没肺。"白衣人道,他明白他心里的酸楚,毕竟逝去的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白兄所言极是。"蓝衣人幽幽一叹,"可世事难测呢......"总有一天都会离开的,不是么?他忽然回过头看着白衣人。
白衣人慢慢挑起了嘴角。
"我虽说这人世无常,哪样都不能久长,可是,除了一件。"蓝衣人侧着头,脸上写着不常有的疑惑。
"是回忆啊。笨猫。"白衣人笑,这回真伸出手扯住了他一撮乌发出力一拽,"曾经经历过的事情会留下记忆在脑子里,不会忘记,它就会陪你一生一世。"白衣人满意地看着面前乌黑濯亮的眸子因略微的诧异和一点点薄怒而睁圆了些,怔怔地看着自己,心里不禁一乐。更加得意地拽着那人的头发,在指尖打了个圈儿。
"......"蓝衣人没有说话,只是淡淡一笑。很清淡,却是了悟了一般,光风霁月,都不及这一展颜。
说得不错。还有回忆呢。虽然那些人那些事会随着时间渐渐远去,可是,还有回忆在。刻在记忆里的东西,不可磨灭就好。
回忆......
"呵!"一声冷笑,手中的酒坛再摔在地上。碎了,冰冷的液体洒了一地。
回忆......
回忆。
当初是我与你说若是人去了,还有回忆在。是么?
可是,留下的人应该怎么靠着这些可怜的回忆过一辈子......你能不能与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