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旦一句话说出口,所有的一切就都变了。什么好友,什么默契,统统变得好笑。
手冢依旧站在当地。他似乎在斟酌着要说的话。最后却只是低沉的说。
"不二,不请我进去吗?"
一如既往的沉稳,一如既往的让人讨厌。
不二想起自己曾经多么的讨厌他。平生出的第一次糗,就是因为这个家伙。他却毫无自觉地走到自己面前,以救赎一般的姿态妄图将总是不认真的自己改变。
距离不远不近,却总是一针见血。年少轻狂本来就不能忍受别人的不认同,更何况这个人简直优秀到让人恨的牙痒痒,如果不是不二本就觉得无所谓,两人的摩擦不会比海堂和桃城少。
却不能否定,他的确很令人注目。虽然引起不二注意的方式曾经让他那么反感。注意他,观察他,或许是带着不以为然的反抗。后来的被吸引,却始料未及。
于是也知道,这个人只是多管闲事而已。对于他来说,网球部的胜利,有关网球的梦想,才是最最重要的。所以,他不惜坏掉手臂和迹部比赛,他不惜废掉手臂来培养越前。
不二在一边看着,带着冷冷的笑。然后转身走掉。走掉的是自己,而离开的却永远都是他。治疗手臂去德国,职业网球赛去美国......
"家里很乱,请不要介意。"
不二领手冢进门,客气而生疏。
玄关处的女式拖鞋和各式凉鞋,让手冢一愣。不二顺着他的视线。
"哦,那是久美的。她就喜欢将鞋子扔的到处是。"带着宠溺的语气说着手冢陌生的女性的名字,不二将鞋子摆好。然后从鞋柜里取出一双崭新的拖鞋来。
"号可能不太对,将就一下吧。"
手冢默默换上拖鞋。后脚跟还有一部分露在外面,踩在柔软的地毯上,竟生生觉得有些冷。
"先坐坐,我给你倒点喝的。对了,家里没有茶,不知道......"
话还没有说完,手一下子被拉住。不二不动声色的扯掉,毫不在意的继续说:"久美准备了很多养颜茶,手冢想要喝的话......"
背后的胸膛结识而炙热。记忆里似乎靠近过那么一次,再次想起的感觉很微妙。
不二被调转过身来。抓住他胳膊的手力气大到让他感到疼痛,眉头刚刚一蹙,对方立刻放松了力道。
他不想看此刻手冢的脸,却鬼使神差的抬起头来。那双总是被巨大的梦想燃烧的眸子,此刻可是贮满了伤痛?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脸,此刻可是爬满了忧伤?
这不是手冢。手冢只会听到自己的告白后义无反顾的走掉,手冢只会在乎打网球打的最好的人。
不二几乎要问出你是谁。心却抽痛起来。自己是失忆了吗?难道有什么事情是自己忘记了的?
谁能来跟他解释一下,像是被恋人背叛一般的手冢,是怎么回事?
眼见着吻就要落下来,门口却有了动静。有人来了。
第 3 章
伊集院久美开门进来后,就发现门口有一双不属于不二的鞋子。知道不二来了客人,她便不好莽撞叫人。静静听了听,房内却没有动静。久美疑惑不已,轻手轻脚来到客厅,却被眼前的情景吓的出不了声。
一个人,一个男人,正抱着不二拥吻!显然不二是被迫的,努力的挣扎却逃不出那个男人的怀抱。久美皮包落地的声音将正在纠缠的两个人打断。分开的唇角有银丝滑落,显示出刚才亲吻的激烈。两人却似乎没有发觉,怔愣的表情竟然如出一辙。
可是男人的胳膊却始终禁锢着不二的身体,让他动弹不得。不二首先反应过来。
"久美,听我解释。"声音里带着一丝的急乱,这让他身边的男人更加霸道的收紧胳膊宣布所有权。不二一直淡然而无谓的眸子有了温度,却只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手冢,放开!"此时此刻,不二的声音里才多少有了些感情。可是手冢依然不为所动。似乎在久美出现的那一刻,他便被钉住在了地上,化身为一座雕像。
久美慧黠的眸子在不二和手冢身上打量来打量去。不二的无可奈可,手冢的巍然不动,让她回想起近十年前一些有趣的事情来,不由得笑意盈眸。脸色却克制的绷紧,装出一副拯救被歹徒胁持的人质的女警一般的神色来。
她退后一步,抬脚之际从右脚里掏出一把黑溜溜的东西,咔嚓咔嚓两下,瞄准手冢。
"先生,如果不放手的话,别怪我不客气。"语气淡然而冷静,倒是有几分不二的架势。手冢深沉的眸子闪了一闪,不二以为他认为久美手里的东西不过是装腔作势的假家伙而已,便冷哼一声,不紧不慢的说道。
"你以为她是谁?没见过真人,难道最近东京有名的"Ever"都没有听说么?"不待手冢回答,不二忍不住补充了一句。"也是,手冢君好久没有回来东京了,最近的情况大概也不会知道多少?......"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刻薄的语气,不二顿住。脸上滑过一道懊恼。
该死的,碰到这个人,自己怎么都不会冷静!
久美端枪的姿势一动不动,目光依旧锐利而谨慎,似乎只要手冢做出一点反抗就将他击毙一般。气氛逐渐紧张起来。谁也没有再动,谁也没有再说话。
然而手冢的下一句话,却将紧窒的气氛打了个七零八落,就像是吹满的气球冉冉升起在空中突然一下子被人击破一般。
"所以,你是被她要挟的?"
手冢认真至极,低头询问还被他紧紧揽在怀中的不二。
不二几乎要傻眼。难道说外国的水土这么养人,连一板一眼的手冢都学会了冷笑话?他不由得去看手冢,却发现手冢的表情再是认真而慎重不过。
还露出仿佛自己被迫要娶一个女魔头,而他没有及时赶来拯救自己的愧疚和自责的表情!
Oh, my god!
不二的第一反应。
哈?
久美的第一反应。
然而手冢依旧用认真而惭愧的表情望着面部表情扭曲,想要保持严肃却又忍不住笑场的不二,久美更夸张--直接跪倒在地上,枪也扔在一旁,毫无气质毫无风度的大笑,连眼泪都笑出来。
"哈哈......周助哥......你确定这个人......呵呵......这个人不是冒牌的吗?"
不二努力扯住手冢的袖子才没有笑翻。然而蓝眸染上笑意而越加清亮,柔和的脸被笑照亮而越加绚烂,手冢几乎移不开眼睛。
这才是记忆里的不二。天才的自信和意气风发让他如同一颗闪亮的星体,只要看见过他便再也难以移开视线。他像是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魅力,淡然的退居一边,玩闹着过着他喜欢的生活。而手冢总是注视着网球的目光却为之沦陷。
的确,一开始关注他是因为网球。关注一个将自己喜爱的运动进行的特别出色的伙伴,本来就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就像是对迹部真田幸村甚至越前一般。然而却只有这个人,让他对网球之外的事情都依旧不由自主的上心。
于是,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时候,他已经对不二了解了那么多。知道了他喜欢仙人掌和芥末,知道了他喜欢熊燕子白鲸之类的动物,知道了他有一个宠爱的弟弟,知道了他可以背得下英和字典上的所有单词,知道了他讨厌自己......而后也喜欢上自己。
是的。也......喜欢自己。当手冢知道的时候,内心压抑不住的狂喜让他忍不住微笑。当时,他正背着不二回家。
青学网球部的众队员总是以各种各样的名目聚餐。虽然他认为没有必要,以大石为首的众人还是在他要前往美国的前夜凑起来,说是要为他送行。一行人都有点过了头,或是兴奋,或是羡慕,或是感怀......
他默默的接受各人的祝福,心里沉甸甸的。逡巡一圈人,他在角落里发现了不二亮晶晶的眸子。许是由于带着一点醉意,那双眸子比往常来得肆无忌惮,像是要在自己身上策划一场巨大的阴谋。
等到人散尽,路灯下又是只剩下了他们二人。手冢次日要赶飞机只喝了一小杯酒,不二却似乎醉了。笑意比河村家酿的美酒还要浓醇,波光粼粼,恨不能掬满胸怀。
"呐,手冢,我走不动了怎么办啊?"声音比平时更为柔软,带着糯糯的鼻音,比酒更加醉人。
手冢无奈,将笑嘻嘻的人背起来。路灯一盏一盏地过去,背上的不二安安静静。看来酒品还不错,只是不知道过会儿去了他家怎么跟伯母和由美子姐姐解释。
他以为不二睡着了,却没有想到突然之间他又嘻嘻笑起来。故意使劲的大声吸气呼气,身体也在背上扭来扭去,似是为了挣脱什么束缚。
手冢深呼吸一口气,以为他醉酒想吐,刚要松手将他放下来。耳边滑过的话却让他顿住。
"手冢,你一定不知道我很讨厌你......"
像是一个愿望没有被满足的孩子。手冢心软了又软。将这句话珍藏在心里,将它当作一个不可多得的宝物。
小时候的不二,会是什么样子的呢?笑眯眯的脸蛋,软软的棕发,婴儿蓝的弯眸......就像是......
手冢将不二往身上托了托,继续迈步。在脑海中寻找合适的比喻。
却因为不二的下一句话,被夺走了呼吸。
抱着手冢脖子的手一紧,不二喃喃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在手冢的耳朵里,胸腔里,全身各处形成悠远的回音。
一句句,一声声......
"可是,也好喜欢你呢......"
也好喜欢你呢......好喜欢你呢......好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手冢的手一松。啪嗒一声,不二被摔在地上。赶紧回神去看有没有嗑到不二,却发现这个磨人的家伙就那么睡着了。
眼睛闭的紧紧的,睫毛在上面打出淡淡的阴影。唇也抿得紧紧的,仿佛刚才听到的话只不过是手冢的幻觉。怡然自得的表情,仿佛这里不是半夜的马路,而是他家里舒适的大床。
手冢心里想,如果不二知道他错过了自己的微笑,会不会后悔得从梦里醒过来?这个打球从来都不认真的家伙,让自己变脸倒是从来都不折不挠。
将他从地上拖起来复又背上,手冢数着步子往前走。他终于知道,被称为皇帝的真田为什么在幸村面前言听计从,而风流成性的忍足为什么在碰到迹部之后收心改性了。
原来,喜欢一个人而对方正好也喜欢你的感觉竟然是这样的满足。他真想背着不二就这样走下去,一直往前走,只要有不二在身边就好。
来到不二家门口的时候,手冢改为扶着不二。他想起明日的离开,心满意足。
在按下门铃的那一刻,他在不二耳边说了一句话。
也许是太过满足,也许是太过年轻。在有着绿色的藤蔓植物攀爬的墙下,手冢没有看到不二睡着的眼睛是如何的深陷,也没有意识到不做出回应的感情等同于零。
所以,同样的故事产生了不一样的版本。一个人如何的放心,就有了一个人如何的死心。只是,放心亦或者死心,不二和手冢都是到后来才知道。这个后来,竟然是不二就要结婚。
第 4 章
后来,手冢才知道自己是那么的迟钝。他不知道不二的死心,就如同不二不知道他的放心一样。
在打职业网球的几年里,他和远在国内的朋友们依旧保持着联络,节假日也会互相赠送礼物。不二的主动联络少的可怜,他只当是不二懒散的个性使然。后来,还是从迹部那里听说不二就职于他的公司,便点到为止的暗示了一下。迹部不笨,所以时不时便在受到不二的"荼毒"之后向他怒吼几句。听到关于不二绯闻的事情时,手冢却只当不二喜欢玩的个性,加上那些人都是打网球时候便结识的,便没有在意。
直到被告知不二要结婚,他才意识到事情似乎并非如他所想。一直坚信的事实似乎一个电话后便全部迥然不同。就好像一个人活了大半生突然有人跑来告诉他他的性别是错的一般。
细细的回想起来,手冢开始发觉事情的不对劲。可是哪里出了差错,他始终不得其解。
手冢一直以来都是"公私分明"的人,网球之内和网球之外的事情,他分得一清二楚,从来不让一方干扰到另外的一方。
这次,却失策了。只要是练习的空暇里,他便开始考虑和不二的事情,有时候甚至想的太入神连练习都受到影响。比如说,一次他在晨跑的时候竟然跑到了一个荒僻的森林里,而另外一次,他竟然浑然不觉自己挥拍的时候对着弹回来的球使出不二的招数。
虽然他原则性强,对自己的要求极为严厉,然而如果一件事已经发展到他二十多年培养的自律都无法应对的话,顺应本能该是最好的办法。
除了迹部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些年他对不二的感情。昔日的好友回想起来或许会对他和不二的事情略微有些模糊的直觉,而那点微乎其微的猜想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只当是两人同在高处的惺惺相惜。
真的如同迹部所说,时间可以磨光一切吗?还是跟眼前的女子所说,他们之间有误会?
当然也不能怪手冢。他没有恋爱的经验,又有网球的巨大梦想在前方招手。即使他自己不同意,也必须要认清一个事实:没有人可以在同时做十件事的时候还样样做的完美。更何况,他对不二太信任,信任到对于不二会放弃连想都没有想过。
或许他的差错,便出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暧昧,而没有将该说的说清楚。暧昧是爱情的美丽外壳,暧昧却经不起等待的考验。而且,他到底是以什么作为筹码,让不二等待自己?
突然觉得动摇起来。不二是说过喜欢,可是那是跟他的感情同质的吗?喜欢,有很多层的意思。
认定了不二喜欢自己之后,似乎鲜少去想不二会喜欢什么样的人?或许,会是眼前的这位女子。
锦口秀心,有胆有识,站在不二身边不会有丝毫的逊色。手冢喝茶的手一顿。
原来,这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嫉妒。即使明晓对方是如何的出色,和不二在一起是如何的堪为一景,却仍然阻止不了自己想要取而代之的念想,和想要排斥这个人的恶劣。十几年来平井无波的地方以滴水的波纹为起点涟漪扩展,最终竟如巨龙潜水一般掀起大浪。
他开始后悔。年少的无知和轻狂,不但葬送了他想要并肩今生的感情,是不是在这些自己带着淡微的欣喜和厚重的踏实安安心心度过的这些年里,对不二造成的是他未来也不会原谅自己的伤害?
当不二决心想要放弃的时候,内心的绝望是不是如同自己当初被告知可能要放弃网球一样?当初的可能性带给自己的冲击,有那个微笑的少年陪伴,而生生割舍一段无始无终过往的不二,有谁在身边?
他们都是固执的人。手冢固执的一厢情愿选定了不二,固执的守着这段感情期许一个渺茫的未来。一如不二的固执的以他独特的方式维持着彼此的关系。手冢当然知道,让一个固执的人改变,并且是自己做出改变,会需要付出什么。
他想到几天前在不二家里见到的摞得高高的光盘。上面包装完整的写着"手冢的比赛",该是乾给他寄过来的。当不二注意到他目光的时候,只是淡淡的一笑:"改天一起看吧,就像以前一样。"让他恍然间觉得这些年从来都没有真正的活过,他们依旧是十五岁的少年。心脏抽动的那一刻,他想上前去抱住不二。如果当时年少的自己预见了现在的局面,会不会在当时就做出这样的举动?
无论自己从小被教导要如何的内敛和稳重,无论他多么克制失控的自己,他都会义无反顾的走上前去。然而,这些是不是已经成为了奢望?
然而,但凡有一点的希望,手冢都不想再放手了。他承认自己自私至极,不管不顾不二的伤痛和挣扎,只是一味的予取予求。自己没有任何资格去扰乱不二已经平静的生活,然而感情不就是让人变得自私小气偏执的东西么?即使是他,也毫不例外。
"这是周助哥最喜欢来的地方。"
久美晃了晃手里的减肥茶。坐在对面的男人从进来开始便沉默着,她却不紧不慢的自顾自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