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限靠近我,双唇开合之中一字一顿地说,"师父,你真是个笨蛋!"
我不得不承认他这句话还是有合理成分。
当然如此近距离观看之后心里还有另一个想法,牙齿放大数十倍之后的样子,真恐怖。
"完了完了!这下子完了!"我想到了另一件事情,"如果不是功力比我高的人,没办法把我放出来啊!"
"要怎么做?"
"那简单,把画倒过来,抖一抖。"
小黑笑了一下,然后天旋地转,世界恢复正常。
我跌坐在地上,继续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小黑没有被收进画里呢?为什么他可以把我放出来呢?
难道他的功力比我还高?不可能吧,如果他功力比较高那还不早就翻身农奴当家做主人了?
应该还是设计的时候有纰漏了吧。
原来是有缺陷啊,我自我安慰,人无完人,纰漏正常。
不过我的画还是很好用,我轻轻松松就把整个家连同地皮一起装了进去,然后跋涉到向南的位置找块平整的地方整个搁下,这样就非常轻松地搬家了。虽然出了丁点丑,起码最初的目的达到了。
然后冬天很快来临了。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我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舒适地蜷缩在热烘烘的被卷里,打着长一声短一声的饱嗝,睡意渐渐来袭。
人生啊,这才是人生。
把小黑打发去代替我参加每十日一次的午课,真是正确到英明的决定!
正迷糊着,一丝冷风,门开了?
半搭拉着的眼皮挑了下,没看到人影,不管了,继续睡。
温暖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
上上下下,指尖带来羽毛般的轻微触感,我嗅到一股奇妙的香味。
我的头脑受到困意的严重侵袭,不太灵光。
不过,香味倒是很熟悉,在哪儿嗅到过?
好像是从...
哇哇哇!!!!!!!!!!!!!!!!!
我惨叫一声,从床上腾空坐起,
"人妖进攻平心崖啦!!!"
37 横空而来的手掌就着我的脸把我压回床上!
面前的那张脸,就是我最不想见的人排行榜第二,正版何筒。"我这么玉树临风,美貌不凡的人,到底哪里像人妖?!"
"你的性格和爱好。"我摸着被压扁的鼻子呻吟。
一只手掰过我的脸,"看着我说话。"
何筒不再是一袭素衣打扮,丝质长袍不俗不艳。黑发如绢,一根簪子挽了个髻,飘落身后,颇有超凡脱俗的感觉。我盯着他看,他还转了个圈,"怎么样?"
"弃暗投明了呀。"我打着呵欠翻身。
何筒低低地笑了起来,"李梳,你还是这么有趣啊。"
我侧着身子想,我这个人其实无趣得很,除了吃就是睡。觉得我有趣,充分说明他们自己太无聊。
正想着呢,何筒轻轻用力把我整个人掰过来,"我千里迢迢过来,你就不起来迎客?"
我白他一眼,"平心崖不是妓院我也不卖笑,我干嘛迎客。"
闻言,何筒笑眯了眼。
我看了一阵,补充一句,"说实话,你笑起来也不算难看。"
他半捂着嘴笑得更厉害,"没说实话吧,应该是非常迷人才对。"
"去去去,不要硬往我身上蹭。"我索性也不睡了,坐起来瞪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不知道?于镜发信邀请我这月十五过来领取我的宠物。"
"原来如此啊。"难得于镜言而有信,要将面人还给他,"不过今天,才十四吧。约定的是明天啊。"
何筒摆摆手,"于镜如此做,你认为如何?"
我双眼一翻,摆出你要说就说不说拉倒的模样。
何筒无奈地看着完全不捧场的我,"我的一魂溶入面人身体之后,灵魂和身体的联系难以人为切断。但是到一百天整的时候是第一次劫难,这个时候灵魂和身体联系突然变弱,受到沉重打击魂魄就会离体。算算日子,就是这月的十五。正是于镜邀我来的时候,你说,他安的什么心?"
我沉默了一下,他又说。"若仅是丧失对面人的控制也就算了。可是,如果我的一魂就这样被硬生生大出来,那么我将永远失去这一魂,永生永世魂魄残缺。而失去我魂魄的面人,也丧失了已经获得的人性,等于是扼杀了这个刚刚成型的生命和灵魂,它又将回到最初那样懵懵懂懂,见人就扑的样子。"
我绝对相信于镜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同为被压迫人民,我对他和面人平添几分同情,不过他想说的这些明显超出了我能帮助的范围,我只能缄默。
何筒继续说,"于镜也很明白我想要夺回面人,因为我迟迟没有动作而专门给我邀请信,提醒了百日就要到了。可是,凭我的力量是绝对无法从他手上夺回它。"
我背上有几根寒毛立了起来,我条件反射地向床上缩缩。
何筒微微笑起来,"我当然知道。普天之下,如果还有人能从于镜手中夺取东西,那就是你的弟子了。"
"我不敢保证他愿意帮你,"顿了片刻,我纠正了一下句子结构,"不过我敢保证他不愿意帮你。"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何筒连连点头,突然把脸凑到我面前,"对了,你知道吗,我的异眼在追寻小黑根本的时候被烧伤了,痊愈之前很多法术都不能使用。但是,起码还有其他的可以用。"何筒的声音越来越低,突然对我一笑,"给我一根你的头发。我给你变个戏法。"
我摸摸头皮,这些日子看了不少法术书,也得知了很多诡异的法术都是需要得到人体的一部分。何筒一定是想对我做什么,来威胁小黑帮忙。
虽然我暗想,得罪小黑的后果也许比失去面人来得更加严重,但是看他的样子,势在必得,想想他失去一魂也挺惨的,而且可怜的面人...我不如顺水推舟吧,头脑发热之下,我遂拔下一根给他。
何筒把我的一根头发握在掌心,翩然一笑,"你知道么,你身上已经被施了一种法术。身体一旦离开这个屋子,施法者就将得知。不出意外的话,那个人就是你的弟子典墨。所以他才这么放心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吧。不过,他也不很了解我。"
何筒转身走到房间外,对我招招手,"过来。"
我不受控制地迈前一步,听得身后砰地一声,我转头,呀!
我我我的身体怎么在那边,还倒在地上!
我的魂魄离体了?
"看到没,他的法术防不了我!我不需要你的身体,只要带走灵魂就可以了。这才是劫持人质的最高境界!"何筒脸上颇有得意之色。
我叹了口气,指指我倒在那边的身体,"麻烦帮我留个条子,如果必须和潘孔他们挤,我宁可直接火化!"
何筒带着我下了平心崖,风驰电掣而去。
光是魂魄的我在天上飘啊飘,真的很没尊严。何筒急匆匆离开,也不和我说话,只是如同放风筝一样带着我。
一个时辰后,何筒终于抵达了目的地,缓下脚程。
破烂的地界碑上两个大字,靖山。
虽然名字是挺恢弘的,可是这靖山不过是片低矮的丘陵地形,而且紧挨着县城。我们深入山内,才渐渐人迹罕至起来。何筒似乎心里有谱,不知道怎么七拐八弯地就到了一处斜坡下,在齐腰身的杂草中一阵摸索,发现口古井。
何筒飞身而下,我惨叫相伴。
......原来是个枯井,早说么。
还没来得及仔细看清楚,何筒却似熟悉极了,一头钻进左侧的洞里,没有身体的我立刻被扯了进去。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何筒系在腰间的袋子微微发亮。他摘下来打开,飞出星星点点的光,充满了整个地下走道,漂亮得眩目。仔细看,竟然是许多的萤火虫,成群结队在我的魂魄里面飞来飞去,真不舒服。借助这微弱的光芒, 他继续前进,转过一个弯, 面前豁然开朗. 这是个巨大的蛋型石窟,散发着惊人的热度和亮光.刚从黑暗地方出来的我简直觉得耀目!这是地底才对吧,怎么这么亮? 仔细看过去, 原来如此.这个地方可能矿石里掺杂有其它成分的关系,大片的石壁均是磷光闪闪. 再加上壁上镶嵌的大颗大颗夜光石,照得整个洞窟有若白昼. 唯一奇怪的地方是,从这里进去的地势下陷,呈小小的湖泊状,但是那水,竟然是纯银色不透明的,咕嘟咕嘟向外冒着银色烟雾和泡泡。
何筒小心地站在远离水池的一角,抬起头来,对我一笑。
"你知道为什么我能取出你的魂魄,而且让你一直跟着我么?"他自顾自摊开手掌,手心有着一个精巧灯型的小东西,发出闪亮的荧光。"这个宝贝是招魂灯,乃上古的奇人机缘巧合之下而造。只要是放入是本人自愿交出的身体的一部分,哪怕一根头发,那么无论道法是如何高深,魂魄一样会被吸走,招魂灯到那里,魂就到哪里!"
真恐怖,这东西要是大批量生产,谁还敢剪头发剪指甲啊!
"而那些银色的水,就是我派镇派至宝。"何筒淡淡说,"这些水,每一滴都是龙涎,虽然只是齐膝深,却是我派数千年前得来不易的宝藏,立派的基本,受到我派数千年来尽力保护。"
"龙我知道,涎是?"
"口水。"
我撇撇嘴,"你派真是无聊,花数千年时间保护龙吐的口水。"
他瞪我一眼,说,"第一,在龙涎中,就算鹅毛也浮不起来。第二,不管是妖魔神人兽,只要是肉体,掉入到这个里面都会被化掉。第三,在龙涎的范围内,任何法术都要失效,是自古以来的圣物。"
我整个僵硬掉,"你不是打算把我扔进去吧。"
何筒安抚地笑笑,"别担心,你现在只是魂魄,不会对你构成伤害。"说罢,他手一扬,精准地把招魂灯抛到了龙涎池的最中央。招魂灯落入水中,飞速沉底,翻转了几个滚停下来。我的魂魄自然跟着呼啦一声被扯了过去,悬空飘着。
我的魂魄小心地探入水池的表面,对它做学术性的试探。没有异样,放心了,看来何筒没有骗我。
何筒远远地对我说,"普通来说魂魄离体之后,肉体就要死了。虽然法力高强者灵魂离体十几天也没问题,可是你的魂魄是被法器强行拉出来,情况更糟糕一些。估计凭你的功力,魂魄可以支撑大概十二时辰吧,正好和取回面人的最后期限相当。"
十二时辰,足够小黑带面人过来了吧,我思考着。
"对了,为免你无聊,我也有在你的肉身上施展了千眼的法术,一起来欣赏欣赏你弟子对你的关怀吧。"何筒轻轻拍拍双手,龙涎水面波纹散开,一面水镜从银色水池中凸现,我屋子的影像清晰呈现其中。
我的身体还是一动不动。
这样看见自己上演横尸真的感觉很奇怪,而且...
哎,那个老鼠,不要过来踩我的脸!好吧,你想踩就踩吧,不要 咬!
喂喂喂,做蟑螂你做安分一点不好么,不许在我头上摆造型!!!
还有那只猫,你万万不念我平日对你的好,竟然这种时候懒洋洋躺上我的床,看老鼠蟑螂在我身上肆虐!!
38
正恼怒着,那该死的门终于开了。
小黑走了进来,愣住。
小黑,快来先救师父的身体,再救师父的魂魄!我在心底高呼!
他飞快上前把我抱起来,看样子是在喊我,我没动静,当然了,我的魂魄在这儿呢。
他脸色铁青,探探我的呼吸脉搏,稍微松了口气,抱起我放在床上。这时候他看见桌上的信,何筒留给他的信。
小黑看了信之后,先是如我所想跳起来往外走,看上去好像是要冲来救我的样子。可是快到门口的时候,他却停下脚步回转身沉思起来,脸上他露出的是非常古怪,非常挣扎的表情。
他开始在屋子里暴躁地走来走去,踢开挡路的任何东西。漂亮的眉头狠狠纠结,有着美好曲线的嘴唇一直微微颤动,似乎是急躁地对自己说着什么,像是拼命想说服自己,但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的目光焦急,一直在屋子的门和床上的我之间游移。
我从没看过小黑这副表情。基本上除了他乖巧的样子,我什么别的样子都没见过。我不是傻子,我当然知道乖巧决不是小黑的本性,而且很可能是距离本性最遥远的一种。
他是任性的,骄傲的,聪明的,不顾别人死活的乱来。他像于镜,但是却不似于镜的韧性的坚决,深重的城府。相比之下,他是直率多了。
就好像开始的时候他讨好我,一眼就知道是只在讨好,不带太多感情。他的甜言蜜语听起来也就是假话。因此我也只是当他一个外人,未见得喜欢他。
可是后来,他的举动就揉进了感情,似乎自己也因此很愉快。
我知道他是真的对我百般呵护万般容忍,如果不是喜欢,还有什么理由他这么委曲求全。所以我赖着他使唤他亲近他,硬要说这就是我们两情相悦的方式也可以。
反正我们已经比任何人都亲密了,每天腻在一起打发时间,他做饭来我吃饭,何必一定要顶着恋人的名称?既然互相都不嫌弃的话,就这样在一起就行了。
我没想过他离开,也没想过离开他。
我想这就够了。
因为我既不能给出更多,也不能要求他更多。
如果你觉得这样的我奇怪,那么小黑更奇怪。
如果他真的那么想做,为什么一定要定下放过我三次的规矩?他是要体现他的温柔还是霸道?是做势要报恩还是故意要延长这个期限?我搞不清楚。
就像我搞不清楚小黑现在所露出来的表情一样。
那难以决策的模样。
他到底怎么了?
需要花这么长时间来决定救不救我么?
我和何筒耗着,已经过去四五个时辰了,小黑哪里也没有去,什么也没做,只是在房间里,摔碎踢散了所有可以毁掉的东西,看着我那无动静的身体。
他是在挣扎,简直好像在做什么生与死的决定一样。
不过偷个面人而已,小黑是这么没有行动力的人么?
我打着呵欠,奇怪,但是魂魄也会觉得困?应该是一直看着静态的画面太无趣了吧。正想问何筒能不能换个画面,变故就发生了!
水镜里,小黑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突然相当粗暴地掀开盖在我身上的被子。伸手一扯,我的钮扣和衣带齐飞了。他发疯了?!
何筒饶有兴趣地看着,还偷空发表了一句评论"变态啊,真是变态啊!"
我我我我我这才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不是吧,小黑,你是什么恶趣味啊!这种情况,这种情况和奸尸有什么两样!
难怪你要定下三次的决定,其实你根本是对活人没有兴趣吧!
我要和你绝交,逐你出师门,告你有伤风化,不尊重植物人!!!
该死的何筒还把画面放很大,让我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被迫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拔个精光,这感觉也太奇怪了!
小黑,你这个趁人之危的混帐,你这个无耻的变态,我要杀了你!
已经褪去长袍爬上床的小黑,把我的内衣一扯扔下,这时候一个红色的亮光一闪,什么东西被那一扯摔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小黑的眼光扫了过去,微微一愣,粗鲁的动作缓下来。
虽然从这个角度我看不到,凭我对自己身上东西的熟悉。我想起来,那应该是最初从他脖子上摘下的镇毒宝玉。只因我当时不知妖毒有否拔除干净,担心万一以后小黑突然发作,因而时时把它带在身边。后来自然是放下心来,但是那玉戴久了,也就戴出了感情,就那么一直贴身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