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親隱忍怒意的聲音傳來。
我捂著心臟狂跳的胸口,悄悄地坐了起來。
「總裁還想說些什麼嗎?」
越過沙發椅背,我看見冠噙著淺冷笑意的側臉。
冠就這樣站在父親的面前,似乎毫不將渾身散發威嚇氣息的父親看在眼裡。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在心頭泛開,幾乎讓我的手指發顫。
就好像為了應證我偶發不祥的第六感,我突然看見冠的臉色一變。
原來無謂的不恭神色霎時褪開,他突然自西裝裡掏出一隻行動電話。平常不見他用,我還以為,那只是他一時興起買下的另一款手機。
「老爹,發生什麼事?」他口吻不掩急切地問。那是我頭一次看見他這樣的表情……黑眸裡毫不隱瞞打自心底瀰漫的慌張……還有不安……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天空19
更新時間: 01/20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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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是怎麼趕到醫院的。
直覺地跑入急診室,我四處找著傅老爹,後來乾脆抓了個護士──她告訴我方才的確有個受傷的婦人,但已經推進手術房了。
──心臟驀地一緊!
一種好不安……好恐懼的熟悉感……
手術中的紅燈刺眼地亮著,而什麼都做不到的我,依舊被徹底地隔絕在門外。
記得……在好久好久以前,我也曾有過這樣煎熬的等待。
「少爺!」身側傳來老爹的聲音,我回頭,看見他悲疼難忍的神情。
「發生……什麼事了?」好冷靜的語調……是我,在說話嗎?
「我也不明白究竟是怎麼了……今天一早夫人都還好好的,甚至,很有興致地說要一個人看書,還自己沏了茶拿到書房去,待了一早上……」老爹皺著眉,繼續道。「正當我想要請夫人下樓用餐時,突然聽見夫人的哭喊聲,我還來不及反應,夫人就衝出書房,結果跌下了樓梯……」說到這兒,老爹伸手擦去快要溢出眼角的水光。
「是病情復發了嗎……?」我喃喃揣測著。最近幾年來母親的狀況都很穩定,讓我忽略了,隱藏在她心裡的不定時炸彈。
「……夫人她……」老爹近似夢囈般的低語淺淺地打散我的思緒,我看見他哽咽地拿出一本很舊的日記,捧在手心。「在情緒最激動的時候……」然後,他自裡頭,抽起一張,被捏皺的相片。「握著這個,一直喊著少爺的名字……」到最後,老爹幾乎是語不成聲地撇過頭去。
我抬起手,想接過那張相片仔細地看清楚,竟發現,我的指尖在顫抖著……
滿是摺痕的照片,裡頭是居然是……母親年輕的時候……綻著淺淡的微笑……懷裡抱著……
剛出生的……我……
──難道──母親她想起來了?但……光憑一張舊相片?
「給我看看。」我接著拿起另一本我沒見過的日記,當下就翻閱了起來。
裡頭,並沒有寫多少東西,而日期,是十五年前,母親接受治療的那段期間……
上面有母親娟秀的字跡,但語句,卻顯得有些破碎凌亂。會下筆寫日記,是由於醫師的建議,但是她不曉得該寫什麼好,所以,寫了一些自己的心情,還有……我。
對於過去,她沒有多說些什麼,但,她提到好多次,我的名字。
她寫著,『我總是沒辦法控制自己,所以傷害了冠。對不起,冠……』
她寫著,『我好討厭懦弱的自己。好討厭好討厭……可是,冠,不要生媽媽的氣……好不好?』
她寫著,『我一定要趕快堅強起來,為了冠……』
我從來沒看過這本日記,是母親將它藏起來了吧,但,卻又在無意之間發現了它……
──就因為這樣,她全想起來了嗎?
她靈魂的傷都還沒治癒,仍然願意想起我嗎?即使再一次承受無法忍耐的痛楚,她……依舊願意憶起一切,就為了……我嗎?
──手術中的警示燈突然熄了,從裡頭走出一位臉色凝重的護士,語帶急切地問。
「請問你是歐陽殊的家屬嗎?」
「我是。」
「請你……還有其他想見患者的人一起進來。」
瞬間,我覺得血液好像停止了流動一樣。我什麼也沒問,跟著她的腳步進了手術室。
我連消毒的程序都不用,就這麼進了手術房,短短的路程,對我來說,每一步都是這麼艱辛。
然後,我看見了,躺在手術台上的,我的母親。
手術用的照射燈罩在她的身上,就像舞台的聚光燈,襯托出血紅的主角。
「抱歉,傷患的肋骨在強力撞擊下刺穿了內臟,造成嚴重的內出血,我們……實在盡力了……」穿著無菌衣的醫生站在一旁,遺憾地沉聲說道。
而我,只是走近母親,跪了下來。「冠……」氧氣罩內傳來她虛弱的低喚。
我輕輕拿開氧氣罩,「我在這裡。」
她微微轉頭過來,渙散的焦距漸漸清晰地注意到我,眸裡,浮泛著朦朧的水氣。「冠……是你……」
「是我,我就在這裡……」我該怎麼形容現在的感覺……?是悲傷嗎?而怎樣的哀痛,會讓心臟像是活活被撕扯開一般……?
「冠……冠……我……怎麼可以忘了你……?」她開口,哽咽地教我差點聽不出來她在說些什麼。「怎麼可以……?你是我的冠啊……」她的眼睛變得好紅,幾乎就要滴出血似的,讓我的心揪得好緊。「不論再怎麼絕望,不論再怎麼悲傷……我都不能……我都不可以不愛你……我的孩子……」破碎而短促的呼吸讓她單薄的胸口起伏地好凶,好像……好像就快承受不住一樣……「可是我居然忘記你……對不起,冠……」
「……媽媽……」好久了……多令人想念的稱呼……可是,卻是在今天這種時候重溫舊夢。「妳從來都沒有忘記愛我……不是嗎……」我懂的,即使她不記得我,可是她還是把我看做最重要的人放在心底。這樣就夠了。「所以,不要對我說抱歉……」因為道歉不能挽回什麼……而我,不要不能挽回的結果。
「……冠……我真的愛你……」她看著我,吃力地抬著手,我立刻伸出自己的手握住她的。我看見,她笑了,那不該……那不該是這麼美的笑容……「你一定要幸福……好嗎?」
「我……」
直到現在,我才發現,我哭了。而淚水,就落在我執在掌心裡的,母親染血的手背上。
我還來不及回答。還來不及告訴她,不論如何,我都會達成她的願望的時候……
她噙著笑意,閉上了眼睛。一併帶走了我數拍心跳。
……我……站了起來……俯下身子吻著母親的臉頰。我還記得,我們有過晚安吻的習慣。
希望……她這一覺,可以睡的很好……再也沒有任何人可以打擾她安睡了──
「──冠……」有人……在叫我……我回過頭,看見席,他也是雙眼通紅,定定地望著我。
不知道為何……我突然覺得好累……好想睡……
──為什麼……我不也就這樣……永遠睡著呢……?
側影19
更新時間: 01/20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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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不由分說地開門衝了出去,消失在我視線的瞬間,我捕捉到他幾乎喪失血色的側臉。
「冠!」我喊了聲,但他似乎沒有聽見。
撐著仍然有些僵硬疲憊的四肢,我站了起來,想要尾隨著他離去。
「等一下!」充滿威嚇的聲音頓住我的腳步。我轉頭,對上父親憤怒的雙眸。「你打算上哪去?」
「我……」望了一眼門外,冠已經消失不見,我唯一想的,就是快點找到冠。「對不起,爸爸,我很擔心他,有事我們回頭再談好嗎?」
「你──」父親似乎不能茍同,但想過冠方才不對勁的樣子,也嚥下了氣,「我們一起過去看看好了。」
我下意識地鬆了口氣,隨即和父親來到地下停車場,好在跟得快,在踏進停車場的時候,看到了冠的車剛駛離他的位置。
我立刻趕在他身後坐上了車,趕在後頭。
他開車像是不要命一樣,幸好現在不是交通顛峰時期,不然鐵定要出事。
而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沒被甩掉的我緊緊跟在他車後,沒多久的時間,就來到市立醫院。看著他立刻下車奔進醫院裡,我和父親對看了一眼,都有著很不好的預感。
而父親的臉色……似乎比我的更加難看。我停了車,也馬上跑進冠剛進去的急診室入口,一走進,就看見他四下張望,接著就乾脆攔了個護士,說了幾句話後,他又立刻邁開大步,走往護士為他指引的方向。
連考慮都沒考慮,我也跟著他的步伐,穿過走廊,然後,我看見了指示標誌──手術室。
……我看著他望著手術燈的背影,不知為何,想起之前父親告訴我的。小小的冠,一個人待在手術室的門外,等著重傷的母親……
──難道?現在受傷的人會是……
「少爺!」突然,我看見一個年約五十來歲的長輩走近冠,這麼喚他。
他側首,看著那位老爹的神情……幾乎可以說是,冷淡而平靜地過分。「發生……什麼事了?」隱約間,我似乎聽見他這麼問。我靠近了幾步,他們兩人似乎都沒注意到我的接近。
「我也不明白究竟是怎麼了……今天一早夫人都還好好的,甚至,很有興致地說要一個人看書,還自己沏了茶拿到書房去,待了一早上……正當我想要請夫人下樓用餐時,突然聽見夫人的哭喊聲,我還來不及反應,夫人就衝出書房,結果跌下了樓梯……」
──夫人?是指……冠的母親嗎?
那位老爹越說越是哽咽,還抬手擦去快要滴落的淚水。而冠……像是有點恍惚似的說了句話,太小聲,我沒聽清楚。可他的神情,卻空洞地教我心驚。
「……夫人她……」老爹繼續說著,還自懷裡掏出一本小小的,很舊的日記本。「在情緒最激動的時候……握著這個,一直喊著少爺的名字……」他從中拿出一張看起來就像是被捏折過,可是又被攤平的相片。我看見冠他,緩慢地接過,我沒仔細去注意相片上有什麼東西,因為,我的目光全膠著在冠看起來像是深受衝擊的神色。
然後,他又抬起頭,「給我看看。」跟著拿過老爹手上的日記本,翻閱著。
他每眨一次眼,我就看見他的靈魂彷彿墜得更深,更沉。
──我好害怕……他好像會消失在我看不見的地方……
驀然間,手術室裡走出一位護士,對冠問道。「請問你是歐陽殊的家屬嗎?」
他平板地答著。「我是。」
「請你……還有其他想見患者的人一起進來。」護士環顧了我們一眼,這麼說,接著就進了手術室。冠率先邁開步伐,也應該說……他的眼裡,現在已經沒有別人的存在。
踏進手術室,我看見了一個躺在手術台上的婦人,而醫生一見我們,便開口道。「抱歉,傷患的肋骨在強力撞擊下刺穿了內臟,造成嚴重的內出血,我們……實在盡力了……」
聞言,我不禁倒抽口氣。天……怎麼會這樣?!
冠他……靜靜地步到手術台邊,然後跪了下來,那背影……讓人不自覺地感到鼻酸。
「冠……」模糊間,我彷彿能夠聽見那婦人的低喚。是那麼輕……卻也那麼重……
他好溫柔地抬手為她取下氧氣罩,聲音是令人心酸的低柔。「我在這裡。」
我看見那婦人慢慢轉過頭來,蒼白的臉龐和身上的血跡成了刺目的對比。她開口,像說了些什麼,然後冠繼續道,依舊是那幽啞的語調。「是我,我就在這裡……」
突然間,婦人望著冠,像是要哭了,破碎地低語。「冠……冠……我……怎麼可以忘了你……?怎麼可以……?你是我的冠啊……」那聲音,其實模糊幾乎教人分辨不出,可是,聽了這暗啞的哽述,教人覺得心都擰了……「不論再怎麼絕望,不論再怎麼悲傷……我都不能……我都不可以不愛你……我的孩子……可是我居然忘記你……對不起,冠……」她望著冠,喘的好凶,彷彿不這麼做,就不能呼吸一樣……
「……媽媽……」我聽見冠的聲音,好沉好沉地輕喊。「妳從來都沒有忘記愛我……不是嗎……所以,不要對我說抱歉……」聽到這裡,我抓緊心口,感覺它就像是要隨著冠瘖啞的聲音碎裂似的……
事情……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為什麼會這麼地令人措手不及?
「……冠……我真的愛你……」她輕輕地說,顫抖地伸出手,綻出絕響般的微笑……「你一定要幸福……好嗎?」
冠伸手握住她的。「我……」他開口,想要說話。
可是……美麗的婦人卻輕輕闔上了眼睛。
我驀地撇過頭,不忍再看。
我知道,我根本看不見冠的表情,但……光望著他那孤絕的背影,我……
可……我還是緩緩移回了視線。
他已經站了起來,低下身子,淺淺地吻著她的臉頰,像是作最後的道別。
我……真的忍不了了……
那在光線籠罩下的側臉……是深沉的哀慟,是被遺棄的絕望……
我怎麼能……怎麼能讓冠在這個時候忘記我……忘記我的存在?
「──冠……」我喊著他,感受喉頭和眼角灼燒的刺痛,看著他緩緩回過頭來。
那張褪盡血色的蒼白臉龐仍清晰地留著晶瑩的淚痕,他看著我,僵硬的唇線在模糊間,像是悄悄地上揚……然後,他在我的面前閉上眼,倒下──
天空20
更新時間: 01/20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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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沒有嚐過一種空虛……
是在午夜夢迴時,拼命抓著不著邊際的回憶,拼命想找回靈魂失落的那一角碎片,卻在雙手伸回的瞬間發現──
什麼都沒有。
不知它是從指縫間溜走了……還是我壓根就沒擁有過。
我看著灰暗的四周,驀然了解,原來,這就是我的世界……
沒有希望的白,也沒有絕望的黑。處於曖昧的灰階地帶。
所以我還活著,但是我找不出任何我存活的意義。
是吧……是這樣吧……既然這樣,為什麼我還要存在?
我想了好久好久……
低頭,我望著自己的雙手……是的,我明白,縱然這世界沒有讓我眷戀的地方,可,我還是擁有過陽光。
那燦爛可也溫暖的光呵……
是啊,那是我的回憶,即使經過這麼多年,仍舊清晰宛如昨日夢境……
……夢境……
對,就像是夢,很清楚,很寫實的……夢……
我一抬眼,望見空寂的四周,突然像演起電影,一幕一幕的過去又在我眼前浮現。
過去的我,還有我的光……小詞。
我的世界一向很小,我也從不在乎任何東西,除了母親之外。
但……小詞大概是我唯一還能感受到溫暖的存在。他一直留在我的心底,不曾消失,也不會長大……就……像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