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腰————夏砂
夏砂  发于:2008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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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九点要开班会的我匆匆从校园中走过。
天已经完全的黑下去,抬头时可以看到月亮和点点星辰,还有路灯,昏黄的灯光把我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经过音乐楼时,我慢下脚步,因为寂静的空气中,有很美丽的音乐传进我的耳中......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那是居住在西双版纳的傣族少女吟唱的歌曲,柔软的声音配上柔软的舞蹈,会令人的心也变得柔软。

从一楼开着的窗户看进去,我微微一怔。
不是美丽的少女,是一群男孩,一群纤瘦而俊秀的男孩随着音乐舞动。
双手交插滑过,十指微分,似乎温柔就在手中洒落,轻轻的扭腰,比女孩子还要纤细,还要动人,而那修长的脖颈,真的就宛如孔雀般优雅。
一瞬间,我竟陶醉在这群舞蹈系学生的练习中。

去到系里的时候,我迟到了两分钟。

用了半个小时把该说的事情说完,我把笔记本合上,准备离开。
班长来到我的面前,"林老师,我有话想对你说......"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我并没有听清她的后半句话。
"是什么事呢?"把包夹在腋下,我和她一起走出教室。

她告诉我,她和外系的一个男生谈恋爱,她很害怕,因为她不知道那个男生是不是在骗她。
"林老师,你帮我看看他好不好?"她说,"我相信你......"
我轻轻的笑,"你们这群孩子......"

夜凉如水。
我们来到了音乐楼前,"他是舞蹈系的,今天晚上有练习。"
难道就是那群跳孔雀舞的男孩中的一个?

在练习室前,她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门。

于是我看到了他,镜子里的他。

一共六个男孩,一般的高,一般优美的身材,一般柔软的动作。
却只有他,第一眼,就让我惊艳。
清秀的脸孔,头发在明亮的灯光下呈现迷离的棕色,他的眼睛不大,却十分的润泽,因为我在门外,竟仿佛可以看清瞳仁中的闪光。
然后是他的舞蹈,带着不一样的灵气,每一个动作都流露出这样的讯息--
我就是那只美丽的孔雀,最美丽的孔雀。

不是面对镜子,是站在一条美丽的河畔。
在美丽的西双版纳,绿色的森林中,漫步来到潺潺流动的河边,和着清脆的鸟鸣,和着温柔的晨风,在水中,看清自己的倒影。
最光滑的羽毛,最绚烂的彩屏,最骄傲的心灵。
我是最美的,再没有谁,能够与我相比。

忍不住,很轻的叹了口气。
我的心,好象一下子,就醉了过去。

"林老师......"班长扯了扯我的袖子。
与此同时,最后的音乐声消失在空气中。
他们没有看到我们,六个男孩走到一起,笑着说刚才的舞蹈应该在什么地方加以修改。
"就是他。"她指给我其中一个男孩。
很帅气的脸孔,却不及刚才那个男孩那么动人。
原来不是他,我竟感到自己轻轻松了口气。

于是仔细的看了班长指的那个男生,我相信,他不是那种会欺骗女孩感情的男孩。
"你们可以交往。"我回头微笑着,很小声的说,"不过,可不能影响到学习和生活......"
女孩的脸亮了起来。
"还有......"我想了想,"不要,记住,不要放太多的太深的感情进去......"
她没有听完便打断我的话,"我知道了!谢谢你,林老师,谢谢你!"

我看着她转身,从走廊中飞跑出去。
今天,应该不是他们的约会日吧,她这么着急的,这么高兴的回去,一定是想和宿舍里的好朋友分享这份喜悦。
即将恋爱的喜悦。

我再次回头看了那群男孩,和他。
我不知道,有一丝很朦胧的微笑,悄悄的浮上了脸孔。

星期四的晚上,是我开的选修课的时间。
有关环境保护的话题,有六十几个同学来听课。我尽量找一些比较吸引人的,比较新的内容讲给他们听,希望他们可以把这些东西,让更多的人知道,更多的人来保护这个已经奄奄一息的地球,我们的家园。
两个小时的课上完后,学生们散开去,一个男生走了过来。
"林老师,上次布置的论文我可以迟些交吗?"很婉转的声音,在这个年纪的男孩中,应该算得上是甜美。
我抬头看他,竟愣在讲台上。
美丽而湿润的眼睛,明亮得如同星辰。
是他,那只美丽的孔雀。

很快的定定神,我问,"原因是什么呢?"
他回答我,"系里的活动太多,我没有时间去做调查。"
"是舞蹈系吗?"我竟不由自主的说出了前两天才知道的事实。
他笑了,"那天......是老师在门外看我们跳舞是不是?"
"......是......"我有些脸红,他竟看到了,他竟看到我站在门外,"很少见到男的跳孔雀舞,很奇怪,所以......"
当然,我是绝对不会出卖班上那个可爱的女班长。
"其实,能开屏的就是雄孔雀。"他说,"在飞禽中,雄性的,一般都会比雌性美丽。比如说......"他想了想,"鸳鸯就是这样。"

鸳鸯?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的脸一下子就通红,"是嘛,的确是这样......"头低下去,嘴里嘟囔着。
好可爱的男孩子,甚至让我有这样的感觉--
想抱住他,轻轻抚摸他的黑色的头发,对他说,永远不会厌倦的情话......

在大学时我就知道,我的性向,和别人的不同。
可是我对于性的需求,很淡很淡,所以,从那时到现在,还没有因为爱上同性而破坏我的生活。
也谈过几个女朋友,家人介绍的,同事介绍的,还有朋友介绍的,都在相处了几个月后平和的分手。她们知道,我爱的人,不是她们。
而我爱的人,我也不知道,应该是谁。

"林老师,林老师?"
他在喊我,我赶忙把思绪拉回来,"什么?还有什么事吗?"
"没,没什么......"
我在有关的书上看到过,对我们这样的同类,在见面,或者交往的一瞬间,就能嗅到彼此身上的,相同的气息。

现在,我就有这样的预感--
美丽的,即将恋爱的预感。

他叫做程剑。
很锋芒毕露的名字,本人却象极他跳的舞,柔软,坚韧。
在大学里,某个学生和某个老师如果走得很近,不会有太多的人注意到,尤其是我们这样,两个都是男性。
在我们的国家,同性相爱,并不是很多人都知道,都能接受的事实。
所以,我和他的爱情,在这个美丽平静而又危险的校园中,既能平安的成长,却又是秘密的萌芽。

程剑喜欢看书,最喜欢在我备课时,复习时,做饭时,躺在我的床上,翻看书房中那个最大的书架上一本本很厚的书。
有时我笑他,"那么厚的书,你看进去多少呢?"
于是他象个孩子般无邪的笑,"不知道,可是如果不看书,我就会一直一直想,到底你什么时候会做完那些事,来到我的身边?"
我一愣,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靠近我,小小的脑袋枕在我的胸口,"上课的时候,做练习的时候,还有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我都会想你,很想很想你......有的时候,好象心都会疼得绞在一起......而最高兴的时候,就是能和你靠得很近,能听你在我的耳边轻轻说话,能让你的胳膊抱紧我......"男孩抬起头来,湿湿的眼睛静静的看我,"老师,我疯了吗?我是不是,真的得了病......"
终究还是没说出一句话,我只是抱紧他,很紧很紧的抱住他。
过了许久,我问,"你想听我在你的耳边讲什么呢?"
"随便说什么都可以......老师说的,我都喜欢......"

手指插进他柔细的发丝,享受着那如同婴儿般柔滑的触感,思考了很长时间后我才不好意思的开口,"可是小剑,我不会讲故事......"
他从我的胸前抬起头来,唇边笑意盈盈,"那,老师讲课好不好?"
"讲课?"
"是啊,只给我一个人讲课。"
我笑了,"好啊,我给你讲课,只给你讲......"

"环境问题的第二次高潮,是从20世纪80年代初,伴随着环境污染和大范围的生态破坏开始。人类关心的,影响范围大,危害也比较严重的环境问题有三类,第一类是全球性的大气污染,比如说......"

我很小声的跟怀里的男孩说着那些枯燥无味的话题。
他很安静的听着,有时还打断我,提出他自己的一些看法,大约半个小时后,我停了下来,问他,"小剑,你渴了吗?"
他摇摇头,却问我,"老师,你最喜欢的,就是你给我们上的这门课吗?"
我想了想,然后点点头,"是的。"
"在我小的时候,城外有一条很美丽的河,河水非常非常清澈。每天的散步,大人们都喜欢带着小孩子去那个地方。"
"而我,就是在那里,见到了蜻蜓,蝴蝶,各种各样奇怪的小虫子,还有鱼......"
"可是到了读中学的时候,那条河,因为上游造纸厂的污水排放,变成了一条臭水河,死河。再不会有小孩子,在那个地方见到蓝色的,翩翩飞舞的蝴蝶......"
"所以我选择了这个专业,希望有一天,那个地方,能够恢复原来模样的十分之一。"

男孩在我怀里很入神的听着,等我讲完后,他眨着明亮的眼睛,"老师,你很伟大。"
我失笑,"伟大?小剑,你用了一个让我汗颜的形容词喔。"
"你呢?"
你呢?我最爱的男孩,你最爱的,又是什么?

"我喜欢跳舞,非常喜欢。"他的头发,搔到了我的下颌,一阵阵微微的痒。
"爸爸就是被妈妈的舞姿吸引住,娶了她,生下我来的。那个时候,爸爸到云南去旅游,在景洪过泼水节时见到了妈妈。"
"妈妈是她们那个寨子里最美丽的女孩,也是可以跳出最动人的孔雀舞的女孩。爸爸见到了她,爱上了她,把她娶回了家。"
"在北方的城市里,妈妈什么都不用做,只是每天在家里做家务,照顾我和爷爷奶奶,她说她很爱爸爸,我也可以看得出来,他们真的很相爱......可美丽的妈妈,还是一天一天的憔悴下去......"
"读中学的时候我就喜欢跳舞,或许是继承了少数民族的血统吧,不管什么舞我都学得很快,也跳得很好。爸爸没有管我,他说,只要不影响到学习,我做什么都可以。"
"然后就到了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我第一次和爸爸吵架,其实爷爷奶奶和已经住院的妈妈都站在我这边,可是爸爸,他却坚决不同意我要考舞蹈专业的决定。"
"我们冷战了一个礼拜,最后,是妈妈的病危通知把我和爸爸一起带到了医院里......"
"妈妈对爸爸说,让小剑去吧,让他自己选择自己要走的路。"
"她说,在西双版纳,最美丽的孔雀是在原始森林里才能见到,若是你抓住他,不让他自由飞翔,这一生,他永不会展开美丽的彩屏。"
"爸爸哭了,他说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以为已经得一切的妈妈,会变成现在这样......"
"然后,我考到了这里,学习我最喜欢的舞蹈,也遇见了你......"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讲了这个故事以后,我的声音,竟有一点点的哽咽,"那,你的妈妈呢?"
"妈妈?"男孩微微的笑,"她现在很幸福啊,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在少年宫教那些比我更小的,也喜欢舞蹈的孩子跳舞呢。"
"对了啊,老师,我要告诉你,系里也许会让我在一个月后艺术节的开幕式上跳独舞呢。"男孩忽然很兴奋的对我说。
"独舞?"我亲吻他的额头,"是孔雀舞?"
"不,不是,那个舞的名字叫做--绿腰。"

和同事批阅试卷时,他说起去听交响乐的经历。
我忽地就想起程剑提到的那个舞蹈名字,于是忍不住问他,"老张,你知道有个叫做绿腰的舞蹈吗?"
"绿腰?"他愣愣的看我,"好象没听过。"
"我知道水袖是什么,绿腰,很雅致的名字,可惜没听过。"
水袖啊,我哑然失笑,大概算是国粹了吧。
一段长方形雪白纺绸,甩动时如波似水,羞、喜、怒、哀,皆可一收,再收,收、收、收......忽地一放,舞台上,白波翻滚,所有的感情,深深渗透心中,再不可遗忘。
可是绿腰,又是什么。

"听这个名字,应该是中国古代的舞蹈吧。"看我皱紧眉头,老张微笑,"小林啊,怎么忽然对这个感兴趣了呢?"
我一愣,随即赔笑,"偶尔看到,就随便问问。"
我和小剑的爱情,在这个校园里,在这个社会中,还是禁忌。

傍晚时分,我做好了饭菜等着爱人的归来。
有时我会觉得自己很奇怪,整个人,就好象禁欲一般,对性,很少有什么渴望。而小剑,虽然正值青春期,可每天大量的形体练习就耗费了他太多的体力,基本是上了床,我抱住他,他就会沉沉睡去。
相爱,身和心,都应该结合。
可是我不急,我和他,应该还有很多时间。

"老师!"男孩冲了进来,一把就抱住我的腰,"决定了,真的决定了,是我,是我的独舞!"
我把锅子小心的放下,转身过来面对他。
通红的脸颊,微张的小口,还有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我宠溺的笑,"看你,又不关门......"
过去把门关上后,我拥住他,"是绿腰吗?"
"恩!"他大力的点头,"老师,那天你一定要去看,一定!我,只为你一个人跳......"
"傻瓜......"冲到喉咙口的爱语,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月亮出来的时候,我们躺在床上。
"小剑,你老不在宿舍里睡,同学会不会怀疑......"
他闭着眼睛,窝在我的怀里,"不会啊,其他人也是这样,很少有在宿舍里睡的。有人到外边租房子,还有人已经和女朋友同居了呢......"
我一愣,竟想起班长来。

距离艺术节开幕还有三天时,学校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艺术系的一个男老师被抓了,起因是有女学生去告他,说他强奸了她,而紧接着,她却又哭着去到了警察局,请求放了他。
她说是她诬告。
警察再问是怎么回事时,她就闭口不语。
那个男老师,则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我从小剑那儿知道事情的真相,他告诉我,"他们一直都在恋爱,后来老师说要分手,女生不答应,说如果真的要分手,她就去告他。他以为她是说着玩儿的,没想到,她真的告了他......"

那一天,我们都在沉默,一言不发。

第二天下午,系里开会。
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我打算在楼外抽支烟再进去。
"林老师......"转身过去,看到美丽但是憔悴的女孩。
"有事吗?"我微笑着,掐灭了香烟。


我们在草地边的石桌边坐下,她始终低着头。
"你不说话,我永远不会知道你要告诉我什么啊。"我轻声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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