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公子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呢。脸上一直都带着笑。"宛碧轻柔地解开他凌乱的发髻，为他重新梳发。楚风烟一怔，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忽然又不知想到了什么，便敛了笑。
"带笑不好么？"
"好，当然好。宛碧只盼天天都能见着公子的笑容呢。"宛碧柔声说。她拔下他发上插着的一支银钗，放在桌子上。手中象牙的梳子轻轻滑过他垂泻而下的发丝。发丝黑亮，光可鉴人；银钗耀眼，玉色生寒。
"好漂亮的银钗。"宛碧叹。"为什么钗上雕的是龙呢？" 楚风烟笑。"龙不好么？"
"龙是帝王的象征。"宛碧垂眸，难过地笑，"不过，公子是天上神仙，自然也配以龙为饰呢。"她小心地拈起银钗，"前几天，都不曾见过公子戴它。"
"好看吗？"楚风烟随口问。 "什么？"宛碧一怔。 "没什么。"楚风烟却又已回过头去，望着窗外悠悠碧水。
"哦。"宛碧的眼神黯了黯。"公子戴什么都好看。"她轻轻地从背后搂住他的身子，低声道，"宛碧自幼入宫，记忆中，从没有见过公子这样俊秀的人物。公子啊！你为什么不是凡人呢？"
风从窗外吹来，梅花的香气隐约。楚风烟轻轻挥开少女紧搂住他的双手。 "宛碧，我要走了。" 背后的少女混身一震。"为什么这么快？"
"无所谓快慢。只是该走了，便走了。宛碧，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那我呢？只是你的一场游戏吗？碧衣的少女仰首望着男子绝美的容颜，颤抖的双唇想说却说不出话来。良久，方凄然一笑，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啦！公子你......你要走便走罢！不过，看在我们数日恩情的份上，至少，再为我多留一天吧？"
我不止想多留你一天。我想要留住你一生一世。纵然你是天上仙人，而我不过是一介凡人，是这深宫中一个普通的宫女。楚风烟回过头来，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好。"
于是少女的脸色顿然欢欣了起来。愉悦地笑着，围绕着男子，无尽欢爱。而眼底的那一抹颤抖和决绝，却只在背过身去后，才稍微显露给自己。纵然只有一线最微小的希望，也要......试上一试。一杯酒，一炉香，一滴泪，一声叹。夜风穿窗而过，湖上幽歌堪哀。
"这就是苗疆的蛊吗？"素手拈着玉盏，楚风烟望着碧色的酒液残迹，轻叹。
"是。"少女含泪的眸仰望着他，神情凄绝。"宛碧来自苗疆，这蛊，名唤留情。苗疆的女儿，都用它来留住自己的心上人。公子啊，你对宛碧可肯留情？"
留情蛊么？淡淡地笑了。留得住情，未必留得住心。何况，原本就不曾留得住情？
"宛碧不知道蛊毒对仙人有没有用，但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试试。"少女凄然垂眸，咬了咬唇，再抬起头来时，眼眸中已尽是破釜沉舟的决绝。"请公子留下来！请留在我的身边啊。公子，倘若蛊毒对你无效，而我终究不能留下你，终究不能继续和你在一起的话，就请你......杀了我吧！"
痴情与无情，哪个更温柔，哪个更残忍？白衣的人儿回眸轻叹。"我曾经告诉过你，不要太多情。宛碧，是你决定要和我在一起的。"
"是。"宛碧黯然一笑。"我遇见了你。我生命中唯一的男人。公子，深宫中的妃子凄惨，宫女也同样凄惨。宛碧生于苗疆，幼小时远来中原，深宫十二年。错过了你，或许我只能寂寂到白头。我以为我可以云淡风轻的看着你离去，可是终究做不到。"
她扑在他的身上，紧紧地搂着他。"苗疆的生活虽然短暂，苗家女子的天性却铭刻在我的血肉里。公子，公子啊！我是宁可自己死了，也不愿看你离开我！"
楚风烟轻轻地推开了她。 "那么，你恐怕只好死了呢。"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他淡淡地道，"用蛊毒来威胁我，宛碧，你用错方法了。"
血液在一刹那冷了起来。宛碧怆然相望。半天，幽幽一叹。"果然蛊毒没有用吗？唉，公子啊，原来仙人真的比帝王更无情呢。"
有情无情，谁又说得清？楚风烟垂眸不语，浅浅一笑。宛碧却忽然扑了上来，狠狠地吻住他。喘着气，她叫道："公子啊！公子，记得我向你说过的那个梦吗？现在梦既然已经实现，就请你把它完全地变成现实吧！"
用你的长发，取走我的生命。长长的黑发垂泻到地。楚风烟静静地盯着面前的少女，心底里不知为何，却忽然想起了那个小小的孩子。小男孩在自己颊上曾轻轻一吻。他现在可好吗？柔柔地叹息。长发在一刹那间飞舞了起来，卷上少女白皙的颈项。黑发雪肤，细细的勒动声响起，"喀啦"一声脆响，是不是骨头破碎的声音？少女大睁的双眼中，忽然现出了一抹凄凉的微笑。葬君于碧水。碧沉湖是埋香冢，湖中，曾埋葬了多少宫中女子的怨怅。宛碧，碧沉。或许你不该叫这个名字。或许我真的很无情。母亲，你那宁可抛弃一切也要爱上那个凡人男子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我还是不明白。夜色深沉。仰望穹宇，该归去了。楚风烟轻轻叹息，身形在夜风中渐渐淡去。湖中幽魂欢笑着歌唱，不知是为他的离去而送别，还是在为新伙伴的加入而迎接。幽魂哀歌声中，远方忽然传来一阵人声喧哗。回头望去，却见灯影憧憧，大群的宫人正追赶着一道蓝色的人影，叫嚷着来到了这寂静的湖畔。夜空中楚风烟止住了渐隐的身形，静静地看着，看见一个蓝衣的女子怀抱着一个幼童，跌跌撞撞地逃到了湖边，再也无路可走。蓝衣的女子在湖畔停了下来，回身望着追兵，苍白而美丽的脸庞上呈现出一抹艳烈的决绝！那眼神，竟仿佛他刚刚终结了性命的宛碧。楚风烟怔了一怔。这时追赶的人群也都已到了。层层的人群，把那蓝衣的女子包围起来，沿着湖水包成了一个半圆。
"玉妃娘娘，请你把心皇子放下来。"一个太监高声叫道。女子冷笑。"皇上呢？教他来见我！"
她咬着唇，双手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幼童，视线冷冷地扫过周围的人群。人群骚动了起来。半晌，人群分开，一大群侍卫太监簇拥着两个人来到那蓝衣女子的面前。两个人，一男一女。那男子三十多岁年纪，一身明黄龙袍，气度沉稳。女子双十年华，穿一袭纯白狐裘，容光胜雪。女子黛蛾微锁，绝艳的容颜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忧郁，焦急地望着那蓝衣的女子。男子紧拥着她，在她的耳边低声安慰着什么。蓝衣的女子心头一酸。
"玉飞鸿，把心儿放下来，我饶恕你适才意图行刺的罪过！"男子朗声道。玉飞鸿凄然一笑，缓缓地摇了摇头。
"玉妹妹，请你放过我的心儿！"白衣的女子哀求。玉飞鸿瞧了她一眼，冷冷一笑。"想要我放过你的儿子吗？可以！练雪霜，拿你的命来换。"她用力一拧怀中的幼童。幼童一声衰弱的呻吟。是那个小男孩！隐身在夜空中的楚风烟微微一震。
"不要！"练雪霜失声叫道，"别伤害我的心儿！玉妹妹，你要我这条命，拿去就是。"她说着就往玉飞鸿身前走去。黄袍的男子拉住了她。
"飞鸿，你这又何苦？"男子长叹。"你明知道，我喜欢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有阿雪一个。"
玉飞鸿不语，神色凄楚万分。情之一字，又岂是由得人心自主？人群再次骚动。男子自匆匆走来的宫女的手中，接过一个小小的婴孩。
"飞鸿，这是你的女儿。你就算不在乎别人的生死，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难道连自己女儿的性命也不在乎了吗？"举起婴孩，男子淡淡地道。玉飞鸿身子一僵，踏前一步，却忽地又退了回来。
"我的女儿，也是你的女儿。凌淳，你不爱惜嫣儿的性命，我又何必爱惜她？"她望一望怀中的幼童，只觉心下越来越冷，不由一声长叹。"同样是你的孩子，天心和嫣儿对你来说，却是天差地别。凌淳，凌淳！你好狠的心......"
天心和嫣儿么？男子默然不语。玉飞鸿痴痴地望了他半晌，凄然长叹，道："罢了，罢了！"身子向后一仰，岸上众人齐声大呼。呼喊声中，蓝衣的身影带着怀中的幼童，一起坠落在碧波深处。悠悠碧沉湖，凄凄女儿情。湖中幽魂哀歌，再次曼声而起。歌声悠悠，夺魂摄魄。岸上众人纷纷拥了过去，跳水的跳水，打捞的打捞，一时间忙乱成一团。那白狐裘的女子却眼一闭，在凌淳的怀中昏了过去。夜空中，楚风烟怔怔地看着下方忙乱成一团，一动不动。天又亮了。忙乱了一夜的人群纷纷围拢在一起。而打捞的成果也已经摆在了凌淳和练雪霜的面前。两个人，不，或者该说是两具尸体，玉飞鸿和一个，碧衣的少女。没有那男孩。
"这碧衣少女是谁？"有人问。 "是侍侯玉妃娘娘的宫女，好象叫宛碧。"有认识的人说。"不知道她怎么会也死在这水里。"
黄袍的男子皱眉斥喝："别管什么宫女了！心儿呢？找不到心儿，你们谁也别想活命！" 众人一颤，慌忙齐声应是，下水继续打捞。
"别怪他们。"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按住男子紧握的大手。白衣的女子凄然一笑。"找不到心儿......那也，是他的命罢了。这么一夜过去，心儿横竖也是活不成啦！跟这些侍卫太监们没有关系的，你别迁怒他们。"
男子凝眸望了女子半天，叹了口气。"那也说得是。"紧握的大手却狠狠地一拳打在旁边的梅花树上。"飞鸿，唉，飞鸿！"
古梅摇晃。梅花扑簌簌而落，似下了一天飞雪。
"哇"地一声，旁边宫女的手中，女婴大声地哭了起来。是小小年纪，就已经知道了母亲的去世么？男子被哭声扰得心烦意乱。挥手命宫女："把她抱走！"
宫女胆怯地低头应是。 "把她抱给我吧。"白衣女子忽然说。 "阿雪？"男子诧异地问，神情忽然有些僵硬。练雪霜瞧了他一眼，惨淡一笑。
"我不会对她不利的。玉妹妹......也是个薄命人啊。"她轻轻抱过女婴，低声哄逗。"当年心儿初出生时，她也曾这样哄过心儿呢......唉，玉妹妹其实很喜欢心儿的啊，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一步呢？"
女婴躺在她柔软的怀抱里，渐渐不哭了。仰着小脸，天真不知事的女婴对着练雪霜灿然一笑。一颗泪珠"啪"地一声滴下，落在女婴红扑扑的小脸上。
"嫣儿，好嫣儿，我没了心儿，你也没了娘，以后，我来带你吧。"
心儿在哪里？夜风中楚风烟静静地望着下方，忽然轻轻一叹。身形随叹息而起，如轻烟袅袅，散逝在碧沉湖的尽头。尽头处，湖水化为小河，缓缓流出宫外。河畔，碧草如茵。白衣落在草地。楚风烟凝视着清清河水，扬袖。平静的水流蓦然湍急了起来。急剧地打着转的旋涡一个个迅速出现又消失，泛白的浪花一道道翻滚着形成又湮灭。碧草在一瞬间被飞溅的水花所打湿，白衣，却在涌上又退去的浪涛中依旧迎风飞扬。一个小小的身体，宛如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所托住一样，从翻滚飞腾的水花中冉冉升起，然后轻轻地落在草地上，落在楚风烟的身畔。心儿。楚风烟轻轻叹息。
"救了你，对我来说，是对是错呢？"
腹中的水汩汩流出。呛咳的声音渐渐传出男孩的喉咙。救你一条命，那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我却不知道，救你，是对还是错？或许，救你一条命，是我此生最大的错。数日来曾经多次推算过。可是每一次，都不得不半途而废。不是想半途而废呵，只是无论我怎么推算，都算不出我和你之间，会是怎么样的一种缘法。真好笑，仙凡之间会有什么缘法存在呢？难道是你能修成大道？又或者，我将堕落红尘？也许，真的是算天算地算不出自己吧！只是，我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小男孩，一定会和自己有着其他的牵绊。蓦然扬眉，迎风轻轻地笑了。不管是怎么样的牵绊吧！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今日一别后，不会有再见面的机会了。就算他日真的会再见面又如何？眼前这五、六岁的小男孩，那时候一定也什么都不记得了吧！而我，自然也不会记得他。缘份，只是如此。
"所以，我们就此告别吧，小弟弟......"
微微地笑着，楚风烟伸手轻抚着小男孩的面颊。积水尽吐，呼吸恢复后，小男孩的颊上此刻已浮起淡淡的血色。再过不久，想必他就能清醒过来了吧？静夜中，小男孩一声呻吟。"仙子......姊......姊......"
刹那间电光石火，小男孩的音容笑貌鲜明地在眼前活跃了起来。那日梅花林下，小男孩咬着嘴唇，不情不愿地说："那我嫁给姊姊好了。"那日小红亭中，小男孩在自己颊上轻轻的一吻，小小声地说："说定了哦！"一切的一切，都在一瞬间，展现在眼前。微笑着叹息了。
"说定了么？" 说定了什么呢？什么都不曾存在过啊，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水过无痕，一梦红尘。梦醒了，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所以......
"愿永不再见。"
远方人声喧哗。下水打捞的人群已循着水路，渐渐地找到了下游的小河。河水汤汤。那躺在河畔草地上快要醒来的小小男孩，也很快就会被众人所发现了吧！在被众人发现之前，楚风烟微笑着消失了身影。夜风吹来，轻轻柔柔的一句话，传入迷梦中的人儿记忆深处，然后逐渐散逝于虚无缥缈的夜空中。
"如果，未来有那么一天，我们再相见的话......" 我会亲手杀了你。 12 凌家小妹字笑嫣京城，天元赌坊。 "这就是赌坊么？"
站在敞开的大门下，听着从里面传来一波一波的喧哗吵嚷声，一身锦绣的小公子一只脚踏着台阶，一只脚踩在台阶下，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神情，露出了犹疑。
"哎，站在这里做什么，进去啊！"又一个汉子走进了赌坊，这已经是小公子站在这里的片刻间所走进去的第三个人了。同样地，这个人捎带着说了他一句。
"进去吗？"小公子喃喃自语。
"不进去你来赌坊干什么？"又一个人走过他的身旁，嘲笑地看着他。"瞧你这乳臭未干的模样，不会是不敢进去吧？小娃娃，不敢进去就快些回家去吧！这里不是你来玩耍的地方。"
什么嘛！小公子气往上冲，一跺脚，重重地踏进了赌坊的大门。赌坊里好热闹。
"呀！好热闹哟！可恨的翔飞哥，死都不肯带我来这里。哼哼，我自己还不是一样来了？"小公子得意地自言自语。
"公子你要赌点什么？"一旁有人陪笑搭言。"看公子你是第一次来赌坊吧？要不要和在下搭伙？不是吹的，我的赌技可是一流的哎！包你准赢。"
小公子皱眉望过去。是一个獐头鼠目的中年人。不过，长得还不算太讨人厌就是了。小公子皱着眉头在心里暗暗评价。
"你的赌技那么好，干么不自己赌，却要和我搭伙？"他貌似精明地问。
"嘿嘿！"中年人贼笑。"小公子，你知道的，在下么......嘿嘿，这个手头不大方便。我说小公子，和我搭伙你可不吃亏啊，稳赢！赢了钱，咱们四六开，怎么样？"
小公子嘟着嘴瞪他。"阋晃牟怀鼍拖胨牧蔽沂前壮瞻。课也挪桓桑∪思椅野。约豪矗 彼心耆送硕牙锛啡ァ?br>
唔，气味真不好。可是都已经来到地方了......怎么着也得赌上一赌才好，不然，翔飞哥知道了一定会笑掉大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