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
女子一惊,随即想起,不是倾国。倾国成熟而稳重,没有眼前少女的稚气;倾国虽骄傲却内敛,就算看不起人,也绝不会如此明显地表现出不屑来。
更何况,倾国早已经死了。纵然她惊才绝艳,才智武功医术并称当世无双,但她毕竟也只是一个凡间女子而已。人死了,是不可能再复生的。这小少女,也许会是她的妹妹吧!记得倾国仿佛提过,她有个妹妹的。
--倾国似乎和自己说过很多事情,只是自己都从来没有在意过。后来倾国就不再说了。现在想起来,她一定是很伤心吧?
--那天惨烈的搏杀,由早至晚,整整连打了六个时辰。最后自己亲手杀了她。当时她好象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却终究还是没有说。那个时候,她想要说的是什么呢?
--当时她的心情,也是和自己现在一样的吧?!
女子思忖着,只觉得心头又苦又涩。倾国,倾国!无论如何,你终究已经如了你的愿了。我的愿望,却还是遥遥无期。这一次,是我输与你了。
却听见男子沉声道:"倾城?我不是吩咐你照看马匹,不要过来吗?"
倾城嘟着嘴道:"凌大哥~~人家只是看你始终不回来,所以才过来看看嘛!你又不高兴!那我先走好了。"
凌天心叹了口气:"倾城,别胡闹了。你先过去等我,我把这里料理完就过去了。"
倾城这才"哦"了一声,乖乖地走开。将远时,忽然回过头来,看了女子一眼。眼神中竟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谲。
女子心头一凛。她看出什么来了吗?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倾国的妹妹,又怎么可能会是个简单人物?只是自己竟然小看了她,可又是一大失误。唉!今天算错的实在是太多了,又岂止这一件而已?罢了罢了!
心神缓缓松懈。意志逐渐消散。元神虽然未死,这个身体却支撑到了极限,再也撑不下去了。想要提醒眼前的男子小心倾城,却又觉得没力气。况且他一定不会听自己的。算了,反正不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倾城就算有什么目的,也一定不会伤害他的,自己又何必多操这份心呢?
虚弱地笑了一下。真可惜,这次又失败了。来生吧!只是自己又要多活几十年了。活着......好痛苦啊!
想起了一件事。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解药......在戒指里。"看向凌天心时,却见他一动不动,只是看着自己。
他忆起什么了吗?
可是他不会忆起的。什么都不会。"雪魄冰心"虽是籍籍无名,天下无几人能识,但识得的人都知,一旦中了"雪魄冰心",失去的记忆,永远都别想再恢复回来。他,已是永远地忘了自己了。
我亲手,喂你吃下的雪魄冰心。
但是一切都已成过去了。
算了。就算要想,也留待来生吧。至少让我先休息几年。
再望了一眼面前惘然独立的人儿,徐徐闭上了眼睛。元神远离前,看见他低头拾起了自己手中的半截银钗。
不是不曾看见过生命在自己手下消逝。许多时候,他们甚至是很悲惨地死去。那时候,自己就会有些不忍,又有些迷惘。到底自己杀人是为了什么呢?斩妖除魔、框扶正义?总觉得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但正邪之分是从小就被教导的真理,是不可违抗的。于是迷惘之后便也释然。
但这次不一样。
虽然还是说不出来哪里不应该,心底深处却隐隐觉得,自己做错了!到底,错在哪里呢?
凌天心看着女子徐徐合上的眸光,竟然觉得,自己的心也好象碎了。
一种刻骨的哀婉渐渐泛上心头。这一刻,积压已久的迷惘重新生长于心田,从来没有怀疑过的一切,也再不是属于天经地义了。
低头俯身,轻轻拿起她的手。手好小,白皙而羸弱,宛如无骨。分开纤纤指,想要摘下指上银戒。却听得"叮当"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看时,却是半枚银钗。
这便是和自己争斗了数百回合的那道银光么?拾起它,怔怔地看着,凌天心想。
钗头嵌玉,玉质温润泛碧,雕琢成腾龙模样,银钗作云,围绕成朵朵白云,龙在云雾中张牙舞爪,若隐若现。很精致而别致的式样,有些熟悉的感觉,令自己在一刹那间甚至有些恍惚,仿佛那是早见惯了的东西。
但自己在今日之前从未见过它。而它也仅仅只是普通的银钗。这样看来,自己能赢,所仗持的也不过是兵器之利罢了。如果不是戮魂剑在手,今日输的,应该是自己。
忽然想起,戮魂剑为什么会在自己的手中,已然记不起来了......
远方岸上倾城不耐烦的呼唤再次传来。"凌大哥~~~~该走了!"
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视线依然不能离眼前伊人。探手,一些气息也无,芳魂已渺。才想起非但忘了问她姓名,就连话,从头到尾,也只说过不超过十句。
凌天心抬起头来,远望江面。夕阳已沉,天色昏暗,十步开外的事物都已难辨。只在隐隐约约之间,听得江水回荡,波涛不息。另外半截银钗,看来是找不回来了。
肩膀霍霍作疼。右臂的麻痹隐隐开始扩散,快要到心口了。心好痛。
摘下银戒。戒面蓝宝石幽幽冷光泛寒。蓝宝石中心,突起一枝小小的尖刺,色泽也是同样的蓝色,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显然当时伤了自己的,便是这枝小刺了。旋转。蓝宝石从底座上跳了出来,露出一枚小小的红色丹药,异香扑鼻。
就算服下解药,也依然无法解救心头剧痛。
倾城的呼唤再次传来。也难怪她焦急,夜了,必须走了,明天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呢。
这才想起自己今天是太失态了。怎么为了个初见面的女子变得如此伤感?和平时的自己差这么多!想必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惹得自己也大失常态了罢!毕竟,这几天死了太多人了。对,一定是这样!只是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把前几天来一直控制的很好的伤感在今日发作在这个陌生的女子身上而已。
这样想来,一切便也释然。
燃起火折子,将整条船陷入熊熊烈火之中。眼看着女子的尸体和船身一起化为灰烬,凌天心终于转过了头,纵身离去。把这脱轨的一晚尽抛于脑后。
只是,在有意无意之间,把原本紧紧攥在手心的银钗,轻柔地放入怀中,仔细珍藏。
2 倾国倾城
多情咒。
传说天下有七种无药可解的剧毒,多情咒就是其中之一。天下之大,毒物之多,是令人无法想象的。但无论怎样的剧毒,都陆续被人们找到了解药,而不算是无药可解之毒。只有这七种,自产生以来不知过了几千百年,更不知有多少人致力于寻出它们的解药,但无不以失败告终。
多情咒,以美人泪为引,以冰蚕血、七梦花、忘忧草、雪莲子等入药,并在调配过程中加入极品的红葡萄酒作为中和,最后再调入迷梦香混合而成。所成之毒,其色红艳,其香馥郁,其味芳冽,试饮一口,酒香醉人,便是惯于品酒的酒界高人,也定当它是窖藏多年的葡萄美酒无疑。
但它却是天下七大毒物之一。
天下七毒,各自有其奇怪之处。有的令中者立毕,有的却可以令人尝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苦而终不能解脱。而多情咒之古怪尤为其中翘楚。
此毒于人,并无生命危险。但却令中者从此不能动情。若是心中稍存半分情爱之心,则毒性立时发作,那时中毒之人身心之痛,无以论比。即令观者也为之断肠。
传说此毒本为数百年前一名女子所制。那女子红颜绝世,医术通神,却正应了红颜薄命这句话,偏偏遭遇情郎负心。女子不堪遭此打击,决意报复。她本就精通医术,这时便转攻毒药,终于造出此毒。她原预备将此毒给情郎和情敌服下,令他们尝遍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但这时她才发现爱人和情敌俱已去世多年。原来她一心复仇,忘却时间,却不料弹指之间,早已是几十年光阴过去了。
那女子这才惊觉时间之流逝。而揽镜自照,才发觉自己也早已是白发苍苍,皱纹满面,再不复当年之青春美貌。那女子于是掷镜于地,在爱人和情敌的墓前大哭三声,然后将所制出的毒尽数倾入腹中,心碎而死。
这毒从此便不知下落。
直到百多年后,当时武林中最负盛名的毒神之妻,不知为何,被人下了此毒。毒神虽是杀人如麻,从不拿人命当回事儿,却独独对自己的妻子情深义重。那毒性发作时绞心掏肺,实非人所能忍,虽说只要心中无情,便不至为其所苦,但他夫妻二人伉俪情深,曾经发誓同生共死,永不分离。要想无情又哪里能够?百般无奈之下,只得暂时分开,以免毒发。饶是如此,仍不免时时想起,痛苦无比。
毒神不忍见爱妻如此受苦,更无法忍受自己从此不能再见妻子一面,可是如若见面又会导致爱妻毒发。只好夜半时分偷偷前往看望,却不敢让妻子发现。有时见爱妻思念自己,以至毒发,心中更是痛如刀绞。这一番痛苦可想而知。只好更加紧努力,发誓不计一切代价,也要为爱妻解开此毒。却不料穷尽一生之力,直到爱妻过世,始终无法解开此毒。一生所求,终于还是化成泡影。
据说其妻去世之后,毒神曾为她检验,发现心脏五窍,肝肠肺腑,无不粉碎。又据说毒神临死之时,对天长叹,道:"此毒非人力之可解也!"
多情咒之名,从此为世人知晓。
其后数百年间,此毒又曾几番现世,每次出现均有人为其所苦,但终亦无人能解。后有多事人排列天下毒药,凡无药可解之毒有七,而此毒名列其中。
这样的一种毒,它的名字却叫做多情咒。
情到多时情转无,而今真个不多情。
朝阳初升。一道温暖的阳光自虚掩的窗缝中射入广阔的房间。那房间原本因为太大而显得有些阴暗。这时光线射入,才逐渐有些明亮起来。
房间四壁皆空,除了书柜外还是书柜。高大的书柜直立到天花板。有几架的柜门散开着,露出里面的许多书来。房间的西面,面壁处靠书柜倚着一把精致的银梯。梯上烛光荧荧。
正确说来,烛台并不是放在梯上,而是旁边打开的柜门一角。窄窄的柜门微微晃动,直令人担心烛台是否立刻就会掉下来,但它却始终安然呆在柜门上。奇怪的是,尽管烛台如此摇晃,烛光却是纹风不动。
烛光的一旁,精致的银梯上,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正端坐着看书。说是端坐,却也只有那沉湎于书中的神情称得上端庄而已。小姑娘的双腿因为悬空,就一直晃呀晃的。偶尔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却是小姑娘腰间所佩的翡翠佩环不小心击上了银梯。
晨光越发明亮。
小姑娘终于合上书扉,抬起头来。左腕轻抬,嫩白的小手虚掩樱唇,打了个秀气的呵欠。瞧这光景,竟是已在此处坐着看书过了一夜。
乌溜溜的眼珠左右一转,小姑娘自语道:"天亮了。"忽然似乎想到了什么,反手将手中的书送入书柜,抽回手时顺手端起了烛台,"噗"地一声吹熄了烛火,看也不看,就势那么一抛,烛台轻飘飘地飞起,斜斜划过半个房间,落在南面唯一的书桌上。小姑娘轻轻一纵,身子便已灵巧地飞下地来,回手握住银梯边缘顺势一送,银梯也如那烛台一般轻飘飘地飞起,直到西北角墙边,方才无声无息地停靠在了那里。这银梯虽然精巧,分量可着实不轻,那小姑娘竟如抛那烛台一般举重若轻,并且未发出一点声音,这份功夫可不简单。
小姑娘一抛出手,更不再看,纤手收回时拢入衣袖,半宽的衣袖在空中划了个大大的圆弧,带起一阵疾风。只听"噼里啪啦"几声轻响,所有原本打开着的书柜门在一瞬间俱皆合上,宛如从来就没有打开过。小姑娘轻轻拍了拍手,满意地笑了笑,转身走向窗台。
打开窗户,曙光在一瞬间照得房间大亮。小姑娘暗叫一声糟,心知今夜在书房呆的时间太久了,说不定这回会被发现。吐了吐舌头,翻身纵了出去,当然更不忘顺手带上了窗门。
屋外细草如茵,百花争艳,一派春光明媚。不过小姑娘可无心看这些。沿着小径摄手摄脚地走回去,只盼能在被发现之前溜回自己的房间。
眼见房门在望,小姑娘方始拍了拍胸口,吐了口气。却不走正门,转到一旁窗户底下,伸手正要打开窗户,跳将进去。忽然房门"咿呀"一声打开了。小姑娘一惊,回过头去,不由"啊"地一声,满面通红。小小声地叫了一声:"无梦哥哥。"
开门之人一袭青衫,大约二十七、八岁年纪,长身玉立,卓然不群。此刻正眉头紧皱,锐利的眸光直视着小姑娘。可怜的小姑娘被他的眸光刺得慌乱不堪,惊慌地垂下头去,不敢抬起。
"那个......"小姑娘头虽不敢抬,脑子却急速转动,只盼能找到一个好的借口。"今天天气真好啊!西园的牡丹也开了......我去看牡丹。对啦!我想看看早晨的牡丹花,带着露水,多美啊!"小姑娘抬起头来,一脸陶醉的神情,双眸也闪闪发光。
"小小姐。"青衫人淡淡地看着她,"牡丹花你昨天就已经看过了。"
"呃......啊?那我是去看芍药。对,我刚刚说错了,我是去看芍药。"慌乱的神情一闪而过,小姑娘再次抬起头来,理直气壮地说。
"芍药是你前天看过的。"青衫人依旧不动声色,淡淡地提醒她。
"啊......"小姑娘"啊"了半天,强笑着说,"这样啊?......可是......恩......那个......我......人家是去采露水啦!"小姑娘大急之下,居然又掰出个理由来。得意洋洋地说,"早晨的露水可是沏茶的好东西啊!人家当然要趁早起来,才能采到啊!无梦哥哥,"她凑近青衫男子,笑吟吟地道,"你不是最爱喝茶吗?还老是抱怨沏茶的水不好。等我采集了露水,可以送给你一瓶哦!"
归无梦好笑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毫不脸红地瞎掰。哎~~倾国一向稳重,冷静自持的程度有时甚至连自己也受不了,怎么会有个这么过分活泼的妹妹?活泼的程度同样让自己吃不消。偏偏自己还要负责管教她。
在心里大声哀叹,面上可一丝也不肯露出。归无梦打断小姑娘的话。"露水呢?"
"露水?!"小姑娘这时才醒起自己居然忘了一个最大的破绽。哪有人收集露水不带容器的?小姑娘慌乱地捂住大张的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归无梦冷淡地扫了她一眼。小姑娘一时只觉得如芒刺在背。知道今天这一顿刑罚是免不了的了,哭丧着脸,乖乖地伸出左手。
却听归无梦淡然道:"打手心就免了......"小姑娘一下高兴得几乎跳起来。迅速收回手,讨好地笑道:"我就知道无梦哥哥最好了!"
归无梦哭笑不得地看着自说自话的小姑娘,沉声道:"我话还没说完。罚你禁足三天,不许走出屋门半步。"
"什么~~~~~~"小姑娘惊跳起来,脸色惊惶地问,"无梦哥哥!你......这不是真的吧?"可是一看归无梦的脸色,就知道这次是真的了。撅着嘴,不情愿地道:"好吧......禁足就禁足。闪开啦!"。横了正好站在屋门前挡住了去路的归无梦一眼,伸手象推垃圾一样把他推到了一边,嘟囔着便欲往屋里走。
真是,什么情绪都藏不住的人哪!归无梦唇边不自觉地溢出了一丝笑容,却只是一闪即逝。
事情正麻烦的时候呢!无论如何,也只好委屈她被关上几天了。不知道她出来知道一切以后,是否会恨我呢?但是就算如此,也依然只能这么做而已。倾国啊倾国,你拜托我的可真是一个天大的麻烦啊!想到这里,微笑也要变成苦笑了。
"不用进去了。"看着小姑娘气嘟嘟的背影,慢条斯理地说。
"咦?"
"你被禁足的地方不是这里。"说出来不知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是后园的涤心石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