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落花 .上————叶子
叶子  发于:2008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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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是那条龙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杀?"凌天心猜测。
"不错。"练端己满脸怆然。"那天去谢神的长老们死了一半。另一半逃得快,因此没事。后来但凡是有人进入圣庙,必死无疑。因此老谷主和长老们定下戒规,严禁任何人进入圣庙。此后就平静了三十多年。"
"现在呢?"
"现在情况又有了变化。"练端己道,"从前年起,谷中开始有人莫名死亡。开始我们还不曾怀疑到那条巨龙身上,只以为是谷中来了敌人。直到那一天......"他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口,激凛凛打了个寒战。
那天之前,他原是不相信什么巨龙杀人的事情的。他以为那些不过是谷中老人们用想象所编造出来的又一个神话罢了,正如谷中其它那些故老相传的神奇故事一样。而以往数次有人莫名被杀的事件,他也一直坚信那是谷中来了敌人。虽然有人也曾怀疑到了巨龙身上,他听到了,也只是付之一笑。
可是那一天,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原本不是谷主的。那天之前,他是思宁谷谷主的儿子。他的父亲,思宁谷的前任谷主,那天傍晚正和他一起站在谷畔的广场上,指点他的武功。父亲的武功很高,高得他一向只敢仰视。那时候他正练过一套剑法,父亲摇着头,批评他使的不对之处。他垂头听训。忽然间,他觉得身后有些寒冷,他很惊讶,当时虽然是秋天,但气候还是燥热的很,又没有风,这股冷气是从何而来?他想扭过头去看,入目处却忽见身前的父亲一脸惊骇欲绝的表情。然后父亲猛地扑了过来,将他扑倒在地上。尘土飞扬,溅入他的眼眸。他强忍着双眼的刺痛睁开眼来,看见眼前强烈的白光闪耀。光气如虹,绕过他身前父亲的躯体。父亲长声惨叫,那叫声他一生一世也不能忘记!他惊叫,却见血光喷涌,模糊了他的双眼。他透过满眼的血光望过去,看见白光忽然成血,血色光华化作巨龙,在半空中盘绕三匝,一声长吟,腾空飞去,消失在远处的圣庙禁地。
"那天之后,我就继任了谷中的新任谷主。"练端己急行数步,不让人看见他眸中的泪光。"弹指已三年。三年来我时刻不停,想的就是如何除此妖孽。可是始终也没有办法。而死在此妖孽手下的人,却越来越多。"
隔着背影,凌天心和楚风烟听见他的语声微带哽咽。
"前年谷中不过死了七人,去年就增加到二十三个。今年开春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六人亡命于剑下了!我们谷中如今人心惶惶,有半数的人因此而远走他乡。再不解决这个妖孽,明年谷中怕就没有一个人留下了。"
凌天心默然。半晌,问道:"所以你才去邀请除妖之人么?"所以才误认为他们两人是那什么前来除妖的关少侠。
练端己点头。
"事到如今,我实在也无别法可想。我......不论是为父报仇,还是为一谷族人着想,我都不能不设法除去这妖孽!"他的语声忽转刚毅。"终我一生,除非身死,否则决不罢休!"
"那关少侠可有除妖之能么?"楚风烟一直默默静听,这刻方才插口。
"那也......很难说。"练端己的声音又有些低沉下去。"事急乱投医。关少侠兄弟是茅山邱道长门下得意弟子,或许真能降伏此妖孽。无论如何,但凡有一线希望,总是不能放弃。"
楚风烟点头,不语。
凌天心问:"那巨龙来历,你们还知道其他的事情么?"
"没有了。"练端己摇头。"据我想来,那巨龙最可疑的地方,莫过于他和圣庙的关系。"他苦笑,"所有死在它手的人,不是误入圣庙范围内,就是言语间对圣庙有所不敬之人。唉!我后来反复细思,父亲被杀前一刻,我们除了论武外,还有就是他提到了想把圣庙拆迁之事。"
"圣庙拆迁?"
练端己点头。这刻三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间已走出了十余里远,出了树林。练端己快走几步,指点道:"前方不远处就可以看见圣庙。那圣庙占地极广,而我们谷中近来人口增多,土地已不敷使用。所以父亲在生时,曾和长老们议论过圣庙拆迁之事。如果把圣庙拆迁,改建到荒僻不能种植的山头上,谷中就可以多出不少好地来。"
凌天心跟着往前走,又走了半里许路,眼前地势一变,豁然开朗。只见极大的一片山谷,平地上影影绰绰的,满植着庄稼。西北角一带山头上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地排列着一排排房屋。而东南角方向,远远地就可以望见,极大的一座山丘,光秃秃的满生绿草矮树。山丘上一栋神庙,曲折回绕,殿堂重叠,把整个山丘都绕了进去,说不尽的富丽堂皇。
"那整座山丘都是神庙吗?"凌天心摇头。这神庙也忒大了点儿。
练端己点头。
"我们去看看,如何?"凌天心回头,笑看楚风烟。
楚风烟看了凌天心一眼,神气中带着些不以为然。他还是道:"也好。不过现在夜深了,我们还是明天再去看吧。"
次日。
天色方亮,凌天心就拖着楚风烟起来,去圣庙查看。
"别人的事情,你那么关心干么?"楚风烟笑问。
"助人为快乐之本。别人有困难,我若能帮得上忙,那又何乐而不为?"凌天心悠然回道,"何况,教我看见不平事而不去插手,那也太痛苦了些。我岂是对别人的危难袖手旁观之人?"
"是是,你是正人君子,大英雄大侠士。凌大侠!"楚风烟一笑置之。
似这般谈谈说说,两人很快到了山谷东南方的山丘下,圣庙大殿之所在。沿着夹道石刻一路缓行,逐渐走近圣庙。
踏足大门。两人立时感受到一股阴森之意,那是如九幽深处散发出的一种死亡孤寂之寒。天色也蓦然暗了下来,宛如乌云骤聚,遮盖了半个天空。然而抬首望天,却发现天空依然蔚蓝,飘云依旧洁白。
空气中浮动着危险的气息。
"极阴至寒之聚,地脉泉源之交。月华星辉,尽注于此。"楚风烟喃喃自语。
"什么?"凌天心没听清。
"没什么。"楚风烟一笑。"敢选择此地作为陵墓之人,倒是个厉害人物呢。不知他是谁?"他注目脚下。那里,谁在沉沉长眠?
只道是山丘,原来是陵园。是何许人能建立如此巨大的陵寝?除非古之帝皇。
练兮,练兮!
千年雍丽,兴亡无双。练兮练兮,归何处欤?
楚风烟幽幽浩叹。
"你说这里居然是座陵墓?"旁边凌天心问。然后他的神色微微动容。"练端己。他姓练,谷中亦尽练姓。我早该想到这一点的!"
"是呀,这里是陵墓。不但如此,而且还必定是某位帝王之墓。就不知其下埋葬的是雍丽王朝哪位皇帝了。"
凌天心默默点头,踏足向前,走上石阶,迈进大殿。
石阶生绿苔,画梁结蛛网。
沉重的大门在酸涩刺耳的"咿呀"声中,轰隆隆地被推开了。
一道白光扑面击来!
白光快,快似闪电。白光寒,寒沁冰雪。凌天心只觉面上一冷,白光已将及喉!一惊,凌天心足不动,上身猛地后仰。白光挟着森寒从颊上险险削过,离鼻尖刚刚半分。
好险!
凌天心一声长笑,身形维持后仰姿势不动,右袖乍然挥出,正卷上一击不中,回势待欲再发的白光。白光青影一缠,青衫消去白光。凌天心站回身形,右手一收,"夺"地一声,白光倒飞而出,远远地插在地上!
"姑娘何以两番恩将仇报?"凌天心拂袖,对殿中朗声高问。
大殿中寂寂无声。
"又是那小姑娘?"楚风烟笑。"她剑势虽快,剑意却并无杀机,似乎只是想要阻止你到这里来。"
"......不错。"
大殿中半天沉默后,一个女孩儿的声音传出。"为什么你们要到这里来?"
随着话声,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儿缓步走了出来。白衣如云,俏脸胜雪。那女孩儿居高临下,神色间混没半分失败后的受挫感,目光如利箭一般,冷冷地逼视着两人。
"你又为什么要阻拦我们到这里来?"凌天心反问。
女孩儿沉默。
"这里有我重要的东西,因此不能让你们进来。"她终于道。
凌天心和楚风烟对望一眼。凌天心道:"不知姑娘是否姓练?又或者和雍丽王朝有什么关系?"
"什么?"女孩儿一怔。
"这里是雍丽王朝的陵墓圣庙。"凌天心微笑道,"姑娘若非练氏后人,又何来权力阻止我们进入此地?"
女孩儿点了点头,道:"原来这里竟然是雍丽王朝的陵墓。不过雍丽王朝早在两千多年前就已经灭亡啦!练氏后人也早就流离失散,不知何处了。这里等于是无主之地。既然是无主之地,俗话说先到为主,后到为客,我先到的此处,便是此地的主人,当然有权力阻止你们进入此地。"
凌天心失笑。
"姑娘何必睁着眼睛说谎话?姑娘既然到得此处,当然知道山下庄子里住的都是些什么人。那分明是练氏护陵后人,姑娘又怎么可以说练氏无人?"
女孩儿呆了呆,立刻说道:"不过是同样姓练罢了。事隔千年,谁知道他们是否真的是当年雍丽王朝的后人?"
凌天心一愣,大笑道:"不错不错,你说的真不错,我确实无法确定他们是否真的是当年雍丽王朝的后人。只是据姑娘说来,所谓先到为主,就算他们不是练氏后人,论起先来后到,可比起你不知道早到了多少年。这主人一说,似乎也应该归于他们才对吧?"
女孩儿一愣无言,面孔不由变得有些雪白。咬了咬唇,女孩儿冷冷地道:"随你怎么说。反正我已经打输了你,这世道,强者说了算。你想进去,直接进去不就得了,说这么多干什么?欺负我一个小女孩。"转身走了开去。
凌天心却被她一顿抢白愣住,不觉呆在当地。
"这丫头好利的口舌。"楚风烟轻笑。
凌天心苦笑了一下,当先走进了圣庙之中。
踏足圣庙,两人立时感受到一股阳和之气,和庙外的阴寒大是不同。如果说这时节的时令正是夏天,而庙外却让人感觉到置身寒冬的话,那么如今站在这庙内,给人的感受就是春天。
百花齐放,和风送暖的春天。
"好奇妙的地方。"凌天心笑着打量庙内。"竟然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而且这庙宇据练兄说来,分明已经荒废多年,但现在看来,却完全没有一点儿荒废的样子。"
庙内香案依旧,锦幔俨然,空荡荡的青砖地上,甚至连灰尘也几乎没有。
"是那女孩儿打扫的吧。瞧那女孩儿一身白衣点尘不染,一定极为爱洁,所以连这里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喃喃自语着推测出与事实相近不远的真相,凌天心问楚风烟。"你猜那龙会躲在哪里?"
没有回答。
"风烟?"
这才发现楚风烟正注目仰视着那长长垂地的黄幔后的神龛里盘膝端坐的神像。
那神像是位女子。女子二十出头年纪,螓首蛾眉,粉面丹唇,容貌塑得十分美丽。只是眉尖微蹙,眉稍轻扬,神情间似乎隐蕴两分忧郁,又带三分杀气。女子的旁边侍立着一位双鬟少女,少女捧剑而立,眉目如画,轻颦浅笑,容貌和那盘膝女子极为相似。手中剑青光莹莹,却没有剑鞘。
"好美丽的一对姊妹花。"
那白衣女孩儿不知道何时又跟了进来,站在两人身后自语。她的目光紧盯着神像中那位侍剑少女,咬着唇,神情中忍不住现出一丝妒羡来。
"她们不是姊妹,是母女。"凌天心道。
"你怎么知道?"女孩儿不信。
凌天心一笑不答。他原来是不知道这里是练氏故地而已,现下既然已经知道,自然轻易地猜出这圣庙是为谁所建,而庙中神像又是谁人了!
思宁谷,思宁谷!思的是谁?谁人思宁!
"这庙中所供奉的,是雍丽王朝开国的帝皇,梓宁皇后,和她的女儿,雍丽王朝的二任帝,无双女帝。"凌天心说。
"既然是开国的帝皇,为什么称她皇后?"白衣女孩儿好奇地问。
"因为她不肯自称为帝。"凌天心道,"据说雍丽原本只是个边疆小国,本无实力统一天下的。梓宁皇后嫁与当时的太子后,辅助他登基为帝,并统一天下。传说梓宁皇后和重曦帝夫妻伉俪情深,是以重曦帝虽然早逝,她却一直坚持以他为帝,自己只肯以皇后之名,统治天下。"
"原来如此。"女孩儿点头,却道,"可是我所听到的传说中,却说是她背叛了她的丈夫,所以内心有愧,不敢自立为帝。还听说她因为坏事做的太多,所以不得善终,她是被她的儿子杀死的。"
"是么?"凌天心摇头,"详情我也不知。梓宁皇后以一介女子,一统天下,结下的仇人一定不少。或许是她的仇人胡编乱造出来,中伤她的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女孩儿忽显怒色。
凌天心皱了皱眉,不再理她。
女孩儿却又问道:"那少女就是无双女帝吗?果然美丽得很,难怪叫做无双呢--她手里的那柄剑是什么来历,你可又知道吗?"
"那是念初剑,又称......"凌天心视线忽然瞥见一旁的楚风烟,便停止不再说下去,转头叫道,"风烟?"
一旁,楚风烟怔怔而立,视线不离神像。但凌天心见惯了他平时表情,这时却知他神情有异。果然一声呼唤传去,楚风烟宛如没有听见一般,依然伫立当地,视线紧盯神像,一动不动。
"风烟。"
凌天心伸手拍上楚风烟肩膀。楚风烟一惊,这才如大梦初醒一般,回过头来。
"你这位朋友长得倒是很像那神像呢!"白衣女孩儿在旁忽然说道。
她这么一提醒,凌天心不由得又扭头看了看神像。果然眉目之间,有七分肖似。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没什么。"楚风烟淡淡一笑,笑容里却带着丝说不出的惆怅。"我第一次见到她的像。原来她就是梓宁天后啊......"
他称她梓宁天后,而不是皇后。
只是这一点称呼上的不同凌天心和那女孩儿都没有注意。
"我还以为你在想什么。原来你在为神像发呆!"凌天心稍微放下了一颗心,笑道,"你是不是也早已发觉了她和你长得很像?"
"是啊。"
楚风烟点头,视线又望向了那龛中神像。神龛中,女子凤目微闪,如微笑着端视身前众人。仔细瞧来,那闪动的双目,却是一对美丽的黑珍珠。
"我当然......和她长得很像啊......"他轻轻自语,叹息声如远方悠悠琴音,飘渺虚幻,若有若无。
"你又在自言自语了。"凌天心皱眉。"有什么话不可以对我说呢?"
楚风烟回头虚幻一笑。"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而已。"
凌天心想追问他想到了什么事情,但看他神情,却知定然又如往日一般,追问不出。
"你还没告诉我,那剑除了‘念初剑'这个名字外,还叫什么名字啊?"身旁白衣女孩儿却又已在追问他问题了。
"它还被称作情剑,或者血剑。"凌天心定了定神,回答她。
"为什么被称做情剑,又为什么被称做血剑?"
女孩儿外表看起来冷冰冰的,神情高傲无比,但这时彼此谈说久了,便发现她其实也只是个好奇心很重,又很多话的女孩子。
"传说这剑原是重曦帝练照初亲手所铸。重曦帝与梓宁皇后定情时,将此剑送了给梓宁皇后,作为定情信物,所以叫做‘情剑'。而重曦帝英年早逝,亡故时雍丽尚未统一天下,当时国中无主,朝野一片混乱,危急中梓宁皇后拔剑而起,执此剑号令群臣,杀敌无数,终于一统天下。所以这把剑又被称做‘血剑'。"凌天心看着那剑,忽然摇了摇头。"不过此剑早在四百年前,我朝崛起的时候,在战乱中失踪不见了。现在上面摆着的,大概是思宁谷的后人所放上去的假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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