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魂钉......"
虽然已猜到是这件暗器,但确认之后,封无霆还是微皱了皱眉。他怎会不知,那辛怀月的丧魂钉,虽非见血即封喉,可是,若没有他的独门解药,伤者也是百无一幸。亏了韩逸北内功深厚,中毒之后才能撑到现在,换作他人,恐早已毒发身亡。
没有解药,只有完全依靠内力来逼毒。他伸手到对方伤处,一手按压住那创口,一手暗运劲力,猛一提气,两枚丧魂钉已然吸出,用韩逸北衣服上的碎布裹住毒钉,将其扔在了桌上。
见那暗器虽被起出,伤口却只有少许黑血微微渗出。封无霆一手抵在他背心上,缓缓输入真气,另一手毫不犹豫的运指如刀,划开了伤处的皮肉,虽然加速了毒血的流出,但也是治标不治本。只因韩逸北中毒之后仍大动真气,又奔行十数里,纵然他本人功力再深厚,也已克制不住,毒性早已蔓延开来。要救他的性命,封无霆所要做的,只能是以自身功力,迫使那已逼近他心脉的毒气倒转,从伤口血液之中排出。
然而这逼毒之事,说起甚易,行之却难。半个时辰下来,封无霆额上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真气运入韩逸北体内,愈行愈是吃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吞噬他的内力,与他纠缠着,撕扯着,他若进一步,它便退一步,而若是他稍稍吃不住力,后退半步,那邪恶的力量,便会凶猛的反扑过来,仿佛要在一瞬间,就把他逼落万丈深渊。
情知行功已到最紧要的关头,万万不能在此时候泄劲,功亏一篑,封无霆咬紧牙关,猛然提气,纯正的真力,如奔涌的江河一般,在韩逸北经脉内奔腾游走,那原本嚣张逞凶的力量,在这股真力的压迫下,终于兵败如山倒,刹时之间,黑色的血箭狂飙而出,空气中,顿时弥漫着浓浓的奇特腥味,那喷溅出来的毒血,直溅了封无霆一身,就连脸上也溅上了点点血渍。
顾不得这一身的狼狈,封无霆不敢丝毫有松懈,持续催动真力,一刻之后,见那流出的血色,终于由暗黑转为鲜红,始觉心头一松,刹时真气已竭。一直靠着他的真气才能支撑的韩逸北,失去了这外来的援力,顿时一头便倒了下去。而封无霆也已累得全身脱力,身体颓然后仰,靠在了床帮上,不断的轻喘着,已是精疲力竭。
调息片刻后,终于渐渐恢复了一些体力,封无霆翻身下床,随手抓过布巾擦了把脸,出了房门,穿过堂屋,走到火心平的房外,微微犹豫了一下,推开房门往里看去,那姑娘正睡着未醒。
"对不起......"他轻轻叹了口气。
苏映雪前脚刚走,忧心如焚的火心平,便不顾一切的要去给将军府送信,结果还未出门,便被他点了昏睡穴。这一下,不到明天早上是不会醒来的。她醒过来后,一定会大闹一场吧?她对韩逸北,真是当成亲人来看,这种焦虑与担忧,他不是不能理解。只是......即使素来不和,他也不能放任昔日的同门陷入危险中。
洗了把脸,打来了清水,他回到房中继续未完的事,那便是给韩逸北清洗伤口兼上药。那人外伤虽不轻,但相比那丧魂钉之毒来说 ,就算不得什么了。清洗净了血迹,敷上金创药,再用干净的纱布包扎起来。这一切,他做起来都是驾轻就熟,毫不费力,不一会儿,已包扎完毕。
处理好了韩逸北的伤口,再把自己的干净衣服给他换上,安顿他睡下,封无霆才疲倦的坐在了桌前。
好端端的捡了个祖宗回来侍候,我到底,是在做什么?
一手抚着额头,颇有些心力交瘁的感觉,瞧着床上那昏睡不醒的男子,封无霆不知所谓的苦笑了一声。看光景,便不动手杀他,就放任他不管,恐怕他也会因毒伤发作而死。如此既省心又省力,少了天大的麻烦,有何不好?为何自己,竟会鬼迷心窍一般,反而把他救了回来,还辛辛苦苦的给他疗伤?
也许......是因为如果韩逸北因此而死,心平会为此伤心欲绝。为了不让爱徒难过,所以,他才会做下如此吃力不讨好的蠢事?
他坐在床前,心绪起伏,虽然疲倦,一时却也没有睡意。而那躺在床上本该安稳睡觉的韩逸北,睡的丝毫也不踏实。虽然丧魂钉之毒被封无霆以内力驱除,但已着实的伤害了他的身体,何况,又受了降龙金鞭与素玉寒冰剑之伤,内忧外患,双重夹攻之下,不知何时,阵阵寒意已涌了上来,很快便发散到四肢百骸,竟是彻骨冰寒,只冷得他激灵灵直打冷战,虽在昏迷之中,也是紧紧裹住身上那床唯一的棉被,下意识缩成了一团。
奈何身上的这床被子,便是拼命裹死了,也只叫做一床薄被。深秋之夜本就寒凉,封无霆内力深厚,一床薄被倒已尽够,但对此刻的韩逸北来说,如何够用?便是蜷缩成一团,也是无济于事,不由呻吟出了声。
正在出神的封无霆,忽然听到韩逸北的呻吟之声,以为他毒伤反复,吃了一惊,急忙起身去看他,却见他团团裹着被子,身体不住的打着战,似是冷到极点的样子。弯腰去摸他的额头,只觉微微有些发烫,想是高烧的前兆。
看韩逸北抖个不停的样子,似是非常痛苦,封无霆微蹙起了眉。要再渡内力给他,帮他御寒吗?然而今夜自己的内力已经消耗太大,再渡真气过去,已是力不从心。微微倾过身体,低头看着韩逸北,封无霆也有些犯难。虽说救人救到底,但也不能因为他冷,就去把火心平的被子扯来吧?那心平如何受得了?这好一个歹一个的做法,可谓愚蠢之极了。
犹豫了一下,看来只有唯一的方法了。他直起身体,解去束发的带子,脱了外衣,除去靴袜,翻身上了床,拉开韩逸北扯着被头的手,侧身钻进了被中。事实上,忙了半夜,他早就累的半死,正常也是该睡下的时候了。这屋内就这一张床,已被韩逸北占了去,不和他挤就只能垫张草席铺些稻草睡到地上去。夏日还好说,这秋凉露重,可真是自虐之极的行为了。挤一张床就挤一张床吧,反正都是男人,也无可无不可。何况,自己的体温也可以起到保暖的作用,韩逸北总可以好过一些,算是一举两得。
身体又冷又痛,仿佛掉进了冰窟一般的痛苦,苦受着寒冷煎熬的韩逸北,忽然感到一具温暖的身体靠近了自己,真如雪中送炭一般,求之不得!那温暖的诱惑,令他不能自已的想要索取更多的热度,不由自主的便贴了上去,手臂一张,已紧紧抱住了那温暖的来源,再也不肯松手。
"哎!"封无霆不由吃惊的叫了一声,就算他上床是有让对方暖和点的意思,但毕竟不是那暖壶,可是有知觉的活人,被这么死死的搂着,可不好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轻一些,这样我怎么睡?!"他轻斥一声,有些吃力的转动身体,调整身体的角度,好让自己能以比较正常的姿势躺下。或许是听到了他的叱喝,虽是神志不清,韩逸北还是本能的听从,松开了一些力道,只是不肯放开。怀中的身体,真的很温暖,源源不断的热力从他身上发出,那彻骨的寒冷,似乎也已不是那么难挨。
那人身上散发出的干净清新的气息,让人没来由的安心。丝丝缕缕的头发掠过他的面颊,那种温柔的触感,更是有种说不出的舒适。这气息,这感觉,都不是熟悉的,然而,却又是那般的亲切。虽是昏昏沉沉之间,也隐约知道,怀中之人,并不是同床共枕多年的妻子。对方到底是谁?朦胧而深沉的渴望中,他只想到了那镌刻在心头,魂牵梦萦的名字。
先前在地上,还可支持,然而当真挨上枕头,躺了下来,这放松的姿势,便令封无霆感到了无比的困倦。很快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似睡非睡的状态中,却听到了对方低低的呓语。
"风......风......"
不知是不是因为被韩逸北传染过了病气,封无霆突然打了个冷战!
天!
韩逸北是病糊涂了吗?竟然这样叫自己!
听到这个"风"字,他第一反应就不是以为那人口中的风,指的是自然界的风,比如说是抱怨风太冷了,而是老老实实的就联想到自己头上,并不是他自恋。而是因为,他正是被人如此的,在某种特殊情形下,叫了两年,不是这种反应才怪!
被百花夫人软禁了两年,没有任何共同语言的他们,名义上是夫妻,实际上,也就是一个不情愿的男人,被迫和一个他不喜欢的女人硬凑成一对而已。闺房画眉,秉烛夜谈,共话巴山夜雨,这样缠绵多情的相处方式,对他们这对孽缘夫妻,根本就是奢谈,无异于白日做梦。
两年来,跟她在一起最多的时间,恐怕就是在床上。而,在那令人羞耻的记忆里,印象极之深刻的,便是在身体交缠的激动时刻,对方就会不停的如此在耳边唤着他......
风......风......风!
真是受够了!
猛然翻身坐起,狠狠的瞪着那勾起他恶劣回忆的始作俑者,一瞬间,真有种将其扔出而后快的冲动。然而,看到那人眉宇间浓重的忧伤与悲愁,无名的怒气,不知何时,已不知所踪。
那个人,一直以来,都对自己存在着什么样的感情,他不是不知道。只是,虽然他一往情深,自己却是不能回应。他始终都想不明白,那人对自己的感情,从何而来?为何至死都不肯后悔?虽然他昏睡的呓语,唤起了自己非常不好的回忆,却也不是他的错,迁怒于他,实非理智。
"唉......"轻叹了一声,他终于又躺了回去。韩逸北高兴叫什么就叫什么吧,随便他了,封无霆有些无奈的想。毕竟,他唤着自己的时候,抱的并不是轻亵的念头。何况,现在的他正是神志不清,浑浑噩噩,恐怕自己都不清楚在叫些什么,又能和他计较什么呢?
感受到失而复得的温暖,低低的唤着他的名字,韩逸北紧紧的拥住了他。被抱住的瞬间,怀中的身体有刹那的僵硬,但最后还是放松了下来,却是由着他了。
这一定是场梦吧,因为,若不是在梦中,那人,怎么会如此顺从的让自己抱着,任自己汲取他的温暖,贪恋他的气息,却没有将自己推开?如果这是梦,真是一场太过美好的梦。在梦中,他可以如此的拥抱着心爱的人,如同,真正的有情人。如果,只有在梦中,那人才是自己的有情人,那么,他但愿就此沉睡下去,永远不要醒来。
第 27 章
身为朝廷正二品的将军,韩逸北离奇失踪之事,震惊朝野。因失踪之前,他从六王爷手下接过了围剿玄英门的任务,因而此次之事,第一个令人想到的,便是与这群凶狠残暴的江洋大盗脱不了干系!
一连数天的毫无音信,以致于除了六王爷和杨氏夫人,不愿相信韩逸北已经遇害之外,几乎所有的人,都已认定,这位年轻的武将,已被人暗杀,如今,正不知葬身在何处的荒岗中。京城上下几乎翻了个底朝天,茶楼酒肆,青楼楚馆,稍有可疑的人物,无一例外的被当成嫌疑犯,抓到衙门问话,然而,却是毫无所得。
而即使是杨氏夫人,也无法说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在自己的府中便神秘失去了踪影。
她清楚的记得,那天晚上,他一直呆在书房,在自己入睡之前,都未回到寝室。谁知次日清晨,侍从准备侍奉他上朝的时候,便发现已经失去了将军的踪影。没有人知道,他是何时不见的,好好的一个人,竟然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消失了。
杨如倩根本不相信,他是被人掳走的。因为以丈夫的武功,便是遇上世外高人,在自己的府中被掳走,也不可能令人毫无所查。唯一的可能性,只能是,他是自己离去的。因为他是这里的主人,非常熟悉府中地形和值夜情形,所以才能够避开巡夜的侍卫,悄无声息的溜出府去。
因为,这一点,她自己也能做的到。
然而,如果是他自己离去的,他是要去做什么,还是要去见什么人?为什么,一去,就下落不明?
"若是你自己离去的,难道又是因为他?为什么会悄然离开,是想要逃避这次的王命吗?"心中窜起那令人不安的念头,随即,却又被另一个更不安的想法所替代,越发的忧心如焚。
"不,换了别人,也许会这样做,可是你,不会的。便是再不愿意,你也不会选择逃避。难道......你真的遇到......?"
这念头一起,杨如倩顿时心头猛烈抽痛,只觉如滚油煎了一般,难以忍受的焦虑和痛苦。她不愿意相信,丈夫会遇到不测,可是连日来的杳无音讯,又逼的人快要发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样的煎熬,令人如何忍受?
正在此时,侍女匆匆跑来,一见到她便道:"夫人,有人送来一封信,说是有关将军的下落的!"
"什么?!"杨如倩心中大震,急忙接过信,一把撕开封笺,一行龙飞凤舞的草书赫然映入眼帘:"韩逸北无性命之忧。"看到这八个字,杨如倩手一软,几乎连那薄薄的信纸都要拿不住了。她抬起头,颤声问道:"这信,是谁送来的?""是一位公子。"侍女忙答道。"人呢?""一转眼就不见了,追也追不上,不知去了哪里。"
看着夫人的神色,不知信中写了些什么,侍女也不由着急的追问道。"夫人,将军他......到底怎么样了?"
信上没有落款,但杨如倩已隐隐的猜到了送信人的身份,知道信中所言非虚。历经了数日的煎熬,终于得到丈夫还活在人间的消息,心中已是一块大石落地。虽然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但只要知道他平安,早已无心追究多余之事。
"飞扬,你没事就好......如果是他,我想,你对他那么好,他不会伤害你的......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她颓然坐了下去,似哭似笑。数日的不眠不休,过度的紧张与疲劳之后的突然放松,她只觉得一阵晕眩,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披着大氅,坐在小院之中,一脸苍白的男子躺在躺椅之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任秋日的阳光照在自己身上。而在他的对面,是一身村姑打扮的俊俏少女,坐在小凳上,吭哧吭哧的洗着衣物被单,刚刚劈了柴烧了水,现在又来洗衣服,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勤劳的小蜜蜂。
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男子,少女用手背抹了把额上的细汗,忙了半天,真是有些累了。"飞扬大哥,外面风大,你冷不冷?要不要我送你回房休息?"
"不用,这里很暖和。"韩逸北微微睁开了眼睛,伸出手轻轻挡住照到脸上的阳光。抬眸看去,秋日的天空蓝的出奇,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在这澄天碧海的广阔之中,享受着温暖的阳光,心情莫名的宁静。洋溢着某种难以形容的,近似神秘的舒适与安祥。
昏睡了三天,也高烧了三天,虽然现在终于醒来,但身体却是非常虚弱。毒伤的后遗症且不说,所受的外伤,让他整个左臂都无法动弹,否则便痛得钻心,只能静卧养伤。
然而,这些,都不是他仍留在这里的理由。如果他要回去,封无霆是不会不送他回去的。那人性情高傲,虽然明知自己与玄英门为敌,却仍然不屑于做出在他看来是属于下三流的行为。换了旁人,如此大好的机会早就求之不得,便不杀了他,也至少幽禁于他,或者,干脆废了他的武功,一劳永逸。
之所以留在这里,是因为他自己,根本......不想回去。
有多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感觉了?如此宁静,如此安祥,仿佛世间一切都不存在,只有这阳光,这空气,这天空。融化在无垠的蔚蓝里,静静的守在心爱的人身旁,这,是一种怎样奢侈而极致的,幸福。
"哎呀,掉进去了,掉进去了!"
细嫩的童声在院门外响起,与此同时,院里的两人也听到了哗啦的声音,抬头一看,一个大大的纸风筝正挂在头顶的树梢上。一男一女两个小童可怜巴巴的站在门口,往里张望又不敢进来。"姐姐......"
"进来吧!"没等小孩子说出口,火心平已笑开了。挂在树梢上,小家伙如何拿的到?于是拿了晾衣服的竹竿来帮着挑下来,虽然是简单到简陋的风筝,小孩子却当成了宝,捧在手里小脸笑开了花。那小女孩颇腼腆,小男孩却伶俐,拿了风筝并未立刻就走,还不忘道谢。